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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她猶如掉進冰窟,她是他正兒八經(jīng)的表妹,他卻把她和外頭那些娼妓相提并論。

    還未等芳兒回過神來,后院開始接二連三進人,貌美侍女,樂伎舞女,有些是別人送他的,有些是他買來送人的,施少連將女人通通塞進了后院,這些人里只有芳兒有名分,又占了個表妹的好處,一聲藍夫人,管起了后院這群鶯鶯燕燕。

    漂亮女人扎堆的地方,又哪里是好管的。

    苗兒聽完,也怔了半晌:“你想如何?”

    “我也不知道�!狈純耗I,“姐姐姐夫能不能幫幫我……都是一家人……”

    苗兒自然要幫,硬著臉皮在施少連面前,不必苗兒開口,施少連一點就透,畢竟是自己的表妹,疼肯定是要疼的,錦衣玉食仔細養(yǎng)著,請曲藝師傅教她琴棋書畫,也叫嬤嬤來教她伺候人——她羞得面紅耳赤,但總記得他說的那句話,等她什么時候能勾起男人興致。

    施少連有時上門赴宴,跟著友人出去游山玩水,不方便帶著天香閣里的花娘,就從家里這群女人中挑人,一來二去,總要芳兒作陪。

    他年歲漸長,模樣已完全脫離了青澀,舉手投足之間漸是成年男子的韻味,喝酒喝到醉時,喜歡懶洋洋摟著女人柔軟的腰肢,半闔著丹鳳眼,偏首嗅著懷中人身上的香,模樣俊雅又風流,總是能令人芳心顫抖。

    楊夫人在錢塘日久,常游逛各處景致,有時攜著丈夫,有時陪同那些官夫人,西湖勝景,曲池的那個珍珠鋪子,楊夫人若是有空也看看,偶爾也帶著同行的夫人們?nèi)鸵r些營生。

    曲池極少在珍珠鋪子里待,要問伙計,必然在幾步之外的香料鋪里。

    楊夫人來了兩三次,這日索性就領著一群無所事事的官夫人,沿路逛到香鋪,楊夫人不懂香,也不愛香,此前不往香鋪里去。

    官夫人們踏進這間精雅整潔、暗香浮動的鋪面里,都是極有好感,體面人家用香,多是去有名的香鋪里,平日極少走進這樣的小店子,料想都是些俗香俗粉,看不上眼。

    但其實也不差,架子上擺放的那些絹袋扇子一類,繡活甚佳,香氣也清甜,不是市井攤販的俗貨,還有頭油香膏胭脂這樣的零碎小物,都是裝在琉璃瓶里,晶瑩澄透,瞧著都好看,只要是女子就能喜歡。也有一架子熏香,也不是常見的小圓餅小香丸一類,用模子制成蝶、雀、花一類的形狀,甚至有十二生肖的獸型,很是精致。

    守店的是一對淳樸的姐妹花,看見店里一時夫人婢女涌進來不少,將小小的一間店塞得滿滿當當,話也來不及說,一時手忙腳亂起來。

    香爐里投入一塊小小的香片,眾夫人評賞:“這香氣有些焦了,還是個制香新手哩。”

    “前頭香甜,后頭清淡,有些和緩余韻,不奪不搶�!�

    “是龍涎香和薔薇水共煎,這不是胡鬧么,不過倒還有趣……”

    小玉和小云應答不上來官夫人們的問話,額頭冒著汗:“這些都是我家姐姐親制的香,姐姐在后院,請她出來跟夫人們說話�!�

    甜釀見鋪子里站著一群衣著華麗的貴夫人,對著架子上的香品指指點點,臉上神情大都是滿意的,頓時有時來運轉(zhuǎn)之感,對著自己的香品如數(shù)家珍講說起來。

    曲池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見楊夫人站在門首,手里搖著一把折扇,揚著眉含笑看曲池。

    他是和甜釀一道從屋里出來的,進門的時候,還幫著甜釀拂了拂袖子上的衣褶。

    幾位官夫人幾乎把架子上擺的那些香品搬空,甜釀雖然面上強裝矜持,收銀子的時候,仍是禁不住綻放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殷勤有加送諸位夫人出門。

    楊夫人照拂生意,也挑了兩樣,見甜釀臉頰兩側(cè)的酒窩,晃了晃神,多看看一眼,不禁有些恍惚。

    曲池和甜釀將楊夫人送到馬車旁,臨上車前,楊夫人禁不住回頭,問甜釀:“還未請教過這位小娘子,不知尊名?貴鄉(xiāng)何處?”

