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兩軍列陣完畢,很快對面就開始敲鑼打鼓,一起向扶清滅明軍發(fā)出怒吼聲,而扶清滅明軍這邊也不甘示弱,朝著對面的清軍喊打喊殺。
“這些清軍有點意思�!编嚸戳艘粫䞍海挥傻脤@支綠營刮目相看。扶清滅明軍這邊人數(shù)過萬,而且后面還不斷有人陸續(xù)到達,清軍那邊明顯人要少。以鄧名在登州攻伐的經驗,看到扶清滅明軍人這么多,還有盔甲、盾牌,被喊上一會兒后,清軍就會出現(xiàn)逃兵了。
而對面的清軍士氣不墮,也沒有看到有大批士兵開小差從陣后逃走,說明這不是一支由縣城兵丁組成的普通營兵。
“讓三眼銃大隊出擊!”鄧名用力地一揮手,身邊高云軒的傳令兵急忙發(fā)出旗號。前面的軍官看了一會兒,大部分人都正確地理解了鄧名的命令,很快,數(shù)百名步兵就走到陣前,手持從祖澤溥那里繳獲來的三眼銃,向著敵軍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
第30節(jié)成長(下)
經過長期的訓練后,川軍現(xiàn)在都能做到踩著鼓點前進,即使是戰(zhàn)前才征召來的士兵也在日常軍訓中接受過足夠多的訓練,完全能夠理解和服從軍隊的金鼓旗號。但扶清滅明軍依舊做不到,現(xiàn)在只有少量軍官明白擂鼓就是前進,但還是經常會搞錯,或是聽不清鼓聲而瞎走一通。
“砰!”
“砰!砰!”
三眼銃響成了一片,聽到這齊射聲后,全軍都為之一振,因為經常有人嚷嚷聽不清鼓聲,鄧名也無法分辨他們到底是真的聽不清,還是不愿意上前打仗,所以就暫時改用三眼銃來發(fā)令。不得不說這東西用來指揮的效果比金鼓要好很多,誰也沒法再說什么沒聽見了。
第一次發(fā)銃就是要軍隊注意:我們要開始進攻了,做好準備。
上萬的明軍已經恐嚇了對面的清軍半個時辰了,可對方還是沒有出現(xiàn)大量逃亡,這讓扶清滅明軍意識到對面乃是勁敵,不少官兵都心里打鼓,希望能夠再多嚇唬對方一會兒。見鄧名宣布要進攻了,不少士兵心里惴惴不安,但也只好打起精神準備進攻。
隨著第二聲銃響,三眼銃大隊就邁開步子向前走去,整排的扶清軍都跟在后面前進。三眼銃的射擊相當響亮,還能騰起不少煙霧,起到一些遮蔽敵人視野的作用,一開始鄧名用三眼銃做指揮器材時,還把不少扶清軍嚇倒了——那些新參加軍隊的秀才和佃農的見識還不如江湖好漢們,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大聲的炮響,被雷霆般的銃聲驚得腿軟。
不過鄧名告訴他們這也就是聽個響,而且根據(jù)鄧名養(yǎng)馬的經驗,只要見識過爆破城墻后,戰(zhàn)馬就不太害怕銃聲了。事情的發(fā)展也驗證了鄧名的判斷,聽過幾次城墻坍塌的巨響后,扶清軍對銃聲確實不太敏感了。
不過對面的清軍受到的影響不小,這批清軍是剛從牙山前線撤下來,計劃返回登州的,不想前面的友軍都過去了,他們卻被扶清軍堵在了后面。由于和義軍交戰(zhàn)過,或是至少見過中央軍和義軍交戰(zhàn),所以對面扶清軍發(fā)出的兇狠吆喝并沒有嚇破這些清軍的膽子,他們甚至還反著叫嚷,想嚇跑對面的一些膽小鬼。
不過這個計劃沒有成功,對面的扶清軍明顯戰(zhàn)斗力遠在義軍之上,看到好幾千清軍大聲叫喚,還拼命地用武器碰撞盾牌,居然義軍沒有大批開小差的。當扶清軍向清軍發(fā)射火銃后,清軍的士氣更受到沉重的的打擊——對面的賊人拿的不是木棍而是刀劍,而且他們居然還有火器,不但不逃跑還試圖和官兵打上一仗。
扶清軍小心翼翼地前進著,前排的三眼銃大隊都是扶清軍中的精兵,由特別勇敢的好漢和特別老實的佃農組成,由一腔熱血的年輕讀書人帶隊。扶清軍的精銳除了這些火銃手外,還有大盾牌兵,大部分也都是讀書人帶著的鄉(xiāng)下佃戶。
傳統(tǒng)的陣容一般是有兩大類,一種就是炮灰先沖,精銳壓陣,這一般會在優(yōu)勢情況下采用,比如進攻的時候。這種陣型的好處是炮灰承擔較大的損失,壓陣的精銳能夠保證炮灰發(fā)揮更大的作用,消耗更多的敵人——不過在旗鼓相當和防御時不好用,因為萬一炮灰反卷,可能會把精銳也沖垮,所以在敵人有可能反擊的時候要非常小心。
另外一種就是統(tǒng)帥帶著精銳家丁沖鋒陷陣,魚腩部隊在兩翼搖旗吶喊,鄧名在膠水河一戰(zhàn)破祖澤溥就是很典型的一個例子,在確信勝利唾手可得后,魚腩們就會奮勇參戰(zhàn),幫著追擊潰兵抓俘虜。這是在人數(shù)處于下風時,封建軍隊常用的野戰(zhàn)戰(zhàn)術。
而今天鄧名采用的是他在萊州摸索出來的新戰(zhàn)術,三眼銃大隊開道,同樣精銳的大盾部隊環(huán)繞在軍隊四周,把整支軍隊都環(huán)繞起來。
