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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施少連拱手:“趙姑娘�!�

    原來趙安人亦是帶著女兒來廣善寺燒香,她聞見桂花香,自己帶著人往后面來賞花。

    張圓對窈兒絲毫無芥蒂,笑道:“正巧,又在這里遇上了窈兒妹妹,我去請母親來見安人太太,二嫂也在呢�!�

    半日后,施老夫人、趙安人、張夫人都坐到了一屋內(nèi),滿屋人寒暄說話,極為熱鬧。

    甜釀又見到了上次那個面色白皙,少有皺紋的沈婆子。她聽到了沈婆子說話的腔調(diào),夾帶著吳江口音的金陵官話。

    起初她安慰自己,吳江離得并不遠(yuǎn),遇見個吳江人很常見。

    但她瞧見人群里偷偷的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一而再三的落在她身上,心里卻冒起了冷汗,她離開吳江的時候還太小,九年過去了,早已經(jīng)忘記了大部分的人事,王妙娘走后,她更是松了口氣,眼前這個婆子,她真的不認(rèn)識。

    兩人目光交匯的那刻,沈婆子綿軟的目光在半空中頓了頓,而后輕輕將目光挪走。

    趙安人笑容滿面道:“我可沒有老夫人的誠心,只是想起來念個阿彌陀佛,家里供的小龕雖常年點著香燭,每日里卻是身邊人在供奉。”她看向沈婆子:“我家這個老嬤嬤,原先還俗前是個比丘尼,在庵里住過數(shù)十年,講的一口好因緣善果,我常招她在面前說法解惑。”

    “這倒也是緣分,有這樣的嬤嬤在身邊,每日晨唱念三道,功德上可要多幾分�!笔├戏蛉诵Φ溃安恢獘邒咭郧霸谀膬盒薹�,是那間寶剎?”

    “在吳江的一間小庵�!鄙蚱抛有Φ�,“山野小庵,連個名字也未有�!�

    施少連看見甜釀臉色突然煞白,目光怔忡不知落往何地,一言不發(fā)的坐在施老夫人身后。

    日暮施少連歸家,見甜釀眼睛發(fā)直,雙頰嫣紅,唇色發(fā)白,心知不妙,上前伸手一探,額頭滾燙,雙手冰冷。

    施老夫人也大吃一驚:“如何突然燒了起來�!�

    “許是下午下棋時吹了冷風(fēng),一時受涼�!笔┥龠B拜別祖母,“祖母勿憂,我把二妹妹帶回家,請生藥鋪里的大夫來看看。”

    [公[眾]號][閑閑書坊]

    施老夫人念了聲阿彌陀佛,忙叫人去備馬車,牽住甜釀冰冷的手:“你這孩子……好端端的忒的嚇唬人,可有哪里疼,哪里難受么?”

    甜釀只覺身體半冷不熱,云里霧里一般,勉強對施老夫人一笑:“定是下棋時和姐妹們頑笑,言語沖撞了菩薩,也不難受,只是頭有些熱燙燙的�!�

    “讓大夫送兩帖子藥來,回家好生歇著。若是言語沖撞,定是驚著風(fēng)了,祖母替你燒柱香,向菩薩告?zhèn)罪�!�

    甜釀辭別祖母和姐妹,在寶月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施少連差使順兒先去藥鋪請大夫,帶著妹妹往家行去。

    寶月塞了個軟墊在甜釀身后:“姐兒靠著歇歇吧。”

    她抱膝而坐,面色凝固,漆黑眼仁猶如凍在雪地里,連寶月的話也置若未聞,一動不動,施少連也撩簾進到車內(nèi),身形在她面前一晃,坐在她一側(cè)。

    甜釀見眼前衣袂晃動,這才動了動眼珠,垂下眼睫,把頭伏低。

    微涼的手貼著她的額頭,施少連蹙眉,看了她一眼,溫聲問:“難不難受?”

