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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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伸手拿資源,再也沒有書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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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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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六爻
作者:priest
修真故事,講一個沒落門派如何在臭美猴,搗蛋精,刻薄鬼,二百五和小雜毛的手里重振的故事
CP為大師兄
年上~
事兒精攻X尖酸刻薄受
內(nèi)容標簽:仙俠修真
傳奇
搜索關鍵字:主角:程潛,嚴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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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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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評價:
程潛,程家三子中行二,父母的冷待造就了他涼薄的個性。本想當個本分度日的程二郎,卻還是被見錢眼開的雙親半賣半送給云游的道人,自此主角被迫踏上坑爹的修真之路。雖說自古修真者得道飛升的難以數(shù)計,可是門派敗落師傅靠不住,眾弟子不外乎草包無能,大師兄還是極品事兒精,修仙之路可謂前途未卜。且看程潛如何韜光養(yǎng)晦,修得大成,帶領眾弟子重整旗鼓。
作者的文筆溫潤中蘊含力量,行文流暢嫻熟,自成風格。設定以古代道家修真為背景,同時融入六爻,一種比較神秘的流派元素。主要講述了淡漠隱忍的少年在機緣巧合之下走上修真道路的逆襲故事,通過對情節(jié)的準確把握,描寫出主角鮮明的性格特質,以及隨著機遇變化而漸漸浮現(xiàn)的感情脈絡。
卷一
鵬程萬里
☆、第
1
章
程潛虛歲十歲,個頭長得磨蹭,跟不上年歲。
日近中天,他把柴禾從院門口抱進堂屋,一整捆柴有點抱不動,得來回跑上兩趟,這才抹一把熱汗,安心埋頭燒火做飯。
這幾天家里有客,他爹忙著陪客,洗菜做飯燒火劈柴等一干事宜就全落到了程潛頭上,將他忙成了一只短腿的陀螺,隨時隨地能刮起一陣疲于奔命的風。
因為個頭太矮,程潛雖然已經(jīng)能夠得著鍋臺,但大鍋操作起來還是有些不便,他就從堂屋角落里找了一把小凳子踩著。
小凳四條腿長短不一、里出外進,程潛自六歲開始,就學會了踩著凳子做飯,在無數(shù)次險些栽進鍋里變成人肉湯后,他學會了如何與這參差不齊的墊腳物和平共處,保持風雨飄搖的平衡。
這天,他正站在小凳上往大鍋里加水的時候,大哥回來了。
程家大哥已經(jīng)十五,是個大小伙子了,他帶著一身汗味,默不做聲地走進堂屋里,四下掃了一眼,而后一只手將幼弟從小凳上拎了下來,沒輕沒重地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悶聲悶氣地道:“我來,你玩去吧�!�
程潛當然不會真沒心沒肺地出去玩,他乖巧地叫了一聲大哥,繼而默默地蹲在一邊,吭哧吭哧地拉起了風箱。
程大郎低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復雜。
程家有三個兒子,程潛行二,及至頭天晚上,那位客人到來之前,程潛都還叫做“程二郎”。
大郎知道,如今“二郎”倆字恐怕是叫到了頭,這簡便的小名連同他二弟這個人,就要一同改頭換面,遠行他鄉(xiāng)去了。