剛才扶清軍主力向清軍吆喝的時候,大盾兵就沒有參與,而是把他們的盾連接成墻,形成一道連綿的木柵欄圍子。當三眼銃大隊發(fā)射第一響后,大盾部隊就抬著木柵欄和盾牌,和主力一起緩步前進。
今天鄧名根本沒有進行什么中央不動、兩翼包抄的戰(zhàn)術,而是全軍像烏龜一樣慢慢地向敵軍蹭過去。走了一段路后,見清軍那邊好像有什么動靜,鄧名就急忙命令停止前進。隨著第三聲火銃聲作響,扶清軍立刻集體止步,四周的大盾兵不管不顧地把盾牌和柵欄插入地下,埋頭填上土,重新形成一道環(huán)繞全軍的柵欄墻。
在軍隊進行土木作業(yè)的時候,扶清軍的各級軍官就認真地觀察著對面清軍的動作,看他們是不是有發(fā)起沖擊的可能。
當確定清軍無意進攻,剛才的一陣小騷動只是因為明軍的威脅導致他們的應激反應后,鄧名就讓已經裝填完畢的三眼銃大隊再次開火,這時大盾部隊已經把原來陣地上的木柵欄和大盾都挖出來運到新的臨時營墻里了,現(xiàn)在剛埋下的墻不動,扶清軍又開始全軍向前蠕動,進一步縮短與清軍之間的距離。
如果鄧名帶著衛(wèi)隊沖鋒,估計可以拿下對面的敵軍,但鄧名不能把山東所有的野戰(zhàn)都打了,重要的是設法培養(yǎng)扶清軍的戰(zhàn)斗能力,而這種烏龜大陣鄧名覺得最適合扶清軍現(xiàn)在的士氣、戰(zhàn)斗技巧和人員組成。
無論是敵軍還是我軍,最頭疼的事情恐怕都是明目張膽的戰(zhàn)場開小差行為,嚴格說起來,鄧名的大烏龜陣并不是他的首創(chuàng),當初戚繼光在北方組建車陣,最主要的目的也是防止士兵在戰(zhàn)場上公開結伙逃跑——戚繼光說,車子一圍,就給士兵一種在城郭中的感覺,讓他們覺得逃離車陣反倒不安全;而且有車墻攔著,士兵也不太容易逃跑;不管敵人從幾個方向來,車陣中的士兵都朝向陣外,膽小的也不知道逃出陣會不會正好撞上側翼包抄過來的韃子騎兵,也就不跑了。
總而言之,車墻起的作用主要是防備自己人逃跑,而給敵騎沖鋒制造麻煩反倒是次要的目標。無論是鄧名的扶清軍還是山東清軍,他們的素質都還不如戚繼光手下的北方邊防軍,而鄧名已經意識到車陣的部署里面確實包含著深奧巧妙的心理學,他沒有足夠的大車和拉車的牲口,就干脆讓軍隊背著營墻前進。
如果鄧名手下的軍官有湖廣綠營的素質,他也不會為扶清軍設計這種戰(zhàn)術。鐘祥戰(zhàn)役前,湖廣綠營中還有不少軍官曾經有過與李定國、孫可望乃至賀珍、郝?lián)u旗十余年交戰(zhàn)的經歷,對野戰(zhàn)也有比較多的經驗。但現(xiàn)在扶清軍的軍官除了俠客就是書生,他們對戰(zhàn)爭的理解就是在山寨里防守來拿人的縣衙衙役,或是宗族械斗的時候堅守圍子或水壩。因此軍隊背著營墻往前挪,反倒比較容易發(fā)揮扶清軍軍官的能力,他們站在柵欄后就有了重返械斗場的感覺,可以比較熟練地控制手下的士兵各司其職。
緩慢地挪到了距離清軍百米內,扶清軍拒絕繼續(xù)前進,而是認真地加固營墻,并向敵人射箭。
如果扶清軍裝備的火器不是三眼銃而是鳥銃的話,鄧名覺得烏龜陣都不需要冒險挪得這么近,可以在一百五十米外開始進行加固,然后躲在柵欄后向敵人不停地開槍,耗盡敵人的耐心,迫使他們來進攻扶清軍的寨子或是主動后退——那樣就搬著寨子再跟上去。
扎好柵欄后,扶清軍和清軍就開始了激烈的對射,剛才扶清軍往前挪的時候,清軍就一直在放冷箭,有好幾十個扶清軍被放倒在地。現(xiàn)在總算可以還手了,扶清軍仗著人多勢眾,很快就把剛才吃的虧討回來了,激斗了半個時辰后,扶清軍和清軍的傷亡都接近百人。
這種戰(zhàn)斗讓鄧名的衛(wèi)士們感到十分沉悶,不過扶清軍的軍官們卻漸漸進入狀態(tài),在柵欄前吆喝著,指揮著士兵們奮勇作戰(zhàn)——自從鄧名提出這個戰(zhàn)法后,就得到了縉紳議院發(fā)自內心的喜愛,他們擁有最多的糧食和農民,這種戰(zhàn)斗雖然節(jié)奏緩慢而且遲遲難以分出勝負,但卻容易演變成縉紳最喜歡的平穩(wěn)消耗戰(zhàn)——沒有大起大落,不是一夜之間暴窮暴富的賭博游戲,而是實打實地拼家底。
在柵欄后負傷的士兵被拖到陣中得到照料,此時那些好漢都開始羨慕佃戶,因為他們都有族人在側,負傷后也能得到同族人的悉心照料,而且一兩個表現(xiàn)勇敢的負傷壯丁,還得到了同村讀書郎的親口保證,說回去后就跟族長說,給他們在族錄上記上一功。
戰(zhàn)局不斷向著有利于扶清軍的方面發(fā)展,而關鍵是幾臺簡易拋石車終于被拼起來了。搭好拋石車后,扶清軍就開始轟擊清軍的陣地,讓對方的傷亡速度進一步加快,同時沉重地打擊了對方的士氣。
看到清軍開始有人借著躲避石頭而脫離陣地后,扶清軍軍官終于看到了野戰(zhàn)勝利的曙光,更加賣力地向對方陣地拋過去石頭,而清軍統(tǒng)帥也必須做出抉擇:到底是暫且后退撤出敵人的投石車距離呢,還是主動去攻打對方的木柵欄,把敵軍驅逐出戰(zhàn)場?