    “不難受�!彼⒙暤�,盯著自己的裙擺,翠綠的蘭草上伏著幾只粉蝶,或舞或歇,栩栩如生。

    施少連將她身后的軟墊出來,擱在自己腿上,雙腿平伸:“馬車顛簸,躺下歇歇�!庇址愿缹氃拢骸芭獥l濕帕來�!�

    她眼角嫣紅,身體難受,更多的是心內(nèi)驚懼,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沉靜,氣勢卻不容拒絕,莫名給她幾許鎮(zhèn)定,從善如流,輕輕將螓首擱在軟墊上,半倚半靠在他膝頭,閉上了眼。

    他身上永遠(yuǎn)帶著股茶香,她不愛喝茶,便分不清這樣的氣味,是六安霍山梅片,還是鳳團雀舌牙茶,總之就是沸水沖入茶壺,升騰起淡淡水汽的那股味道,縈繞鼻尖,清淡微苦。

    而后有濕噠噠的東西覆在她額頭,甜釀身體微微抖了抖,微涼的指尖便點點觸碰在她臉靨上,像生涼的玉石貼在焦?fàn)C的美人蕉上,聽見他聲音輕輕的:“噓,別動�!�

    她伸手摸了摸,原來是一方綢帕沾了水,不是水,是涼茶,冰涼涼的敷在額上,連眼也一并掩住,釅釅的茶香撲面而來,甜釀覺得清涼之意從肌膚直透心扉,撫平了點點焦躁,微微啟唇:“謝謝大哥哥�!�

    那是一方竊藍(lán)的綢帕,綿軟似流光,帕下只見一張淡白褪色的唇,唇是花葉的形狀,線條潤盈,唇角微微上挑,下頜骨尖尖,臉頰還有一點嘟蓬蓬的軟肉,而后是一只小巧白玉般的耳,掩在幾絡(luò)碎發(fā)中,耳珠圓白,戴著只玻璃種的翡翠耳墜,愈發(fā)襯的盈盈水色,白玉無瑕。

    施少連沒有出聲,馬車疾馳,車內(nèi)顛簸,他指尖扶扶她的臉頰,按住那方綢帕。

    回到施府,順兒已領(lǐng)著生藥鋪的翟大夫在等著,施家生藥鋪鋪面大,上門看病免收診金,只收藥錢,翟大夫就住在生藥鋪里,離施宅不遠(yuǎn),桂姨娘聽見前院動靜,也出來查看。

    施少連半扶著甜釀下馬車,見她步履不穩(wěn),心不在焉又焦灼不安,扶握著她的手,將她半攬,柔聲道:“你病著,去見曦園好么,大哥哥照顧你�!�

    她不肯去,眼角發(fā)紅,低頭嘟囔:“見曦園是哥哥住的地方,我要回繡閣�!�

    他也不強求,一行人俱到了小繡閣里,翟大夫診脈問切,捻捻胡須:“脈象有些急浮,應(yīng)是見風(fēng)受寒,喝帖藥發(fā)發(fā)熱就好。”

    順兒跟著去生藥鋪抓藥,施少連也通藥理,吩咐廚房送來小爐藥盅,就在繡閣內(nèi)熬煮湯藥,寶月鋪床抱被,服侍甜釀歇息,桂姨娘見施少連親手煮藥,上前道:“繡閣內(nèi)人少,我留兩個婆子婢女在這守著�!�

    施少連卻道:“不必,我讓紫蘇青柳過來便是。”

    桂姨娘知道他們兄妹兩人關(guān)系親厚,亦是點頭,在繡閣內(nèi)坐了片刻,也回去歇息。

    施少連煎藥,親自端上樓去,他有經(jīng)年未進她的臥房內(nèi),只覺甜香細(xì)細(xì)浮動,入目是櫻朱草白各色錦繡,一應(yīng)器物隨手?jǐn)R置,卻又渾然天成的可愛,窗下小凈瓶內(nèi)斜插著柄細(xì)長的草葉,窗上懸著枚海貝做的小鈴鐺,正是他幾個月前從外省帶回來的土儀。

