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然后……
第二天,當不苦照例送絮果去上學(xué)的時候,面對國子學(xué)外舍門口一排排賣東西的小攤,物品琳瑯滿目、五花八門,明明幾步的路程,差點給絮果走遲到了。因為大師一個勁兒地在問,這個羊拐你想不想要?那個銀筆可真有意思。
不管絮果怎么搖頭,大師還是堅持從街這頭買到了街那頭,與昨天瞎哭窮的那個他形成了鮮明對比。
沒有分紅前:我再亂花錢,天打五雷轟!
有了分紅后:什么?王母娘娘下凡了?只缺我這五十文就能重返天庭?我資助她五百!人就要野性消費!
絮果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努力想要拽住不苦叔叔掏錢包的手,可惜人小力氣也小,哪怕把他爹搬出來都沒用,不苦的花錢欲望是越壓抑越變態(tài)的。
這屆大人真的好難帶。
絮果背著掛滿了一書袋的毛氈尾巴進了外舍,看見誰就給誰發(fā)一個。犬子、小葉子還有聞蘭因想拿幾個都行。
而在目送絮果進了國子學(xué)后,不苦其實也沒怎么耽誤,他還是知道要干正事的。在買了一車外舍門口不值錢但其實很費錢的小東西后,他就直奔了堂伯祖父的家。
紀老爺子作為曾經(jīng)的禮部尚書,宅邸也在官員扎堆的東城,準確地說就在國子學(xué)外舍所在的集賢胡同的對面,一拐彎就是。
不苦昨天已經(jīng)送上了拜帖,和老爺子約好了今天見面。
只不過早睡早起的老爺子也沒想到,他這個不靠譜的堂侄孫能來的這么早。老爺子一身苔古色的練功服,正在院里打養(yǎng)生拳,就聽到了不苦爽朗的一聲:“喲,老爺子,練著呢?八卦?太極?這我熟啊,我們道家講究的就是一個……”
“八段錦。”
“哦哦。”不苦原地表演了一個文化洼地,有聽沒有懂,只是非常自來熟的就坐在了廊檐下的竹椅上,打量起了庭院,還熟練地從袖子里拿出了路上買的炒瓜子,邊嗑邊說,“您繼續(xù),您繼續(xù),不用管我,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鳖H有主人翁意識。
紀老爺子:“……”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是我家吧?
老爺子只打到了“五勞七傷往后瞧”,就實在是打不下去了,索性收勢,長嘆一口氣回身仔細看不苦,然后被他滿身的烏黑雞毛給無語到了。
不苦見老爺子看過來,趕忙站起身想拍打雞毛,卻又顧頭不顧腚地讓瓜子皮灑落了一地,偏他自己還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地就說了起來:“我路上看到有賣烏雞的,還是黑羽烏雞,聽說比白羽的藥用價值更高,就想著給您老買來補補身子。但賣家的雞籠要收錢。我的三清啊,我這人您是知道的,一向都是該省省該花花,五百兩的筆墨眼都不眨,五文錢的雞籠想都別想�!�
不苦抓住烏雞兩邊的大翅膀,就這么一路給提溜了過來。那雞也是只戰(zhàn)斗雞,又叫又蹦寧死不屈,和不苦斗了一路的法。
最后當然還是不苦贏啦,從他這一身的黑毛就能看出來
“我已經(jīng)交給后廚了,咱們今天就燉了它!”不苦心想著,這家里的后廚他喜歡,離得可真近。
不苦大師這一番又說又動的表演,讓紀老爺子徹底認命,他今天是別想清凈了,就也坦然坐到了一旁的竹椅上。只不過老爺子最后還是頗為“委婉”地問了句:“我們以前很熟嗎?”
