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灰熊貓注:二十六日吳三桂襲擊接受山海關(guān)的順軍,二十七日既飛傳此書,至此吳三桂依舊沒有打出和順軍不共戴天的旗號。二十八日,這封信和左懋德報告吳三桂叛變的消息一起傳回北京。李自成認為吳三桂只是一個誤會,因為陳妾此時仍在很好的保護中,所以派出唐通部官兵和四萬拷上銀兩去第二次招降吳三桂。
接下來就是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中提到的吳三桂四月二日再次投降,卷甲入朝,沿途張貼安民告示,四月四日在沙河突然再次叛變,回師山海關(guān)再次偷襲了第二次接受山海關(guān)的順軍。吳三桂與父訣書也是在此之后,從此再無告父書。
清軍九日離開的沈陽,渡過遼河進入蒙古地區(qū),循以前歷次入關(guān)的舊路進入朵顏蒙古地區(qū);而十二日李自成離開北京后,走通州、順義,十六日抵達密云,此時順軍主要針對方向是和朵顏蒙古接壤的密云后衛(wèi)。
而在十五日,吳三桂派去和多爾袞聯(lián)絡(luò)的人與清軍取得聯(lián)系,當日清軍開始轉(zhuǎn)向,掉頭東進從長城外側(cè)指向山海關(guān)。而十六日李自成在抵達密云后發(fā)現(xiàn)這一情況后,順軍也掉頭東進從長城內(nèi)側(cè)指向山海關(guān)。十七日,吳三桂遣使與李自成議和,李自成認為這是緩兵之計拒絕,發(fā)起進攻,十八日順軍攻克永平吳軍大營,十九日外圍作戰(zhàn),二十日順軍開始攻擊山海關(guān),大戰(zhàn)爆發(fā)。
第53節(jié)慘痛(下)
根據(jù)李自成和吳三桂的誓約,李自成不但立刻將太子還給了他,而且還答應(yīng)讓出北京城,讓吳三桂去輔佐明朝的太子,“自誓以后,各守本有之疆土,不相侵越,所有大順已得之北京,準與五月初一交還大明世守�!倍募s的最后一句則是:“如果北兵侵擾襲掠,合力擊之,休戚相共。如違此誓,天地亟之�!�
“歸還北京,做攝政王,闖王開出的條件真是很不錯啊�!比绻皇怯星笆赖慕�(jīng)驗,鄧名估計大部分聽到這個條件恐怕都會心動,畢竟當時清軍還沒有在關(guān)內(nèi)成功立足過,如果吳三桂不獻山海關(guān)的話,估計還是不能;而吳三桂憑借這樣的功勞,很有可能成為曹操一樣的人物,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鞏焴沒有講,但鄧名覺得李自成開出這個條件的時候,肯定會認為至少能安撫吳三桂一段時間,但卻沒有想到吳三桂毫不猶豫地倒向滿清了,放棄了**權(quán),掌握朝政的機會、以及再造朝廷的功勛,剃發(fā)投降了多爾袞,甚至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
“吳三桂知道他根本守不住這么多東西,就算他貪心拿下來,最后也得被別人奪了去,而且還會多面豎敵耗盡他的兵力。不過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平西王面對這么大的誘惑,居然一點兒也不心動,或者說就算心動也絕對不會為此去莽撞行事,當真是豪杰啊。”說到后來,鄧名對吳三桂都忍不住用上了平西王的稱呼,換個稍微頭腦不清醒的人,恐怕都會抱著“富貴險中求”或是“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到”的心理去賭一把,替李自成擋住多爾袞,或是暫時繼續(xù)中立,而不會讓清、順之間的平衡被立刻打破。
對吳三桂來說,這無疑是極其明智而且有利的選擇,但對中國來說,則是大不幸了。收起所有對吳三桂的輕視之心后,鄧名又開始琢磨李自成的策略,發(fā)現(xiàn)其中的算計也是相當了得:“北京剛剛拿下,闖王說還就還,如果能不毀約的話——那闖王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皇上當時的難處和吳賊一樣,甚至比吳賊還要大上很多,”鞏焴又是一聲苦笑:“而且早已經(jīng)騎虎難下,國公大概想不到吧,在山西的時候,皇上、平章就不想打北京了,但形勢比人強,逼得皇上不得不一步步走到北京城下,當時若是能把北京扔給中立的吳三桂,坐山觀虎斗,那平章恐怕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永昌元年,李自成剛剛?cè)〉藐兾�,同時命令袁宗第經(jīng)營湖廣,河南的根據(jù)地因為東林大佬侯洵在開封掘河,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澤國。四川的張獻忠態(tài)度曖昧,北方已經(jīng)和清軍接壤,大順的戰(zhàn)略形勢依舊相當嚴峻。
而一開始對山西的進攻,本意也是為了西安的安全而發(fā)動的掃蕩性戰(zhàn)爭。當時明廷判斷李自成如果有意進攻京師的話,也肯定不會走山西這條路,因為上面重兵密布;但沒有想到李自成偏要走這條路,因為李自成的目標本來就是嚴重威脅西安安全的這些明朝重兵,而不是北京。但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山西明軍聞風而降,十幾萬大軍向六萬順軍交出堅城要塞。
“東征唯一一場仗就是寧武之戰(zhàn),放在河南可能這都不算什么,因為周遇吉前后就守了一天,然后就被我軍擊敗了。在河南的時候這種一天見勝負的仗估計很快就不會有人記得了,但東征中的寧武之役被反復(fù)提及,就是因為實在沒有別的好提的了。而且就是周遇吉,其實都是誤會。”永昌元年的東征,是大順的輝煌勝利,但鞏焴說起來卻毫無喜色。
“誤會?”