    床幃半垂,甜釀?wù)⒅_帳頂?shù)耐刂y出神,聽見腳步聲,從床上掙扎著起來:“大哥哥回去吧,我睡一覺便好�!�

    施少連看她小口啜吸喝藥:“等你喝完藥我再走�!�

    她蹙眉,勉強將藥湯飲盡,瞥見唇邊的一枚蜜餞,一口咬住,含含糊糊說話:“哥哥也回去歇歇吧,我沒事的�!�

    “廚房里熬了蓮子百合粥。”他溫聲看著她,“待會喝一碗,墊墊肚子�!�

    甜釀點點頭。

    施少連回了見曦園,正巧在半道上遇見紫蘇。

    “大哥兒。”她隨著他走,“聽說二小姐病了�!�

    他頷首,領(lǐng)著她回見曦園:”你不必去,她已經(jīng)歇了�!�

    主仆兩人一前一后回了屋,他要水沐浴,在水里泡了許久才披衣而起,出水時臉上也帶了點奇異的嫣紅。

    施少連換了身居家衣裳,仍往繡閣去,甜釀已然睡下,只留了寶月一人在屋內(nèi)守著,寶月聽見輕微腳步聲,而后見施少連頭發(fā)俱披在身后,發(fā)尾還濡濕著,朗月清風(fēng)般的姿態(tài),輕問她:“粥喝了么?”

    寶月不知怎的,自家的大哥兒溫和儒雅,她卻有些懼他,上前福了福:“二小姐說頭疼,喝了兩口便睡了。”

    “你下去吧�!彼麖街蓖鶅�(nèi)室去,“把粥再溫一溫,擱在暖甑里再端上來�!�

    寶月不敢忤逆他,應(yīng)了聲是,下樓去溫粥。

    他撩開床帳,小小一團的身軀上蓋的是一席薄薄的水紅色的錦衾,黑綢般的發(fā)覆在半新不舊的軟枕上,她側(cè)身向內(nèi),看不見她的面容,只能看見一點玉色臉龐。

    他站著看了半晌,在床沿坐下,伸手往她臉龐上一觸,肌膚微熱,觸手絲滑。

    心這才安定下來,微微嘆了口氣,又見床頭擱著一方紅漆小盤,上頭一只甜白釉茶盞,知道這是她的常用之物。

    施少連將茶盞摩挲在手中,垂眼看了片刻,啜了啜杯內(nèi)的半杯殘茶,清涼入喉,氣味清甜,原來喝的不是茶水,而是半盞白豆蔻涼水。

    他又回身看了看甜釀沉睡的身形,將床帳落下,踱步出來守著。

    寶月將粥溫的熱燙燙的,裝入雙耳暖甑里,塞了口,捧著暖甑又上樓去,見施少連點起了外間的銀燭,手里卷著一冊書,正坐在椅內(nèi)凝神細(xì)看,見她閃身進來,冷淡的抬眸瞥了眼她。

    她無端心一跳,見大哥兒的眼神落在那暖甑上,伸手一指,指尖觸及桌面,示意她將粥擱下,寶月忙忙上前,將暖甑擱在桌上,正要悄聲退出去,又聽見大哥兒問:“這書,甜釀常看么?”

    寶月不識字,自家小姐的書只能囫圇認(rèn)個模樣,見施少連手中是本新書,正是小姐近來�?吹哪潜�,瑟瑟道:“二小姐每日里都看,一看就是小半日�!�

    她好像聽見一聲輕笑,那笑聲似乎如云煙縹緲,大哥兒的笑容似乎溫和,卻又有些冷,寶月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只覺有些不一般,而后聽見他極溫和平淡的說了一聲:“出去吧。”

    寶月悄悄的溜了下樓,在樓下守了會,見夜已過半,自己困倦,但小姐生病,樓上大哥兒又在,也不敢歇息,只在下頭待著,搬著凳兒靠著打盹。

    甜釀從睡夢里直直的坐了起來,見拳下攥的是綿軟的被褥,眼前是昏暗的羅帳,呆愣許久才回過神來,動動眼珠,才發(fā)覺自己額頭出了點點冷汗,心跳如擂。

    她深深的喘了口氣,又倒回了枕間,手掌按住自己胸膛,只覺心脈搏動,忐忑難當(dāng),自言自語,探身去床頭取水喝,茶盞卻空,見外間有燭火,只當(dāng)是寶月守著,喚她:“寶月,我要喝水�!�

    寶月不見,倒是見施少連翩然進來,臉上還沾著一點笑意:“渴了?”