    甜釀回道:“敝姓宋,名九娘,淮安人�!�

    楊夫人一怔:“哪個九?”

    “行九的九�!�

    楊夫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握住她的手,柔聲問:“你今年多大歲數(shù)?生辰在何時?”

    甜釀略有遲疑,抿唇:“二十有二,是臘月初七生。”

    楊夫人皺著眉頭,緊接著又問:“你家中父母是何人?生平如何……”

    曲池擋在甜釀面前,笑嘻嘻揖手:“夫人……”

    楊夫人瞧著甜釀,似乎面有難色,不欲言語,扶著馬車略嘆了口氣,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的追問略有些失禮,笑道:“我看著九娘子……覺得甚是親切,像故人一般,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多嘴多舌了,九娘子莫怪罪�!�

    不可能是玖兒啊,玖兒在吳江尼姑庵里就病亡了,尸骨早在十幾年前就被她收攏,移到金陵她父母兄姊身邊去了,每隔幾年她還回金陵去祭拜一次。

    次日一早,曲池上門拜會楊夫人。

    楊夫人也有心找他:“池兒和那九娘,不是尋常關(guān)系吧�!�

    她次次去,次次都察覺曲池和九娘子關(guān)系非同一般,關(guān)鍵是,九娘子是婦人裝扮,一個獨身青年和一個年輕少婦走得這樣近,是什么緣由呢?

    曲池抖抖袍子,直接跪在了楊夫人面前:“池兒知道楊姨俠骨柔腸,想求楊姨幫池兒的忙。”

    “我是因為九娘,才一直絆留在錢塘�!鼻刂毖�,“池兒心儀她,卻不欲告知家姊,所以一直瞞著楊姨�!�

    “昨日楊姨問九娘姓名家世,她面有難色,其實她真名不是宋九娘�!鼻刂毖�,“她姓施,閨名叫甜釀,是江都人。她是施家的一位姨娘所生,后來施家發(fā)覺她并非施家親骨肉,把她認作施家螟蛉子,她家中長兄對她有非分之想,欲強占之,九娘不從,三年前逃離施家,化名宋九娘在小庵村暫住了半載,那時蓉姊對她有些照料,我也因此和九娘結(jié)識�!�

    “九娘從未對外提及過她的真名身世,只是在她離開小庵村后,她那長兄突然至小庵村尋過她,此人陰冷狠戾,在明輝莊威脅過蓉姊,還踢死了一名鄉(xiāng)民,我和蓉姊這才知道她的身世。后來我在錢塘和九娘偶遇,我暗自傾慕她,又擔心她兄長追到此處,所以長留錢塘,只為陪她左右�!�

    “我對九娘,乃是一見傾心,但蓉姊心頭有顧慮,又因九娘身世背景,不欲我和她在一處。所以我瞞著蓉姊,未對蓉姊吐露實情�!鼻匮肭�,“求楊姨幫我保密,我怕蓉姊拆散我兩人,也怕她那長兄得知她的蹤跡,加害于她�!�

    曲池這一番話,把楊夫人心內(nèi)的一點狐疑又按回去,楊夫人先聽甜釀的坎坷舊事,再聽曲池的良苦用心,一番欷歔:“怪不得我問她名字鄉(xiāng)籍,她面上似有難意,也怪不得你攔我,原來是這樣一番遭遇,倒是我魯莽,差點戳到她的痛處�!�

    又有些佩服:“這姑娘,很有些出息,她孤身一人離家,是如何挺過來的。”

    曲池于是將小庵村她的針黹度日,到錢塘的支攤售活,再到西湖的香料鋪,件件樁樁,娓娓道來,楊夫人本就有些江湖仗義氣,聽得頻頻點頭,連連稱贊,滿腔熱血都投入到這姑娘心志上:“我初見她,就覺得和她投緣,你說的這些,更覺她落在我心坎里�!�

    楊夫人看曲池:“她這樣的身世際遇,你以后如何打算?”