那位頭天后晌來的客人是個道士,姓甚名誰不祥,大言不慚地自稱“木椿真人”,不過僅就長相看,這真人恐怕未必有什么真本領,只見他留著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半睜半閉著一雙三角眼,飄悠悠的長袍下露出一雙伶仃的細腳,沒看出如何仙風道骨,倒像是個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
真人本是游歷途中路過此地,前來討一碗水喝,沒想到見了程二郎。
程二郎那時是剛從外面跑回來的——村口有個久試不第的老童生,收學生教讀書,老童生的學問很是稀松,唯有束脩收得窮兇極惡,農(nóng)家臘肉果蔬他一概看不上,只肯收真金白銀孔方兄,并且數(shù)額沒個準——每每揮霍完,便又朝學生伸手要。
以其為人,實在是不配傳道授業(yè)講圣賢書的,可是沒有辦法,鄉(xiāng)下孩子讀書不易,方圓幾十里,再找不著第二個教得了書的先生了。
以程家的家境,肯定沒有閑錢供兒子們?nèi)プx什么書,但那些個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仿佛天然對程二郎有某種奇異的吸引力,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只好時常去偷聽。
老童生自覺每一顆唾沫星子都是嘔心瀝血的產(chǎn)出,不肯讓人白聽,時常是講到一半,就要警惕地出來巡查一番。
程二郎也就只好化身為猴,在老童生家院門口的大槐樹中躲躲藏藏,每次偷聽都得聽出一腦門“修身齊家平天下”的熱汗來。
昨天晚上,程二郎頂著這樣一頭熱汗,受父親驅使,給客人端碗水,那古怪的客人卻并沒有接,他伸出了一只枯瘦如寒枝的手,沒有摸骨,也沒有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功法,只是輕輕地扳起了二郎的臉,與這極力模仿著“書生酸腐氣”的稚子對視了一眼。
不知真人從這一眼里看出了什么端倪,反正看完后,他神神叨叨地點了點頭,煞有介事地對著程家人開口道:“我看此子資質上佳,將來或能騰天潛淵,說不定有大造化,非池中之物也。”
真人說這話的時候,大郎也在場,大郎在外跟著掌柜的學徒,見了一些南來北往的人,自覺算是有點見識,還從未聽說過一對眼就能看出資質好壞的事。
大郎剛想輕蔑地辯駁一下這江湖騙子,可未及開口,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爹居然已經(jīng)將這番鬼話聽進去了,頓時一陣心驚膽戰(zhàn)地明白過來什么。
程家本就不富裕,年前他娘又生了小弟,小弟生得艱難,致使他娘產(chǎn)后一直虛弱得下不了床,這樣一來,家里少了一個能干活的壯勞力,還多了個得整天吃藥的藥罐子,本就不富裕,一時間更加捉襟見肘。
今年年景不好,幾個月沒下一滴雨,眼看著就是顆粒無收的一場大荒,兄弟三個……恐怕是要養(yǎng)不起了。
大郎知道父母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學徒已有一年半,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能讓家里見著回頭錢,是程家未來的指望,而小弟尚在襁褓之中,做爹娘的自然萬萬割舍不下,也就只剩下一個中間的二郎,純屬多余,留著也沒什么用,如果能打發(fā)給過路的道士領去修仙,倒也是個去處。
修成了,是老程家墳頭長草撞了大運,修不成也沒什么,讓他跟了別人去,走江湖也好,招搖撞騙也好,有飽飯吃,能長大,就算是出路。
木椿真人和程家鼠目寸光的當家人一來一往,很快談妥了這筆“買賣”,真人留下了一錠碎銀,他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程二郎從此更名程潛,這天下午,他就要斬斷塵緣,跟著師父啟程上路。
大郎跟他這二弟差了幾歲,平時在一塊也沒什么話好說,并不算十分親密,但二弟從小懂事,不哭不鬧,也從不惹是生非,衣裳撿大哥的剩,吃喝都讓著更小弟與病娘,唯有干活一馬當先,從無怨言。
大郎嘴上不說,心里是疼他這個弟弟的。
可有沒辦法,家窮,養(yǎng)活不起,還沒到他程家大郎頂門立戶的時候,大事小情,他說了一概不算。
再怎樣,那也是親骨肉,能說賣就賣么?
大郎越想越不是滋味,有心拿大鐵勺將那老騙子的腦門拍出個坑來,可思前想后,到底沒敢——話說回來,他要是真有這個魄力,也不必跟著人學徒跑堂了,打家劫舍豈不更能財源滾滾?