    “大哥哥�!彼娝凵褚豢s,退入床帷內(nèi),將羅帳掩嚴(yán),“哥哥怎么在�!�

    “你不肯去我那,你這人又少�!彼┥砣ツ盟牟璞K,低頭給她倒水,“怕寶月照顧不好你,過來再看看。”

    “我沒什么事�!碧疳剠葏鹊�,“大哥哥不該守著我的�!�

    羅帳上映出她披衣束發(fā)的身影,隱隱綽約,而后是素手撩簾,她踏著緞鞋下床來。

    “我在這,總安心些�!彼麑⒍罐⑺f給她,溫聲道,“嗓子都啞了,喝口水�!�

    她捧著茶盞喝水,在桌旁坐下,微微有些局促:“大哥哥也累了一日,早該回去歇歇�!�

    他看著她:“看你無事,我就走�!�

    微涼的手在她額面一觸,觸道額頭點點濕意,倒是一點也不熱,還有些生涼,施少連將搭在椅上的一件月白小襖取過來,披在在她身上:“倒是不熱了,倒是要當(dāng)心著涼�!�

    他去給她盛粥,粥燉的綿爛,她卻看著粥碗:“我不餓�!�

    “中午就吃了一頓素齋,如何能不餓?”

    “下午跟著祖母,在屋里吃了一大把干果�!彼吐暤�,“我吃不下�!�

    他卻不肯,將碗端著她面前,盯著她進食,甜釀食之無味,舉著小勺在碗里囫圇攪動,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瓷勺一下下磕在碗沿,發(fā)出又沉又脆的聲響,他默默的看著她喝粥,甜釀偶爾抬眼,看看他,又將眼神收斂起來,低下頭去。

    她的眼神又綿又軟,像柳絮沾在睫上,顫巍巍的惹的生癢,又不舍得一口吹去,只怕吹的遠(yuǎn)遠(yuǎn)地,失了蹤影。

    他垂下眼,往她碗里又舀了點粥,輕聲道:“不過是個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她未必與你相關(guān),即便相關(guān),那么多年過去了,她未必認(rèn)得出你,即便記起來了,也未必敢篤定,退一萬步說,就算認(rèn)出來了,也無妨�!�

    甜釀握著瓷勺,久久埋頭在粥碗里,半晌微聲道:“少連哥哥。”

    “別怕,總歸有施家在�!彼暮诎l(fā),貼近她安慰,“還有我呢�!�

    她抬起頭來,眼里盈滿淚珠,黑睫輕輕一眨,沿著面靨滾滾而下,冰清玉潔,我見猶憐,施少連的漆黑的眼看著她,輕輕伸出手,拭去她面上的淚珠。

    甜釀抽抽鼻子,抿抿唇,順勢滑跪在地,將螓首埋在施少連膝頭,摟住他的雙腿,哽咽道:“少連哥哥�!�

    聲音軟軟顫顫的:“大哥哥是我最親最親的哥哥�!�

    施少連指尖隱去她面上的淚痕:“二妹妹也是我最親的妹妹�!�

    她在他膝頭親昵蹭臉,許久淚眼婆娑抬起頭,見他俊顏微笑,朗月在懷,自然是溫雅端方,柔聲問她:“你認(rèn)得那婆子么?”

    甜釀?chuàng)u搖頭:“我不認(rèn)得她,只是……她一直在看我,以前又是個尼姑……我小時候在庵里住過……她說的那些……我覺得就是……”

    她忐忑的看著施少連,施少連卻沉靜如水,靜靜的聽著她說話,看著她微笑:“妹妹在庵里住了幾年�!�

    她抱著他的腿:“我只記得我五歲上下就離了庵,去了姨娘那。”

    施少連點點頭,摩挲著她的頭發(fā):“甜妹妹安心,我找人去探探那婆子的底細(xì)�!�

    甜釀?wù)UQ郏骸爸x謝大哥哥�!�

    她哭了一場,施少連喚寶月上來打水替甜釀凈臉,見她再度睡下,自己出了繡閣。

    夜依舊深,園子里伸手不見不指,他熟稔的往見曦園走去。

    甜釀進施家時,他已然十二歲,那時候他的生母吳大娘子還在,吳大娘子對他異常嚴(yán)苛,他很早就跟著江都最富盛名的夫子念書,所以甜釀進施家一個月多,他從書院歸來,才算是第一次見這個妹妹。

    怯生生的,笑的又甜,很是招人喜歡,看得出來,是有意的討好府里上上下下。

    但這樣可愛又嘴甜的討好,誰會不喜歡呢,就連云綺,起頭兇她兇的跟什么似的,最后也都服帖了,只不過這喜歡里,都含著一股輕蔑和施舍之意。

    施少連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甜釀和云綺在園子里蹴鞠,云綺站著不動,她卻上上下下滿園子的撿圓球,跑出了滿頭大汗,他進門時,見她從假山上跌下來,抱著球揉揉自己的膝蓋,看著他甜甜一笑,又一陣風(fēng)似的跑走了。

