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蕭不言靠近了她?,語氣里?是全?然的困惑:“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呢?”
蕭景姝側(cè)過臉躲開他的目光,眼神落在?了一旁含苞的曇花上。
或許和?這曇花差不多。她?怔怔地想,不過是在?夢中綻放一瞬,醒后就該全?然衰敗的東西罷了。
蕭不言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低聲問:“是和?這花一樣么?不過是以往沒見過,貪那花開一瞬的新鮮,看過之后,只當(dāng)?和?路邊長遍的野草沒什么區(qū)別�!�
他伸出手握住了蕭景姝的肩頭?,逼問她?:“是這樣么,皎皎?”
蕭景姝被他弄疼了,忍不住想要掙脫,可他的手卻越來越緊。她?放棄了抵抗,冷聲道:“是又怎么樣?最初可是你先惹上我的!”
“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彼�?自嘲地笑?了一下,“別人對我有一分好?,我就本能想勾出十?分、十?二分來……是你先欠我縱容我的……”
蕭不言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手慢慢松開了:“可是你還沒得到我的十?二分好?,為什么不和?我走呢?是我不如辛隨給?你的多么?”
蕭景姝閉了閉眼睛:“蕭不言,老師她?早就知道我是你的人,可還是那么用心待我……”
這件事并不讓蕭不言意?外,畢竟辛隨的確是個有能耐的人。他只聽自己想聽的,問自己想問的:“那你是我的人么?”
“我不是�!笔捑版敛华q豫道,“我只是我自己的。”
依舊是不出所料的答案,蕭不言沉默了片刻:“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夜風(fēng)拂過院落與群山,草木搖動發(fā)出層層疊疊的碎響,那么浩蕩,那么空寂。
“我?guī)缀跏裁炊紱]擁有過�!笔捑版従彽�,“……所以我什么都要。”
阿娘我要,老師我要,安穩(wěn)的日子我也要。至于你……
如果千帆過盡之后,你還在?,真心不改。
蕭不言從?她?眼中讀懂了什么,心緒漸漸平穩(wěn)下去。
沒什么值得憂慮的,不就是想多在?辛隨身邊待些日子么,滿足她?就是了。畢竟一直沒有母親疼愛,好?不容易才遇上個待她?好?的長輩。
可不知為何,心中仍蒙著一層不知因何而起的、不詳?shù)年幵啤?br />
他冷不丁道:“郎君可不能多要�!�
蕭景姝被噎了一下:“應(yīng)付一個就要累死了,我也沒那個精力多要……不對�!�
她?止住了話頭?,嘀咕:“我只要待我最好的那個�!�
于是蕭不言體貼道:“時?辰不早了,你快去歇著罷�!�
蕭景姝白了他一眼,走向了自己的臥房,面色在?轉(zhuǎn)身的那一瞬變得晦暗不明?。
但是蕭不言,你會是我愿意?要的人么?
男人的真心與真情都不可信,一個與自己的生?父有血海深仇的男人更不可信。
即便你似乎與旁人不同,但我如今也不愿意?去賭那個微乎其微的萬一。
所以我的未來里?會不會有你,全?在?你自己。
……
“聽?wèi)颍俊笔捑版e愕地指了指自己:“我去陪衛(wèi)覬聽?wèi)�?�?br />
招待衛(wèi)覬不應(yīng)該是辛英或者辛茂的活計么?怎么落到她?頭?上了?
辛隨“唔”了一聲:“是,就是你,衛(wèi)覬在?劍南的這些日子就歸你管了�!�
蕭景姝心中有些惴惴。
她?是有接近衛(wèi)覬的打算來著,可這個機會上門得也太過輕易了罷?老師是又看破了她?的打算么?
“這又是一個人精�!毙岭S道,“定然是透過昨夜宴飲看出我們以往我們府上不養(yǎng)戲班子了,才第一日就往那里?頭?鉆�!�
蕭景姝道:“那玉容兒豈不是……”
“看到就看到了�!毙岭S不甚在?意?道,“昨夜不讓她?露面不過是不想平添揣測。衛(wèi)覬又不是蠢貨,自然不會信玉容兒真是個皇女�!�
她?諄諄教誨:“你在?衛(wèi)覬眼里?不只是劍南的人,還與蕭不言有干系,是以你招待他時?可以不用那么盡心�!�
蕭景姝明?白了自己的打算并沒有被看穿,毫不客氣道:“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劍南的機密,不會被他套話罷?”
