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一叫師父,就又和劉先洛回到了惺惺相惜的師徒關系。
那邊的口吻更加放松:“聽說你手里還有一個本子,想自己搭臺子拍出來?有導演的人選了嗎?”
《狐仙》劇本靜靜躺在莊弗槿手邊。
莊弗槿說:“聯(lián)系了幾個,都不想接,覺得風格太小眾�!�
靈異題材在近幾年的電影市場上并不吃香。
再加上《狐仙》不走驚悚風格,不迎合觀眾尋找刺激的心理。
因此很多業(yè)內(nèi)人看著它是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不理解莊弗槿為什么要當《狐仙》的制片人。
“我有一個推薦的人,”劉先洛說,“我的大學同學,葉翁�!�
莊弗槿立刻說:“我知道他。”
而后,兩人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
葉翁,當初驚世的一個怪才。
和劉先洛同級的A大美術系學生。
他一開始和劉先洛合作拍電影,劉先洛做導演,他做藝術總監(jiān)。
葉翁外放的,大膽的藝術表現(xiàn)力,讓劉先洛的電影聲名鵲起。
只是二人短短一年后,就因產(chǎn)生矛盾而分道揚鑣。
離開劉先洛后,葉翁的美術手法越發(fā)形同鬼魅,外界都說他偏離了正路,走火入魔了。
葉翁也郁郁不得志了快二十年。
現(xiàn)在很少再有他的消息傳出來。
也許已經(jīng)退出了電影圈。
“我沒有想到,師父會推薦葉老師�!�
劉先洛停頓了片刻:“最近我在一個畫展上遇到了他,那是一個他的私人畫展,也許,你應該去看看葉翁的作品。”
劉導給了莊弗槿葉翁的聯(lián)系方式,和畫展地址。
莊弗槿動筆一一記下。
筆尖劃動到最后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這個地址就在A大校園后的小胡同里。
空氣中有了一點春天的味道。
樹木的枝杈變得柔軟飽滿,即將發(fā)出嶄新的嫩芽。
沈懷??背著畫板從圖書館出來,落日殘陽,橘紅色的光像一團燃不盡的火。
莊弗槿站在不遠處的湖邊,背對著他,影子悠長。
沈懷??忽然想,想和莊弗槿擁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黃昏。
可同學投來的眼神,讓他跑向莊弗槿的步伐都少了些輕快。
“那好像是莊影帝來接他了。”
“不稀奇,上次在校門口差點和刑振打起來�!�
“?G,刑振那變態(tài)還跟著他嗎?”
“誰知道,但他都結了婚的人了還勾三搭四……”
映著天光的湖里有三兩只天鵝。
沈懷??走到莊弗槿身邊的時候,一陣風吹過面頰,不是寒風,徐徐的,很柔和。
天鵝發(fā)出清脆的叫聲。
沈懷??還握著手機。
他是在看到莊弗槿給他發(fā)消息的第一時間就下樓來了。
男人的一句“我在樓下接你”,讓他生生停住了畫了一半的畫。
沈懷??的劉海被封吹亂了些。
在額頭上打了個卷。
他真的很顯年紀小,臉頰上有一點肉,笑起來的時候像團糯米。
沈懷??往上提了提畫板的袋子,非常羞澀地說:“你來接我……”
莊弗槿竟然會來接他放學。
對方那么忙碌,每天要處理的事物山一樣重。
放在情侶之間如此普通的一個行為,降臨在沈懷??身上時,他都會覺得是恩賜。
莊弗槿看到沈懷??鼻子上都跑出了汗。
轉身背著晚霞說:“你不用急。”
他自然而然地把畫板提到自己的手中。
怎么會不急呢?
怕莊弗槿等得不耐煩,怕同學的風言風語又傳到莊弗槿耳朵里。
沈懷??搖了搖頭,道:“我們?nèi)ツ膬�?�?br />
“帶你去看一個畫展。”
莊弗槿那樣高,隨便一件大衣在他身上都被撐出了型。
他的鼻梁落了一點金色的光,讓沈懷??有點看呆了。
莊弗槿便攬著他,帶他走向A大的后門。
A大坐落的位置寸土寸金,周邊都是有百年歷史的民巷。
被開發(fā)的程度低,小四合院隨處可見。
莊弗槿帶他拐進了一個道。
上面的牌子上寫著“青鴉胡同”。
日光不那么明亮了,小巷除了最外面有一盞高高掛著的燈,里頭沒有任何照明。
沈懷??說:“有什么畫展晚上了還開著門嗎?”
“有的。”莊弗槿賣了個關子。
又走了十幾步,前面的一間瓦屋內(nèi)亮著光。
青磚外頭嵌進一塊小木牌,沈懷??湊近了看,才看清,是一個草書的“畫”字。
筆走龍蛇,不落俗套。
朝著路的兩扇門果然開著。
沈懷??覺得奇特,他跑過許多畫展,即使是私人的,也往往把格調(diào)定的很高,沒有這種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氣魄。
房子內(nèi)空無一人。
是一種極度的安靜,唯有畫框懸于四面墻壁。
墻在燈光的映襯下呈現(xiàn)出冷峻的灰色。
沈懷??和莊弗槿走進去,里面立刻響起鞋底輕踩磚石的聲音。
迎面而來的第一副畫,名字為山鬼。
傳說中乘赤豹,從文貍的女神。
入目是鮮艷的色塊,大粉大綠,畫家竟然選用油彩來描繪傳統(tǒng)故事里的角色。
用色大刀闊斧,但在對山鬼的臉進行刻畫時又格外細膩。
線條細如發(fā)絲。
“好特別�!鄙驊�??捂著嘴輕聲說。
他轉而看清右下角落款處畫家的名字,大驚失色:“是葉老師的……”
忽然從屋子深處走出一個人,那人的腳步聲和他們都不同,輕飄飄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葉翁背著手,一身長棉衫,腳穿布鞋。
他的胡子已經(jīng)蓄到胸前,花白色,隨著步伐晃動。
沈懷??轉身,看到老人家仙風道骨,對著他俯身鞠了一躬。
“葉老師。”
葉翁凝眸:“你是哪里來的后生?”