前者可能會導致大批士兵把撤退誤認為敗退而開始逃跑,而攻打木柵欄也有危險,畢竟扶清軍人數(shù)更多,而且還有防守的優(yōu)勢。
第31節(jié)呆仗(上)
清軍的統(tǒng)帥林峰林總兵注意到,雖然對面的敵人看起來很多,不過完全沒有展開進攻的隊形。扶清滅明軍似乎有些騎兵,不過這些騎兵沒有在兩翼排開,而是縮到步兵陣地的中間去了。因此林峰懷疑對方是沒有經驗的將領,從對方士兵的動作看,好像也不是什么強軍。
因此林峰最終還是下令進攻,再這么被投石車砸下去,那軍隊的士氣真要散盡了�?紤]到對方似乎沒有進攻的意圖,林峰猶豫了一下,決定采用炮灰在前的進攻方式,讓自己的鎮(zhèn)標督戰(zhàn),讓營兵們先上。半年來綠營在膠東大地所向無敵,仗著這個銳氣,綠營士兵響應了將領的號召,吶喊著向扶清滅明軍發(fā)起了沖鋒。
在扶清軍的第一道木柵欄后,密密麻麻地站著手持長槍的扶清軍士兵。
曹新木是一個本分老實的佃戶,祖父在明末大亂的時候帶著全家從河南逃到山東,被一家姓瞿的官宦人家收留,成為了瞿老爺家的佃戶。后來滿清入關后,瞿老爺趁亂塞了點錢給胥吏,給曹新木的祖父辦了戶籍文書,讓他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山東人。
無論是去世的祖父還是中年的父親,都告訴曹新木要感恩,要知道很多一起逃荒的河南老鄉(xiāng)都餓死在亂世中了。聽說周圍發(fā)生亂事后,瞿家就把佃戶聚攏到莊園里,挑選精壯的青年守衛(wèi)塢堡。曹新木被選中了,他的父親、母親和兄弟都在塢堡里,如果真有賊人攻來了,他也決心死守在塢壁上。
不過后來風聲突然轉變,老恩公去濰縣轉悠了一圈回來以后,宣布要大家出擊剿賊,雖然離開塢堡讓人有些心里不安,不過作為一個佃戶曹新木也沒有什么選擇權,就跟著瞿秀才——瞿木山,他們老曹家恩公的孫子一起出發(fā)了。
因為曹新木的名字里也有個木字,所以五行缺木的孫少爺認為他會給自己帶來福氣,就把曹新木任命為貼身護衛(wèi)。到了濰縣城外后,瞿秀才宣布城外的人不是賊,是討賊的盟友,而守在城內的人才是賊。盟友炸開了城墻,曹新木就跟著進去了。討賊的行動很順利,他們把化妝成縣太爺和衙役的賊人都打垮抓起來了。瞿秀才既然這么說,那就一定沒錯。
接下來又跟著隊伍一路南征北戰(zhàn),曹新木護著瞿秀才進了萊州府城,一路上雖然節(jié)節(jié)勝利,但曹新木卻是越來越糊涂。明明他們說的是報效朝廷,是大清,可一路上卻是和清軍在打——后來瞿秀才也不說知府衙門里的人都是賊人化妝的了,但是說這些官員都從了賊,他們通鄧!所以要討伐他們。與此同時,鄧名卻大模大樣地在中軍帳呆著,瞿秀才還每天去接受鄧名的培訓,從鄧名那里分得戰(zhàn)利品和裝備。不過既然是瞿秀才交代的,那就照著做就是了。
萊州府城對曹新木來說無疑是大開眼界,畢竟以前他連鄰居村都沒有去過,光是濰縣就讓他看得興奮了好幾天,更不用說府城了。離開萊州向登州進發(fā)的時候,即使是如同曹新木這樣老實巴交、之前從未離開過出生地周圍二十里地的的農民,也覺得扶清軍干的事和他們嘴上說的正好相反。實在忍不住去問瞿秀才的時候,對方還長嘆一聲:“老曹啊,我是怕你糊涂,所以才沒有和你仔細說……”瞿秀才解釋了一會兒后,曹新木更加糊涂了,不過反正瞿秀才怎么吩咐,他就怎么辦就是了。
敵人沖過來的時候,曹新木挺身站在瞿木山的身前:在進入登州前,幾十個跟著瞿秀才的壯小伙都有些抵觸情緒,因為他們覺得離家太遠了,平生第一次出門,總惦念著趕快回家看看。不過瞿秀才說這是濰縣有名的夏老爺?shù)能娏�,大家還是要繼續(xù)前進,而每個人的功勞瞿家都是記得的。
瞿秀才寫了一封信送回老家去,封口前還讀給這些佃戶聽,信里把他們好好地夸獎了一番,讓瞿老爺免去這些人家的一部分租子;幾個表現(xiàn)出色的,瞿秀才還讓他爺爺吩咐管家給他們換塊肥田;至于特別出色的保鏢曹新木,瞿秀才讓家里給他說門親事,不要找什么佃戶的女孩,要給他找個富農家的姑娘,將來等回家了,還要讓他去領份收租分田的差事。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么好說的?誰想傷了瞿秀才一根寒毛,就除非從曹新木的尸體上踏過去。即使不幸戰(zhàn)敗了,曹新木也絕不會丟下瞿秀才逃走——其他同來的人應該也不會,他們就算感激程度不如曹新木這么高,但如果瞿秀才有什么三長兩短,他們就是逃回家也會被爹媽打死,然后去老爺那里領受嚴懲。
看到清軍沖過來的時候,曹新木背后的瞿木山也是神情嚴肅,雖然出身縉紳家庭,很早就考得了功名,不過本質上瞿木山也是個鄉(xiāng)下孩子。離開萊州的時候,瞿木山心里也十分不情愿,覺得于七的死活和自己的家族沒什么關系。不過夏捷夏老爺是濰縣最有見識的長輩,在濟南都住過好幾年。既然夏老爺說這是唇亡齒寒,要出兵拯救于七,那瞿木山這些跟著夏捷一起離開濰縣的年輕書生當然服從命令——在離開家的時候,祖父就反復叮囑過,不許不聽夏大伯的話,否則回去后家法伺候。要是做出什么欺心的事,莫怨族譜除名。而且瞿木山的妻兄、妹夫也都跟著一起來了,要是他丟下親戚跑回家,那肯定會連累得祖父、全族都在家鄉(xiāng)抬不起頭來。
保國公的川軍雖然不多,但都是了不得的精兵,在初次見到保國公后,他的衛(wèi)隊就表演過隊列變換,當時把瞿木山和親戚們都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保國公說那些東西扶清滅明軍一時學不來,不用說騎兵隊列,就是步兵的左右旋轉,沒有小半年都教不會他們手下的兵。事實證明保國公并不是蔑視他們,到現(xiàn)在別說隊形變換,就是旗號,瞿木山都還經常看錯,稍微生僻一點的旗號他還會忘記其中的含義——遠遠不如三眼銃的信號簡單易懂。
當然,簡單易懂的代價就是別想施展什么復雜戰(zhàn)術動作。以瞿秀才他們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執(zhí)行的了。如果野戰(zhàn)時需要不停地旋轉以面對包抄的敵軍,那扶清軍自己就會陷入一片大亂�,F(xiàn)在就方便多了,大家把鄧名圍在中間,緩緩地向前挪,不管敵人在哪個方向,立下柵欄后大家就都朝著外面看,守住自己眼前的那道柵欄就行——太容易了,簡直和防守自家塢堡一樣地簡單。
清軍猛沖到了扶清軍的陣地前,曹新木看著對面那些張猙獰的面孔,也發(fā)出一聲聲怒吼,把手中的長槍越過齊胸高的柵欄向敵人扎去。
