第9章
張保搖頭苦笑道:“我以往聽信傳言,以為他是位精于政務卻不善詩詞的人,又常對皇上進諫,便把他當作是御使一流的人物,不過是會辦實事罷了,誰知今天一見,他完全不是那幫死腦筋的書呆子御使可比的,明明是個敢于向君王直諫的人,為人卻那般……圓滑……”
端寧好奇地追問:“他做了什么?居然讓阿瑪如此感慨?”
張保摸摸端寧的頭,慈愛道:“今天皇上本是去賞雪的,因為景色好,就讓隨行的大臣作幾句詩詞承興,人人都不過應制而作罷了,誰知陳大人出人意料地獻上一首新詞,讓皇上都說不出話來了。”
他起身走到門邊,望著門外飄蕩的雪花,沉聲吟道: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漢,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淑寧已經(jīng)忍不住要翻白眼了:陳良本,你要向毛爺爺付版權(quán)費��!
佟氏和端寧已經(jīng)被詞句吸引住了。佟氏贊道:“好詞,這氣勢真是不同凡響�!倍藢廃c點頭,問道:“這是歌頌我皇功業(yè)的吧?”
張保輕輕闔首,嘆息道:“他一向是個不愛作詩寫詞的人,對皇上從不說奉迎的話,有時甚至還會惹皇上生氣。但他此詞一出,皇上只怕舒坦到了心里,雖然事后皇上說他捧得太過,但誰都看得出,皇上心里高興得很。他這樣的純臣真心真意的崇敬之詞,那些只會拍馬溜屁的小人真是望塵莫及啊�!�
純臣?騙誰��?只要是穿越的,就不可能有純臣!真心真意?那也未必!
淑寧腹誹著,看到父親有些詛喪,母親哥哥也不知該說什么,便主動上前勸慰父親:“阿瑪就是因此覺得詛喪么?照女兒看來,您不必如此。能得皇上寵信的高官大臣,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但底下的官員,就算比不上他們,難道就不能存身了么?女兒曾聽古人言: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阿瑪自然有阿瑪?shù)暮锰�,何必枉自菲薄?�?br />
說罷便拉住父親的手,撒嬌道:“阿瑪這么有才學的人,都覺得詛喪,那些比不上阿瑪?shù)娜�,豈不是越發(fā)沒臉見人了?到時這朝廷上下,可不就空了么?”
張保被她逗笑了,心情也好了許多,仔細想想,也是,自己又不是打算去爭上書房大臣這樣的高位,何必想得太多呢?跟那些沒有真才實學,只憑家世關(guān)系就當上官的人相比,自己這樣的官,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這樣想著,他就重新有了信心,拉著女兒的手,重新坐下來,與家人談笑起今天見到的趣事來。
第38章
事后
圣駕是大年初五當天離開奉天城的,趕著回京城去過上元節(jié)。聽說原本太皇太后有在奉天過節(jié)的打算,只是這冰燈天天看著有些膩了,倒不如回京去看樣式百出的花燈好。何況奉天寒冷,冰燈冰雕更是會釋放寒氣,對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體不好。她如今都一把年紀了,身體倒還康健,這都還要多虧那位陳良本大人不知從哪里找來的能延年益壽的補藥方子,還特地教給太后一套健身的老人拳,才讓太皇太后的身體越發(fā)硬朗。不過到底她已經(jīng)很老了,能保重身體還是要多保重的好。
圣駕的離開讓奉天城大小官員都松了一口氣。這個新年沒有哪家人是過得舒坦的,不是伴在圣駕身邊提心吊膽,就是忙于政事腳不沾地。不過,現(xiàn)在都過去了,為了撫慰一下屬官們的辛勞,府尹玉恒大手一揮,冰雕冰燈就先不撤了,都留在原地,再叫匠人們稍稍補救一下已經(jīng)融了不少的表面,等過完上元節(jié)再撤吧,與民同樂嘛。
這個消息令城內(nèi)百姓都高興不已,因為冰雕冰燈完全做好后,為了不讓人損壞,都被嚴加看守起來,不許人靠近觀看,現(xiàn)在總算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了呀。有不少孩子更是上去用手摸那冰雕,然后被冷得直叫,又再伸手去摸,惹得正在干活的工匠們大聲叫罵著,把他們都趕走了。
淑寧也帶著春杏,跟著哥哥到街上觀賞冰雕冰燈。說到底,最初的創(chuàng)意還是來自于自己呢。春杏尤其得意,她在附近幾戶人家的丫環(huán)中已經(jīng)成為紅人了,要知道奉天第一盞冰燈可是她親手做的!