不苦他爹死得早,雖然他娘一直保持著夫家的人脈,但作為公主子的不苦除了逢年過節(jié)其實是很少和紀家人有往來的。尤其是最近兩年,他在鬧出家,更是連家都不回了。
“親戚怎么能提熟不熟呢?”不苦顧左右而言他。
哦,那就是不熟。紀老爺子慶幸地拍了拍胸脯,他剛剛差點以為自己失憶了。
紀家的廚娘也是這么覺得的,她其實不是紀老爺子家的廚娘,只是紀家人臨時給老爺子送過來照顧他的。當不苦拎著一只烏雞出現(xiàn)時,她差點以為不苦把她認作了其他人。
“你來是所為何事�。俊奔o關(guān)山拿起茶壺,本是想給自己倒一杯的,結(jié)果就見那邊已經(jīng)很自然而然地又遞上來了一個紫砂茶杯,附帶不苦一聲很有自覺的“謝謝”,紀關(guān)山只能給不苦也滿上了,然后就看到對方牛飲一般,把他老友送來的新茶給糟蹋了。
紀老爺子突然覺得心疾都要犯了。
“沒啥,就是吧,我從我娘那兒聽說您老要賣房啊?”不苦自然不可能出賣連亭,就只能扯他娘的大旗,有個公主娘就這點好,根本沒多少人敢真的當面去和長公主對峙她是不是說過什么,“您有這心思怎么不早和我說?”
“怎么?你有人脈?還是改做牙行生意了?”老爺子挑眉,又看到對方的茶杯伸了過來。
好想把他的手打斷!
但最后老爺子還是抹不開面子,又給不苦續(xù)上了。
“不是,不是�!辈豢噙B連擺手,繼續(xù)愉快地打量著紀家,就像在看自己的房子。他這一路走來對這邊的格局真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他都想好了,等他買下這里,就把院子打通,顯得房子更開闊些,到時候再請個三清像……
紀關(guān)山那邊還在等著他的下文呢,結(jié)果不苦已經(jīng)開始自顧自地神游了。
老爺子:“……”他就說,早該勸長公主改嫁的,孩子不能沒有爹。
等不苦暢想完了,他偏還能接上自己的話:“哦,對了,我就是想說,您與其賣給別人,不如賣給我啊�!�
紀大人一愣:“嗯?你要我這房子作甚?它年頭可久�!�
“久怕什么啊,久才有古意。你看新建的這一批,哪兒還有當年的風(fēng)景?真不是我說,就我娘最近大興土木的,搞出來好看嗎?她真的一點也不懂藝術(shù)�!辈豢啻髱煰偪褡炫冢^年和他娘的主要矛盾就是關(guān)于家里的院門問題,一個喜歡原來的高門大戶,一個喜歡現(xiàn)在流行的南邊風(fēng)格。
不得不說,這話無意中就戳到了紀老爺子的點,他也喜歡過去的風(fēng)格,人越老越念舊,誰都別想免俗。
這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老妻所選,大門是母親最愛的模樣,上面的紋路又是老妻的審美,哪怕連門欄都是按照方便小兒的身高改的……
往事一幕幕,閉目如在眼前。
“況且,我主要還是看上您這兒的地理位置了。出門就是集市,拐彎就到外舍。我是不是還沒和您說?我最近認了一干兒子,就在上國子學(xué)外舍�!眲e管連亭同意不同意,絮果是連亭的親兒子,那就得是他的干兒子,“我娘也可喜歡他啦,小家伙機靈的喲,特別招人疼。我就是早上送他上了學(xué),這才溜達來您家的。您瞧這多近啊。”
隨著不苦的描述,紀老爺子也跟著一點點回憶起了來自外舍的朗朗讀書聲,他與老妻唯一的兒子去世后,妻子就是靠著外舍的這些活潑響動才挺了過來。
他的老妻總喜歡坐在這青瓦白墻下,聽著隔壁傳來的陣陣嬉鬧,一坐就是一整天。
“房子漂亮地段佳,出門方便還環(huán)境好,最重要的是,我每天中午還能直接去隔壁外舍的膳堂吃飯,又好吃又放心,還熱鬧,至少比自己一個人開火強吧。聽絮哥兒說,還有飯后水果和小點心呢。”不苦是真的很心動,他在別的地方也有房子,想在東城這邊再買一個就是圖方便,“您就賣給我吧,我保證用心照顧�!�
“不賣!”
“對嘛,你不賣給我賣給誰呢?”不苦一愣,“嗯?您說什么?”他是不是出現(xiàn)幻聽了?