    “池兒當然想娶妻,越早越好。”

    楊夫人看曲池的目光中有贊許,也仗義助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又豈能跟你姐姐去說,你大可放心,你姐姐那邊,我?guī)湍阏谘�。�?br />
    曲池放下心來。

    后兩日,楊夫人還特意去了一趟香鋪,笑吟吟喚她九娘子。

    有些人確是一見面就合眼緣,楊夫人被甜釀迎到后院,只見處處陳設都舒心,甜釀親手給楊夫人斟茶:“夫人降臨寒舍,蝸居恐怕褻尊,粗茶陋室,夫人見諒�!�

    楊夫人見她言行舉止無不熨帖,心頭很是歡喜:“你這兒極妙�!眱扇碎e坐,楊夫人問她錢塘生活,每日勞作,甜釀挑揀些說,楊夫人夸她,“一個女子能自己開間鋪子,很不一般。”

    甜釀微笑:“哪里,多半還是依賴家里兩個妹妹和曲池,左鄰右舍幫襯�!�

    說起曲池,楊夫人直瞅著甜釀笑:“這倒是個好孩子,他和我說起你兩人的事情……我聽在耳里,心里也替你兩人高興�!�

    甜釀抿抿唇,也不再拘謹,彎起唇角:“謝謝夫人。”

    不過喝了半盞茶,曲池也過來見楊夫人,生怕甜釀應付不及,見兩人坐在一處喝茶,松了一口氣,撓撓腦瓜子往外走,被楊夫人喚住:“怎么,是不是怕我欺負九娘子?眼巴巴的跑來看?”

    甜釀羞紅了臉,曲池也尷尬站�。骸安皇恰犝f夫人在此,池兒特來拜見。”

    三人坐下一道喝茶。

    楊夫人看著面前這一雙欲語還休的璧人,也是心喜:“擇日不如撞日,走,我請你兩人去酒樓吃酒去�!�

    她一手拉一個,拉著兩個年輕的孩子出門,自己嘀咕:“可惜我就生了個小女,去年還嫁了,家里頭冷冷清清的,其實我最愛往年輕人身邊湊熱鬧,成日跟著那群抬架子的官夫人有什么意思。”

    楊夫人酒量極佳,一壇子喝下去都面不改色,叨叨絮絮話些家常,甜釀和曲池左右陪著,互望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后來楊夫人也常來香鋪坐坐,曲池有時也攜著甜釀上門拜訪,楊夫人愛玩愛熱鬧,邀著他兩人一道出門,或賞花,或爬山,或喝酒,慢慢相熟起來,她也調(diào)笑:“每次我見你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也和夫妻沒什么差別,不若早些把親事結(jié)了,當名正言順的夫妻,也讓我們旁的人樂呵樂呵,喝杯喜酒�!�

    旁的人也有勸婚的,都是含蓄說一兩句,沒有像楊夫人這樣快人快語,直接挑明的。

    這話正中曲池下懷,點頭笑道:“那池兒求夫人做主�!�

    楊夫人也不拘泥,認真看著甜釀,笑吟吟的:“我這人直爽,九娘子莫見怪,自打見了九娘子,不知怎的,心頭便是喜歡,你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干娘,當我的干女兒可好?”

    曲池眼睛一亮,甜釀怔住,她自然也是欣賞楊夫人的豪爽英氣,卻從想過往這上頭湊,能認錢塘守備夫人當干娘,那以后香鋪的營生……再也不用愁了。

    “九娘不樂意么?”

    甜釀很快也回過神來,笑道:“自然是樂意,我也很喜歡夫人�!彼行┎缓靡馑�,嬉笑:“只是我先想的是沾著夫人的光做營生,這有些不太好,不配和夫人攀親�!�

    楊夫人喜歡甜釀的坦率,捉著孩子的手,拍一拍:“你說這話,我心頭更是喜歡�!�

    這干娘就認下了。

    甜釀深諳有棵大樹好乘涼的道理,掛著楊夫人義女的名號,西泠橋下的花娘、錢塘官署的那些官夫人,漸漸都是香鋪的常客,客人突然間多了起來,她一個人就全然忙不及,鋪子里還要另雇做香的師傅伙計。