辛隨悠然道:“嗯,還是這么聰明?……我這里?有一本‘蛛’的秘密文書,你要看么?”
“老師您放心�!笔捑版鹕淼�,“我定然將他招待好?了�!�
……
衛(wèi)覬此人不愧是皇宮里?長大的,行事極為講究。
在?正對著戲臺的地方搭了棚子遮陽還不夠,還擺了冰盆與香爐,時?興的瓜果點心足足放了一十?八樣,茶飲都有三?種。
不過鑒于去張羅這些事的都是他自己的人,作陪的蕭景姝并未嫌棄他麻煩——畢竟他弄好?了自己也能享受嘛。
他點的戲并不出乎所料,是《貴妃怨》,見到玉容兒時?面上也沒什么驚異之色。
蕭景姝不是很樂意?再仔細(xì)聽一次這出戲,便分出心神套衛(wèi)覬的話:“聽聞郡王自幼長在?宮中,那可曾見過貴妃?”
阿娘在?宮中時?到底是什么模樣呢?
衛(wèi)覬今日穿了身月白常服,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折扇,活脫脫一副風(fēng)流公子哥的做派:“幼時?常見,那可是月宮仙子一般的人物�!�
他用扇子指了指臺上的玉容兒:“這個不過是只得其形,不得其身罷了。”
蕭景姝還想再問些什么,卻見他側(cè)臉像某處望去,輕笑?了一聲:“了不得,‘捉奸’的人來了。”
蕭景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瞧見了蕭不言。
他今日穿了件玄青色的袍子,金絲銀線繡了山水蒼松的暗紋,蹀躞帶上沒佩什么東西,左手上卻戴了枚深碧色的扳指——自從?明?面上來了蜀州后,他的穿著已經(jīng)有了公侯該有的派頭?,絲毫不似以往素簡了。
蕭不言眉頭?輕蹙,顯然是聽見了衛(wèi)覬說了什么,言簡意?賅地甩給?他兩個字:“閉嘴�!�
衛(wèi)覬以扇掩面,陰陽怪氣地學(xué)起昨夜席間?蕭不言的腔調(diào):“你總看他做什么……”
忽聞“咔嚓”一聲,衛(wèi)覬手邊的青瓷茶盞倏地裂成了兩半,饒是他躲得快,仍舊被潑濕了一片衣角。
他抖了抖衣角,毫不介意?地重新坐下了,笑?瞇瞇道:“這么大脾氣做什么,我不過開個玩笑?�!�
一旁的蕭景姝已經(jīng)去扒拉蕭不言的手指了:“也沒看你摘個花啊草啊的,彈個指風(fēng)茶盞就裂了么……”
可恨她?不會武功,阿嬰的武功也沒好?到以一敵百的地步,不然哪里?還用這樣費心竭力地籌謀,直接一力降十?會就好?。
蕭不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分了一下神,張開手指任由她?戳弄指腹上厚厚的繭。
“嘖嘖,真是鐵樹開花�!毙l(wèi)覬覺得身旁的戲比臺子上的戲有趣,若有所思地問:“不知我何時?能喝上二位的喜酒��?”
蕭景姝的手指頓了頓,在?心里?罵了一聲多事。
她?想裝作沒聽到,可自己的手已經(jīng)被蕭不言反手握住了。
不過他只淡淡對衛(wèi)覬道:“你比我還年長兩歲,更該多上心婚事了。早日娶個聰慧些的夫人,生?個伶俐些的女兒,對大家都好?�!�
“是啊�!笔捑版�?一旁幫腔,“早日娶妻還能早日多一方助力,郡王何樂而不為呢?”