對爹娘的打算和大哥的郁結,程潛并不是完全的懵懂無知。
他算不上早慧,與那些什么七歲成詩,十三拜相的神童無法相提并論,只是普通程度的心眼多。
爹起早貪黑,大哥披星戴月,娘眼里放了大哥和小弟,就放不下他了,因此在程家,雖然沒人打他罵他,也沒人拿他當回事,這些程潛心知肚明,他也天生識趣,盡量不聒噪討人嫌,有生以來干過的最出格的事,也不過就是爬老童生的大樹,聽一耳朵狗屁不通的圣賢書。
他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把自己當成個小跑堂、小長工、小傭人——只是不當個兒子。
程潛不大知道做兒子是什么滋味。
小孩子本該多嘴多舌,上躥下跳,但程潛既然不是兒子,自然就沒有多嘴與調(diào)皮的特權,他心里有話,一概忍著不吐露,長此以往,話不能四散在外,只好鋒芒向內(nèi),在他小小的胸口中戳出了好多坑坑洼洼的心眼子。
胸有雨打沙灘的程潛知道,爹娘這是把他賣了,他心里卻有點詭異的平靜,仿佛是早料到有這么一天。
臨行,程潛那病秧子娘破天荒地下了床,顫顫巍巍地將他叫到了一邊,紅著眼眶塞給他一個小包裹,里面放著幾件換洗衣服并一打發(fā)面餅子,衣服不必說,依然是他大哥穿不了改的,餅是他爹頭天后晌連夜做的。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他娘看著他,忍不住將手伸進袖口掏了掏,程潛見她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吊銅錢,那坑坑洼洼、顏色晦暗的銅錢突然將程潛冷漠的心弦微微撥動了一下,他像只凍僵的小獸,在冰天雪地里聳動鼻尖,嗅到了一點娘的味道。
可那一吊錢也被他爹瞧見了,男人在旁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他娘只好又含著眼淚將那吊錢揣了回去。
于是娘的味道如鏡花水月,忽悠一下,沒有容程潛聞個真切,就再次煙消云散了。
“二郎來,”他那沒滋沒味的娘拉了程潛的手,將他領到了里屋,走了沒有兩步路,就呼哧帶喘了起來。
她疲憊地找了一條寬板凳坐下,指著屋頂上吊著的小油燈,有氣無力地問道:“二郎,你知道那是什么?”
程潛漠然地抬頭看了一眼:“仙人長明燈�!�
這貌不驚人的小燈,是他們老程家的傳家之寶,相傳是程潛太奶奶的嫁妝,巴掌大的一盞,沒有燈芯,也不用燈油,古樸的烏木底座上刻著幾行符咒,它就能自行發(fā)光,長長久久地照亮那一尺見方的地方。
不過程潛老也想不通,這破玩意掛在這,除了夏天招蟲子之外還有什么用途?
不過既然是仙器,也不必有什么實際用途,只要在街坊鄰里時而串門做客的時候,能拿出來顯擺一二,對于鄉(xiāng)野村夫而言,它就是個可以世代相傳的寶貝疙瘩了。
所謂“仙器”,就是“仙人”刻了符咒的東西,凡夫俗子仿也仿不來——仙器品類眾多,用途更是五花八門,有不用添油的燈,不怕火燒的紙,冬暖夏涼的床等等,不一而足。
以前村口來過一個跑江湖的說書先生,說繁華的大城里有用“仙人磚”壘起來的宅子,映著日頭如鍍琉璃頂,金碧輝煌得仿如皇宮,富貴人家用的飯碗外有一層高階仙人撰寫的符咒,可以避百毒,祛百病,打碎的碗一個瓷片就要四兩黃金,卻依然叫人追捧不已。
“仙人”,也就是“修真之人”,又稱“道人”或者“真人”——前者通常是自稱,聽著能顯得稍微謙虛一點。
據(jù)說他們以引氣入體、溝通天地為入門,修為再深,還可以辟谷不食,上天入地,乃至于長生不老、渡劫成仙……種種傳說流傳甚廣,但真仙人長著幾個鼻子幾只眼,誰也沒見過,只是聽著神乎其神。
仙人們萍蹤不定,好仙器便是更加千金難得,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
程家娘子彎下身子,殷殷地看著程潛,近乎討好地溫聲問道:“等二郎學成歸來,也給娘做一盞長明燈好不好?”