“是啊,從西安出發(fā)的時候,我們有六萬軍隊,權(quán)將軍(劉宗敏)帶著兩萬前鋒,號稱五十萬,皇上帶了四萬人,號稱百萬。我們宣布要推翻明廷,號召地方官吏獻土投降——出征嘛,總要有點氣勢,把目標說的大一些。但沒有想到居然這么輕松,出兵后不費一刀一槍,就拿下了大半個山西,受降了十萬多明軍。而周遇吉把我們的檄文信以為真,誤會我們確實是要奔北京去的,所以他棄城逃跑,放開了通往北京的大道逃去西北面的寧無關(guān),多半心里琢磨著:你們不是要去北京嗎,那你們過去好了,讓我呆在這里看看風頭�!钡钭猿纱藨�(zhàn)的真實目的是為了保證西安的安全,當然不能讓周將軍在身后看風頭,就離開大陸追了過去,趕到寧武城下把他消滅了:“打?qū)幬溆昧艘惶�,打完皇上就想回師了,因為連姜鑲都投降了,整個山西已經(jīng)平定了,明廷能夠用來威脅西安的重兵已經(jīng)全部不復(fù)存在了�!�
“可你們沒有回師,”鄧名隱約猜到了李自成的難處:“因為投降的明軍太多,闖王養(yǎng)不起了嗎?”
“正是,陜西三邊本來就需要外地賦稅的支援,不過靠著整頓吏治,還有沒收的秦王府財產(chǎn),我們還支撐得��;但山西也是一樣,每歲都要上百萬兩的軍餉,以前是明廷給,但現(xiàn)在投降我們了那明廷肯定是不給了。這十幾萬降兵降將,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遣散吧,那以后恐怕就沒有人愿意投降大順了,但如果不遣散,平章說那是萬萬養(yǎng)不起的。”
因此在姜鑲投降后,李自成的東征非但不能勝利結(jié)束,反倒要為尋找新的財源而戰(zhàn),這時李自成發(fā)出了東征后的第二道檄文,勸崇禎投降。不過在大順取得空前大勝后,檄文看上去反倒像是遭遇了大敗一般,在這篇新的檄文中,李自成一反之前稱崇禎為無道昏君的說法,反倒贊賞崇禎“君非甚暗”;在幫崇禎推卸了不少責任后,李自成還公開號召明朝大臣要繼續(xù)忠于崇禎皇帝。無論是替敵國的皇帝洗脫罪名,還是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號召敵國的臣子要格盡職守,忠君愛國,這都是古往今來的頭一份。
不過這個時候李自成的檄文還是蠻有氣勢的,要求崇禎皇帝自降為藩王,禪位給順王李自成。鞏焴對鄧名解釋道:“如果大明成為大順的藩國了,那讓它進貢些軍餉總是可以的吧?”
但李自成的號召顯然沒有起到作用,在崇禎皇帝拒絕禪讓的同時,紫荊關(guān)等地的北直隸兵馬也開始接二連三地向順軍投降,很快就連代帝出征的大學(xué)士李建泰都領(lǐng)著崇禎的四萬禁衛(wèi)軍向李自成投降了。
“不但沒有能逼崇禎甘心進貢,反倒又多了十幾萬降軍,這又是一大筆軍餉啊�!膘枱~一臉的無奈,到這個時候,李自成連遣散投降的明軍都不太敢了,因為投降的明軍實力已經(jīng)超過順軍主力好幾倍,要是一下子群起作亂,李自成還得千辛萬苦地殺回陜西去。
當逼近京師后,李自成發(fā)出了東征后的第三道檄文,建議崇禎接受他的投降,只要承認李自成的順王地位,而且把山西、陜西等地封給他做藩國,并且提供軍餉,那李自成就向明廷投降。
“嗯�!编嚸鸯枱~敘述的東西串了起來:
最一開始,李自成帶著兵馬殺出了西安,沖著崇禎大喝一聲:昏君,我來推翻你了!崇禎則不甘示弱:我兵馬比你多,你這是來送死!
