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像結著一層薄冰的湖面,看似固若金湯,但其實只要投下一顆石子就能引起整體的轟塌崩落。
事情的起因是十天前的一場槍殺。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你……”博士看著對自己任何話都無動于衷的審判者,咬了咬牙。
被殺死的那個人是燈塔一位德高望重的科學家,他在計算彈道和改良炮彈上有杰出的貢獻——因此是軍工領域的泰山北斗。理所當然,整個領域的研究者都是愛戴他的后輩,軍方的人也對他敬重有加。
十天前,陸沨帶著瑟蘭在統(tǒng)戰(zhàn)中心的走廊上與這位學者打了照面,他們甚至相互點頭示意問好。
然而就在錯身而過那一瞬間,陸沨拔出了瑟蘭別在腰間的槍,他的槍法從來精準,扣動扳機的動作迅速又果決,子彈正中那位炮彈專家的后腦勺,血漿像煙花一樣炸開,一具尸首匍然倒地。
這件事幾乎驚動了整個基地。
死者的學生和朋友遍布基地,他們聲稱死者生前神志敏捷,舉止有禮,性情溫和,完全沒有任何感染的跡象,要求審判庭給出說法。
但活人已經死去,基因檢測儀器也因為在兩個月前的物質融合浪潮中被破壞了核心部件,徹底停擺,找不到任何足以佐證審判者判斷的依據。對此,審判者唯一的申明是,他完全依照審判細則辦事。
許多陳年舊事都被翻出來,要求審判庭公布審判細則的呼聲在這段時間內達到了最高。然而,限于《審判者法案》賦予審判庭的權力,他們沒辦法把陸沨送上軍事法庭——于是對《法案》的爭議也達到了頂峰。一位名叫柯林的年輕人——他自稱為原外城反審判運動的先鋒人物,在那場讓主城只存活八千人的災難中,他因為本身就是在伊甸園上班的老師而逃過一劫。在此時此刻,這位一腔熱血的年輕人再次喊出了過去響徹外城的那些口號,同時極力抨擊基地軍方其余制度對人性的無情踐踏,他迅速擁有了一大批忠實的擁躉。
對此,統(tǒng)戰(zhàn)中心在長久的沉默后,選擇一力鎮(zhèn)壓。然而,基地現存的人類以燈塔與伊甸園的成員為主,兵力有限,而且沒法下狠手,此時此刻只要死去一個人,人類就減少了八千分之一。一場暴動發(fā)生在一個混亂的八千人社會中,似乎是一件無法解決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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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一份過往罕為人知的數據從燈塔內部流傳了出來,被散發(fā)到各處。
那是多年前“融合派”的絕密檔案,人們對這一派系的存在諱莫如深,可他們確實具有毋庸置疑的科研能力。在長達十年的實驗和觀測中,他們通過估測出一個概率——受到基因感染的活人,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在獲得怪物特征的同時保留一定程度的人類意識,六千五百分之一的可能在完全化身怪物后的三年內再次恢復一定程度的人類意識。
雪上加霜的是,這份數據另附有一份語氣客觀的備注,萬分之一與六千五百分之一只是理論上的估測,現實中真正的概率或許稍高一些。
這份數據泄露的當天,整個基地嘩然了。
對此,柯林撰寫了一個長篇文章,題目為《審判庭一百年——不能證實的罪孽》。
同時,一個瘋狂的士兵潛伏在審判庭外,對審判者開了一槍。據說他所敬愛的長官和戰(zhàn)友都死在審判者的槍下,但可惜無論在哪個方面,審判者都是比他優(yōu)秀百倍的軍人,那枚子彈根本沒能打中。但這一舉動激勵了其它人,一時間,審判庭成為各種意義上的眾矢之的。
——直到紀伯蘭博士向燈塔遞交了一個申請。
紀博士提出,來自深淵的孢子樣本史無前例地呈現出感染和被感染、畸變與被畸變上的惰性,如果能研究清楚其中的機理,并將它應用在人體上,人類或許也能獲得這一可貴的特征。然而,這枚奇異的、具有活性的孢子對審判庭的陸上校呈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親近,當它與上校接觸,生長速度和細胞活性都會有所提高。
所以,陸上校必須配合這一研究項目,基地也必須保證上校的人身安全,這可能是人類最后的希望所在。
于是某位陸姓上校才出現在了紀博士的實驗室內。
“預計的三個月就要到了,雖然缺乏確切的證據,但人類的命運正在倒計時。”紀博士在陸沨旁邊坐下,道:“主城原來從不在意審判者制度,但現在他們也像曾經的外城一樣即將直面審判了。你得明白,一旦磁極被畸變戰(zhàn)勝,所有人都有被感染的風險,所有人都將面臨審判,都有可能死在你的槍下。審判庭雖然現在什么都沒有做,但已經成了他們精神上的仇敵。全面畸變終將到來,他們希望自己能做那萬分之一或者六千五百分之一,扳倒你能讓他們活得久一點,這和你本身的所作所為沒什么關系,怕死是生物的本能�!�
說到這里,他微蹙起眉頭,輕聲道:“這么多年來,無論審判庭被逼得多緊,都沒有泄露過關于審判細則的一個字,我相信你們一定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但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另一個問題,融合派的那個數據,你以前……到底知不知道?”