程潛沒有回答,只是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心里涼薄地想道:“想得美,你今天把我送出門,以后我不管學成學不成,是死是活,是豬是狗,我都絕不會再回來看你一眼�!�
程家娘子倏地一怔,她發(fā)現(xiàn)這孩子不像父母,倒有點她娘家大哥的影子。
她大哥是她家祖墳上冒出來的那一小段青煙,從小不像農(nóng)家子,長了個眉目如畫的模樣,父母傾家蕩產(chǎn)供他讀書,他也爭氣,十一歲上就考上了秀才,人都說她家落了個文曲星。
不過文曲星大概是不愿在人間久留,還沒來得及考上舉人,就病得一命嗚呼。
大哥死的時候,程家娘子還小,有些印象已經(jīng)模糊了,現(xiàn)在忽然回憶起來,那個人在世的時候,也是這樣,不管心里是歡天喜地還是怒火蓬勃,他都只是這么輕描淡寫的一眼,矜持得不動聲色,又讓人心生畏懼,怎么都親近不起來。
程家娘子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拉著程潛的手,同時,程潛也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
他就這樣,溫順而不置一詞地,將母子兩人的生離死別掐了個戛然而止。
程潛自認為他的所作所為并非出于怨恨,怨恨沒有道理——他的爹娘于他有生身之恩與養(yǎng)育之恩,就算他們的恩情半途而廢,養(yǎng)育了一半不要他了,那么充其量也就是功過相抵。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對自己說,爹娘眼里沒他,這沒什么,把他賣給一個三角眼的道士,這也沒什么。
☆、第
2
章
程潛跟著木椿真人走了。
木椿真人形如枯槁,瘦得三根筋頂著一個腦袋,腦袋上扣著個搖搖欲墜的帽子,一只手領著程潛,就像個走江湖賣藝的草臺班主領著他新拐來的小跟班。
程潛還是個兒童的形貌,內(nèi)里卻已經(jīng)有了一顆少年的心。
他走得很沉默,但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自己的娘身后背著個破背簍,背簍里是他熟睡的小弟,背簍外他娘哭哭啼啼、面目模糊的臉,而他的爹低頭默立在一邊,不知是嘆氣還是愧疚,就是不肯抬頭多看他一眼,站成了一個灰不溜秋的影子。
程潛不怎么留戀地收回目光,渺茫的前路像是無邊的黑夜,而他握著師父那只枯瘦的手,就仿佛握著一盞程家傳家寶那樣的燈——縱然大言不慚地有個“仙人”前綴,它也依然只能照出腳下幾寸的光暈,中看不中用。
出行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叫做“游歷”,另一種叫做“流竄”。
程潛跟著他的師父,風餐露宿不說,還要被那老貨灌一耳朵胡說八道的歪理邪說,實在是連“流竄”一說也配不上。
說起修仙求道,程潛也有所耳聞。
世間異想天開、想要叩問仙門的人,一度多如過江之鯽。
先帝時,坊間大小門派就像雨后河坑里的蛤蟆,什么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只要家里子孫繁盛不缺小崽子的,全都一窩蜂地托關系,送去個什么門派求仙問道,學一些“胸口碎大石”之類的把式,除此以外,也沒見誰真求出個什么名堂來。
當時煉丹的人比做飯的人多,誦經(jīng)的人比種田的人多,乃至于好些年一度沒人正經(jīng)讀書習武,讓不事生產(chǎn)的江湖騙子們四處亂竄。
據(jù)說求仙問道最風靡的時候,一縣之域不過十里八村,從東頭排到西頭,修仙門派林立卻可多達二十來個,從小商小販那買一本半新不舊的狗屁心法,就敢打著修仙的旗號斂財招人。
這些人要是真的都能飛升上天,也不知道南天門裝不裝得下這許多阿貓阿狗。