接下來兩軍就陷入了長久的對扎階段。由于柵欄的格擋,雙方始終無法短兵相接,還常常因為障礙的存在而影響擊刺的準頭和速度。當有扶清軍士兵在漫長的對扎過程中被捅倒時,他就會被后面的同伴拖到圓陣中間去,換上來一個人,繼續(xù)和柵欄另一邊的清軍士兵對扎。
一線士兵對扎的時候,兩軍還在繼續(xù)用遠程武器互相攻擊,由于戰(zhàn)線近乎是靜止的,所以雙方的準頭也越來越高,后來扶清軍的投石機也能把石頭準確地扔到柵欄外圍的敵兵頭上。
對扎進行了半個時辰后,林峰確定繼續(xù)這樣打下去他肯定要輸,對面的敵兵雖然確實不是精兵,但士氣相當高,扎了這么久一點也不見畏縮。而且在這種機械的對扎運動中,綠營縱然有更靈活的指揮,也絲毫發(fā)揮不出來,再加上投石器的威脅,清軍的損失要比敵人大得多。
不過對林峰有利的是,敵人其他方向上的部隊都按兵不動。東線已經扎了半天了,另外幾面的敵人依舊目視前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另外一側正在激戰(zhàn)一樣。
對扎了一個時辰后,林峰終于忍無可忍,清脆的金聲響起,久攻不下的清軍退潮般地遠離了木柵欄。曹新木瞪著眼看敵人離開,因為有木柵欄的阻隔,扶清軍也休想追擊正在撤退的清軍——有些受傷的清兵,被熟識的同伴從曹新木的眼前拖回陣地,但柵欄里面的人也毫無翻出去阻止的意圖——鄧名不肯冒這個險,對面的山東綠營雖然不是什么強軍,但扶清軍根本沒有在野戰(zhàn)中變換陣型的能力,一個不小心就能被對方擊潰,那樣就又得川軍去救場了,完不成鍛煉部隊的設想。
退回出發(fā)陣地重整本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清軍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所以從容地完成了,只是石頭依然不停地被從對面的陣中拋出來,繼續(xù)砸到清軍這邊來。
林峰思考了一下,決定再嘗試一次,設法擊潰這支敵軍。他覺得傳說中的魔頭鄧名也許會帶著精兵趕到,林峰要在那之前奪得返回登州的道路。
鼓聲又一次響起,這次是林峰的鎮(zhèn)標帶頭沖鋒,吶喊著向扶清軍的陣地猛撲過來。
第31節(jié)呆仗(下)
總兵的標營確實比營兵強一些,不過扶清軍的戰(zhàn)線依舊堅不可摧,成排的扶清軍士兵肩并肩地站著,他們的激情雖然散去了大半,不再發(fā)出猛烈的吶喊聲,不過依舊沉默地重復著刺擊的動作。不時有扶清軍士兵被流矢擊中,或是負傷到地,他們并沒有發(fā)出慘叫,而是咬緊牙關強忍著,直到被同鄉(xiāng)從前線上拖下去,這種驚人的凝聚力就是林峰的標營也是絕對做不到的。
剛才作戰(zhàn)的時候,瞿秀才的人一度被其他書生的人替下去,曹新木也有機會到圓陣后歇息一下,喝一口水。剛才陣型調整的時候,瞿家又被派向了前方,換做其他大俠的部隊,可能就會因為出力多少、任務分配是否公平而爭吵。所以一般大俠的陣容不調整,各憑天命,挨打就一路挨打到底,沒事就清閑整場,以免在輪換中發(fā)生糾紛,或是讓那些油滑之徒趁機躲避。
不過縉紳的部隊倒沒有這樣的顧慮,既然是夏舉人的吩咐,瞿秀才這樣的晚輩、后學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甚至沒有動過討價還價的念頭;再說瞿秀才奉命替換的,或是來替換他的都是他的同鄉(xiāng)同學,還都沾親帶故;不會有什么可計較的,也不會有人會特意欺負他。
對曹新木來說,這是他離開家鄉(xiāng)后最艱苦的一仗,戰(zhàn)斗已經持續(xù)了一個時辰以上,而清軍還沒有發(fā)生潰敗和大面積逃亡�,F(xiàn)在曹新木和他的朋友們也沒有了吶喊的氣力,他們一遍遍重復著突刺動作,這套動作他們搶水打群架時也用過,不過那時拿著的是竹子和木桿,而現(xiàn)在則是明晃晃的長槍,還經過教導隊的訓練改良。
任憑對面的敵人矯健如虎,也沒有一邊跨越柵欄,一邊把密密麻麻的長槍都驅散的本事,剛才有一個特別勇猛的敵兵,看上去好像是個軍官的模樣。這個人不但成功地翻過了柵欄,還折騰了半天沒有被長槍捅死,并試圖掩護他的手下也翻過來,協(xié)助他把槍兵逐退。
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像這個敵人這樣勇猛,他的手下大多在翻柵欄的時候被捅回去了——未必受多重的傷,但就是翻不過來。那些手持三眼銃的士兵,此時也不僅僅把手里的家伙當信號槍使用,他們不時端著火銃走上前排,把火銃一直伸到正在爬墻的敵人的鼻子底下開火。有了柵欄和長槍同伴的掩護,三眼銃的射手有了從容瞄準的時間,而且這時三眼銃的長柄也發(fā)揮除了優(yōu)勢——射手一般都是先點燃導火索,然后雙手持著長柄的末端,慢悠悠地向著柵欄對面的敵人的臉上捅過去,然后穩(wěn)穩(wěn)地指在對方的兩眼之間、鼻梁的位置上,等著導火索燒到頭——如果你撥打火銃就別想爬墻、對扎,如果你堅持要翻柵欄那就莫怪被噴個滿臉花,炸個雙耳失聰——被導火索嗤嗤作響的三眼指著還能繼續(xù)翻柵欄需要極大的勇氣,反正曹新木沒見到能有誰做到。
不過這些三眼也給守軍造成了一些困擾,那就是它們射出大量的白霧,讓這隊的指揮官夏舉人以及他手下的瞿秀才等軍官都看不清敵人的情況了。不過即使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對曹新木他們影響也不大,這些士兵依舊向著可能空無一人的柵欄方向全力刺擊,既然東家沒讓停,那大伙兒就不會偷懶。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周圍的氣氛好像變得有些異常,半天沒有三眼銃上來放槍了,背后那些開戰(zhàn)以來一刻不停拋石的機械好像也放緩了速度,曹新木等人也不再向空氣扎去,東家給了休息的命令。
清軍又一次退回了出發(fā)陣地,這次進攻又讓林峰付出了上百人的代價,加上上一次沖鋒的損失,五千綠營的傷亡已經超過一成,還有數(shù)百人趁著混亂逃離戰(zhàn)場。知道事不可為后,林峰終于下令撤退,向東尋找可供托庇的縣城。
當撤退令下達后,清軍變得更加混亂,大批傷兵在地上伸出手發(fā)出哀嚎,請求同伴帶他們一起離去,而更多的士兵開始脫離隊伍。幸好扶清軍沒有立刻發(fā)起追擊,這讓半數(shù)的清軍可以從容地展開敵前撤退。
一直到部分清軍已經建制退出戰(zhàn)場后,扶清軍才從自己的柵欄墻上開了幾個洞,又一次開始緩緩向前推進。這種推進雖然緩慢,但是加速了剩余清軍的撤退速度,他們再顧不得傷員和輜重,匆匆追著前隊的步伐,全速離開了戰(zhàn)場。
“勝利!”
