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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他想到他們都說過的字條。李順收到字條的那一夜,衛(wèi)覬正在劍南節(jié)帥府宴飲,在那之?前,他見過阿泯。

    阿泯在劍南那么久,是不?是已經(jīng)看出了什么?而他又告知了衛(wèi)覬多少?

    以及……

    七娘,是不是也對他隱瞞了什么?

    ……

    蕭不言帶了一隊兵馬回金陵。

    待他到時,山南西道已經(jīng)差不?多打下來了。照先前的安排,地方幾乎全?歸了劍南,而西北得了此行三倍軍資的酬勞。

    劍南可真是富得流油。

    中和帝雖不?省人事,但朝會卻依舊照例開,只?不?過最?上?首的龍椅上?少?個人而已。

    因著近日的戰(zhàn)事,朝堂上?成日比鴨子圈里還要吵,半月內(nèi)光是打架就打了三次。今日眼見又有人要擼袖子動手?,卻在聽見殿外太監(jiān)的通傳聲時住了手?。

    是蕭不?言來了。

    因趕著進(jìn)宮,他并未換朝服,只?著玄色麒麟紋圓領(lǐng)袍配同?色大氅,在一堆朱袍紫衣里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如今世上?怕是沒有幾人不?知蕭不?言死了未婚妻,見他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去打量他的臉色。

    不?知是否是因為?過于哀慟,他面色相較以往蒼白了許多,而且看著更冷了。

    以往的冷,是一股漠然與目中無人的傲慢,如今的冷卻是壓抑著煩惱的陰鷙。倘若誰敢在這時候惹他,要挨的估計便不?是笏板,而是他那把?名動天?下的“不?血刃”了。

    劉忠嗣看到他如今的模樣,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

    原本以為?他是個能擔(dān)大用的,卻不?曾想竟因一個女子鬧出這樣大的亂子。

    蕭不?言的品階高,站得離劉忠嗣并不?遠(yuǎn),無需特意提高聲音便能將彼此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于是劉忠嗣緩緩開口?問道:“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么?”

    殿中其余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動不?動地聽著這文武之?首的二人對峙。

    蕭不?言聲音里像浸了一層寒霜:“這話不?應(yīng)該是我問劉相公么?”

    他曾經(jīng)對這位扛起朝事的國之?肱骨有過欽佩,如今只?覺得他愚忠且糊涂。

    “我不?否認(rèn)派死士去劍南是想殺人,可卻從未想過殺你的未婚妻子�!贝笸V眾之?下,劉忠嗣毫不?掩飾自己并不?光彩的行徑,“可如今死的到底是誰,也不?過是劍南一面之?詞罷了,你就不?是她們在做局騙你借你的勢么?”

    此事疑點著實太多,若非他沒有親眼得見,斷斷不?會讓劍南那群女人的言辭占上?風(fēng)。

    不?遠(yuǎn)處的衛(wèi)覬咳了兩聲提醒道:“照本王當(dāng)日親眼所見,人的確是沒了的�!�

    劉忠嗣恍若未聞,繼續(xù)對蕭不?言道:“你便沒想過心?上?人為?何恰巧是辛隨的學(xué)生?劍南是辛隨從她亡夫手?上?得來的,你就不?怕那她那學(xué)生接近你是打著同?樣的主意?”

    知曉一切的衛(wèi)覬唇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老?師可真是不?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劍南,竟能說出這種話來,想來蕭不?言也會覺得很荒謬。

    果不?其然,他看到蕭不?言唇角勾出個譏諷的笑。

    “從一開始,便是我蓄謀接近的她�!笔挷�?言冷聲道,“你也無需往她身上?栽什么紅顏禍水的罪名,我這次站在劍南那邊,只?是因為?看不?慣爾等行事罷了�!�

    因為?些捕風(fēng)捉影無傷大雅的事,便要起內(nèi)亂——山南的兵沒有血性卻又后臺,劍南的兵雖有些能耐可到底偏居一隅。他若不?插上?一腳,這場仗不?知會打到什么時候。

    劍南可是還有邊境要守的!

    他們誰也沒有提無令動兵的事,畢竟這個錯細(xì)究下來誰也逃不?掉。

    劉忠嗣如今只?確認(rèn)了一點,蕭不?言并未因私情站在劍南那邊,他只?站自己的道理。

    這樣的人最?難完全?拉攏。

    朝會終究在幾位大員針鋒相對無果后散了。

    蕭不?言并沒有回自己的侯府,而是先去宮城附近趙氏的酒樓里赴衛(wèi)覬的宴飲。

    “你要定親?”蕭不?言如今聽見成親之?類的事便忍不?住皺眉,“這般倉促……陛下終于要不?好了?”