連打家劫舍的山匪都要跟著起哄架秧子,將原本那些“黑虎寨”“餓狼幫”改名叫什么“清風觀”、“玄心館”,再弄來一些“油鍋取物”“張嘴噴火”之類的戲法,劫道之前先嘰喳亂叫地表演一番,將過路人唬得紛紛慷慨解囊。
先帝爺行伍出身,是個暴脾氣的粗人,感覺百姓們照這樣烏煙瘴氣地修下去,非得國將不國不可,于是一道諭旨下來,要將這些個橫行鄉(xiāng)里的大小“神仙”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不管真神還是假仙,一律發(fā)配去充軍。
這道本該驚天動地的諭旨沒來得及出宮門,滿朝重臣就都聽到了風聲,一干人等嚇得魂飛魄散,連夜從被窩里滾將出來,跑到大殿前排好隊——官小的在前,官大的壓軸,預備挨個撞死在大殿前柱上,以求死諫,唯恐皇上得罪了仙人斷送國祚。
皇上總不能讓滿朝文武真的肝腦涂地,再者那蟠龍柱也受不了。
先帝被逼無奈,只好又收回成命,隔日,他令欽天監(jiān)分出了一個“天衍處”,著太史令直接監(jiān)管,拐彎抹角地請了幾位貨真價實的真人坐鎮(zhèn),規(guī)定往后大小仙門,都得報經(jīng)天衍處核實,核實真假后頒發(fā)鐵卷,才能招收弟子,禁止民間私立門派。
當然,泱泱大國縱橫九州,東西千里,南北不通,想要令行禁止,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一刀切的法令尚且有空子可鉆,別說這種稀松二五眼的狗屁政令。
朝廷連劫道拐賣的都肅不清,哪管得了仙門招不招弟子?
真仙門根本不把皇上老兒放在眼里,該干什么干什么,心虛的江湖騙子們多少收斂了一點,但收斂得有限——什么鐵劵銅劵的,也不是造不了假。
不過先帝的苦心也不算完全白費,經(jīng)過了幾次三番的折騰、清查、整肅,雖然收效甚微,但將民間的修仙熱情削弱了好多,加之鄰里遠近,沒聽說過誰真修出什么名堂來,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種地的種地,放羊的放羊,不怎么白日做夢了。
到了今上即位,民間修仙風氣猶在茍延殘喘,瘋魔勁卻已經(jīng)過了,今上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對那些個以修仙為名的騙子,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民不舉官不究。
這些前因后果,程潛聽老童生講過一次,因此在他眼里,牽著他的那根棒槌就是一根純粹的棒槌……充其量是根管飯的棒槌,實在沒什么值得特別敬重的。
棒槌一樣的木椿摸著他那兩撇顫顫巍巍的小胡子,兀自扯淡道:“我派名叫‘扶搖’,小東西,你知道什么叫扶搖嗎?”
老童生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自然是不肯講的,程潛受其開蒙,多少被影響了一點,因此滿心不屑,偏還要勉強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木椿就抬手一指程潛面前,他這一指仿佛帶了什么靈通,所到處,只見一陣疾風無來由地升起,打著旋,卷著地面枯草騰空直上,那枯草凹陷的葉片有一線凌厲的枯黃,被一道天降的閃電照亮,幾乎晃花了程潛的眼。
這怪力亂神的靈通一指將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木椿自己其實也沒料到這一變故,當即一愣,不過見自己唬住了這面和心冷的小崽子,便又就坡下驢地縮回了手。
他將枯瘦的雙手揣進袖中,悠然賣弄道:“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無形無束,可周旋于風,來時其淵兮也,去處其無邊也,這便是‘扶搖’,你懂了么?”