陸沨的目光越過他,看向綠色的培養(yǎng)液中漂浮著的孢子。
因為他在房間里,所以孢子的菌絲放松地舒展著,它長大了一些,核心部分有人的手掌那么大了。
“有成果么?”他淡淡問。
“很遺憾,沒有。它和安折那個該死的小東西一樣是個騙子�,F在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充當你的擋箭牌,并且不知道能擋到什么時候。”紀博士看向陸沨的眼睛。
那雙眼睛——綠色的眼睛,北方基地是以亞洲人為主,其它人種混居的地方,黑色的瞳孔固然尋常,其它色彩——諸如藍色與褐色也并不少見,但這霜冷的綠色實在過于特殊,有時候他會有種錯覺,這是某種毫無感情的無機質,就像此人慣常的目光一樣。
好像不論殺死多少人,不論被別人怎樣看待,他都不為所動。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原諒,他向來就是這樣高高在上。
一種無力的懊惱泛上博士的心頭。
“我不該關心你,更不該嘗試安慰你,你根本不在意�!彼钗豢跉�,攤開了手,道:“每次我試圖說服自己你是個好人,你都用行動告訴我,在冷漠無情這件事上,你真是……真是他媽的天賦異稟。”
他審視著陸沨那張臉——這人的五官精美濃烈得好像個被雕琢的人偶,可惜材質卻是萬年不化的凍冰。外面的形勢緊張到博士害怕下一刻就會有人砸破實驗室的門向審判者拋擲石頭,可他本人的神情卻看不出任何內心的痛苦折磨,甚至,相反,這人微垂的眼睫有種肅穆的從容,像一只幽靈般的黑蝴蝶停在神廟莊嚴的窗欞。
《審判者法案》尚未確定廢除,陸沨在電子系統(tǒng)中的權限依然很高,此時此刻,他旁邊的電腦屏幕仍然播放著基地人流密集處的實時監(jiān)控錄像,以確認無人感染。
博士自暴自棄,不惜再次出言諷刺:“我真好奇,到了被基地所有人一起送上絞刑架的那天,你會是什么表情�!�
說完,他死死盯著陸沨的眼睛,試圖捕捉他情緒的波動,可惜陸沨并未被這兇狠的目光吸引注意力,他一直在看的是那團孢子,或是整個培養(yǎng)儀,又或者是虛空中的什么東西。
“謝謝,”那冷淡的嗓音道,“我應得的�!保M在晉江文學城
紀博士放在桌面上的拳頭松開又攥緊,最終他頹然靠在椅背上,道:“我就該把你推出去,你早就瘋了�!�
“我很清醒�!标憶h終于將目光轉回他身上,“實驗室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看好你的這朵小真菌,讓它長快點,”博士道:“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留意下研究所的通訊頻道�!�,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
73
章
審判者被軟禁在燈塔,
但這場轟轟烈烈的□□并未以雙方相互的妥協(xié)告終,相反,它愈演愈烈。
人們停止工作以向基地示威,
他們集體示威的地點在人造磁極裝置的門口。,盡在晉江文學城
根據似是而非的流言,
基地的決策者們勃然大怒。但在這個一切混亂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再擁有絕對的控制權。他們最終做出了一個極大的讓步——暫時解除審判庭的殺人權,審判庭成員仍然例行巡查,但巡查發(fā)現的疑似感染者并不立刻擊斃,
而是押入基地另一端的軍事訓練營分散囚禁觀察。其次,審判者本人不予配槍,仍然待在燈塔實驗室配合研究,
不得外出——很難說這是基地對審判者的保護還是防備。