“我說,不賣!”紀老爺子精神頭十足,看上去就像還能再活個五百年的樣子,“你也說了,這地方房子漂亮地段佳,出門方便環(huán)境好,每天還能熱熱鬧鬧地吃膳堂,我放著自己住不好嗎?憑什么賣你啊�!�
不苦都傻了,之前您和我娘可不是這么說的:“您不是打算回老家,好方便族里照顧嗎?況且您、您又去不了膳堂吃飯�!�
老爺子挑眉:“那你怎么能去國子學(xué)外舍的膳堂吃飯?”
“我堂叔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啊。”不苦大師連報名的錢都帶好了。
“你說小玉啊?哎喲,你說巧不巧,他還是我堂侄呢�!�
不苦:“……???”
作者有話說:
*黑羽烏雞:真實存在,不是所有的烏雞都是白色羽毛的。
第35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五天:
很快,紀老爺子的“小飯桌”就被辦了下來,不苦卻只得到了一次陪同參觀的機會。
“為什么啊?”不苦大師發(fā)出抗議的聲音。
國子監(jiān)司業(yè)鐵面無私:“因為一個學(xué)生只有一個家屬的名額�!眹颖O(jiān)早年間確實有過特事特辦,允許一些有家小的學(xué)生帶家屬同吃廩米�!拔野涯汶S連絮果的名額讓給了堂叔,你沒意見吧?”
不苦:“???”憑什么啊?他有意見,他意見大了!
“憑堂叔忙碌半生、如今卻是形單影只一個人。你這個主意確實很好,多接觸接觸煙火氣,說不定能解開堂叔的心結(jié)。但是你呢?”司業(yè)大人教訓(xùn)起人從來都是不怒自威,又自帶正義閃光的,“您貴庚��?您對國家有什么貢獻嗎?這里是官學(xué),為朝廷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不是讓你們老聞家胡鬧的后花園!”
大師、大師能說什么呢?他只能說他堂叔說的可真對,只一點,他挺委屈的:“我姓紀啊�!�
司業(yè)大人也是一噎,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常,拂袖而立:“總之,你愛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就這次參觀體驗也別去了�!�
不苦:“我去!”只一次其實也夠滿足他熱愛搞事的好奇心了。
***
國子學(xué)外舍的膳堂和國子監(jiān)的膳堂不能說相差不大吧,那也是一模一樣。主打會饌制,連膳堂門口掛的匾額都叫“會饌堂”。
意思其實就是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飯。
后廚有一個領(lǐng)頭的廚娘,并二三十個膳夫,每人差不多要負責(zé)二十到二十五個左右的小郎君的伙食。他們不單單是要做飯,從養(yǎng)豬種菜,到釀醋磨豆,幾乎所有與入口有關(guān)的工序都要責(zé)任到人。這也是不苦為什么對紀老爺子說能吃的放心的原因,是真的可以一路溯源到食物的原材料,再可靠不過。
大啟流行女廚,廚娘在整個廚藝屆都是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她們一般也只會把自己的手藝代代相傳給女兒。不管是宮中還是朝野,也不管是重臣勛貴還是富商鄉(xiāng)紳,設(shè)宴款待貴客時一定會請一到兩位廚藝高超的廚娘,這樣才有面子。
國子學(xué)外舍的這位廚娘便是膳堂的臉面,也是味道的保障。
而在外面負責(zé)會饌堂的管事則叫掌饌,這是個男女皆可的職位,不過一般都是男學(xué)就是男掌饌,女學(xué)就是女掌饌。
掌饌不管后廚,每天要做的就是帶人做好膳堂的清潔工作,并提前準備好桌椅與餐具。
這一天,國子學(xué)外舍的庖掌饌就在頭疼位置的安排。昨天是第一天讓新入學(xué)的小郎君并入膳堂,結(jié)果就出了不小的亂子。
理論上來說,在膳堂里每個齋都應(yīng)該分齋就坐,而每個齋往往會有一個齋長負責(zé)管理大家。但剛剛?cè)雽W(xué)的新生,往往都是在第一個月的私試后才能按照成績選出齋長。新生也都是第二年才會開始集體吃飯,屆時各齋的齋長已經(jīng)建立了一定的威信,熟悉了管理流程,能和庖掌饌很好的配合,不至于惹出太多事端。
但今年……
雖然直接讓各齋的直講夫子代為管理了,但矛盾卻并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尖銳了。尤以之前差點就點了自己齋的蒼穹齋為最。
聞世子大概是真的被氣狠了,一直在陰陽楊樂,他覺得同齋就是同一個營的戰(zhàn)友,私下里大家可以有矛盾,可以不服氣,可以別苗頭。但想直接干掉所有人是個什么操作?這種人上了戰(zhàn)場,誰敢放心把后背交給對方?