    依照舊例,若近親宗室在國喪之?前便定了親事,只?需如尋常百姓一般服喪百日便可自行嫁娶,不?過要從簡,否則便要等上?三年。

    “不?過是用藥吊著一口?氣罷了。”衛(wèi)覬道,“近日我定下了幾家的娘子相看,其中一位是蕭氏七娘,所以來問問你的意思。”

    他明白蕭不?言為?何遮掩身份——倘若陛下與劉忠嗣知曉他是陸瓊之?子,是斷斷不?會讓他染指軍權(quán)的。

    到底是對不?住陸氏,做不?到問心?無愧。

    七娘……

    蕭不?言眼前有些恍惚,先是憶起皎皎嬌聲戲弄他道“兄長不?認(rèn)得七娘了么”,又想起十幾年前抱過的那小?小?的一團。

    “我是我,蕭氏是蕭氏�!笔挷�?言灌了自己一杯酒,嗓音微啞,“你們自行商議便是�!�

    衛(wèi)覬看著他一杯接一杯飲酒的模樣,心?中微嘆一聲。

    本就是互不?知曉身份時陰差陽錯的一段情,還是早斷為?妙。

    這不?僅對他們彼此好,對自己也好。

    衛(wèi)覬心?道,雖說蕭不?言不?貪權(quán),七娘也說絕不?會生育子嗣,可若他們二人真在一處了,自己還是會憂心?啊。

    這可是兩個稍微起一點不?臣之?心?便能引得天?翻地覆的人。

    話說回來,七娘如今,也該快到金陵了罷?

    ……

    從瑯琊動身時,鐘越并沒有告知蕭景姝此行的緣由是什么,只?說公儀仇要見她。

    不?過蕭景姝從同?行的蕭二老?爺對她熱絡(luò)的態(tài)度上?察覺到了什么。

    應(yīng)當(dāng)是衛(wèi)覬那邊有消息了。

    蕭二老?爺不?過與他們同?行半程,待與他分?別后,鐘越便命車馬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到了棲霞縣。

    在踏進(jìn)書房看到公儀仇的第一眼,蕭景姝便知道他心?情不?好。

    于是她一言不?發(fā),乖順地走到書案旁為?他磨墨。

    公儀仇正在練字,落下第一筆后淡淡問她:“七娘,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想過日后做什么么?”

    蕭景姝低眉斂目,說著絕不?可能出錯的話:“那要看先生想讓七娘做什么�!�

    公儀仇沉默片刻,又道:“你出去走了一趟,應(yīng)當(dāng)知曉尋常娘子家在你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定親的定親嫁人的嫁人了。你想過嫁人沒有?”

    倘若此時她說“想過”,那公儀仇必回問她想嫁誰,是不?是在外同?人有了私情。于是蕭景姝實話實說道:“沒有想過�!�

    公儀仇瞧著似乎有些不?信:“是么?”

    “是�!笔捑版q豫了一下,繼續(xù)順著這個話頭道,“先生是知道的,七娘素來不?喜自身血脈,是以早就決心?今生不?會孕育子嗣……既如此,也沒用嫁人的必要�!�

    公儀仇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可細(xì)想起來竟覺得頗為?合理。

    他撂下筆,再?次同?蕭景姝確認(rèn):“果真?”

    蕭景姝頷首:“千真萬確�!�

    于是公儀仇沉默片刻,喚來了書房外的小?廝,低聲吩咐了句什么。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那小?廝端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苦藥汁來,徑直遞到了蕭景姝身前。

    蕭景姝頃刻間便嗅出這是致人絕嗣的毒藥。這處宅院里竟常備著這東西,想來年初中和帝中毒果然是公儀仇的手?筆。

    但她面上?卻做出茫然之?色,困惑地看向蕭不?言:“先生,這是……”

    “你不?是不?想要孩子么?”公儀仇的手?指在輪椅把?手?上?輕輕敲了敲,語氣平靜到近乎怪異,“喝了這個,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第50章

    生與死

    生者有靈,死者有魄。

    ——他這又是要搞哪一出??