    他成日坐在屋里看書學(xué)問,又要伺奉常年生病的母親,一般不跟妹妹們玩耍。但有空時相處一二,他對這個新來的妹妹,大抵還算是不錯。

    因為甜釀和王姨娘肚里的那個胎兒,母女兩人才從杏花巷接到施家的,等生下的是喜哥兒,施存善歡喜不迭,母女兩人在施家的日子愈發(fā)的好,甜釀和家里人的關(guān)系也愈加親熱。

    十四歲那年,吳大娘子病逝,那是十一月間,剛剛下雪的時令,他為母哭孝,最是誠心,也是他這個香香軟軟的二妹妹,在人來人往間,陪著他,安慰他,給靈棺前的他帶口熱食。

    七七日在廟里做水陸道場,正逢施少連的生辰,施老夫人還記得,讓廟里的僧人煮了碗長壽面端給他,他坐在僧房里吃面,甜釀從外頭來,身上還披著薄薄的雪花,給他摘了個黃澄澄的橙子:“大哥哥生辰康喜�!�

    兩個人都跪坐在蒲團上,他從碗里挑了根面疙瘩給她,她用手捻著那個小面疙瘩塞進嘴里,哧溜哧溜一點點吸入嘴中,吸了半日,只是怎么吃也吃不到頭。

    長壽面只有一根,一端在他筷子下,一端在她嘴里,她不懂得咬斷,將他的面吃了小半碗。

    最后她訕訕的將面用指甲掐斷,施少連問她:“你沒吃過長壽面么?”

    甜釀?chuàng)u搖頭。

    “你生辰是什么時候?”

    “臘月初七�!彼÷暤溃耙棠锿戳艘徽�,掌燈的時候才把我生下來�!�

    他想起來了,他這個妹妹,生辰比他早了幾日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要解除血緣關(guān)系才可以有感情發(fā)展~~

    第14章

    天初蒙蒙亮,甜釀已在床上輾轉(zhuǎn)了大半刻。

    寶月在外間的小榻上睡的沉沉,銀釭已冷,窗外有林鳥初鳴,她睜眼醒著,指尖無意識的在柔軟的錦衾上劃來劃去,索性大大的翻了個身,撩起一角床帳去夠床頭的豆蔻水。

    她有夜起喝水的習(xí)慣,寶月常在床頭擱一壺一盞供她夜飲,手中這盞豆蔻水,是施少連臨去前,替她斟在床頭的。

    其實一開始,其實是云綺和施少連的關(guān)系更親厚些。

    那時候施家只有施少連和云綺兄妹兩人,施少連是正房長子,云綺是嬌女幼妹,云綺也喜歡跟著施少連身后,一迭聲的喚哥哥,爬樹攀石,捉鳥捕蟬。

    她跟著王姨娘回了施家,見到那個面容清俊,眼神清澈,斯文有禮的小哥哥時,心里也是喜歡的。

    比起應(yīng)對家里的女眷,她更喜歡爹爹和哥哥,只要她仰著臉,笑瞇瞇的喊一聲,就很容易得到他們的好臉色,也更受憐愛和呵護,在這一點上,她有天生的敏銳和天賦。

    家里所有人都喜歡哥哥,她也喜歡,喜歡聽他在窗下朗朗念書,看他執(zhí)著小剪剪出一個栩栩如生的風(fēng)箏,在園子里摘花撈魚,卻如何也不會弄臟一身漂亮的小袍子。

    她這樣的乖巧又伶俐,當(dāng)然比淘氣又魯莽的云綺要招人喜歡,哥哥的目光自然也會一點點偏移到她身上,一點點對她熟稔起來。

    吳大娘子病逝之后,施少連才對她有了格外的偏愛,真正宛如同胞兄妹一般,把她擱到了心里。

    沒了母親的大哥哥真的好可憐,爹爹又成日忙于外頭營生,她要多照顧著大哥哥。

    她一直陪在大哥哥身邊,陪他哭喪,陪他守夜,陪他用飯,替他拭淚,替他更衣,替他暖手。

    她還記得呢,清寂夜里,哥哥孤零零的守著靈柩,祖母困的在偏房里打盹,云綺早就窩在桂姨娘懷里睡著了,喜哥兒和姨娘也躲去了別處,爹爹還在外頭鋪子里盤賬未歸,她見菩薩面前供了一疊黃澄澄的香橙,趁著僧人不備,偷偷的摸了一只,去陪大哥哥守夜。