楊樂一開始還都忍著、受著,他也知道他做的有點過了,可后面還是沒忍住,因為他也覺得自己很委屈,他都說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沒想那么做!那是一個意外!
但最可氣的是聞蘭因每次找事,要么瞇著眼看人,要么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就好像故意似的,覺得他根本不配和他說話。
楊樂是個很要面子的小郎君,而這種人往往敏感易怒,和柴火堆似的一點就著。
這里絮果就不得不為他的朋友說一句了,聞蘭因還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單純的看不清楚人,又死要面子不愿意承認自己有眼疾。再加上聞蘭因說話其實是帶了一點北疆口音的,就那種語氣特別沖,仿佛隨時可以干翻所有人的挑釁……
總之,這一年的多災(zāi)多難,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定下了基調(diào)。
至少對于國子學(xué)外舍的庖掌饌來說是如此。
蒼穹齋非要挨著山花齋坐,但新生四齋按照順序應(yīng)該是山花、海樹、赤日,最后才是蒼穹。庖掌饌昨天礙于北疆軍的侍衛(wèi)來打招呼,擅作主張把蒼穹齋插在了山花齋和海樹齋的中間,今天就接到了來自海樹齋家長們的壓力。
大家都是讀書人,這些家長倒也沒說什么,就隱隱暗示了兩句,家里的孩子回家都在道奇怪,不是說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嗎?怎么蒼穹卻排在了海樹的前面?
這邊是皇帝,那邊是朝中哪個都有可能成為他未來上峰的大佬們,他是誰也得罪不起啊。
是的,未來上峰。膳堂掌饌其實是一個可以提供給監(jiān)生來兼任的職位。
用絮果他娘的話來說就是勤工儉學(xué)。
官學(xué)里也不都是有錢人家的后代,況且也不是所有官員都很有錢。除了膳堂掌饌外,還有不少職位都是國子監(jiān)里成年的監(jiān)生在兼職,既能解囊中羞澀,又能提前鍛煉管理能力。
但對于庖掌饌來說,這回屬實是鍛煉的有點過了。
他今天連國子監(jiān)都沒去,在和直講夫子言明難處請了假后,一早就跑來了外舍想要找到解決之道。結(jié)果,如何平衡四齋新生的辦法還沒想到呢,就又接到了一個上面派下來的“噩耗”,說今后有可能要來個長期的“插齋生”,只中午和晚上吃飯出現(xiàn)。今天還有個短期來參觀的,一共兩人。
其中一位還指明了要和新生一起吃飯。
……老天爺如果想他死,大可以直說,沒必要如此拐彎抹角的耗死他。
不過最后還是讓這位頗為有想法的庖掌饌,給想到了解決辦法。
絮果等人一下課,便迫不及待的排隊進入了膳堂,然后,就在奇怪的正方形就餐位面前齊齊震驚。
山花齋五人一排,分了六排,居于北方;而在他們的左手邊,也就是正東的方向就是海樹齋,對面的南面是赤日齋,轉(zhuǎn)過一圈的正西,也就是山花齋的右手邊就變成了蒼穹齋,兩全其美,所有人都開心。中間還整的像一口天井似的,點綴了不少花花草草。
庖掌饌美名其曰,這樣坐在一起,是為了增進同一屆新生的感情,還能順便欣賞綠意盎然的初春之景。
不苦看了都得夸一聲人才。
聞蘭因首先占據(jù)了離山花齋最近的第一排位置,并招呼絮果也坐了過去,絮果就像拖了一串小粽子似的,又拉來了犬子和小葉子。
不過,聞世子的開心并沒有保持多一會兒,因為不苦大師也到點來了。
他還是那一身隨性的道袍,略顯凌亂又透出一股灑脫氣質(zhì)的發(fā)型,手里還盤了個串,顯得整個人還真有那么兩分超然物外之意。
只不過這位出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了絮果和聞蘭因的中間。
這也是庖掌饌的小巧思了,他搞不清楚插齋來吃飯的貴人是誰家的親戚,到底想和哪家的小郎君挨著。索性就這樣每齋都留出了足夠的空間,他想挨著哪齋的誰坐都可以。大不了就是讓小郎君們稍稍調(diào)整一下座位。
不苦一就位,庖掌饌提前安排的齋仆就很有眼力見的上前,給他擺好了桌面與餐具。而去陪著山長及今天另外一位重量級貴客進來的庖掌饌,看到這一幕卻差點不能呼吸了。
四個齋,整整一百二十個小郎君,到底是怎么樣特殊的緣分,才能讓這位公主子選在暴風(fēng)眼的中間?