等順軍幾乎兵不血刃地奪取了山西后,李自成的口氣軟下來了:發(fā)現(xiàn)你也不是很昏的皇帝,咱們還是有話好好說吧。而崇禎一如既往地強硬。
然后就是順軍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了北京城前,這時李自成已經(jīng)隱隱有求饒的意思了:明君,干脆收留我做您的臣子吧,只要您肯發(fā)軍餉就行。但崇禎還是不松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早在三月三日,韃子的使者送了一封信到榆林�!膘枱~提到的這封信,就是多爾袞給李自成的那封信,約李自成共同討伐明朝,由遲啟龍專程送到榆林守將王大都手中:“王將軍款待了韃子的使者,說由于這封信沒有寫明是給皇上的,所以王將軍不小心擅自打得開了。王將軍稱會把這封信的內(nèi)容轉(zhuǎn)告皇上,請多爾袞再寫一封表明是給皇上的信,然后趕快送來,好交給皇上證明他沒有胡說�!�
“這是緩兵之計吧?”鄧名問道。
“是。當看到這封信后,皇上和平章都非常重視,因為韃子已經(jīng)正式詢問了我們對清國的態(tài)度,我們不可能答應(yīng)和韃子約定平分中國的土地和人民,但如果拒絕,那韃子就會成為大順的敵國。當時大家都認為,王將軍這個計策只能給我們爭取兩到三個月的時間,當多爾袞第二次送來信件的時候,皇上就無法不表明態(tài)度了。因此我們必須要盡快停止東征,返回西安,部署山西和陜西的關(guān)口防御。”
因此就有了李自成在北京城下的談判,三月十七日,北京城外的明軍向李自成投降,十八日,順軍占領(lǐng)了彰義門兩側(cè)的城墻,此時李自成和劉宗敏一起來到彰義門城下,要求再次和崇禎談判。得到守軍許可后,李自成把太監(jiān)杜勛派了進去,這次李自成列出了很具體的條款,更苦口婆心地給崇禎講解議和的好處:李自成不但會立刻把北直隸等地的土地、軍隊都還給崇禎,而且還愿意幫助崇禎抵御滿清入侵,更能在必要時幫助崇禎鎮(zhèn)壓其他的農(nóng)民軍。
這個條款讓鄧名趕到非常驚訝,因為李自成一個“群寇”就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而且這也是李自成唯一一次改變了對農(nóng)民軍的稱呼,更推翻了闖營的正義性。李自成在這封議和條款中的立場,已經(jīng)和離開西安時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幾乎是在駁斥自己出兵時的那封檄文,從這封條款的用詞中,鄧名能感到李自成不惜一切代價要結(jié)束東征的急切心態(tài),已經(jīng)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了。
“當夜,杜勛出來了,說崇禎還是不同意。但是皇上的帳內(nèi)一片沉寂,最后權(quán)將軍(劉宗敏)跳將起來大喝一聲:‘這狗皇帝,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拿下北京!我們把他的銀子都搬出來,他都守得住長城,我們也守得住�!苯酉吕锏牟挥渺枱~多說鄧名也知道,在崇禎皇帝拒絕了李自成最后的招安請求后一個時辰,順軍開入北京城。但出乎李自成意料的時,崇禎根本沒有銀子,但崇禎的遺產(chǎn)——整個北方邊境的數(shù)十萬軍隊、無數(shù)需要維護、修繕的堡壘,都被李自成不情不愿地繼承到手了。
“當時皇上手中的主力就是離開西安時的六萬人,但從潼關(guān)到北京,向皇上投降的軍隊已經(jīng)有了近四十萬,對于吳三桂根本不敢不招安。因為若是血拼一場,那皇上的主力立刻就會折損很多;而如果對方不投降我們也不去征討的話,那立刻就會被數(shù)十萬降軍看破虛實,他們蜂起作亂的話,我們靠六萬人根本無法鎮(zhèn)壓,更不用說我們還付不出軍餉來。看起來根本的辦法還是下江南,取東南財富來養(yǎng)西北之兵,但韃子還在關(guān)外虎視眈眈,數(shù)十萬新降的軍隊還需要軍餉安撫、需要兵力震懾,當時以六萬兵馬震懾北方數(shù)省這幾十萬降軍、對抗韃子的威脅就已經(jīng)讓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更不用說再分兵下江南了�!�
因此李自成就采用追贓助餉的辦法來盡快獲得軍費,并努力招降吳三桂等手握軍權(quán)的將領(lǐng),這時鞏焴等大順君臣都意識到現(xiàn)在他們坐在火山口上,南北兩面受敵,財源枯竭,而且還有數(shù)倍于嫡系的降軍在內(nèi)。
不過對于這個形勢,沒人拿得出好辦法來,聽說清軍有破口入關(guān)的可能后,李自成沒有任何選擇必須要設(shè)法御敵于國門之外,因為現(xiàn)在大順已經(jīng)是在懸崖邊上了,依靠攻滅明朝的聲威勉強維系著局面的穩(wěn)定;而一旦讓清軍入關(guān)導(dǎo)致局面混亂,那局勢就可能發(fā)生全線崩潰。
“所以吳三桂既然肯和我們約誓,就非答應(yīng)下來不可�!膘枱~說道。
“不僅如此,如果吳三桂利欲熏心地去當大明的攝政王,那么北直隸就算是扔給他了,闖王不但拋下了一個大包袱,而且還得到了一個盟友,最重要的是,這個盟友的實力會不斷削弱,最后可能會越來越依賴闖王。”鄧名把鞏焴沒有說出口的那層計算點破:“但吳三桂太精明了,他知道東西看著雖好,沒有實力拿下也沒有用,還不如徹底倒向一方,而韃子在關(guān)外經(jīng)營了三十年了,嫡系軍隊是大順的三倍左右,還有穩(wěn)固的領(lǐng)土和財源,沒有兩面受敵的威脅。所以吳三桂選擇了韃子,也沒有因為闖王的條件而發(fā)生過動搖�!�
按照鞏焴的這個說法,雖然一片石之戰(zhàn)清軍很重要,但最關(guān)鍵的人物絕不是多爾袞而是吳三桂,雖然是三方中最弱小的一方,但吳三桂卻是這場大戲的導(dǎo)演。而這是多爾袞掌權(quán)以來的第一仗,聰明的吳三桂也就安居幕后,把一切榮耀都歸于多爾袞。因此在兵部詢問吳三桂具體戰(zhàn)況的時候,吳三桂才會讓對方直接去問多爾袞,而多爾袞給盛京的報告,關(guān)于一片石之戰(zhàn)也是相當模糊,甚至是前后矛盾的。
“回到北京之后,皇上就釋放了吳襄一家,吳三桂和我們約誓的時候,皇上有意放回他老子,但吳三桂表示只要太子和陳妾就行了,他父母可以作為人質(zhì)。因此皇上對我們說,吳三桂這人果然是個梟雄,看起來就是好殺了他的父母也沒有什么用,還不如留下來�!敝钡綌⊥嘶乇本┖螅钭猿�、牛金星君臣才醒悟到他們對吳三桂的判斷完全錯誤,不過即使吃了這么一個大虧,李自成的第一反應(yīng)依舊是釋放吳三桂的親族而不是殺了泄憤。
“國公可知道這是為何嗎?”鞏焴這次沒有解開謎底,而是當做題目用來考鄧名。
鄧名沉思了很久,最后緩緩地問道:“是不是闖王直到整個時候,依舊希望離間多爾袞和吳三桂?”