衛(wèi)覬搖著扇子道:“這不是在?等有緣人么�!�
他們一致沒再提婚事,可蕭景姝卻知道這事在?蕭不言心里?翻不過去了。
手被握得越來越緊,蕭景姝有些受不住疼了,輕輕動了下,他終于緩緩放開了。
蕭景姝緩緩?fù)鲁鲆豢跉�,狀似認(rèn)真地聽起了戲,心里?卻開始不住盤算如何離開劍南以及如何騙過該騙的人。
待到一出戲唱完后,衛(wèi)覬命侍從?給?了賞錢,還額外多賞了玉容兒,蕭不言這頭?也出了一份賞。
片刻后班主李順帶著人來謝賞,臉上的笑?意?真得不能再真,滿口都是吉祥話,簡直絲毫破綻都看不出來。
蕭景姝在?心中嘆了口氣,這也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啊。
讓她?稍覺欣慰的是,蕭不言還沒有不識趣到突然問她?一句成婚什么的事,讓她?不必多費一份心力應(yīng)付這個。
——這幾日她?實在?太忙了,白日里?要招待衛(wèi)覬、應(yīng)對辛隨偶爾的功課考察,還要在?蕭不言面前裝出若無其事來。
夜里?,她?則抽空做了幾張面具出來,雖說不比直接在?臉上依著骨相皮肉易容來得真,但必要時?也能應(yīng)急。
蕭不言則在?等山南西道的消息。
不止是他,劍南的所有人都在?等。
終于在?這天夜里?,他得到了并不出乎意?料的消息。
“一直逗留在?山南西的使團得知了君侯您的消息后,即刻動身往蜀州來了,可山南西道的兵馬仍在?調(diào)動�!�
被新調(diào)到蜀州的下屬單膝跪下道:“還望君侯速歸西北坐鎮(zhèn),只有您在?,突厥才不敢在?我們南下用兵時?進犯�!�
這一趟劍南之行,實在?是太久了。
蕭不言沉默片刻:“明?日一早便動身�!�
下屬領(lǐng)命,緊急去籌備明?日回程的車馬。蕭不言又吩咐了田柒些許事宜,終于得空時?卻發(fā)覺夜已經(jīng)深了。
……前院的人,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睡下了罷?
即便知曉人已經(jīng)睡下了,可他仍舊忍不住穿過了垂花門再去確認(rèn)一番。
一片漆黑,并未留燈。
蕭不言在?蕭景姝臥房的窗前駐足聽了片刻,聽到她?綿長而悠遠(yuǎn)的呼吸聲,剛想離開時?,卻瞧見了正對著她?窗子的那株曇花。
月色之下,那含苞的話像是得了什么感召一般,試探般地動了動,而后慢慢舒展開了自己的花瓣。
緊接著是第二多、第三?朵。
蕭不言眼底一瞬之間?閃過怔色,隨后舒了一口氣,屈指敲響了窗戶。
“皎皎�!彼麊镜溃靶岩恍�,曇花開了�!�
屋內(nèi)沉在?睡夢中的人發(fā)出不滿的輕哼,似乎是還未清醒過來,于是蕭不言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
她?終于醒了,趿拉著繡鞋打著哈欠靠近了窗邊,推開了窗戶。
在?對上她?朦朧睡眼的那一刻,蕭不言在?她?臉上看到了“真的有人再喊我”的了然。
隨后他似乎終于意?識到方才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的話是什么,目光掠過她?投向了對面的曇花。
夜來孤月明?,幽曇吐蕊白如霜。
第38章
終相別
蕭景姝委屈極了:“我舌根又酸……
蕭景姝此時眼里、心?里只有那幾多開得?正盛的曇花。
她下意識對蕭不言伸出手,下一瞬就被?他從窗戶里抱了出來,繡鞋都險些掉出去。
蕭景姝草草蹬好了鞋,快步走到了近處賞花,最后一個?長滿的花苞在她靠近時倏然綻開了。
她有一瞬驚詫,隨后唇角浮出了一絲笑來。
蕭不言就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注視著她。
她頭發(fā)盡數(shù)散著,綢緞般披在身后,身上雪白?的中衣因沉睡而凌亂,露出鎖骨、手腕上大片細(xì)膩白?皙的肌膚。許是因為剛醒,她的神色也是澄凈的,連一雙天?生含情的眼睛里都是一片純澈。
皎皎,皎皎。
真是如月般的女?郎,與這素有月下美人之稱的曇花最相襯。
明明是這般令人心?悅的好景色,可蕭不言心?中卻升起一股隱秘的痛楚,那痛楚源于即將?到來的分別,針刺一般的細(xì)密。
他強忍著這份難受,直到蕭景姝賞夠了花,終于舍得?將?眼神分給他時才開口道:“……我要回西北了。”
蕭景姝怔了一下,如夢初醒般喃喃道:“……你?要走了�!�
比她預(yù)計的要快,她本以為他會見完朝廷的使團后再走。
……走了好,只有他走了,她才敢開始做后續(xù)的事。
想到這兒,蕭景姝用目光認(rèn)真描摹起他的面容,似乎想要好好記住他此時的模樣。
畢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再見了。
蕭不言心?頭似有似無的陰云被?她看得?更濃了,他伸手捂住了蕭景姝的眼睛,顫聲道:“別這么看我�!�
別用這種仿佛不會再見我的目光看我。
他感覺到掌心?被?她長而密的睫毛掃過,如同捧住了一只振翅的蝶。
蕭景姝突然有些可憐他。
這個?人和初見時那副木胎泥塑似的模樣真是一點也不像了,已經(jīng)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再真實不過的人。
做人是有很多苦楚的。對于他們?這些生而便是尋常人的人來說,痛苦熬一熬就過去了,可是他受得?了么?