哦,不對,他倆都是宗親,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表兄弟來著,不苦大師來看聞世子的概率是很高的。但昨天差點鬧起來的可不就是這位北疆王世子嗎?他最大的雷點之一就是如果不能挨著山花齋的連小郎,那他就要作妖。
您想挨著孩子,也不能這么挨啊。您自己家孩子什么脾氣,您還不知道嗎?
庖掌饌簡直崩潰。
聞蘭因瞇眼,他一開始都沒認出不苦是誰,雖然在過年的家宴上見過,但誰讓他有眼疾呢?他當時就沒怎么記住賢安姑母的兒子長什么模樣,如今更是連不苦的樣子都沒看清。只很不客氣的命令道:“你誰�。孔竺嫒�!”
不苦剛在司業(yè)堂叔那里剛受完氣,如今正愁沒處找茬,長輩他是懟不了,但聞蘭因這么一個小輩,他總不可能還要讓著吧?“我是誰?我是你哥!我就要坐這兒,不服憋著。”
聞蘭因:“!”世子爺一路從北疆橫行霸道到雍畿,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敢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兩人正欲再吵,卻已是沒有機會了,因為紀老爺子終于因為他們不懈努力的爭吵,而發(fā)現(xiàn)了這塊風(fēng)水寶地。造型座次實在奇葩,又熱鬧的格外突出。本來紀老爺子是沒想著真的要和小郎君們挨在一起坐的,山長等學(xué)官也會在膳堂吃飯。
但看到不苦在幼稚的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他就……
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不苦:“???”
紀老爺子一把年紀了,偶爾也有那么一兩點幼稚的小毛病,在官場上他可以克制,生活里就比較放飛自我了。好比爭強好勝,他總下意識的就覺得大家都在搶的,那一定是好的。好比房子,也好比座位。
于是,絮果小朋友幾息之間就連換了三個同桌,快的好似龍卷風(fēng),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聞蘭因看著“尊老愛幼”不得不靠后的不苦大師,直接就把幸災(zāi)樂禍寫在了臉上。然后,就被旁邊新來的老頭慈祥的笑著問:“多年沒見,沒想到殿下都長這么大了。”
聞蘭因一臉懵逼:“我們認識嗎?”
“怎么不認識?老夫當年也曾前往北疆督軍,有幸得北疆王邀請過府一敘�!奔o老爺子和北疆王之間其實沒什么太深的交情,只能說是互相欣賞,“不過,您說的也對,我認識您,您卻未必認識我。畢竟我當時去的時候,您還在牙牙學(xué)語,牙齒小米粒一般,沒有幾顆,一笑就流口水,流了滿襁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抱您�!�
聞蘭因:“�。�!”打�。∧悴辉S再說了!本世子才不會流口水呢!絕對不會!
遇到小時候抱過你的長輩,就要做好被掀翻黑歷史的準備。這回輪到不苦大師在后面一點面子不給的哈哈大笑,笑話小朋友什么的,最有趣了。
紀老爺子可以對已逝的老妻發(fā)誓,他真不是一個在餐前多么喜歡說話的人,但不知道為何今天就是談性大發(fā),整個人都沒空去思考太多,就轉(zhuǎn)而又說起了不苦在襁褓里時還曾尿在他身上的童年“趣”事。
……這個真的可以不說的。不苦大師本來還在肆意嘎嘎,突然就像是被捏住嘴的鴨子,連眼神里都透出了一股子生無可戀。
也就在這個時候,永遠都不怎么怕生,總愛主動和別人交朋友的絮果小朋友挺身而出:“爺爺,你也是新生嗎?”