基地的氣氛終于有所緩和,
畢竟他們主要矛頭指向的就是陸沨本人——陸上校作為這一代的審判者,其獨斷專行和嗜殺成性的程度令所有人都嘆為觀止,
假如審判庭一年處死五千人,那么四千五百人都倒在他槍下——其余五百人能夠被其它審判官處死是因為審判者那時因為不可抗力不在審判庭。
短暫的平靜后,人們開始斥責燈塔多日來沒有產生任何值得一提的進展,
而負責這一項目的紀伯蘭博士是陸沨的舊友�!叭祟愖詈蟮南M憋@然是一句掩人耳目的謊言,
是一場單方面的包庇,他們要求燈塔必須拿出足夠服眾的成果,否則就交出陸沨。
“他們仗著人類群體不能再失去哪怕一個生命,
什么都做得出來�!�
博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們的說辭漏洞百出,
但這是他們發(fā)泄恐懼的唯一辦法了�!�
說著,他將水杯送到唇邊,可他的手在顫抖,
水從杯中迸濺出來,落在桌面上,
博士勉強喝了一口進去,但他臉上隨即露出痛苦的神情,他躬下腰,不斷地干嘔。
“我也活在極大的……極大的恐懼中。我想吐�!彼澛暤溃骸昂饕呀浫肭�,冬天要來了。怪物最瘋狂最需要營養(yǎng)的時候到了。”
“我們都知道人類在怪物眼中就是一塊流著油的肥肉,即使在基地的全盛時期也不斷有怪物試圖發(fā)起攻擊,你猜……”博士笑了笑,低聲道:“它們什么時候會發(fā)現人類基地已經脆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什么時候會集結起來攻陷人類基地?……就像它們之前成群攻陷地下城基地那樣�!�
陸沨道:“你先冷靜下來。”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缺乏感情么?人類的本質在于能夠共情,恐慌在人群中是呈指數速度蔓延的,在這種時候你能保持冷靜反而佐證了你不近人情到了怎樣一種……一種可怕的程度�!辈┦可钌畲藥卓跉�,刻薄的語言有時候能放松人的情緒,他看起來終于好了一點:“請你把你的這一性質感染給我,當你沒法堅持工作下去的時候,你都在想什么?”
陸沨漫不經心看著他:“人類利益高于一切�!�
博士無奈地笑了起來。
笑完,他深吸一口氣,似乎終于冷靜了下來,來到盛放孢子的大型培養(yǎng)皿前。
“他們竟然認為一朵白色的小真菌能夠拯救全人類,這是我聽過最可笑的一句話。事實上,那朵真菌的成分和我們用來煮蘑菇湯的東西沒有任何不同�!辈┦孔终粓A地復述外面人的言辭,他像一個嚴肅的老師正在批評成績不及格的學生:“聽到了嗎?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把你煮成一碗蘑菇湯。你必須主動展示出你的與眾不同之處�!�
雪白的菌絲在營養(yǎng)液里抖了抖,孢子慢吞吞飄向陸沨的方向,它緊緊貼著玻璃內壁,仿佛這樣就能更加貼近陸沨。
陸沨低聲道:“別嚇它。”
“它聽得懂,我打賭它聽得懂。這些天來我們喂給了它無數種怪物提取液,它都吃掉了。安折是個多態(tài)類變異的小怪物,他的孢子一定也是�!辈┦康溃骸叭绻鼪]有自己的意識和智力,絕對不會每天晚上都要越獄出去和你睡在一起�!�
“所以你的進展呢?”陸沨微蹙起眉。
“它吃掉了那么多怪物的基因,但它還是那個孢子,它是絕對穩(wěn)態(tài)的。那些基因提取液絕不是消失了,我猜測它能夠主觀控制形態(tài)的轉換,像安折能變成人類一樣。”博士道:“如果人類也具有這種性質,我們就不會懼怕畸變�!�
“你們想用它感染人類�!标憶h道:“不怕被感染者全部被蘑菇的意識占據么?”