    向來愛潔凈的大哥哥,從來不肯跟人同吃一份吃食的大哥哥,從碗里挑了一根面條,塞進了她嘴里。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長壽面,清湯寡水,無滋無味,卻是暖和和的,暖的肚子滾熱。

    吃完長壽面,他們又一起剝了香橙,她喜歡香橙的味道,芬芳又清涼,喜歡手指上黏糊糊的沾著黃色的汁液,沁人心脾的氣味時時縈繞在指上,能給她帶來長久的愉悅心情。

    大哥哥卻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將她的十指一根根的拭擦干凈,又抹了抹她的唇角,最后將帕子收起,對她微微一笑。

    那是吳大娘子亡后,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她也笑的很開心,直覺告訴她,她在家里,又多了一分依靠。

    再后來,爹爹在一次外出販藥材的路上染了病,身子骨也不太好,常日里請醫(yī)問藥也終不見效,后來有位游方道士,俱說是名赫赫有名的術(shù)士,岐黃之術(shù)也異常了得,被大哥哥請來給爹爹看病。

    游方道士一眼就看出了爹爹的病根,言談中肯,爹爹也肅然起敬,覺得道士言語傳神,道士寫了一張方子交給了大哥哥,大哥哥欣喜不已,又忙請道士為家眷們望聞一二。

    那道士一一為眾人看過,又道施老夫人困倦滯食,又道喜哥兒躁動夜鬧,俱開了方子,輪到甜釀時,那道士說:“身體康健,只是體內(nèi)有些熱毒,每逢夏日都貪涼愛冰,不過也不礙事,無須吃藥,節(jié)制些便好,她這熱是生時候胎里帶出來的,炎夏出生的小兒都容易有這樣的熱毒�!�

    她聽聞此言,起初尚未反應(yīng)過來,而后面色有些白,那時候大家都在簾子外頭喝茶,只有施少連伴著道士在身邊,聞言淡淡看了眼她,送道士出去出。

    家里人問甜釀:“甜姐兒一切可都好?”

    施少連看著她道:“妹妹身體都好,只是生在冬日,夏天容易沾染暑熱,要少飲些冰涼之物。”

    她看著他,無聲的點點頭。

    人群各自散去,她跟在施少連身后,怯怯喊了聲:“大哥哥。”

    “二妹妹�!彼鄿厝峄匾曀�。

    她吞下喉中話語,牽著他的衣袖,晃了晃,將頭顱蹭在他手臂上。

    晨起施少連又來繡閣,甜釀?wù)谑嵯矗砩系臒岫纫淹�,只是精神有些不太好,無精打采的消沉。

    早飯就擺在繡閣里,因只有兄妹兩人,薄白粥,雞尖湯,一碟炒豆芽,一碟干筍鹽齏,一碟果仁。

    兩人坐在窗下喝粥,窗兒大敞,正對著新陽升起,鳥鳴清脆,涼風(fēng)習(xí)習(xí),他舉止文雅,她吃相秀氣,兩人舉箸無聲,片刻后他想起些什么,說道:“昨日翟大夫還開了一副藥,待會讓寶月熬出來,再喝一碗。”

    甜釀抿抿唇,乖巧點點頭:“好�!�

    兄妹兩人用完粥點,他道:“今日我得閑,在家陪著妹妹,妹妹想做著什么�!�

    甜釀偏頭想了想,柔柔一笑:“就在屋里呆著,哥哥給我念書吧�!�

    她手邊提不起力氣,也懶做女紅,吩咐寶月將繡架收起,自己搬了個軟枕給施少連:“我今日只想偷懶,哥哥成日忙,今日也好好松散松散�!�

    她照舊倚在軟榻上,將手肘擱在小幾上,撐著自己的頭顱,吃飽之后,微困無力,只想懶洋洋的攤著。

    施少連隨意在桌上抽了本書在手里,還是他的舊書,念的是《千字文》,他以前教她開蒙的書,知道這本她特別的喜歡,她常翻來覆去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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