程潛當然沒聽明白,他小小的胸中,對不明力量的敬畏和對這些旁門左道的不以為然彼此糾纏了起來,難舍難分,最后,他帶著對師父不以為然的敬畏,將木椿與他家墻頭上的破燈放在了同一位置上,懵懂地點了點頭。
木椿志得意滿地翹了翹胡子,正要借此再發(fā)揮一下,誰知老天爺不肯再給他面子,他的嘴沒來得及再次張開,方才的牛皮已經(jīng)漏了——只見雷鳴過后,一陣大風驟然氣勢洶洶地打臉而來,兜頭將師徒二人面前的篝火滅成了一把死灰,緊接著便是狂風大作,閃電雷鳴一同吊起嗓子,從西邊喊來了一番來者不善的天色。
木椿再顧不上裝神弄鬼,大叫一聲:“不好,有大雨。”
說完,他一躍而起,一手扛起行李,一手拎起程潛,邁開兩條蘆柴棒一般的腿,長脖野雞似的倒起了小碎步,落荒而逃。
可惜雨來得太快,縱使是長脖野雞,也沒能免過變成落湯雞的命運。
木椿將程潛揣在懷里,扒下自己轉眼濕透了的外衫,聊勝于無地罩著懷里的小男孩,邊撒丫子狂奔,邊大呼小叫道:“哎喲,壞了,這雨大的,哎喲,這要往哪躲啊?”
程潛一生差遣過代步的走獸飛禽無數(shù)——但這恐怕是他坐過的最顛簸、廢話最多的一匹了。
風雨雷電聲與師父的聒噪聲混成一團,他腦袋上罩著師父的袍子,兩眼一抹黑,卻嗅到了那袍袖上有一股說不清的木頭香。
師父一條胳膊將他攬在胸前,騰出一只手,始終護著程潛的頭頂,這老男人身上清晰分明的骨頭硌得他生疼,然而懷抱與保護卻又都是貨真價實的。
不知為什么,盡管這長脖子雞方才還大言不慚地忽悠了他一通,但程潛對他仿佛有種天然的親近。
程潛披著木椿的外套,默默地從衣服的縫隙中窺視著雨幕中濕透的師父,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了孩子應有的待遇。他細細體味了片刻,心甘情愿地認了師父,并且下定決心——就算這位師父滿嘴屁話,一肚子旁門左道,他也原諒了。
程潛乘坐著一匹瘦骨嶙峋的師父,最終濕漉漉地到了一個破敗的道觀。
先帝年間大規(guī)模的“清道”清理了很多野雞門派,也留下了不少野雞門派的道觀,后來都成了無家可歸的乞兒與錯過宿頭的旅客們落腳的地方。
程潛從木椿的外衫中掙出一個小腦袋來,一抬頭就與道觀供奉的大仙看了個對眼,當場叫那泥做的大仙給嚇了一跳——只見那位頭上包著兩個髻,餅臉而無頸,滿面橫肉,左右兩頰上各有一圈通紅的臉蛋,下面展開一張血盆大口,笑出滿口參差不齊的牙。
師父自然也看見了,忙抬起爪子遮在程潛的眼睛前,憤然指摘道:“桃紅襖子翠綠袍,唉,這樣淫邪的打扮竟還好意思在這里吃供奉,真是豈有此理!”
幼小的程潛由于見識有限,一邊不明所以,一邊有點震驚。
木椿義正言辭道:“修真之人清心寡欲,要時刻注意言行,打扮成這幅唱戲的模樣,成何體統(tǒng)!”
他竟還知道什么叫體統(tǒng)……程潛有點刮目相看。
正這當,一股飄渺的肉香從破道觀后面?zhèn)鱽�,打斷了“清心寡欲”的師父的憤世嫉俗�?br />
木椿的喉頭不由自主地滾動了一下,頓時說不下去了。他一臉古怪地領著程潛轉到了那淫邪的塑像后面,看見那有一個比程潛大不了一兩歲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不知用了什么器具,在道觀后堂地面上刨了個洞出來,正在里面燒著一只肥碩的叫花雞,他敲開泥殼,一陣香氣溢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