    蕭景姝心中茫然極了,不過卻知道一個人即便?再聽話?,也不可能會乖乖喝一碗毒藥。

    于是她蹙起了眉頭:“不要孩子的話?,不與男子接觸便?是了,沒有必要喝這種藥……”

    “你阿娘當(dāng)年估計也不想要孩子,可不還是有了你么?”公儀仇重復(fù)道,“喝了�!�

    這種藥多?少?有些傷身�?v然蕭景姝有把?握日后將自己的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可也不愿在此時正虛弱的時候冒這種險,只低聲問:“先生是要將我嫁出?去?么?”

    公儀仇沒有回答,語氣愈發(fā)冷了下去?:“別讓我第三遍�!�

    蕭景姝終于還是伸出?手,接過那碗藥,仰頭慢慢喝了下去?。

    太苦了,不僅是藥苦,心里也苦。

    ——縱然她不想要子嗣,也不該被這樣逼著喝藥。

    蕭景姝強行將反胃的感覺壓下去?,對著公儀仇亮了亮干凈的碗底。

    公儀仇心底壓抑的憤怒舒緩了不少?。

    還是很聽話?,連這種藥都喝了,只是瞧著有些委屈。

    但他招了招手后,她還是如?往常般走過來?跪坐到?了他面前。

    蕭景姝看著公儀仇抬起了手,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可那只手只是輕輕放在了她的頭頂,像是在安撫她。

    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

    蕭景姝感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纏住了,冒出?了一身冷汗——不,毒蛇都沒這般嚇人,烏梢可比他好相處多?了!

    她聽見?公儀仇溫和了不少?的聲音:“好好歇兩日,休整好了先生帶你去?金陵城。”

    蕭景姝垂下眼簾,微微頷首。

    幾經(jīng)波折后,她終于要踏入這場亂局的中心了。

    ……

    因蕭不言估計要在金陵待上些時日,一向替他料理府中事的張管家不久前也從?定安到?了金陵。

    而他到?了金陵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照蕭不言的吩咐尋了幾個有名的神婆方士來?。

    也不知郎君受了什么苦,如?今看著竟要信這些神鬼之了!以往他跟著智能大師的時候都不怎么信的!

    見?蕭不言頭一次帶著醉意回府,張管家更是難受得心里直抽抽,逮到?了田柒問:“那個紅顏薄命的烏小娘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

    田柒叼了根草,坐在屋檐下惆悵地嘆了一口氣:“烏小娘子啊……聰明,有本事,長得不賴,性情也好。看著她就覺得日子有奔頭,和她坐一張桌子上我飯都能多?吃兩碗。”

    后兩句話?簡直到?了張管家的心坎里——郎君那樣沒人氣的人,就該配這樣的小娘子�。�

    只可惜……

    張管家又在心里罵了一遍劉忠嗣,繼續(xù)問:“你可知郎君找那些神婆方士做什么?我瞧著這群人里沒一個好的�!�

    田柒的臉皺成了一團,低聲道:“也是不趕巧,我們從?劍南啟程時,辛氏的三娘子病逝了。她那個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齊二郎受不了,便?央著辛節(jié)帥結(jié)了陰親……”

    怕是君侯也動了差不多?的念想。

    張管家兩眼一花,顫巍巍道:“這,這……”這如?何使得啊!

    可若是郎君執(zhí)意要做,這世上是沒有人能攔得住的。他抹了一把?臉,又開始操管家的心:“那劍南那邊同意了沒有?我聽烏小娘子無父無母,既如?此,親事便?要經(jīng)她的阿姐與老師點頭了�!�

    田柒縮了縮脖子:“……劍南那邊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君侯的心思�!�

    知道了估計也不會點頭,畢竟君侯險些當(dāng)著她們的面把?烏小娘子的墳挖了。

    張管家目瞪口呆:“她們?nèi)舨恢溃枪讟≡撛趺此瓦^來??”

    是了,尋常結(jié)陰親得用棺槨尸骨。田柒訕訕道:“這個應(yīng)當(dāng)不必,君侯心里其?實不愿信那是烏小娘子的尸身。”

    這話?將張管家徹底弄糊涂了:“那這親到?底該怎么結(jié)?”

    幾個時辰后,醒了酒的蕭不言將方士們?nèi)紗具M(jìn)了正堂,開口第一句便?是田柒與張管家意料之中的話?。

    “你們當(dāng)中,有幫人辦過親的么?”

    讓方士幫忙操辦的定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親事。在場諸人想起近日有關(guān)這位君侯的傳聞,心知肚明他想做什么,或點頭或搖頭。

    蕭不言將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后頭的那個年長穩(wěn)重的女方士:“煩請一,有何要注意的?”