奉天這次在全天下的人面前都大大地露了臉,冰雕冰燈更是從此流行起來,它做法簡單,又不拘形狀,材料更是隨地就能找到,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出屬于自己的冰燈。要做簡單的可以,要做得復雜華麗,也不成問題,原來只是在東北窮苦人家當中盛行的“窮棒子燈”,終于成為雅俗共賞的事物,登堂入室了。
這次皇上和太皇太后前來奉天,認為奉天城內(nèi)外治理得極好,官員忠于職守,愛護百姓,很給朝廷掙臉,因此皇上大大有賞,各處衙門都有份。就連張保都得了一串朝珠,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正房里。
京中的伯爵府年后來信了,對年禮的事一字不提,只是問及圣駕到奉天后的情形,尤其是幾位大臣、兩位阿哥的事,還有皇上和太皇太后有沒有對他們說什么。張保懶懶地看完了信,冷笑道:“阿瑪太看得起我了,這種事,我一個小小的五品治中,怎么可能知道?”
佟氏倒是有幾分擔心:“家里會不會卷進什么麻煩里?伯父家里有時也會有信來,說起朝中的百官大都分別歸屬索額圖大人和明珠大人兩派,明爭暗斗不休,如今看家里的來信,難道阿瑪與大哥他們也不能免俗?”
張保道:“他們糊涂了,一心想著朝上爬,卻又只走偏門,不走正道,打聽這些有的沒的有什么用?還不如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好差事呢。我們且不管他們,只回信說不知道就是了,只要不是造反,他們做什么也不會牽連到我們頭上。”說罷就丟開手不理。
佟氏只得依言給京中回信,只是遣詞用句婉轉(zhuǎn)許多。
雖然張保夫妻有些冷淡,但京中伯爵府里,還是有人熱心得很。大奶奶那拉氏每個月都會有信來,講述府里發(fā)生的大小事體,說說京中流行的玩意兒,或是八一八城里流傳的花邊趣聞之類的。佟氏不好意思太過冷淡,便也時不時地給她回信,說說家長里短和別人的八卦,有時也送點吃食或小玩意兒�?偠灾�,三房與大房之間的關(guān)系是漸漸好起來了,不但兩位奶奶常有書信來往,連大爺晉保,有時也會與三弟通個信。
四月的時候,府衙里就有人傳言,府尹大人近期就要高升了!玉恒出外見人時,臉上也常帶著笑,屬下眾官員就紛紛議論,說只怕傳言是真的,頓時人人心緒不穩(wěn)。上司高升,意味著兩種情況,一是有得力屬下也會跟著升上去,二是會有新任上司來到。無論是哪種情況,他們都得關(guān)心關(guān)心。
不久,張保收到長兄從京城來的信,得到最新的消息,玉恒即將升任戶部侍郎,兼任順天府尹,聽上面的風聲,似乎他還能從奉天屬官中提拔一個人上去繼續(xù)輔佐他,只是這個消息還未最后確定,說不準。
這一消息很快就在奉天府內(nèi)傳開來,更有人打聽到現(xiàn)今順天府里還有一個同知的空缺,這樣一來,周府丞的機會就大大減少了,而秦同知的機會就增加了。
秦夫人在外人面前得意洋洋,甚至已經(jīng)在打算進京要帶什么家俱,哪些東西可以丟掉了,連兩個女兒以后在京里跟什么人家結(jié)親的事都跟人說起,只差沒在腦門上寫明“我們要高升”這幾個字了。府衙里幾位通判、經(jīng)歷之類的小官都在竊笑,暗地里鉆營不斷,連跟在府尹玉恒身邊的幾個師爺也蠢蠢欲動,衙門里氣氛怪異。
張保其實也是一個熱門人選,只是同知這個位置未必能吸引到他,他一直都認為在治中任上期滿以后,有機會憑著好評語升上四品的,同知僅是持平而已。但是能回京的誘惑又使他舍不下這個機會,因此一直在患得患失。
佟氏跟他商量過,能回京固然是好,但順天府是清水衙門,又容易惹事上身,更要緊的是,在伯爵府眼皮子底下做官,只怕要搬回去住了,兩口子已經(jīng)習慣了當家作主,又不想受約束。正因為夫妻倆對這個事都不是太熱絡,因此在別人眼中,就覺得他們居然不為回京享福的機會心動,實在高深莫測。
玉恒很快就正式接到了圣旨,但來頒旨的欽差卻對屬官的升遷一事不置一詞,玉恒也沒有明說到底要帶哪個人走。底下人議論紛紛,說這回秦同知怕是好事落空了。
秦夫人心急如焚,帶了一車綾羅綢緞和金銀財寶,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往玉府闖,結(jié)果沒說兩句話就被人扔出來,玉夫人還一臉正氣地到大門口喊道:“我們家老爺清正廉潔,絕不會收受他人賄賂,秦夫人還是請吧!”哼哼兩聲,甩手進門里去了。留下秦夫人一個在街上,沒發(fā)覺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是嚷嚷著:“清高什么,哪個做官的不收錢?你騙誰呀?”