當最后一個清軍士兵逃離戰(zhàn)場后,扶清軍的陣地上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無論是大俠還是縉紳,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對大俠們來說,這是他們無數(shù)次野戰(zhàn)慘敗后的第一次勝利,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而對縉紳來說,則是初戰(zhàn)告捷,第一場野戰(zhàn)就獲得了輝煌的勝利,讓不少人甚至產生出:“原來打勝仗也不是很難”的念頭來。
就是此戰(zhàn)的總指揮鄧名,也滿面笑容地勉勵那些來向他表功的縉紳和大俠指揮官們——名義上的扶清軍總兵高云軒被大部分人冷落在了了一邊,就算不提鄧名的顯赫身份,單論此戰(zhàn)的作用也是高云軒根本無法相比的,從頭到尾都是鄧名在指揮全軍。
但鄧名并不這么看,只不過他不好意思對那些激動的縉紳和大俠稱自己其實也根本沒指揮,這整場戰(zhàn)斗按照川軍的標準就是指揮官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冷眼旁觀基層士兵自發(fā)地在一條固定戰(zhàn)線上揮舞長槍。
對面的山東總兵根本無法同鄧名這樣的指揮官相提并論,通過五年的征戰(zhàn)中,鄧名的戰(zhàn)斗經驗已經相當于這個時代的第一流將領。不用說鄧名,就是他的衛(wèi)士剛才都能清楚地看到對方指揮中的笨拙,還有層出不窮的陣型破綻。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時辰里,鄧名至少發(fā)現(xiàn)了五次能把對手一舉擊潰的良好戰(zhàn)機,不過他依舊什么都沒做,只是騎著馬繼續(xù)觀望木柵欄旁的戰(zhàn)斗。
把騎兵包圍在車陣正中也是戚繼光的發(fā)明,先用步兵把騎兵團團圍在正中,然后外面再圍一圈戰(zhàn)車,還是無法移動的固定障礙物。這就徹底斷絕了騎兵出擊的可能,也意味著統(tǒng)帥完全無法主動尋找戰(zhàn)機,利用騎兵去奠定勝局。而戚繼光在他兵書中的解釋是,如果不進行這樣的部署,那騎馬的騎兵就會毫不猶豫地臨陣脫逃,而車陣的部署可以保證自己的騎兵無法扔下主帥和步兵兄弟在開戰(zhàn)前逃離戰(zhàn)場。
在今天的戰(zhàn)斗之前,鄧名對戚繼光的難題還沒有直觀的認識。剛才帶著騎兵居于圓陣的正中,看著一次次破敵致勝的良機從眼前經過,鄧名卻只能無所事事地坐等時,他才對戚繼光的痛苦有了切身的體會——戚繼光作為中國歷史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軍事天才,從小分隊特種戰(zhàn)到大兵團作戰(zhàn)都得心應手,騎兵、步兵、冷熱兵器樣樣精通,戚帥到底要在什么樣的絕望形勢下,才會徹底放棄自己的指揮才能,設計出車營這種戰(zhàn)法來?
雖然聽袁宗第、劉體純介紹過一些對軍戶的觀感,鄧名也知道大明的軍戶都毫無尊嚴和榮譽,日常的主業(yè)是乞討,所以十日一操的綠營與明軍比起來都顯得銳不可當,不過鄧名還對最精銳的北方邊軍抱有一定的指望——雖然他們同樣要賣兒鬻女,同樣由乞丐和奴隸組成。不過今天親自指揮了一場類似車營的戰(zhàn)陣后,鄧名就很清楚這肯定是太美好的幻想了。在鄧名的前世,曾國藩仿效戚繼光的車營建立了湘軍,而湘軍的戰(zhàn)斗力無疑要比戚繼光的指揮的北方邊軍有戰(zhàn)斗力的多,從最一開始就是這樣,因為曾國藩敢把騎兵和突擊隊放在陣外而不怕他們二話不說跑路,而戚繼光不敢;曾國藩和鄧名都敢用盾牌和柵欄來模擬車營的戰(zhàn)車,因為他們還琢磨著要進行一些攻勢,而戚繼光一定要用絕對無法移動的沉重戰(zhàn)車來環(huán)繞自己的軍隊,徹底放棄戰(zhàn)場機動能力,全神貫注于如何保證士兵能留在戰(zhàn)場上——相比曾國藩的湘軍和鄧名幫助山東縉紳組建的團練,戚繼光的工作重心明顯更側重于如何防備自己人一哄而散上,他的軍心形勢要比曾國藩和鄧名絕望得多。
“若是有一天我們遇上了扶清軍,與他們正面交戰(zhàn),我們應該如何戰(zhàn)而勝之?”回到自己的營帳中后,鄧名就詢問他的部下。假以時日,隨著這些秀才經驗越來越豐富,他們的佃戶身經百戰(zhàn),這支扶清軍就會表現(xiàn)出更強大的戰(zhàn)斗力,他們甚至可能不需要有形的木柵欄來約束,這種縉紳、名流加鄉(xiāng)黨的模式,是封建軍隊中的強軍,甚至在早期近代軍隊都有一席之地。比如大英帝國的紅衣軍,很多步兵團就是這種結構,貴族是校官,紳士出任尉官,士兵由農民組成,而中國的縉紳在農民中不僅和英國貴族一樣深受尊敬,是大眾的偶像和努力方向,他們作為知識的化身甚至還受到一種類似信仰的崇拜。
“他們沒有什么戰(zhàn)斗經驗�!瘪R上就有衛(wèi)士說道:“訓練也不得法。”
“他們會不斷提高的,”鄧名搖搖頭:“我也會為他們訓練軍官。”
“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的烏龜陣。”看得出來鄧名不會同意為攻破這種陣地付出太大的傷亡。
“總有繞不過去的時候吧?萬一遇到了怎么辦?”鄧名依舊不依不饒。
“他們喜歡三眼這種破爛,我們可以用鳥銃從遠處射擊,把他們都打死在柵欄后面�!币粋突擊小隊長說道。
“這是個辦法,”鄧名點點頭:“不過如果他們向我們大量購買鳥銃呢?”