隨后,他又和莊弗槿對視了一眼。
道:“那位我認識,大約十年前片場一面之緣。”
一面之緣,葉翁能記莊弗槿這么久。
莊弗槿垂手恭敬地說:“我們是受了劉導的指點來的�!�
葉翁捋了捋胡子:“哼,他?”
語氣里似有輕蔑。
轉身又往里屋走回去,說:“那我大概知道你們的來意了�!�
他態(tài)度不冷不熱,又或者是不歡迎這兩位不速之客。
沈懷??從莊弗槿手里拿過畫板,步伐輕輕地追上去。
“葉老師,我一直很仰慕您。這幾幅畫,靈感的來源就是您之前的作品�!�
葉翁推門進了一間茶室,在一條扁凳上坐了。
用手撫平長衫上的褶后才說:“我的作品……”
他的聲音很古舊,陷入回憶里,“我什么時候的作品了�!�
葉翁拿過桌子上的煙葉,用手慢慢地卷進一張紙里。
“在A大上學時�!鄙驊�??回答。
他的眼睛里沒有雜質(zhì),葉翁用渾濁的視線盯了他一會兒。
嘆息了一聲:“后生,我好像認識你,繪畫大賽的決賽入圍名單,里頭是不是有你?”
第90章
狐仙
葉翁瞇起眼睛抽著自己卷的煙。
土煙,味道更辣也更烈,沈懷??在一片煙霧里點頭:“是我,葉老師。”
葉翁的指節(jié)叩了叩桌子:“你說的畫給我看一下�!�
沈懷??打開畫板,抽出三幅畫,鋪展在葉翁面前。
葉翁把煙掐了,扔進垃圾桶里。
“有點意思,”他說,“像我年輕時候的風格�!�
沈懷??的畫里靈氣奔涌,仿佛永不枯竭的泉水。
但和葉翁也有點不同,葉翁看出來了,沈懷??的畫很平和,沒有自己旁逸斜出的詭氣。
“繪畫大賽邀請過我作評委,但我沒去。你決賽需要的作品畫完了嗎?”
“快畫好了�!�
“改天拿來我看看�!�
葉翁很久沒有認識新的人,他固步自封在這條狹窄的巷子,舉辦沒有人來的畫展,自娛自樂。
今晚的小孩挺對他的胃口。
但沈懷??是劉先洛介紹來的。
他雖然避世,但對外頭的新聞也不是全然不知。
比如說沈懷??和莊弗槿結婚了,沈懷??還是一個陷入整容風波的污點藝人。
這兩個外間的紅人,此刻站在葉翁的小屋里,絲毫沒有驕矜,靜靜地垂首,聽他講話。
“回去吧�!比~翁看上去有些疲憊,“我這個老朽要關燈睡覺了�!�
他一直不詢問二人的來意,也許是在逃避。
逃避依然讓他心灰意冷多年的演藝圈。
莊弗槿一直立在門邊默默看著,葉翁下了逐客令之后,他上前幾步,把一本裝訂好的《狐仙》劇本雙手遞了上去。
封面上的白狐栩栩如生。
那是沈懷??百無聊賴時隨手涂鴉之作。
葉翁原本厭倦的眼神在看到那只狐貍之后微微發(fā)亮。
“這是又請我當藝術總監(jiān)?”他的手指又從桌子上拈起一根煙卷,“十幾年不做了,我現(xiàn)在弄不了這個�!�
話雖如此說著,可葉翁翻開了本子,視線停留在其中密密麻麻的文字里。
莊弗槿開口:“葉老,我是請您出山做總導演�!�
葉翁的視線停頓了。
細看之下,夾著煙的手指在輕輕發(fā)顫。
導演,握有調(diào)度劇組一切人員的權力。
從來沒有人對葉翁許諾過這個職位。
須發(fā)花白的葉翁朝兩位年輕人擺了擺手,嘴唇緊閉,什么也不說。
他和劉先洛明明是一樣的年紀,可精神氣差了太多。
葉翁的形容舉止過度地蒼老,被時間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莊弗槿對他俯了俯身子,拉著沈懷??退出了畫廊。
門外的天已經(jīng)黑透,無星無月。
沈懷??還在狀況外,扯住莊弗槿的袖子問:“要請他拍《狐仙》?”
“葉老挺喜歡你的�!�
圍巾包裹著沈懷??的脖子,襯得他玉白的臉又小又尖。
他歪頭看著男人:“可是葉老師只答應幫我看畫。”
“那就等你畫好了,過幾天,我們再來一趟�!�
石板鋪成的路,地面高低不平,莊弗槿時不時扶一下身邊小孩的胳膊。
他們的影子晃動纏繞,葉翁的上半身探出窗戶,望著兩人的背影,直至都消失在小巷盡頭。
第9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