這個笑話很快又風靡全城,家家都在嘲笑秦同知攤上這么一位活寶夫人,秦同知又告病了,不敢出來見人,只是他們家府里常常傳出河東獅吼,路過的行人都會心而笑。
玉恒是急急上任的,他走后,政事暫由周府丞替管,等候新任府尹的來臨。不過十來日,就來了一位圖桑阿大人。不過這人對于前任留下的功績不太看得上眼,訓話時也是冷嘲熱諷。眾官員中有人打聽到這位大人是索相一派的,與前任府尹玉恒向來不是一路,都在擔心以后的日子難過了。
第一個倒霉的就是秦同知。他夫人當日在玉府門前說的“哪個做官的不收錢”一句話,被圖桑阿拿住把柄,指責秦同知收受賄賂,又意圖行賄上官,常常告病,其實并無疾患,這就是欺騙上官、疏于職守。
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但新府尹要立威,他只好自認倒霉,又因為他的夫人不會做人,使得其他同僚都與他疏遠,危急之時,連個替他說情的人都沒有,無奈花了一筆銀子,才算脫了罪,官職是不保了。他被撤職那天,寫了一封休書扔到他夫人身上,不顧她在那里大吵大鬧,連女兒也不管了,只帶了兒子和隨身行李去找那個下堂妾,和她母子一起匆匆離開了奉天。
后來只聽說那秦夫人在他家大門口哭罵了一天,人人都爭相回避,以往跟她常來往的那些人也避之唯恐不及。她在家中嚷嚷著病了,過了兩天衙門里官差來趕人,說她們住的房子原是分配給屬官住的,不是私產(chǎn)。她無奈之下,只能哭著鬧著,帶著兩個女兒和幾個下人回鄉(xiāng)去了。
雖然秦同知不得人心,但落到這樣的下場,也令其他人感到心寒,做事小心了許多,害怕被上司抓住把柄。城里的官員中,唯有帶兵的肅春阿佐領(lǐng)不賣新府尹的賬,他新近升了參領(lǐng),與府尹同階,女兒也不日嫁給當權(quán)的宗室,別說圖桑阿一個小小的奉天府尹,連城里的各大王府,也很給他面子。
淑寧在肅大小姐出嫁前,去探望了她一次,送上幾副繡品當作賀禮�;爻虝r她與周茵蘭同行,見周茵蘭眉目間有些憂郁,便問是怎么了。周茵蘭苦笑道:“好妹妹,如今云珠姐姐是要出嫁了,只怕我們不日也要分別呢�!笔鐚幟柺窃趺椿厥�,她答道:“我父親任期將滿,馬上就要回京述職,只是不知這一走,以后還能不能再跟妹妹見面了。”
淑寧也感到幾分難過,但此時只能安慰她道:“姐姐不必擔心,以后一定能再見面的,我們也可以通信呀,再說了,時間不還沒到么?”周茵蘭勉強笑笑,低頭不語。
淑寧回到家,連大衣裳也不及換,就沖到上房跟母親說起這事。佟氏嘆息一聲,說:“這事額娘早已知道了,周夫人也跟我提過。你阿瑪也很不舍呢�!比缓缶筒辉僬f話。
淑寧自回房去郁悶,卻不知佟氏私下跟張保說起這件事的始末。
佟氏問道:“妾身見周家夫人眉目間有幾許憂慮,難不成這也是那位圖桑阿大人在對付玉恒大人留下的屬官嗎?”
張保搖搖頭道:“誰知道呢?周兄任滿是事實,聽說今年我們的評語都不會好呢,等他回了京,又怕索相一黨的人會在暗地里做手腳,他沒法獲得好缺呢�!�
佟氏吃了一驚:“周大人又不是什么要緊官職,索相一黨的人何至于此?夫君明年也要任滿了,到時我們怎么辦?”
張保無奈:“只好見步行步了,我們家到底不是一般人家,想來他們不致于囂張至此吧?”