只有學(xué)生才會坐在這邊,夫子們都是坐在面朝南向、有孔夫子畫像的那邊。
老爺爺是山長帶進來的,如果是朋友,肯定就和山長坐在一起了。但是他們沒有,也就是說不是山長的朋友。
在經(jīng)過腦內(nèi)一番嚴絲合縫的推理過后,絮果對于這個坐在他們中間的老爺子,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是插班生!他以前在江左的時候總聽人說什么二十少狀元、八十老童生,大概就是老爺爺這樣的吧?胡子都白了。
紀老爺子看著來搭話的小朋友,玉雪可愛、珠圓玉潤的,只覺得有意思極了,順著絮果的話就說:“如果我說是,你待如何?”
“那我們就是同窗啦,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問我哦。我叫絮哥兒�!毙豕粌H是個愛熱鬧的小朋友,也是個非常樂于助人的小朋友。不管在哪里和誰都能聊起來,并熱情的做了自我介紹。
紀老爺子還真的有需要問絮果的地方,是一點架子都沒有:“那這位絮賢弟,你可知道凈手之地在哪里?”
這話一出口,絮果的眼睛亮的能放光,終于有一位同道中人了。要說他來國子學(xué)外舍上學(xué),最不適應(yīng)的地方在哪里,就莫過于是洗手了。作為一個愛干凈又從小被阿娘這么教育長大的小朋友,絮果真的是不管干什么都想先洗洗手,可國子學(xué)外舍好像并不是如此。
不是說大家不講究干凈,而是他沒有辦法像在家里那樣,隨時隨地都能去洗手。吃飯更是如此,只要沒人監(jiān)督,小朋友其實還挺愛偷懶的,家里再有錢的崽也一樣。
但絮果真的不行。
除了聞蘭因和小葉子,這還是絮果遇到的第三個會主動要求飯前先洗手的同窗呢,絮果快開心死了。他趕忙和老爺子分享了他的神器——包在油紙里已經(jīng)輕輕沾過水的手帕。這都是上午錦書提前就給絮果準備好的,還準備了好多,方便他能在飯前擦手,飯后也繼續(xù)擦手。
“我們不能隨便離開座位,一會兒監(jiān)丞那邊要派人來點閘的�!�
點閘就和朝廷點卯一樣,說白了就是檢查人數(shù)。坐定后就最好不要亂走,不然會連累自己所在的學(xué)齋被扣分。雖然絮果目前還不知道這些分有什么用,但他也不想成為那個給山花齋抹黑的人。
紀老爺子連連點頭,真是活到老學(xué)到老,沒想到外舍里是這樣的。
“你以前沒上過學(xué)嗎?”絮果詫異的問。
“只在書院里念過。”紀老爺子還真的沒上過官學(xué)。不得不說,以前他還是挺以武陵書院為傲的,當然現(xiàn)在也是,不過他也得承認,官學(xué)新政搞出來的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沒見過他兒子小時候這么守規(guī)矩,哪怕他覺得他兒子已經(jīng)是難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大方的分給了新同學(xué)一條繡著狐獴的濕帕,讓他趕緊擦手。山長等人已經(jīng)到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紀老爺子被小朋友帶動的都不由緊張了起來,緊張的跟著絮果一起凈手,緊張的一起唱……凈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盡力遵守著嚴苛的科學(xué)七步洗手法。
“掌心對掌心,手心壓手背……”
紀老爺子是真的越聽越有趣,不知不覺就學(xué)會了。而剛剛沒由來的緊繃,也讓他有了如今張弛有度的觸底放松,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簡單了起來,他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齋仆端上來的飯里有他不喜歡吃的青菜。
而當他真的閉眼一口氣吃完了盤中的所有菜葉后,還能聽到隔壁的絮賢弟一臉夸張的贊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紀老爺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聽過別人這樣無底線、無原則的偏愛贊美了呢?好像自從母親、老妻相繼亡故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午后的陽光恰在此時從膳堂的門口傾斜著鋪灑而來,好像重新溫暖了他的整個人生,也讓他恨不能請絮賢弟的夸獎繼續(xù)展開說說。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