    被點到?的女方士上前一步,行了個禮才道:“若要配陰婚,最?要緊的還是八字相合……”

    蕭不言蹙眉打斷她:“不是陰婚�!�

    他看著這群目露茫然之色的方士,心中涌起淡淡的煩躁:“她或許還活著,只是我沒有找到?她,是以不能算配陰婚�!�

    這下方士們聽懂了——定安侯這是有些失心瘋了,不愿信人死了,可卻還要結(jié)親。

    既不愿信人死了,那定然也不會用尸骨的。女方士沉默片刻又道:“那便是姓名、八字……”

    蕭不言微微闔上了眼:“八字……不全�!�

    只知道她是夜里生的,哪個時辰卻不知道。姓名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

    房中陷入了詭異的死寂,蕭不言置身其?中,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譏嘲之意來?。

    蕭不言啊蕭不言,你自認(rèn)喜歡她,卻對她知之甚少?。你自認(rèn)無所不能,卻根本差不到?她的來?歷。

    最?終還是那女方士開口打破了寂靜:“恕在下無能�!�

    蕭不言心灰意冷,揮手讓張管家?guī)н@群人離開,孰料片刻后他又帶著其?中一人折返了回來?。

    是個瘦弱佝僂的老者,渾身透著一股惹人不喜的邪性。

    “老夫倒有個法子讓君侯得償所愿。”老者恭敬道,“不過若傳出?去?,恐落人口舌……”

    畢竟用的是巫蠱壓勝之邪術(shù),被旁人知道后能直接將他下獄。

    蕭不言請他落了座。

    “但無妨�!�

    ……

    “他要成親?和誰?”蕭成安捏著手里的碧璽串珠,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為何不提前同我商議?”

    這不是已經(jīng)提前告知你了么?田柒在心里嘟噥,雖然只是提前了兩日。

    待聽田柒完了原委,蕭成安勃然大怒:“胡鬧!他是我們蕭氏的宗子,怎能同一個死人配陰親?!”

    田柒見?狀,也不再維持面上的敬重,很是訝異道:“蕭大人,這么多?年您還沒看出?,您根本做不了我們君侯的主么?”

    “君侯還小的時候,蕭老夫人就不喜歡他,還嫌棄他不會話?,所以一直是被女將帶在身邊�!碧锲怅种割^數(shù),“君侯跟著智能方丈的時候,您忙著在金陵朝廷扎根;君侯剛上戰(zhàn)場的時候,您娶了新婦……”

    這種事實在太多?了,田柒懶得再數(shù),看向蕭成安鐵青的臉:“您以前沒怎么盡當(dāng)?shù)呢?zé),這時候想起做君侯的主啦?”

    一族之長,本就不可為所欲為。蕭成安懶得同一個下屬掰扯這些,只吩咐田柒:“你回去?告訴阿泯,讓他明日來?府中見?我!”

    田柒動都沒動一下:“倘若不是要拜高堂和過族譜,君侯是絕不會讓我來?叨擾大人您的。君侯若您執(zhí)意不愿,他便?分宗單開族譜了,這樣也無需過問您的意見?了�!�

    蕭成安勃然大怒:“既然他有如?此想法,還來?問我做什么��!”

    “您雖對君侯沒有多?少?養(yǎng)恩,但到?底有生恩嘛,君侯還是念情的�!碧锲饧倌<贅拥貒@了口氣,“蕭大人既不愿,屬下便?回去?復(fù)命了�!�

    “罷了,隨他折騰去?!”蕭成安揉了揉額角,“這個家遲早是他的,我管這么多?作甚!”

    這便?是應(yīng)允的意思了,田柒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嘴,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舍不得君侯自己打下的基業(yè)給?蕭氏帶來?的助力,還偏要拿當(dāng)?shù)募茏樱舨灰槨?br />
    兩日之后,入夜時分,蕭成安悄無聲息來?到?了府中祠堂。

    祠堂的裝潢并沒有什么變化,只將蠟燭換成了龍鳳喜燭。而蕭不言也著大紅喜炮,在濃黑的夜里愈發(fā)襯得面容如?玉般蒼白冷峻,透著股死寂的英俊。

    蕭成安神色復(fù)雜地打量著這個許久未見?的長子,他既不像自己,也不像亡妻。從?小就少?幾分人味兒,有時他都忍不住懷疑是否是天上哪尊神佛下凡歷劫托生在了亡妻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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