第39章
暗涌
肅大小姐出嫁后,肅春阿參領(lǐng)也很快改駐天津,離開奉天了。城里幾個王府的人,都不愿被卷入朝中爭斗,只要事情不惹到他們身上,就只是明哲保身。奉天城里的氣氛越發(fā)陰沉。
不久,又有一位與前任府尹玉恒來往密切的官員被查出不法事,在某個京里來的人的干涉下,才勉強保住功名,以告病的名義離開了官職,帶著全家老小回鄉(xiāng),等待著日后起復的那天。有些官員心生怯意,紛紛屈服于新任府尹。
玉恒之前所頒布實施的許多受到好評的措施,按理說是應該繼續(xù)延用的,但不知為什么,那位圖桑阿大人似乎與他有仇,恨不得把他在奉天留下的一切都抹殺掉似的。他沒有明目張膽地直接廢除那些措施,只是借口需要修訂,就擱置了,至于什么時候修訂完,他手下的人只說是無可奉告。
城門外的馬車安置所和城門口開出的公共馬車,都被他大大提高了收費標準,然后又以“擾民”為借口,取消了城內(nèi)馬車登記編號的規(guī)定,這樣一來,初步建立起來的公共交通系統(tǒng)算是化為烏有了。
只有安置貧民和乞丐的措施,他出于對個人官聲的顧慮,保留了下來,但給予這些人的待遇卻差了許多,每天只供給一餐稀粥,饅頭是想都不要想,于是街上又漸漸出現(xiàn)了乞討的人。
對于這種事,張保和周府丞等人都唏噓不已。過去數(shù)年所做的一切,如今就好像鏡花水月一般。他們覺得心痛、覺得惋惜,但圖桑阿是索相親信,再多的不滿,都無法動搖他的地位。
朝中傳來的消息,索額圖與明珠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兩派斗爭已日漸白熱化。保持中立的陳良本和佟國維兩位大人,前者已經(jīng)成為兩派共同的眼中釘,后者只能夾在中間和稀泥。他們光是顧著應付朝廷上的事就已經(jīng)應接不暇了,哪里來顧得上這關(guān)外的奉天城?
淑寧平日在家中也對這些事情有所耳聞,有時張保跟佟氏談論時會提起,有時端寧也會從朋友那里打聽到些東西。她只是不明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抹殺前任的功勞,這位新任府尹大人是不是腦子燒壞了?玉恒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事,朝廷都有嘉獎,你一來就統(tǒng)統(tǒng)廢除掉,這不是在說朝廷獎錯了么?萬一有一天,皇帝知道了,說不定會罵你是在妒忌賢能,就算不是,起碼也會套你個無能的帽子。前任把乞丐都解決了,結(jié)果你一來,乞丐又出現(xiàn)了,不就正好成了你無能的證據(jù)么?
當大官的人有時也很笨,對不對?
不過這也應該是以后的事了。對于淑寧來說,日子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
肅云珠出嫁后,有兩家的小姐也相繼離開,然后,周家回京的日子也定下來了。
淑寧特地到周家去告別。因為街上不如從前安定,佟氏特別囑咐讓老伍頭駕車送她去,跟隨的人除了春杏,還有秋菊。
秋菊最近個把月來十分安份,似乎已經(jīng)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有時別人說笑,她也會跟著附和兩句,做活也用心了許多。佟氏贊了她兩句,又見她來了以后就沒出過門,于是特許她跟著去周家,算是散心了。
秋菊早早就收拾好自己,在馬車邊等了,積極的程度叫春杏也覺得汗顏。淑寧一臉黑線地上了車,四人一行往周家而去。
然而周府卻沒有想象中那么壓抑,周夫人甚至還笑著跟淑寧寒暄,又問她母親好。淑寧與周茵蘭在她閨房中獨處時才知道,雖然周府丞今年得的評語不好,但總算能離開讓人討厭的上司了,何況這回又不是因罪離開,而是任滿回京述職,因此周府丞看得很開。最近接連有本地鄉(xiāng)紳士子和其他官員來看他,更讓他心情好過了許多。
周茵蘭已經(jīng)沒了當初的憂愁,只是對于離開多年來一直相伴的朋友很是不舍,言談間也紅了眼。難得在這個時代找到一位相處得好、為人也大方開朗的朋友,這么快就分離,淑寧也是很舍不得。不過她還沒有深切體會到這個世界異地通信的不便,所以并沒有意識到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好朋友了,只是說著以后要常常通信。周茵蘭哽咽著不停點頭,淑寧好一陣安慰,她才平靜下來。
她起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盒子,打開來,是幾方精美的繡花手帕和三四枝絹紗花。她將盒子遞給淑寧道:“這都是我自己做的,手藝不好,妹妹留個念想吧�!�
淑寧鄭重收下,然后摘下身上的藍布小挎包,說道:“前兒姐姐不是說,我這個挎包好,平日帶在身上方便么?今日就送給姐姐了,你且瞧瞧里頭裝的東西,看喜不喜歡?”周茵蘭打開挎包,卻發(fā)現(xiàn)是自己一直想要的萬花筒,她驚喜地望著淑寧。