或許我該給他留下些什么,蕭景姝心?道,權(quán)當(dāng)?是分別禮了。
念頭一起,腦海中更理智、更冷靜的那一部分便自然而然權(quán)衡起了利弊。是的,的確該給他留下些什么,最好讓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自己。
這種難忘說不準(zhǔn)在日后以其他以其他身份相見的時候,能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蕭景姝拿開了他蓋在自己眼前的手。
月色正好,曇花初綻,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時候了。
她踮起腳尖,輕輕吻在了蕭不言的唇角。
蕭景姝心?中并無什么波瀾,只在貼上他肌膚的一瞬想,遇上自己可真是他的不幸。
蕭不言卻心?神大亂。
他以往背著她,觸碰她,便覺如觸碰一片云,如今才知比肌骨更柔軟的是唇瓣,甚至找不出可以與之比擬的事物。
可惜那輕幻如夢的觸感只停留了一瞬便離開了。蕭不言垂眸,對上她一雙波光躍動的眼,似有萬語千言,欲說還休。
他一手扣緊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插進了她后腦的發(fā)絲中,迫使著她半仰起頭,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他是最好的獵手,能夠輕而易舉撬動所有關(guān)隘,直擊最柔軟、最可口、最不設(shè)防的地方,力道也如捕獵沒什么兩?樣。蕭景姝只覺舌根發(fā)痛又喘不上氣,不由?得?發(fā)出難忍的輕哼,捶打著蕭不言的肩膀讓他放開自己。
待到分開的那一瞬,她險些軟倒,多虧他放在腰間?的那只手幫她穩(wěn)住了身形。蕭景姝惱羞成?怒地看著他:“你?怎么……你?怎么會……”
他看著根本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而且她也沒打算這么……這么徹底,只想著貼一下他的唇角就離開的!
“軍營里的男人,即便沒做過,難道還不知道該怎么做么?”蕭不言低聲道,“倒是你?,素聞苗疆民風(fēng)很是彪悍,你?竟然只敢貼那么一下?”
蕭景姝被?親到有些發(fā)昏的腦袋一下子就靈醒了,氣急敗壞道:“我那時才多大?!”
蕭不言笑了笑,安撫地揉了揉她的后腦勺,又低下頭來。蕭景姝的心?頓時慌了,將?手臂抵在了自己與他胸前阻攔:“不要了……不要了……”
自己嘴唇周圍與下頜處是沒有易容的,是以他親起來應(yīng)該沒感覺出什么異樣,可再來幾次萬一察覺到不對呢?
蕭不言問:“是不舒服么?”
反正不可能是不樂意,方才明明是她自己先主動的。
蕭景姝委屈極了:“我舌根又酸又痛,以后再也不親你?了。”
她這樣說完,驚覺這可能是一句讖語,他們的確快沒有以后了�?墒挷谎詤s只當(dāng)?成?一句撒嬌的玩笑話:“那可不成?,往后多試幾次,總能找到不讓你?疼的親法的�!�
蕭景姝不說話了,只低著頭拿烏黑的發(fā)頂對著他。
蕭不言仍舊輕撫著她的發(fā)絲,情緒被?這個?吻撫平了許多。他心?道,這次回西北,也該準(zhǔn)備成?親的事宜了。
成?親了才能名正言順把她帶在身邊,才能更好護住她。當(dāng)初她讓自己立誓說倘若不好好護住她們?的性命便“終身孤苦,不得?好死?”,如今總算覺出這誓言有多狠毒了……
可萬一把她留在劍南的這些日子,她遇到什么危險呢?如今這天?下可不太平了。
蕭不言的心?又提了起來,緊緊抱住了她:“皎皎,和我一起走罷……”
沒有等?到答復(fù),他知曉她不會答應(yīng)的。蕭不言強壓下心?中的焦躁:“……那我多留幾個?人給你?�!�
蕭景姝抬頭看他,面色有些不虞:“我不喜歡有人監(jiān)視我�!�
雖說蕭不言的確有心?吩咐他們?事無巨細(xì)稟報她的事,卻仍舊道:“不是監(jiān)視,是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