在此之前,吳三桂在檄文稱自己是要做明朝忠臣,在一片石之戰(zhàn)后,吳三桂還在發(fā)榜說他只是向清國借兵。
“正是,”鞏焴頜首道:“二十六日,二十七日,平章獻兩份吳三桂的揭帖給皇上,下面的落款是監(jiān)國大學(xué)士平西王吳�;噬弦姷搅耍寄块g又有喜色,催促眾將抓緊時間撤離北京。但二十八日,又有一封新的榜文送到,上面已經(jīng)改成了平西親王吳,下書順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
“所以闖王當天就殺了吳三桂一家,因為闖王知道留著他們也沒有絲毫的用處了�!编嚸L嘆一聲,當時吳三桂聲稱借兵,多爾袞對這個也表示默認,北京人一開始也認為攝政王是平西王吳三桂,清軍是請來的友軍。而只要這種情況發(fā)生,那吳三桂和多爾袞就依舊有矛盾可以利用,李自成不殺吳三桂一家來避免雙方形成不共戴天之仇,放棄北京給多爾袞和吳三桂去產(chǎn)生矛盾,仍有機會從被兩家合擊的局面中跳出來旁觀:“闖王實力不足,只能寄希望于敵人內(nèi)訌,但只要吳三桂不頭腦發(fā)昏,闖王就束手無策�!�
不過吳三桂并沒有給李自成這個機會,他選擇了徹底投降,而多爾袞對此當然求之不得,如果吳三桂、高第、唐通等明軍軍頭態(tài)度強硬,那他也能接受一個援兵的名義,就像他剛?cè)腙P(guān)時對吳三桂榜文的默認;但既然明軍實力派都不打算維持一個名義上的明廷而是全力幫助清軍建立統(tǒng)治,多爾袞自然也不會把好處往外推。
永昌元年四月二十六日,在吳三桂把自己的落款從監(jiān)國大學(xué)士平西王吳改為平西親王吳時,清兵入關(guān)的局面就已經(jīng)不可改變,鄧名前世的神州陸沉命運,也是在四月二十六日這天確定的,而不是之前發(fā)生一片石大戰(zhàn)的四月二十二日,在這一天,李自成軍事和政治上兩條戰(zhàn)線上都是敗局已定,而吳三桂者在這天把中國賣了一個好價錢。
“鞏老先生和我講了這么久的往事,應(yīng)該不是單單為了告訴我吳三桂不是易與之輩吧?”
第54節(jié)權(quán)變(上)
“是的�!币造枱~的資格、年紀,是很少會對一個人這么長篇大論地談上半天的,尤其是對鄧名這么一個年輕人:“一開始老夫以為國公是皇上之后,是覺得國公和皇上有很多類似之處,皇上重諾守信,非常少見,可惜重諾守信不能給爭天下帶來什么好處啊。在聽說國公的事之前,老夫甚至認為根本是有害無利�!�
亂世正常的行為是言而無信,吳三桂、左良玉這些武將如此,洪承疇、孫傳庭這些文官食言而肥也是家常便飯,崇禎皇帝出爾反爾同樣是平常事,其他的義軍領(lǐng)袖詐降的次數(shù)和帝王將相的反復(fù)一比,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不過這時還沒有人把車廂峽詐降的事情扣在李自成頭上,車廂峽直接經(jīng)手人陳奇瑜的奏章上沒提李自成,參與者陜西巡撫練國策也在奏章上點明詐降的人是張獻忠、蝎子塊等人,所以鞏焴說李自成言而有信鄧名也無法反駁。
“皇上不夠心狠手辣。韃子入關(guān)后,縱兵屠城洗劫,一下子就贏得了降軍的支持,還安撫好了那些將領(lǐng);當初已經(jīng)知道姜鑲心懷叵測,但皇上卻沒有狠下心坑了降兵,以致在太原又敗得那么慘;反正都火并了羅汝才了,直接并吞其軍、誅盡其子侄才對,可皇上又后悔、內(nèi)疚了,最后竟然讓羅汝才的兒子繼續(xù)執(zhí)掌其軍。自古以來,豈有這么統(tǒng)一事權(quán)的?皇上明明是要爭天下的,但總是會不由得心軟,常常讓我們這些臣子看得心焦,覺得這還真是婦人之仁。國公你的行事也類此。這次老夫自夔東來,就聽說重慶之戰(zhàn)后,你不但不趁機用糧餉要挾,讓夔東眾將俯首聽命,反倒給錢給糧,還都是白給的!”說到這里,鞏焴的音調(diào)漸漸提高了:“國公你要是皇上后人也就罷了,老夫不會說什么,可你偏偏不是,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坐失良機,把奪取權(quán)柄的機會白白放過嗎?”