看到幾個軍官欲言又止,鄧名提前阻止了他們:“不要說什么不提供正確的訓練,或是拒絕出售鳥銃,這都不是難度大到完全無法自己解決的問題,只要縉紳議院意識到鳥銃會讓他們的烏龜陣發(fā)揮得更好,就算我們不賣他們也會自己造。而訓練,只要嚴格按照紀效新書,他們就能擺出這種烏龜大陣來,而鄉(xiāng)黨組成的軍隊遲早能讓他們敢于把騎兵獨立在陣外,嘗試撲捉戰(zhàn)機�!�
不少人提出拋石機,火攻、水淹,不過鄧名逐個指出其中的不足,并不斷啟發(fā)提示。最后總有人覺得應該像攻城一樣來對付縉紳的鄉(xiāng)黨軍,而攻城不是爆破就是大炮,只是大炮實在太沉重,發(fā)射速度也過慢。
“所以我們或許應該設計一種輕型火炮,能夠被一匹馬或者兩匹馬在戰(zhàn)場上拖著奔馳如飛,畢竟這種龜陣也不是真的城墻,我們只要擁有大量的可以發(fā)現(xiàn)霰彈的輕型火炮,就不怕這種移動遲緩的圓陣,開一個口子沖進去�!敝班嚸龅降臄橙�,主要威脅來自于他們的騎兵而不是步兵,不過隨著扶清軍的出現(xiàn),川西有必要考慮萬一遇到以堅定的步兵為主的敵軍,該如何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不過這只是未雨綢繆,這種鄉(xiāng)黨軍的問題就是守衛(wèi)鄉(xiāng)土斗志昂揚,離鄉(xiāng)作戰(zhàn)士氣一落千丈。不過或許有一天縉紳議院會和我們敵對,我們需要進入他們的領土擊敗他們的抵抗,而且還需要一場碾壓式的勝利來震懾人心,那個時候我們不能束手無策。”
依托宗族的軍隊是穩(wěn)固和有凝聚力的,不過也有很多難以克服的缺點,只要這些缺點是清廷難以克服,而川西能夠利用的,鄧名就不用擔心縉紳議院會有一天敢于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今天的戰(zhàn)斗雖然讓綠營逃走了,但扶清軍還是打死了三百多清兵,抓住了數(shù)百重傷俘虜,而且導致一、兩前綠營士兵在撤退中脫離了軍隊。鄧名一邊繼續(xù)讓扶清軍軍官總結經驗教訓,以免嘗試和牙山取得聯(lián)系,根據(jù)游騎兵的偵查,登州清軍主力已經聚集會府城,整個登州地界上一片空虛。鄧名打算先席卷各個縣城,把登州府的縉紳也都拉進扶清議院,然后再摘下登州府這個成熟的勝利果實。如果在登州城外再進行一些拉鋸戰(zhàn)就更好了,可以讓扶清軍獲得更多的野戰(zhàn)經驗,這樣膠東就能給清廷更大的威脅,并依靠這個獲得得事實上的自治,到那時鄧名除了盟友外還會多一個軍火、和軍事培訓市場,這可是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
第32節(jié)扶持
筆者按:今天周末,邀請一位可敬的女士共進晚餐,正常更新不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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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一,年底在望,現(xiàn)在鄧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督促扶清滅明軍攻打登州府城。而在這個時候,牙山的好漢們終于弄清楚了形勢,不是包圍他們的清軍打算撤回登州過年,而是從萊州開過來的扶清滅明軍打算攻入登州慶賀新年。而這支扶清滅明軍的統(tǒng)帥名義上是牙山出身的高云軒少俠,而實際的統(tǒng)帥則是大名鼎鼎的大明保國公鄧名。這里面的混亂關系,牙山群豪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理清了頭緒,不過直到他們出兵的時候,還有不少好漢仍沒有想通為什么大明的保國公會率領著扶清軍去清軍的地盤上實行“滅明”大業(yè)。
彈冠相慶之后,于七、張定南等大俠命令手下繼續(xù)向牙山的山寨里搬運糧食,同時勸說那些百姓離開山寨,這樣若是扶清軍的滅明大業(yè)失利,祖澤溥卷土重來的話,牙山根據(jù)地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不過百姓不肯走,因為他們外面的房屋都被杰書的中央軍燒光了,他們也沒有存糧可以度過這個冬天。而且因為這次的牙山保衛(wèi)戰(zhàn),群豪對于七大首領也喪失了信心,就算把這些百姓趕出山區(qū),等清軍回來,還是要被趕進來的,而到時候于七多半還是不肯看著他的鄉(xiāng)親餓死。
因此群豪最后就和于七攤牌了,想讓大伙兒跟著他繼續(xù)干,可以。但是首先要爭取把扶清滅明軍從鄧名手里要來,改編為“聯(lián)明滅清”軍。這可是能夠攻下府城的強軍,有這樣一支強兵在手,獲得招安的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對這件事,大部分頭腦清醒的領袖都不抱有什么指望,因為亂世有兵就是草頭王,想讓保國公把軍隊白送給自己不太容易。如果這條辦不到就算了,但是大家要求于七必須把投奔他的鄉(xiāng)親送給保國公,這幾萬人拖家?guī)Э诘�,除了吃飯沒有任何用處,而且他們居然還不愿意離開。
當著于七的面,用刀子逼他的鄉(xiāng)親離開也不是不行,但這樣就撕破臉了,所以大家要求于七把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帶去交給鄧名,算成是牙山派去支援的友軍。這樣不但把大包袱丟了出去,而且還可以用軍糧和有人管飯誘惑他們心甘情愿地離開,而且有鄧名照顧,于七也可以不用擔心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得知數(shù)萬牙山援軍正在趕來,而且是他們的統(tǒng)帥于七親自領軍后,鄧名就下令給這位盟友準備最高規(guī)格的待遇。鄧名確實盤算著要把扶清滅明軍交給于七指揮,他本人不可能永遠呆在膠東,軍中還有不少江湖好漢,而且于七對山東縉紳來說也是自己人——唯一的問題就是于七的聲望不夠高,所以鄧名要想讓縉紳買賬,就得幫于七樹立威望——比如要解決軍事領導問題,鄧名可不愿意自己前腳走,后腳山東這里的義軍就又打成一鍋粥,那只會便宜了清廷。
在于七所部抵達前,鄧名就提前派出了一個慰問團,其中不但有邢至圣和吳月兒,還有夏捷夏舉人等多名縉紳——夏捷雖然不是現(xiàn)在扶清滅明軍中地位最高的縉紳,但他跟隨鄧名的時間早,所以資歷過人,儼然也是一位人物了。