淑寧笑著說:“我送給肅家云珠姐姐萬花筒的時候,你就很羨慕了,我這個可是精心制作出來的,比她那個還要好呢�!边@個萬花筒手藝的確更好,而且外層糊的紙五顏六色的,是淑寧特別把堅韌的棉紙扭成麻花狀,再沾上不同顏色的顏料,照染布法染成的,不規(guī)則的圖案展現(xiàn)出絢爛的色彩,格外奪人眼球。
周茵蘭一見就愛不釋手,眼紅紅地看著淑寧,然后一把抱住她,又開始流眼淚:“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最貼心的好孩子,姐姐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比堑檬鐚幒驮趫龅难经h(huán)們都濕了眼。
從周家出來后,淑寧在馬車上看了春杏一眼,猶豫地問道:“我今天送了周家姐姐一個萬花筒,你會不會心里不痛快?”春杏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明白了,笑著說:“姑娘已經(jīng)送了我一個了,雖然沒那個漂亮,我也很喜歡,不會去妒忌別人的�!笔鐚幰哺吲d地笑了。送春杏那個只是用白紙糊的,她不介意,當然最好不過。
這時馬車外去傳來老伍頭的喝斥聲和幾個陌生的男聲,聽著有些流里流氣的樣子。淑寧一凜,仔細聽了,才知道是幾個長隨之類的人物,見了還沒上車的秋菊的美貌,嘴里就不干不凈地說些調(diào)戲的話。只聽得有個人在嚷嚷著道:“小娘子這般好容貌,何必去當那等小戶人家的丫環(huán)?不如跟了我,保管叫你吃香喝辣的�!迸赃厧讉男子也跟著附和。
秋菊何曾聽過這種話,生氣地罵道:“你是什么東西?也敢說這種話?還有沒有王法?”“什么王法?告訴你,我爹是簡郡王府上的管家,周家如今已經(jīng)沒用了,張家也快完蛋了,一個小小的通判而已,還能斗得過府尹嗎?還能斗得過宰相嗎?小娘子還是早早從了我吧�!崩衔轭^氣得在一旁喝罵。
淑寧卻聽出來了,自家馬車上掛著的燈籠上有個“張”字,想必那個流氓誤以為是張通判家的馬車,才敢來撒野。她知道眼下只有自己一個算是主子,當下就拉開車簾站了出去,厲聲道:“是誰家的下人在此撒野?!”
那流氓一愣,見只是個小女孩,正打算出言嘲笑,卻發(fā)現(xiàn)淑寧身上穿的是旗裝,便遲疑了。老伍頭喝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們是正紅旗下他他拉家的,你方才罵誰家快完蛋了?”
那些人嚇了一跳,倘若真是旗下貴族,那可就不是他們小小的包衣奴才能惹得起的,便膽怯起來。為首那個,正是方才調(diào)戲秋菊的,有些不甘,就硬著嘴道:“那又怎么樣?我爹可是簡郡王府的管家……”
淑寧立馬打斷了他:“我竟不知簡郡王府跟府尹大人和朝中的宰相原是一家?!不然王府的管家怎么就敢仗起他們的勢來?”
那人還要說話:“你……”卻冷不防傳來一聲喝止:“大膽奴才!還不快住嘴!”那人回頭一望,登時嚇得腿都軟了,只小聲叫著:“小主子……”
那個少年看著只是十一二歲年紀,跟端寧差不多大,似乎只是無意中經(jīng)過,就看到這番景象。他本來雖有些看不過眼,但并沒打算插手,只當是小事,眼下卻聽得這個小女孩說出這番話來,就不得不喝止了。無論如何,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不能被攪進朝廷的爭斗中去的,連一點閑話都不能有。
他走上前來,一腳把那為首的流氓踢到一邊,正色對淑寧說:“我們王府跟那兩位都沒有關(guān)系,小姑娘切不可胡說。方才是我家下人無禮,我替他們給你陪罪了。”
淑寧知道這種王孫公子肯低頭,已經(jīng)很難得了,也不多說,福了一禮,道:“既如此,還請貴府自管教自家奴才吧。”然后扭頭看向秋菊與老伍頭:“上車!回家!”
秋菊與老伍頭第一次見自家姑娘這么有氣勢的樣子,哪還敢出聲?當即上車的上車,趕車的趕車,匆匆走了。
那流氓見他們走得快,嬉笑著挨上他家小主子,說道:“瞧他們那個熊樣,還敢跟咱們斗……”卻不料又挨了那少年一腳。那少年罵道:“沒用的東西!以后爺再不想看到你,明天跟你爹收拾好包袱滾吧!”說罷也不管那人抱著他的腿求饒,只是又踢了一腳,便揚長而去。
第40章
試騎
淑寧回到家,正要去上房拜見母親,卻看見哥哥端寧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院子里拉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也不知是哪里得來的,正喜滋滋地給它刷毛洗澡。
她好奇問道:“哥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這是哪里來的?”
端寧眉眼都是笑:“今兒先生家里有事,早早就放學了。妹妹瞧這馬可好?這可是東蒙古剛運來的好馬,桐英好容易弄了幾匹,這是他送我的,我可求了他好幾天呢�!�
桐英就是那位幾次把內(nèi)部消息透露給端寧的小王孫,平日里跟端寧是最要好的,淑寧早已聽過他的大名了,只不知是哪家的人。
現(xiàn)下看端寧那副高興得忘乎所以的樣子,淑寧就有些好笑。正如現(xiàn)代的男孩子愛車一樣,古代男孩子愛的是馬,何況還是一匹看著就知道是好馬的馬?