鄧名苦笑一聲:“眾將并肩抗虜,大敵未滅,如何能自相殘殺。”
“難道國公就不知道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嗎?”鞏焴的聲音提得更高了:“就好像吳賊這樣的,國公怎么知道別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難道鞏老先生還要為此責備我嗎?”鄧名反問道,他很清楚鞏焴對闖營的感情:“既然老先生如此恨鐵不成鋼,當初又為何要輔佐闖王,今日又為何要提醒我呢?”
“雖然知道你們這不是爭天下的正道,但還是忍不住希望你們這樣的人能夠成功。”鞏焴面露慘然之色:“國公知道,老夫曾經(jīng)辭去了崇禎給的官,后來崇禎征老夫為河南巡撫時,也堅辭不就——老夫在河南為官,見到的官府聚斂就不必再多說了;流民轟起,四方官兵來圍剿時的情況更是慘絕人寰,明軍竟然拿河南的百姓熬油,稱之為兩腳羊油,受苦者一時未死哭號,官兵在旁邊拍手稱快……”鞏焴邊說邊是悲嘆:“老夫中了進士后,本來一心想著上報皇恩、下安黎庶,看到衙門前的戒石上刻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字的時候,肅然警醒,生怕自己的品行不端,給朝廷和自己招惹災(zāi)禍�?涩F(xiàn)在想想,最該看看這十六個字的,難道不是崇禎皇帝嗎?所以雖然皇上的心軟,但老夫卻實在不愿意給那些心如鐵石的君王效力。至于韃子更不必提,要是老夫能屈身侍奉韃子,當初又何必辭了崇禎皇帝的官?現(xiàn)在皇上不在了,老夫覺得若是國公萬一能成功,那么百姓的生活也許能好些吧,至少國公狠不下這個心來�!�
鄧名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鞏焴,而對方還在繼續(xù)說下去:“老夫覺得國公確實有點像先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據(jù)有了半個四川和荊州,少了一個漢中但多了一個襄陽。等取得川北后,和全盛士時期的蜀漢就差不多了。不過國公應(yīng)該知道,即使先主人稱有太祖之風、英雄之器,也曾做出過偷襲劉璋這樣背信棄義的事來。國公好像也常常以漢太祖自比,對吧?”
“我明白鞏老先生的意思,不會在關(guān)鍵時刻被小節(jié)束縛的。”聽到這里鄧名微微一笑。
“那就好,唉,那也不好�!膘枱~頗為矛盾地嘆息道:“老夫就怕國公關(guān)鍵時刻放不下這些顧慮,下不了狠心,那樣國公就可能前功盡棄;可若是國公變得和韃子、大明的文武一樣,那對百姓仍是一場災(zāi)禍。”不過很快鞏焴就從這種情緒中解脫出來,雙目重新變得有神,目光炯炯地看著鄧名:“現(xiàn)在就有一處需要國公權(quán)變之處!”
“什么事?”
“國公不是皇上之后,對吧?”
“當然不是,老先生怎么又問一遍?”
“罷了,老夫也覺得國公確實不是,但老夫希望國公不要對夔東眾將否認這一點。”鞏焴說出了他的要求。
“這不好吧,同袍之間,應(yīng)該開誠布公�!弊詮牡弥枱~對自己身份的猜測后,鄧名就琢磨著要找機會和袁宗第他們說個明白。
“不然!現(xiàn)在說這個不合時宜,如果國公不是皇上之后,夔東很多人拿國公東西的時候就不會心安理得,就會疑神疑鬼。而如果他們誤以為國公是皇上之后,那很多事就好辦了。”鞏焴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對夔東眾將大肆宣揚鄧名就是千真萬確的李自成之后。就說當初闖軍退出西安的時候,李自成委托女教授鄧太妙照顧幼子——這個幼子是李自成與一個秦王府的宮女生的。后來鄧太妙被范文程收去,好像還輾轉(zhuǎn)落入了多鐸之手——反正鞏焴打算“回憶”起確實有這么個秦王府的宮人,更認出了鄧名的信物:“等國公平定天下后,國公去給袁宗第、劉體純還有小老虎磕頭道歉老夫都不攔著你。但現(xiàn)在,國公愿意為了驅(qū)逐韃虜?shù)拇髽I(yè),暫時默認嗎?”
鞏焴說他不會鬧得滿城風雨,只是讓夔東眾將都心里有數(shù)就是,還會讓他們幫助保密,以免永歷、晉王和閩、浙那邊鬧騰起來。
見鄧名遲遲不答應(yīng),鞏焴生氣地叫道:“等天下平定了,老夫陪著國公一起去給他們磕頭認錯好了�!�
“不敢,不敢。”鄧名連忙說道。
“那國公是同意了?”
“嗯,”鄧名艱難地點點頭:“將來我去給虎帥他們磕頭認錯好了。”
“好,那老夫還有一事,也需要國公權(quán)變通融�!膘枱~精神一振,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還有什么事?”
“奉節(jié)的文督師,是不是認為國公是什么唐王之后?”