“目前還沒到考慮這個問題的地步,”博士將額頭抵在玻璃上:“……關鍵是這個該死的小東西根本不會感染別人,它和安折一樣讓我失望�!�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孢子已經又主動浮上了營養(yǎng)液的水面,緩緩向上攀爬,然后從培養(yǎng)皿的蓋子與主體的縫隙中流了出來,往下自由落體,被陸沨接在手里——它懶洋洋地趴在了陸沨手上,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家伙。
種種行徑表明,它確實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生物。,盡在晉江文學城
“它能移動,可以思考,但它連神經系統(tǒng)都沒有�!辈┦康溃骸澳阒肋@意味著什么東西么?我是個生物學家,畸變現象讓物理學家的認知體系坍塌,這個孢子的存在讓我的認知體系毀滅�!�
審判者并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關注一個生物學家的認知怎樣被毀掉,將這柔軟的一團菌絲握在手里,陸沨道:“安折怎樣讓你失望了?”
“他也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感染性,”博士強打精神,嘆了口氣:“你們這種上過床的關系——你竟然還是個人,沒有任何被感染跡象,你的意志也沒有被他影響而變得善良哪怕一星半點,他和他的孢子一樣感染不了人�!�,盡在晉江文學城
陸沨淡淡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當紀博士以為他要說出什么有價值的話時,上校開口道:“我和他并沒有上過床�!�
博士直勾勾看向他:“那你比安折還要讓我失望。”
第
74
章
安折是從一個安逸的夢里醒來的。
夢里他沒有眼睛,
沒有耳朵,沒有一切人類用來感知的器官,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深深埋在柔軟潮濕的土壤里的時候。但那并不是土壤,
他好像待在陸沨的身邊不遠處,他離上校的呼吸那樣近,比與死亡的距離還要近。
睜開眼睛后,他望著灰色的天花板發(fā)呆——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不要想起北方基地的人和事,
他能感覺到記憶的流逝,詩人、博士、柯林,他幾乎已經忘了他們的模樣和為人,
那座城市里發(fā)生的一切漸漸遠去,
可陸沨卻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
有時候他睜開眼,恍惚間覺得這個人就在他身邊。窗戶邊掛著的深綠藤葉還沒來得及枯謝就被白霜蓋了一層,
凍成了晶瑩剔透的顏色,像陸沨的眼睛在看著他。
但外界的冰冷很快重新包裹了他。
窗外,鉛灰色云層低沉沉壓在山頂,
山巔堅硬的地面上結著松花一樣的白霜。冬天來了。
高地研究所里的人們依舊對他多加關照。十天前他收到了一條毛線織的圍巾和一副兔毛手套,
每天,他裹在這些溫暖的東西里面離開主樓,去白樓里波利的實驗室待著。
辛普森籠耗電量巨大,
而風力發(fā)電機的功率有限,
每天,它只能開啟兩小時。其余的時間里,波利會做一些其它的事情。有時候,
他會教給安折一些物理和生物的知識,譬如萬事萬物都由分子和原子組成,
原子又可以拆分為電子質子與中子,然而遠遠不是盡頭,組成這個世界的物質基礎究竟是什么,沒有人看得到。
“盲人要感知這個世界,只能伸手去觸摸事物,但他感受到的顯然不是這個事物的全貌,我們對世界的了解也像盲人一樣淺嘗輒止,注定只能看到表象。我們有很多假想,但是無法驗證它是否正確�!辈ɡ@樣說。
說這話的時候,實驗室的窗戶被山巔呼嘯的北風吹開了,那個褐色皮膚的印度男人起身去關窗,波利·瓊伸手將安折的圍巾向上拉了一下。
圍巾裹住了安折的整個脖子,他被埋在柔軟溫暖的布料里,問波利:“您不冷嗎?”