在派出使者團的同時,鄧名也開始在軍中吹風,表示他認為膠東的軍事領袖非于七莫屬。
不過鄧名才吹了一天風,派去迎接于七的夏捷等縉紳就溜了回來,這些縉紳聚在一起議論了一會兒后,就一起來求見鄧名。見到鄧名后,縉紳異口同聲地表示,他們不能服從于七的領導,也絕不能把扶清滅明軍交在此人的手上。
“如果國公不親自出任登、萊兩府的提督的話,小人就帶著鄉(xiāng)親們回家了�!币粋性急的登州縉紳說道,他剛剛加入扶清滅明軍和扶清議院沒有幾天,如果現(xiàn)在就撂擔子的話,估計被清廷事后追究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以往要是有這種言論出現(xiàn)的話,不用鄧名說話,其他縉紳就會給發(fā)言人扣上一個“通鄧”的罪名,若是說服教育不奏效的話,就會把這個頑固不化的家伙拉出去殺頭。但今天其他縉紳卻沒有什么反應,還隱隱表現(xiàn)出贊同的意思。
“這是為什么?”鄧名大吃一驚。
這些人雖然是墻頭草,也上了賊船,但卻沒有人想當出頭鳥,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就是槍打出頭鳥。固然法不責眾,可能會迫使清廷赦免叛亂的縉紳,但領頭的那個多半跑不了——皇帝的思路很明確,如果領導者能夠落好的話,那以后挑頭鬧事的人就更多了。所以,即使是冤案,帶頭喊冤的人也難逃一死;而群眾的思路也很簡單,鬧事一般就是因為實在忍不下去了,大家的愿望就是獲得合理的補償,讓官府適當收斂,既然目的達到了,那領頭大哥倒霉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以后逢年過節(jié)給他上一杯酒了。
鄧名知道這些縉紳的目的是招安活下去,所以出任膠東軍事領導顯然和他們的志向有違,因此鄧名提出于七這個人選后得到了縉紳們的一致贊成。反正縉紳對自己子弟有不錯的控制能力,還是糧草和軍餉的提供者,不愁于七不重視議院的意見,加上他又是有名的反賊,正好讓他去頂缸。
“于七不是雄主。”一個縉紳低聲說了一句,見鄧名的目光掃過來后,這個縉紳朝著夏捷一指:“國公問夏先生就知道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鄧名和顏悅色地問道,他的目的就是要盡可能地促成膠東軍實現(xiàn)長久的內部穩(wěn)定,強行壓眾人同意他的意見毫無作用。
“于七的主力還在牙山吶,他這是帶了幾萬難民過來了。”夏捷連敬稱都沒有了,立刻把他的見聞說了出來,剛才他已經源源本本地復述了一遍給其他縉紳聽。
義軍顯然沒有什么保密意識,而于七帶來的幾萬烏合之眾也沒有保密的能力,所以夏捷等人一到于七軍中,就把他的半年來的情況摸得明白。
聽說于七把清軍驅趕前去的百姓都收留下后,鄧名微微搖頭:“于七心腸好軟,確實不是梟雄一流的人物�!�
“國公說的不錯。”其他縉紳聞言也紛紛附和,如果只是這么一樁就算了,問題是于七的軍事能力、對手下的控制能力,所有都乏善可陳,這就讓縉紳徹底失望了。
夏捷講述完畢后,鄧名沒有給出更多的評價,而是沉思起來:“這幾萬人于七居然想扔給我,造反居然還有嫌人多的,怕養(yǎng)不起去找糧食啊。再說這些人都和清軍有破家之仇,多好的兵員,可比他那些江湖朋友好用得多�!�
不過聽到于七是想讓自己養(yǎng)活這些百姓后,鄧名也有些生氣:“于七當我是他的培訓中心么?把不想要的累贅扔給我,把需要的軍隊拿走。難怪縉紳們看不上他……不過,等等,這幫縉紳要雄主干什么呢?”
“你們不是要招安么?”鄧名開口問道,他知道這幫縉紳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天塌下能扛著的高個,而于七的名聲完全符合要求:“于七能不能打仗,和你們有什么關系呢?”
“那也不能讓他糟蹋了軍隊啊,要是他把家底敗光了,虜廷為何要招安我們?”在鄧名身邊呆久了的人,個個都有精神分裂的癥狀,而這些縉紳相比董衛(wèi)國來說,也都是沒出過遠門的鄉(xiāng)下人,所以發(fā)病速度更快,癥狀出現(xiàn)的時間更早:“要是扶清軍沒了,我們就得不到朝廷的招安,而是會被韃子殺光!”
除了這份擔憂外,最近扶清軍在登州外圍戰(zhàn)中不斷告捷,也讓縉紳生出了些別的心意,有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扶這個清,改成扶明了,那將來保國公坐了龍廷,他們不就能跟著飛黃騰達了嗎?更有不少年輕士人也被連續(xù)的勝利激發(fā)出義膽來,以前不敢反抗朝廷那是因為知道韃子兇殘,現(xiàn)在清軍眼看不是對手,那為什么還要剃頭?
搞清楚縉紳反對的原因后,鄧名暗暗松了口氣,看起來縉紳并不是想散伙兒,如果散伙兒,大家都要被一鍋端,他們只是來要挾鄧名而已,或許還夾雜了一絲表忠心的心思。
“我不能在山東呆太久,而扶清軍總是需要一個提督的,”鄧名有些為難地說道:“如果不找于七,你們誰打算來干?”
在場的人自然沒人敢挑這個大梁,雖然看不上于七,可恐怕還沒有一個人有他那本事,至少他能煽動起十幾萬人起事,而這幫縉紳的號召力都僅限于他們的宗族和佃戶。
“你們的顧慮我全都明白,在我離開前,我會認真和于七談談,要是他真是無法委以重任,那我就會另選賢良�!币姳娙巳杂羞t疑之色,鄧名知道必須要給他們一點甜頭:“好吧,既然你們都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能違了眾愿,在我離開山東前,我就兼了扶清滅明的提督吧�!�
眾縉紳這才紛紛發(fā)出滿意的歡呼聲,雖然眼下的大計還是請求招安,不過保國公這么年輕,帶著幾百個人到山東就能打得祖澤溥全軍覆滅,隨便指導大伙兒幾手,就能把登州的兵馬堵得出不了家門,這天下實在未可知啊。若是將來鄧名進了紫禁城,縉紳的軍隊名稱就有些難聽了,雖然可以說這是服從保國公指示,不過到時候別人是不是肯接受還是難說。而現(xiàn)在保國公都是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了,那這個隱患就算是徹底消除了,扶清滅明軍也就是成了苗紅根正,由保國公一手創(chuàng)建的部隊了。
“之前我說你們需要向清廷保舉這個提督,既然目的是招安,那肯定要走個形式。”鄧名環(huán)顧著在場的眾人:“你們誰愿意起頭,向清廷保舉我為膠東扶清滅明軍的提督?”