“是有這么回事,不過我好幾次極力否認……”
“那么,還請國公默認了吧。老夫過幾天就要去趟奉節(jié),到時候就說老夫也認出來,國公肯定就是唐王之后。”鞏焴理直氣壯地說道:“委屈國公一下,不過這也不算認親,只是不否認就可以了�!�
“為了驅(qū)逐韃虜?shù)拇髽I(yè)!”見鄧名又開始發(fā)楞,鞏焴再次提高聲音嚷起來。
“好吧,我回頭也去給文督師磕頭認錯�!�
“好�!膘枱~滿意地捋了一下胡子,一副高興的模樣:“皇上當年要是能像國公這樣從諫如流……唉,不提了。老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國公事急從權(quán)�!�
“還有�。俊编嚸@叫起來。
“正是,老夫聽說有人誤認為國公為三太子,比如陜西那邊就有不少類似的傳聞,虜廷甚至專門下詔……”
“又要為了驅(qū)逐韃虜?shù)拇髽I(yè)嗎?”鄧名不等鞏焴說完,就打斷了他:“老先生到底想為我認多少個爹?”
“又不是認主歸宗,只是不否認罷了。不過國公說得極是,這正是為了驅(qū)逐韃虜?shù)拇髽I(yè)�!�
“好吧�!编嚸X得反正都答應(yīng)了兩樁了,也不多欠這一樁了。
“國公果然是虛心納諫,將來必能成為一代英主,”鞏焴笑瞇瞇的夸獎了一句,就好像是往聽話的小孩子嘴里塞了一顆糖:“老夫還聽說,湖廣那邊有人誤認為國公是福王之后,福王雖然名聲不是很好,但反正也不是真的認親……”
“只要不否認就可以了?”鄧名用略帶挖苦的口氣反問道。
“國公高見�!膘枱~隨手又塞了一顆糖過來:“將來驅(qū)逐韃虜,光復(fù)中原不是問題�!�
“接下來呢?”對方的態(tài)度讓鄧名哭笑不得,不過鞏焴是個七十的老者,就算他有點倚老賣老,用對付小孩子一樣的態(tài)度對付自己,鄧名也生不出氣來:“是不是該輪到蜀王了,四川這邊還挺流行的�!�
“還有這事?”這次輪到鞏焴驚叫了一聲:“這事老夫尚未聽說,國公快為老夫細細道來�!�
鄧名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悔恨不已地說道:“果然是: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國公此言差矣!”鞏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老夫現(xiàn)在不知道,是因為來川西的時日尚短,又忙著收拾蒙正發(fā)那個小兒。國公就是今日不提,難道老夫還能一世都不知道嗎?”
第54節(jié)權(quán)變(下)
鞏焴給鄧名講的理論,是古往今來顛撲不破的那套深根固本之法:“崇禎十四年,平章建議闖王經(jīng)營河洛以取天下,在平章的協(xié)助下,皇上理河道、駐官吏、撫流民,本欲串聯(lián)河洛、荊襄以為根本。但孫傳庭三次進入河南屠戮百姓,等開封的洪水過后更是毀得徹底,兩年辛苦皆成泡影。無奈之下,下只得留袁將軍偏師去襄陽,主力退往陜西。放棄西安以前,平章和老夫分手時,曾痛恨不已地自責說誤了皇上的大事,開封大水后應(yīng)該全體下荊州搜羅船只,順流而下克武昌,直取南京為根本的,從一開始就不該建議皇上來陜西這個貧瘠的地方。至于北京大敗后,讓袁將軍放棄湖廣回師北方,更是錯上加錯�!�
進入陜西后,李自成和牛金星幾乎是一刻不耽擱地全力恢復(fù)生產(chǎn),每到一個地方就向難民宣傳三年免征的政策,連最偏僻的深山老林也不放過。當年就有大批的流民返鄉(xiāng)。榆林戰(zhàn)役一邊進行的時候,順軍還在一邊修整明廷已經(jīng)二十年沒有修整過的陜西水利。東征開始后,西安委派的地方官也都竭盡全力地恢復(fù)生產(chǎn)。順軍所到之處,逃難到山中的百姓扶老攜幼回鄉(xiāng)生產(chǎn),以致陜西、山西的縉紳都說闖軍到了以后海清晏平,十數(shù)年寸步難行的道路上,突然流民一下子都消失不見;拋荒十余年的陜西、山西的土地,在永昌元年被大量地耕種出來。當時李自成尚未遭遇北京之敗,西北士人大都認為這昭顯了大順的新朝氣象。
正因為如此,牛金星、鞏焴都認為他們已經(jīng)在內(nèi)政上做得相當出色了,即使再努力,也不可能幫助李自成在幾個月內(nèi)就獲得對抗?jié)M清全部壓力的國力。所以牛金星自然而然地從最初的戰(zhàn)略開始反思。不過這個戰(zhàn)略鄧名聽得有點耳熟,仔細一琢磨好像和他前世洪秀全的那套說法有點類似。
“平章當時嘆氣連連,稱他總覺得陜西出精兵,有了精兵何愁拿不下糧倉?只因為思慮不周以致鑄成大錯�!�
聽到這里鄧名終于確定無疑,牛金星因為入陜西的路線失敗,所以琢磨出了一條類似洪秀全的路線。巧的是,好像很多人都認為洪秀全的錯誤就在于只取東南財富,而沒有北上陜西獲取西北的精兵。
鄧名想安慰鞏焴一番,就說道:“就是當時直下江南,也未必就一定能成功。”
“國公說得不錯�!背龊踵嚸饬系氖�,鞏焴立刻表示贊同:“這十幾年來,老夫在陜西反復(fù)思量,覺得平章的策略依舊有很大的問題。南京堅城難下,就算僥幸得手,主力也會被牢牢釘在城里——因為總不能再把這座城市還給明廷吧?全軍沿著長江一字排開,處處都要分兵留守,攻取周圍的浙江、湖廣都未必拿得出多少人馬來,很可能陷入拉鋸苦戰(zhàn),四面受敵。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能夠切斷漕運�?墒强纯脆嵓业膶嵙�,明廷改成海運,鄭家還是所得不多。”
要是明軍采用曾經(jīng)在河南使用的辦法,深入闖營統(tǒng)治區(qū)燒殺搶掠,那闖營是不是能在東南建立一個比陜西穩(wěn)固的根基也很難說。鞏焴甚至認為,明軍會變得更有進攻的**:“秦、晉之兵對攻入河南并不是特別有興趣,就是因為河南太窮�;噬虾推秸陆�(jīng)營兩年,勉強結(jié)束了河南遍地流民的景象,官兵來了,除了抓百姓熬油,也沒有什么可搶的。但如果皇上在南京周圍建立基業(yè),四面八方的官兵勢必蜂擁而來,就是前面的人屢戰(zhàn)屢敗,恐怕也打消不了后面的人來搶掠一番的**,把東南打成一片白地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那鞏老先生現(xiàn)在的看法是什么?”