“年紀大了,很多地方都遲鈍了。”波利·瓊那雙溫和的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安折能從他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裹成白色的一團。但他沒看多久,就低頭咳嗽起來,外面那么冷,他的肺里卻像燒著一團火,漲疼著。
波利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把桌上的熱水遞到他面前。
“抗生素還有嗎?”他對那個名叫朗姆的印度男人道。
“還有一些�!�
咳嗽完,安折發(fā)著抖把藥吃下去,房間里點起了炭爐,但他還是覺得很冷。
“我找不到你發(fā)病的原因�!辈ɡ檬种赴阉~邊細密的冷汗揩去,他灰藍色的眼中有顯而易見的痛苦,低聲道:“這里也沒有先進的儀器……抱歉�!�
安折搖頭:“沒關系的。”
波利說,人類對世界的認識永遠是淺嘗輒止,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對人類的認知只是表象。當他回到深淵里的時候,從未期望過會受到人類這樣的款待。
譬如波利,他并非醫(yī)療上的專家,卻因為安折身體的日漸衰弱,開始數據庫里那些醫(yī)學文獻,朗姆也會幫忙檢索。
有時候安折會因為他們的善意感到愧疚,因為他并非人類,這些善待好像是他披著一張人皮偷竊得來。他開始害怕自己死去的那天暴露出原型。
他曾經告訴波利,可以不必這樣費心,那時候波利用手背試著他額頭的溫度,輕聲道:“你就像我的孩子�!�
波利不在的時候,他旁敲側擊問過朗姆,波利先生為什么會對他這樣善待。
朗姆說,先生愛這里的每個人。
“我來研究所之前半邊身體都壞掉發(fā)霉了,意識也不清醒,”朗姆卷起他的褲腿,他健壯的小腿上全是猙獰的傷疤和蚯蚓一樣的凸起,這個一貫寡言的男人說了很長的一句話:“先生不分晝夜,救治了我半年,我以前也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
他又說:“我以前不是好人,當傭兵的時候害過隊友,現在我從外面救回了三個同胞,算是贖罪了。當好人的感覺不賴,當人也比當怪物好。研究所里很多人都像我這樣,沒人不愛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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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折清楚地記得自己那時候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陸沨——一個莫名其妙的聯想,他在想陸沨現在怎么樣了。隨即,他晃了晃腦袋,把那個與波利截然相反的家伙的側影從腦海里趕出去了。
朗姆是個業(yè)余的音樂愛好者,他無事可做的時候會對著一本破舊的曲譜練習吹口琴,有時候也教給安折,那聲音悅耳動聽。但朗姆說人類有過比口琴美妙千萬倍的樂器,它們合起來能演奏出無比宏闊震撼的交響樂曲。
說到這里的時候,波利也來到他們身邊,打趣道:“朗姆如果出生在一百年前,一定是個杰出的音樂家。”
一貫沉默寡言的朗姆笑了笑,這時他會拿出了一個破舊的收音機,將磁帶翻一個面,按下播放按鈕,激烈或和緩的節(jié)奏會從那個生了銹的機器里發(fā)出,那是無數種樂器一同發(fā)出的聲音,它們各有自己的音色與旋律,這些音色與旋律組合在一起,組合成另一種波瀾壯闊的聲音。樂曲在這個燒著炭火的實驗室流淌回蕩。白樓下,一個左邊胳膊變成獸爪的人朝這邊招了招手,朗姆把收音機掛在外面的欄桿上,把聲音調大了。
輕快流暢的樂聲透過結了冰花的窗玻璃傳過來,磁帶里播放樂曲前有報幕,這是貝多芬的《春日奏鳴曲》。安折托腮聽著,深淵的春天也很美,但他大概看不到了。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來自北方基地的短訊的。
那個長久沉寂著的通訊頻道紅光閃了閃——通訊列表上只有一個無名對象。
安折把通訊界面調出來,那個無名對象發(fā)來的短訊只有寥寥兩行,十來個字。
“冬季已到�!�
“怪物行為有異,注意安全�!�
安折把字放大,回頭望向波利:“先生。”
“北方基地紀博士的消息,”波利道,“這些年只有他一直秘密和我聯系�!�
“紀博士”這三個字讓安折恍惚了一下,他問:“……要回復嗎?”,盡在晉江文學城
“回復�!辈ɡ麥芈暤溃骸澳闾嫖一匕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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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基地。
通訊頻道亮起,來自高地研究所的回復短訊。
“已收到。”
“謝謝提醒,請基地務必也注意安全�!�
博士從通訊屏幕前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