    楊夫人也在催促她的婚事:“你認了我做干娘,池兒又和我沾著親故,你兩人的親事我也少不得盯緊些……九娘,你年歲已不小,后頭還要生養(yǎng),池兒也一直等著……”

    有長輩在身邊催促,甜釀心頭也有些紛亂,只是香料鋪里實在忙得日夜不分,哪有心思多想這些。

    夏末楊夫人攜甜釀和曲池去泛舟游湖,連帶著小玉和小云都一起,曲池要鳧水,小玉姐妹兩人水性絕佳,帶著曲池一道跳入水中,甜釀就和楊夫人在舟頭喝茶。

    湖中還有蓮蓬可采,姐妹兩人拋上一枝枝荷桿,想著晚上可以讓九娘做冰糖蓮子羹和荷葉粥。

    曲池初初學會戲水,跟著姐妹兩人在蓮田里留了一會,潛在水里又鉆去了別處。

    后來小玉和小云兩人都攀回舟頭,卻遲遲不見曲池回來。

    大家也是有些急了,四下叫喊,曲池初通水性,不比得常在水邊的人,一個不慎就要陷在水里。

    甜釀臉色大變,在舟頭急得跺腳,后來實在等不及,也跳入了水里,去蓮田那邊細找。

    甫一下水,水里鉆出個人影來,將她團團摟住,一雙桃花眼笑嘻嘻:“九娘�!�

    “你故意嚇我?”她驚魂未定,出手捏他的笑臉泄恨,“曲池,你這樣不厚道。”

    他把她抱在懷里,眨巴著眼,語氣有些委屈:“你近來忙,都沒在意我——前幾日我回了趟吳江,你都不知道吧�!�

    甜釀哽住。

    楊夫人站在舟上:“我瞧你兩人的模樣,都這樣了,還是早些成親吧,不然這可如何收場�!�

    曲池也把甜釀送到舟上,在水里拉住甜釀的袖子,眼睛濕漉漉的:“九娘,嫁給我吧。”

    她心內(nèi)綿延起一股顫意,像一只手揪住心頭,看著曲池的臉,終于點頭:“好�!�

    兩人的婚事是由楊夫人主辦,迎娶的日子就定在十月底,略有些急了,甜釀有些躊躇:“來得及么?”

    “來得及�!睏罘蛉藙袼澳愕募迠y那些,曲池早幫你備了一份,干娘這里,就給你送嫁,準備嫁衣�!�

    曲池牽著她的手:“我們的家就在錢塘,就在錢塘迎娶吧,我去信給江都家里,知會父親一聲……吳江蓉姊那,郭策身子有些不好,她未必能來……但是禮節(jié)必定不會少……”

    甜釀明亮的眸子盯著他:“那……曲池你不后悔嗎?”

    “求之不得。”他執(zhí)手,在她手背印下一吻。

    楊夫人辦事雷厲風行,極其快速。

    “會不會有些太快了。”迎娶前日,她在屋內(nèi)試穿鳳冠霞帔,曲池站在簾外,“池兒,我心里有些慌�!�

    “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呢。”曲池微嘆,“就像夢成真,如果是夢,就永遠不要醒過來�!�

    “傻瓜�!�

    江都和吳江都沒有來人,倒是遣了幾個仆人來送賀禮,送了兩封書信來。

    他們知道曲池迎娶的是楊夫人的義女,卻不知道這義女是宋九娘。

    九娘是從錢塘守備府里出嫁的,曲池在西湖邊買了座新宅當做婚居。

    吉時已到,外頭迎親的新郎已經(jīng)等不及,他最后在鏡里看了一眼自己,深深吁了一口氣,吩咐身邊的喜娘:“好了�!�

    喜帕覆在她頭頂,有人過來攙扶新娘子的手,引著往門外走去,跨出門的那一刻。

    笙簫大作,聲聲振動耳膜。

    施少連換衣裳要出門,寶月過來給他系扣,瞥見她灰喪的一張臉:“怎么?藍氏又到前院來罰你?”

    “蠢貨,你手里捏著她以前那么多事,不知道對付么?”