“孫可望的辦法其實很好,”原來鞏焴認為孫可望這條路才是正確的坦途:“云貴后顧無憂,地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一步一個腳印地打出去,才是正途。當初皇上要是先來這里就好了�!�
至于鄧名的川西,鞏焴認為也不錯,和滇黔有相似之處:“皇上才入西安,就設(shè)防御、守道之職,專門管理追贓、授田、治水、三年免征,與在河南時做的一樣;國公在成都這里也是治水、授田、輕稅,取湖廣之財輔助難民。可惜皇上沒有國公這么多錢,更沒有三年的時間。可見這個辦法是要看地方的,能用在川滇黔,不能用在陜西、河南,不是距敵太近,就是有人掘河。國公能意識到培養(yǎng)根本的重要,就很了不起了。將來川西經(jīng)營好了,對國公來說,就會是漢太祖的關(guān)中,漢光武的河內(nèi)�!�
鞏焴的話讓鄧名感到一絲不安。因為他突然想起吳三桂也是據(jù)滇黔爭天下,最后同樣是因為經(jīng)濟不堪持久而垮臺�?梢娙羰菦]有鄭成功、張煌言在東南牽制清軍,僅靠西南還是很危險的。
這個教訓(xùn)鄧名當然無法對鞏焴說明,不過他心里也暗暗打定了主意:“事不宜遲,我需要趕快和延平郡王聯(lián)絡(luò)。他已經(jīng)拿下臺灣了,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打呂宋?如果要打呂宋就應(yīng)該趕快,看看我是不是也能幫上什么忙;要是暫時不打,就要設(shè)法重返福建,或是幫助張煌言在浙江大陸上取得一個根基——雖然現(xiàn)在湖廣、東南的形勢以及長江的航運情況,和吳三桂起兵時不完全相同,但給清廷多加一個牽制總是有備無患的事。還有山東,實在不行我們就掏腰包彌補上虧空,趕緊出兵,別讓清廷把于七鎮(zhèn)壓了下去。”
鞏焴接著又奉勸鄧名千萬要戒驕戒躁:“皇上就是操之太急。陜西、湖廣明明才開始經(jīng)營,連第一年的收獲都還沒得到,就一口氣走到了北京城下——固然有軍餉的原因,負擔越來越重,但也是因為太順利了,皇上覺得路太好走,所以就沒有慎重地考慮什么時候該停下腳步。國公四年來也是一帆風順,而老夫現(xiàn)在覺得,想要爭奪天下,最關(guān)鍵的是要耐得住寂寞。吳三桂比皇上耐得住性子,所以山海關(guān)一仗他贏了,皇上輸了。吳三桂是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燙手的東西,再誘人也要忍住,”
今天鞏焴算是把這么多年的反思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了,接著就開始討官:“國公不是要找個四川巡撫嗎?干脆就給老夫吧。老夫不想回書院教書了,看見蒙小子那張面孔就有氣�!�
鄧名笑道:“那個巡撫有什么意思?就一個打掃的工人,還不如書院的教授�!�
“可是老夫在夔東那邊說得上話,劉晉戈、袁象這兩個小子老夫也壓得住他們�!膘枱~知道,那個巡撫衙門充其量就是一個調(diào)解部門,實權(quán)都握在知府衙門的手里:“將來國公勢必還要和夔東眾將打交道,搞不好又會鬧出什么糾紛來,有老夫坐鎮(zhèn)這個巡撫衙門,他們就不會疑神疑鬼,以為國公有猜忌之心;要是誰不識好歹,老夫也能把他們罵回去�!�
鄧名知道鞏焴是想為自己穩(wěn)固后方,團結(jié)周圍的盟友,不過這實在是一個費力不討好的位置,而且也幾乎沒有任何權(quán)力:“這恐怕是屈才了。”
“若是放在二十年前,那當然是屈才了;放在十年前更是屈才了。老夫文武全才,若不能出將入相,老夫也懶得伺候�?涩F(xiàn)在不同了,老夫已經(jīng)七十了,雖然身體不錯,但也沒法跟著遠征了;整日操勞政務(wù),精力也不夠用了。這個有名無實的巡撫正好適合我�!�
“既然鞏老先生堅持,”鄧名覺得對方說得也是,就打算答應(yīng)下來:“那我就……”
“且慢!”鞏焴猛地推出手掌,攔住了鄧名下邊的話:“你打算委任老夫為四川巡撫嗎?你以什么身份把這個職務(wù)委任給老夫?”