端寧刷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么,就對妹妹道:“明天我們約好了要到城西馬場去試馬,妹妹前些日子不是說也想學騎馬么?不如一塊兒去吧?”
淑寧登時有了興趣,連忙點頭,拉著哥哥就去找佟氏。
佟氏扭不過兩個孩子苦苦哀求,勉強同意了,只是再三叮囑:“淑寧只許看,不許騎,要是摔著了,可不是玩的!”兄妹倆應了,卻私下對望一眼,彼此竊笑。
第二天天氣極好,太陽不大,還吹著微微的風。端寧與淑寧跟著沉默寡言的成師傅,帶著馬三兒和春杏,到了城西馬場。
一見到那位“桐英”,淑寧和春杏都嚇了一跳,可不就是昨日那位簡郡王府的小主子么?桐英看到淑寧也笑了:“原來你就是端寧的妹妹,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哥哥給你陪不是罷。”說罷就裝模作樣地作了個揖。
端寧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問道:“桐英見過我妹妹么?怎么沒聽你提過?”淑寧行了一禮,也笑道:“卻不知桐英哥哥便是簡郡王府上的,昨兒個是下人無禮,卻與哥哥無關(guān),妹子還能分得出好歹的�!奔热粚Ψ街鲃犹捉�,她自然懂得打蛇隨棍上,有這樣一位身份顯赫的“哥哥”,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桐英也是笑笑,兩人不約而同地把那件事就此揭過,不再多言,只是讓端寧繼續(xù)一頭霧水。
桐英騎來的是一匹黑馬,毛色油亮,比端寧那匹還要高些,不過跟那匹棗紅馬很是親昵,你磨磨我,我挨挨你的,拉都拉不開。端寧笑道:“看來你的黑云跟我家的馬特別親近啊,不如干脆一起給了我吧�!痹捯魟偮�,忙向后一躍,躲過桐英迎面來的一拳頭。桐英笑罵道:“你這個貪心鬼,休想打我家黑云的主意,小紅算什么,我保管給黑云找一匹更好的母馬。”
端寧說道:“你怎的管我家的馬叫小紅?太沒有氣勢了�!蓖┯⒒卮穑骸澳蔷透晒蚋壹液谠平屑t云吧,省事兒!”端寧嫌太省事了,卻看到淑寧在一旁偷偷笑了一下,就問道:“妹妹笑什么?你也覺得這名字太糟糕吧?”
淑寧卻笑著說:“其實小紅和紅云都不錯,不過要是叫‘紅棗’,豈不更貼切?”
桐英大笑不已,連聲叫好。端寧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仔細想想?yún)s笑了:“那好,就叫紅棗兒吧,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它了!”他拍拍那棗紅馬的頭,卻看見那馬眼神似乎挺委屈的樣子,低著頭不愿意跟他親近,三人都笑了。
試馬的過程很順利,黑云跑得極快,紅棗兒卻也不輸它多少,而且似乎跑得更穩(wěn)。兩個半大男孩騎著各自的馬,在廣闊的馬場里你追我趕,好不快活。
成師傅就在場邊候著,悠閑地抽了袋煙。他對兩個男孩子的騎術(shù)很有信心,也就不去多管。
淑寧倚在場邊的大樹干上,望著在馬場里騎馬奔馳的兩人,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初夏清風,聞著野花的香氣,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最近實在是太壓抑了,不但城里氣氛怪異,連家里也仿佛有一股烏云罩頂似的。現(xiàn)在看著這綠草藍天,好象最近的壓抑都是做夢一樣。其實小孩子哪來那么多壞心情呀?
心情一好起來,她也仿佛少了些拘束,看看腳下綠油油的小草,起了童心,鋪了一塊手帕上去,便一屁股坐在上面,伸了伸手腳。春杏見了嚇一跳,忙道:“姑娘,仔細這地兒臟�!笔鐚帞[擺手:“沒關(guān)系,有手帕墊著哪,很舒服的,你也坐下試試?”
春杏不是在大宅門里長大的小丫頭,也是個從小在野外玩慣的,見小姐這樣說,就放下了心,直接坐在草地上,學淑寧的樣子伸展著手腳,兩人互相看著笑了。
“嗒嗒嗒——”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淑寧抬頭一看,卻是哥哥端寧。他在妹妹面前剎住馬,笑著問道:“妹妹要不要試試騎馬的感覺?哥哥帶著你跑,不怕的�!彼男δ樤诔跸牡年柟庵�,顯得格外耀眼。
在旁邊侍候的馬三兒連忙上來阻止:“端哥兒別胡鬧,奶奶說了不許姑娘騎的。”端寧不在乎:“怕什么?有我呢,又不是叫她一個人騎�!�
淑寧躍躍欲試,現(xiàn)在聽了這話更是沒有顧慮了,當下跳起來,顧不上春杏的勸阻,把手伸給了端寧。端寧一把拉她上了馬,就慢慢跑起來。
起初淑寧還有些怕,但慢慢地,就放下心來,靜靜地感受著身下馬兒身體的起伏,還有那血肉之軀中的隱隱脈動。端寧年紀不大,力氣卻不小,他環(huán)著妹妹的小身子,并沒有抱緊,卻扶得很穩(wěn)當,讓淑寧覺得很安全。
紅棗兒的速度快了起來,但還保持在安全的程度上。淑寧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眺望著與在平地上看時感覺截然不同的草地,覺得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一樣。身后是一向可靠的哥哥,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回憶起小時候的情形來。
她開口說道:“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也常常抱著我到處轉(zhuǎn),還帶我到街上玩?”