現(xiàn)場又陷入了一場難堪的沉默中,依舊沒有人愿意出面當這個帶頭的大哥。不用太高明的政治智慧就可以看到,這保舉無異于一記耳光狠狠搧在清廷的臉上,帶頭的人估計要被清廷恨到骨頭里。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起這個頭吧�!编嚸嘈σ宦�,這些人依舊是墻頭草,暫時還是指望不上。
于是鄧名當即就寫了一封表章,其中向清廷保舉自己為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帶領膠東效忠朝廷的人士,清除那些通鄧的心懷不軌之徒,不遺一賊以憂圣天子和太皇太后,署名自然還是漢將軍名。
這封表章送走后的第二天,于七就趕到了鄧名的軍營,聽說鄧名居然想讓他接受扶清滅明軍后,于七大吃一驚,簡直不能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不過我實際上也是被任命的,這并不是由我說了算的軍隊�!编嚸托牡亟o于七解釋起來,再加上高云軒等人的一些幫助,于七很快明白,這支軍隊的實際控制權有一半在縉紳們手里,隨著時間推移,恐怕縉紳的勢力在其中的比重還會越來越大。
“這些縉紳想的大概就是讓于將軍去背黑鍋,他們可以更有把握逃脫清廷的追究。”對于縉紳的心理,鄧名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于七遲早能看出來,要是現(xiàn)在不說明,將來他自己發(fā)現(xiàn)只會更生氣,還不如趁現(xiàn)在把話說清楚:“而那個時候我肯定得辭職,我是大明的保國公,不可能接受清廷的招安,所以到時候這提督一職只能請于將軍來擔任——雖然縉紳們有他們的算盤,不過以我之見,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手,于將軍獲得招安的機會也更大,不是嗎?”
經過仔細的思考后,于七也認可了鄧名的說法,如果沒有扶清滅明軍,那他和牙山眾好漢現(xiàn)在都是死魚一條。經過這次的經歷,于七也看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讓清廷發(fā)慈悲的實力。所以不管是不是被縉紳利用,于七都需要為自己去爭取更多的談判籌碼,而這個扶清滅明的提督職務顯然是很有價值的。
既然于七答應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幫于七豎立威信。
以前高云軒掛著總兵頭銜時,鄧名從來都是當著他的面直接下命令給軍官�,F(xiàn)在于七來了,鄧名就任命他為自己的副手,擔任扶清滅明軍提督同知,而且經常和于七私下討論完畢后,才一起出現(xiàn)在軍事會議上,讓于七去念一些鄧名事先教給他的命令和臺詞。
當務之急肯定還是圍攻登州,現(xiàn)在扶清軍正在堅定地向府城推進�?吹椒銮遘姷钠嫣仃嚾莺螅嘶氐侵莸木G營部隊就想先打垮他們,削弱鄧名——直到現(xiàn)在還有很多綠營認定鄧名的主力有好幾萬。只是這些被綠營視為軟柿子的扶清軍比他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佃戶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對東家的各種吩咐都無條件地服從,也不懂得偷奸�;�。
隔著木柵欄對扎也不需要什么戰(zhàn)術素養(yǎng),比的就是誰的兵更聽話,更像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不偷懶。幾仗下來,綠營戰(zhàn)無不敗,雖然傷亡不大,但是士氣跌落到谷底�,F(xiàn)在扶清軍正在登州城周圍挖壕溝,修營寨,在本地縉紳的支持下,很快就把登州周圍挖得到處都是壕溝——鄧名覺得早就可以挖到城墻下爆破了,但縉紳們卻不肯,他們更希望綠營出城攻打他們的營寨,如果綠營不出來,就把登州圍得水泄不通再炸墻,萬一打不進城也不會給對方反擊、翻盤的機會。
不過鄧名拿出來的口號也有不錯的誘惑力,這口號就是“讓孩子們除夕夜回家”。用“孩子”來稱呼大兵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不過鄧名在山東呆的時間不長,干出來的稀奇事比這幫同盟見過的都加起來還要多,所以這么一件也就不是多么過分了。
確實有很多人盼望著能回鄉(xiāng)過年,就是到時候戰(zhàn)爭不結束,正月里、至少正月十五之前士兵大概也不愿意殺人,沾上一年的晦氣——這段時間連官府都不會處決犯人。
最大的麻煩還是于七帶來的幾萬難民,這些人鄧名不可能養(yǎng),也不可能運走,而縉紳也不愿意管,因為他們顯然沒有自己的佃戶可靠。而如果不能擴大自己的土地的話,縉紳也沒有必要招收大量的人手。
鄧名感覺這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因此就讓于七繼續(xù)指揮圍攻登州府,他返回萊州和暫時設立在那里的膠東縉紳議院討論難民安置問題�,F(xiàn)在登州基本是大局已定,縉紳聯(lián)盟的補充和動員能力根本不是登州官府能抗衡的,現(xiàn)在既然被帶入了消耗戰(zhàn)的階段,登州城陷落就是時間問題罷了,鄧名干脆把這個獲得聲望的機會讓給于七。
十二月十日,鄧名返回萊州時,意外地遇到了北京派來的第二波使者;離開萊州前鄧名已經見過北京的第一波議和密使,那時鄧名當著縉紳的面表示他不反對議和,還把保證膠東扶清人士的安全當做了條款之一。
不過北京派來的是送信使者而不是什么外交家,他們沒有任何承諾或是談判的權力,只能把鄧名的要求帶回北京去。
這次見到鄧名后,使者顯得很憤怒,鄧名一連串復雜的動作把北京看得眼花繚亂,而現(xiàn)在總算咂摸出點味道,那就是鄧名想推翻流官制,在膠東地盤上恢復兩漢時期典型的豪門推舉制。
“保國公不僅是勝朝(對明朝的尊稱)的國公,還是堂堂的宗室,怎么會生出改流官為土官的心思來?”
“誰說我是大明的宗室了?”鄧名哭笑不得地反問道,在山東大地上,就有好幾個冒充他哥哥的朱二太子出現(xiàn):“我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后?”
“國公是勝朝哪位大王之后無關緊要,但我大清太皇太后已經詔告天下,承認國公為貨真價實的大明宗室。”使者理直氣壯地答道。
第33節(jié)試探
一年多以前,皇太極的遺孀、悍然侵犯了大明皇帝朱由榔的權力,向全天下人宣布鄧名為大明近親宗室——承認某人為大明宗室,這已經是永歷天子手中為數(shù)不多的權力了。
要不是依舊住在緬甸的那些被釋放的禁衛(wèi)軍伙同暹羅這個大明的鐵桿盟友,夜以繼日地琢磨從莽白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永歷天子現(xiàn)在連午餐吃什么的選擇權可能都不會有。當然,現(xiàn)在朱由榔可以向緬甸護衛(wèi)人員討要他想要的食物,但卻失去了吃還是不吃午飯的自由——在鄧名扶持莽魯之前,瓦城并不太關心朱由榔的死活,所以很長時間朱由榔賴以果腹的食物都是附近寺廟的僧侶施舍的。不過在莽魯分裂集團出現(xiàn)后,莽白政府突然對大明天子一家的健康關注起來。
現(xiàn)在平均每兩個月,緬北的大明禁衛(wèi)軍和楊在大學士就要炮制一次謠言,稱天子駕崩或是楊在的老岳父馬首輔被折磨至死,然后就聲淚俱下地宣布要討伐瓦城;暹羅察覺到晉王和保國公都忙于對付眼前的敵人,無意邀請他們參與討伐緬甸后,就和楊大學士取得了聯(lián)系,暹羅同樣樂此不疲地制造朱由榔受到莽白虐待而亡故的假消息,他們不是兩個月一次,而是一個月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