    “我不行……我……我想回江都家里……”

    “別做夢了�!彼樕险粗鍤�,“這家里……誰也別想好過……”

    錢塘城還飄蕩著桂子的香氣,西湖今日風清氣朗,是個暖和的好日子,鮮衣怒馬的新郎官,桃花眼笑得尤為燦爛。

    金陵的風已然蕭瑟,枯葉打著旋兒往下墜,晃晃悠悠拂進陰暗的水溝里,滿身寒意的年輕商賈,轉(zhuǎn)眼換了一身溫潤氣息,一腳跨進了店鋪里。

    一路的慶賀恭喜聲綿延不絕。

    滿室的算盤聲戥子聲銀子聲不斷。

    拜過天地,新婦獨坐新房,默默聽著外頭的喧嘩。

    算起來,統(tǒng)共穿過三次嫁衣。

    這一次,愿有個好結(jié)果,愿余生安穩(wěn),兩不相欠。

    一席軟轎,把施家后院的藍夫人接到了景致別舍。

    芳兒看著施少連:“夫他換了一身雅致青裳,牽住她的手:“今晚都是貴客,當心些�!�

    入夜,醉醺醺的新郎官被人攙扶著進了新房,楊夫人把圍觀起哄的人趕走:“走、走,上前頭喝酒去�!�

    喜帕掀起來,露出一張嬌艷如花的容顏,朝他微微一笑,緊張扯了扯裙擺。

    顫顫巍巍扶起酒杯,交杯酒對飲下去。

    “餓不餓?”他推開窗,“吃點東西�!�

    一杯酒如何夠慶賀這良辰,兩人執(zhí)著酒杯,坐在窗前,一邊剝著桂圓石榴吃,一邊賞月。

    紅燭跳動,焰火明艷,她被他逗樂,咯咯笑起來,眉眼生動。

    “啪�!贝巴忭懫痱v空的巨響。

    他起身,吹滅燭火,屋內(nèi)一片昏暗,窗外,焰火璀璨,火樹銀花。

    流光溢彩,如瀑如雨。

    那千萬輝光照在她臉上,也在她眼里。

    觥籌交錯,語笑喧闐,絲竹之樂,美酒佳肴。

    在座的都是金陵城內(nèi)的權(quán)貴子弟,翰林院、五軍都督府、通政司、他一個小小的皇商買辦,算是忝居末座。

    難得的是容貌儒雅,投其所好卻不卑不亢,貴人用著也熨帖。

    陪酒的女子都是難得一見的殊色,金屋藏嬌,在此處也不過是男人追逐聲色的玩物。

    醉酒過半,人漸漸散去,身邊的妾室,也是嬌顏酡紅,倚在他手臂上,半瞇著媚眼。

    有混濁的目光投過來,在那美人身上多留了兩眼。

    成人之美,自然拱手相讓。

    兩人并肩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流星花火,喝起了酒。

    “一杯敬明月,一杯敬過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他半倚在軟榻里,望著外頭的圓月,淡聲喚寶月:“給我倒杯酒來�!�

    沒有酒,就無法入睡。

    “是死了么?死在哪兒了?”散漫的語調(diào)略停頓,喃喃自語,“怎么可能死呢,指不定在哪兒做妻做妾,為娼為奴,不過,依你的脾氣……應該也能過好吧……”

    她眼波似水,呵氣如蘭,半醉半醒,頭顱枕在手臂,猶在回味剛才窗外的連天焰火。

    窗子輕輕掩上,屋內(nèi)一片昏暗,只有外頭一點天光經(jīng)窗而入。

    被一雙臂膀打橫抱起,輕步踏入拔步床內(nèi)。

    百子石榴紅帳在身后輕輕滑落。

    “為什么要離開呢……我對你不好么……”

    “十年的兄妹……”

    “十年……都是一場笑話……”

    修長的指解身上的喜服。

    “曲池……曲池……”她還清醒著,身體輕輕顫抖,握住了他解衣扣的手。

    “叫我一聲夫君吧。”桃花眼的青年深深注視著她,“小九……”

    是小酒,還是小九?

    她眼里的淚滾下來,摟住身上人:“夫炙熱又凌亂的吻落在臉靨上,想往內(nèi)拱,又不得章法。

    “姐姐……教教我……”

    是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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