端寧收回看向遠處的視線,點點頭道:“記得,那時候你真的很小,我一把就能抱住呢,不過你現(xiàn)在也很輕。”
“我聽說,小時候東廂那個姨娘把我們推進水里,是哥哥把我抬得高高的,我才沒有事,可哥哥卻大病了一場。”
端寧在背后輕笑:“是呀,那女人著實可惡。不過你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淑寧搖搖頭,笑著說:“沒什么,就是覺得,有哥哥真好。”
端寧笑了,攬著妹妹,繼續(xù)穩(wěn)穩(wěn)地操縱著身下的馬,跑了兩三圈,才放緩了速度,重新在馬場邊停下。
桐英早已在那里等著了,笑著說:“顯見你們是哥哥妹妹了,在一起說什么悄悄話呢?”
端寧放下妹妹,把她交到跑過來的春杏和馬三兒手里,回頭對桐英笑罵道:“怎么?剛才輸給我不服氣?那就再來比一比,看我再把你打個落花流水�!�
桐英也是不服氣,高聲嚷道:“再來呀,方才是我一時疏忽,如今你休想再贏我!”
兩人揚鞭再度上場比馬去了。
……
傍晚回到家時,佟氏早已從下人處聽說端寧拉淑寧上馬一事,罵了兒子幾句,不過到底是疼愛他,而且女兒也安好無事,便沒再追究,剛好二嫫來回話,她就打發(fā)兩個孩子回屋去了。兩兄妹出了上房,互相看著偷笑。
二嫫這時來見佟氏,卻是來報告打聽到的消息的。她左右望望無人,便壓低了聲音對佟氏說:“打聽過了,上個月有個京城來的人,聽人形容象是伯爵府里的吳新達家的兒子,我是見過他的,左臉上有顆指甲大小的黑痣。他在外頭客棧里住了兩日,有人看見他跟一個中年女人見過幾面,還交換了什么東西。見到的人都說那女人就是楊嬸。”
佟氏眉頭一皺:“那天楊嬸來家里送新衣,隔天借口說漏了東西,又來了一回,就是她給秋菊那丫頭傳信的?”
二嫫點點頭:“看來是了。那吳家小子為了避人耳目,特地不上咱家找人,只悄悄兒買通楊嬸,叫她幫忙送信。奶奶記不記得,那次楊嬸來前,秋菊那丫頭還是那副死氣沉沉地樣子,過后就精神起來了,見人說話還帶笑。一定是京里慶哥兒寫了信來,不知說了什么,讓她這般開心。”
佟氏想了想,便吩咐道:“這事兒你甭管,我也當沒瞧見。小輩們行的這鬼鬼祟祟的事,我做嬸娘的不好管他,只看那丫頭日后的造化吧。只是那楊嬸,日后再不能用了,你去留意城里還有哪個裁縫手藝好,下次就換人吧。”
二嫫領(lǐng)命,下去了。佟氏在上房思慮良久,便拿出文房四寶來,準備給那拉氏寫信。
她沒有明說慶寧暗中派人與秋菊聯(lián)系的事,只是暗暗指出秋菊近來安份許多,心情也變好了,與剛來時的樣子大不相同。另外,她還跟那拉氏提起近來奉天城中的暗涌,打聽明年張保任滿后,家中能否出力幫他謀個好缺。其他的關(guān)于家人身體安康,子女諸多事體,佟氏也雜七雜八地拉了一堆,就象往日的家常信件一樣,寫了好幾張紙,拿信封封好,叫人開箱取了幾個夏天特制的裝了解暑藥的荷包,拿帕子包了,預備明日一早,就叫人送回京城去。
第41章
任滿
時光飛逝,匆匆數(shù)月過去了。深秋時節(jié),張保早早向府尹圖桑阿建言,依照舊例扶助城中貧民過冬,卻遭到了拒絕。
圖桑阿認為,府衙的庫房存銀原本就不多,前幾年前任府尹玉恒為了贏取個人官聲,大肆花費不必要的錢財,接駕時更是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庫房里已是入不敷出,光是撥給日常支出就已經(jīng)很勉強,哪里還有什么閑錢去白白養(yǎng)活街上的乞丐?他現(xiàn)在還在煩惱明年春天的官俸要從哪里來呢。
張保卻很生氣,過去幾年,庫房一直是充足的,接駕時的花費雖然不少,但制作冰雕冰燈的主要原料卻沒花什么錢,有不少銀子是從皇帝的內(nèi)庫支出,而且他記得周府丞曾經(jīng)跟他提過,玉恒臨走前交待賬目時,還有數(shù)千兩盈余。怎么可能只過了幾個月,衙門的庫房就變得“入不敷出”了呢?
然而上司就是上司,對方后臺強勁,不是張保這樣的人可以對抗的,只好悶悶不樂地退了下來。
他在公事房中呆坐半日,只是長吁短嘆。蘇先生走進來,問道:“大人定是碰了釘子了?府尹大人拒絕了吧?”張保悶悶地點了點頭。
蘇先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倒了杯茶,緩緩道:“學生打聽到一件事,說不定可以解釋府尹大人這種偏執(zhí)做法的原因�!�
張保猛地抬頭望向他,只聽得他說道:“剛來了幾個月的那位蔣府丞,他幕下的一個師爺恰好是學生昔日同窗,據(jù)他暗中向?qū)W生透露,原來玉恒大人曾經(jīng)也是索相門下的官員,只是后來不知怎的,與陳尚書交好起來,不久就變得唯他馬首是瞻了。如今的府尹大人,是索相的親信,想必是對玉恒大人的作為十分不滿,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抹殺他的功績吧?”
張保聽了,實在難掩心中憤恨:“就為了泄憤,他們竟不顧百姓的死活了嗎?”
蘇先生冷笑一聲:“他們怎會在乎這些?再說,庫房里的存銀的確不多了,可這些銀子都到了哪里,大人想必也能猜得到吧?”
張保默然。他自然猜得到,只可惜他人微力薄,什么也做不了。沉思良久,他抬首對蘇先生說:“如今天氣越來越冷,再不管不顧的話,奉天城內(nèi)外又會有人冷死的,我不能眼看著這種事發(fā)生。既然府尹大人不愿出力,我就試著盡我所能去做些事吧�!彼匆娞K先生睜大了眼驚異地望著他,苦笑道:“想不到我這樣的碌碌無為的平凡人,也做起好人來,想必是與佳友相處多年,也沾染了君子之香吧?”
蘇先生卻敬重地說:“大人原就是君子。”然后又轉(zhuǎn)而問道:“大人是想用自己的銀子去救助那些貧民嗎?可大人俸祿本就不多,如今那些……底下人孝敬的東西又多到了府尹大人手里,大人打算怎么辦?再說,大人明年就……”
張保只是苦笑:“能幫多少是多少吧�!彼@兩年也有積下一些銀子,能多救一個人也是好的。
佟氏對于丈夫的決定,并沒有說什么話,只是吩咐底下人,從即日起盡可能地減少家用支出,換季的新衣服也不做了,然后,就是命令全家的女人,不論主仆老少,都開始趕工制作精美的繡品,淑寧問她為什么,她就說:“總要準備送回京的年禮�!�
好不容易擠出一千五百多兩銀子,張保命長福到城內(nèi)外分批購入糧食、棉花棉布與煤炭柴火,其中因為土豆價廉,買得最多。淑寧出主意,棉線手套成本高,又不利于窮人做活,不如買細麻繩之類的,織成露指的粗手套,保暖效果或許差些,卻很耐磨,更適合貧民百姓使用。張保采納了女兒的建議。沒多久,他就讓人把東西分送到那些收留無家可歸者的破屋中,那些人都千恩萬謝。
張保的做法很快傳入府尹的耳中,他只是嗤之以鼻,但不少在奉天任職經(jīng)年的官員,或公開或秘密地加入了這個行列,也在暗中以私財購入過冬用品,救助城中的貧民。他們大都覺得過去兩年好不容易做出的成績,如今幾乎被人抹殺,但心中激憤卻無法發(fā)泄,只能以這種方法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滿。
圖桑阿對這種風潮起了警惕之心,對張保和其他幾名官員訓斥了一頓,指責他們不遵上官命令。年紀最大的張通判被他氣得厥過去,第二天就告了假,眼不見為凈。張保行將任滿,又知道府尹不可能真將自己怎么樣,只是冷笑一聲,照樣我行我素。只是部分官員退縮了,其他人更是顧慮重重,不愿太過得罪上官。扶貧的行動大大受阻。
倒是有兩三家王公府第,施了錢糧到幾家大的寺廟里去,讓他們開了幾個粥棚,有意無意中,幫了不少忙。
這年的冬天很快來到了,雖不及前兩年寒冷,也是風雪交加的。城中的百姓過得比往年苦了,那些在破屋棲身或是流落街頭的貧民,得到救助的,勉強撐過了冬天,但張保等幾人的能力有限,有更多的貧民被凍死了,據(jù)各地上報的數(shù)字,到新年過后,已有十七人死于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