“這……”鄧名幾年來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反正文安之事后都會認可:“自然是文督師的名義。文督師奉旨督師四川、湖廣、河南的軍務(wù)錢糧,任命一個巡撫自然是份內(nèi)的事�!�
“老夫為何要用一個名義呢?直接讓文督師給我這個職務(wù)不就得了。”鞏焴提醒鄧名他本來就打算去奉節(jié)一趟,那么他就趁著這個機會,直接向文安之要這個官好了:“事急從權(quán),如果只是舉手之勞,那根本沒有從權(quán)的必要�!�
鄧名主要是覺得鞏焴再跑一趟奉節(jié)未免太辛苦。像鄧名這種年輕人,哪怕再累,睡一覺就又是精神百倍�?晌陌仓㈧枱~這樣年齡的老人,顛簸一場下來,就要很久才能從疲勞中恢復(fù)。
“文督師是天啟年的進士,比老夫還要長上幾歲,我們大概有三十年沒見過了,肯定是要敘敘舊的�?偛荒茏屛亩綆焷沓啥伎蠢戏虬桑俊膘枱~卻是不以為然:“我已經(jīng)到川西這么久了,文督師想必也早就知道,說不定已經(jīng)在生氣老夫還不去見他了�!�
鞏焴說走就走,打算明天搭乘一條船去奉節(jié)。既然他說一定要去和文安之敘舊,那鄧名也沒有繼續(xù)阻攔的理由。
離開川西常備軍統(tǒng)帥部的時候,鞏焴告訴鄧名他明天一早直接走人,就不來和鄧名告別了,也省兩步路。
“文安之和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早就該去頤養(yǎng)天年了�?赡銈冞@些年輕人遲遲不能變成擎天大柱,不能頂住這片天不讓它塌下來,我們又怎么敢松勁、撒手呢?”和鄧名告辭后,鞏焴在心里默默祈禱著:“蒼天再給我?guī)啄陼r間吧,也再給文安之幾年吧,讓我們再送鄧小兒一程。”
第55節(jié)壓力(上)
這段時間還有一些外國人從舟山抵達成都,對于兩個德川幕府的使者,鄧名很客氣的款待一番,還認真地詢問了閩家和日本的貿(mào)易往來,以及閩軍最主要的大宗貨物。鄧名雖然也打算和日本進行一些直接貿(mào)易,但并不打算和延平郡王發(fā)生激烈的競爭,幕府的使者之一名叫小宅生順,他很詳細地鄧名介紹一番日本支援明軍的情況。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鄭成功出售給日本的最主要貨物之一就是黃金,利用日本金價便宜套取白銀,然后用白銀在大陸購買貨物賣去南洋,而在攻占臺灣之后,鄭成功貨物中還出現(xiàn)了蔗糖,比例也有漸漸增大的趨勢,不過白銀交易依舊是比重最大、最重要的一項。
小宅生順告訴鄧名,德川幕府先行政策是閉關(guān)鎖國,雖然對方?jīng)]有明說,但鄧名也能明白幕府執(zhí)行這個政策的一個原因,鄭成功也向鄧名提起過這件事,那就是幕府認為如同聽任西方的武器大量流入藩國,就會對幕府形成嚴重威脅。
不過幕府對明軍還是一直盡可能地給予幫助,允許鄭成功在日本進行交易,這固然有明朝流亡人士在日本的宣傳攻勢,讓日本幕藩都認為這是唇亡齒寒的事情,也有文化上的親近感。聽完介紹后,鄧名就暗暗打定主意,不在日本進行白銀交易,以免明軍發(fā)生內(nèi)部競爭。
小宅生順肩負有替幕府考察明廷情況的職責,永歷政府流亡緬甸一事讓日本幕府方面也驚恐不安,鄧名的前世日本朝野就因此喪失了對明廷反敗為勝的信心。但這次小宅的長江之行讓他非常滿意,作為幕府內(nèi)部的漢化派,小宅很高興地看到明軍的船只在整條長江上都暢通無阻,在他看來明廷雖然在永歷十五年的戰(zhàn)役中丟失了貴州和湖南、廣西大片領(lǐng)土,不過戰(zhàn)局并未絕望,在湖北也奪取了襄陽、江陵這樣重要而且有名的城市。小宅生順和他的同伴都認為說服幕府繼續(xù)支持明廷、允許福建、浙江明軍在日本交易不成問題,并把這個判斷清楚無誤地告訴了鄧名。
“多謝貴使�!奔热挥辛藭r間,鄧名就帶著日本的使者視察川西的軍隊,現(xiàn)在日本處于和平狀態(tài),上層對文化和奢侈品的需求越來越大,而且還從石見銀山中獲得源源不斷的白銀,在歐洲都獲得了白銀之國的美名。
現(xiàn)在成都女工正在緩慢地恢復(fù)四川的蜀繡生產(chǎn),四川錦繡是暢銷全國的奢侈品,不過雖然有很強的市場需求,這中商品還是有些過于顯眼,鄧名本想著在長江沿岸走私、零售。若是能打通日本市場,鄧名就可以為努力恢復(fù)中的錦繡產(chǎn)業(yè)找到穩(wěn)定的銷售渠道,舟山、崇明也能獲得足夠的收益。
而現(xiàn)在鄧名要做的,就是向日本人證實明軍自保的能力,只有幕府確信明軍從日本獲得的白銀不會變成被激怒的清廷攻打它的軍費時,日本幕府才會對明軍的交易不聞不問。四川常備軍的狀態(tài)讓小宅順生更加滿意,他和同伴甚至當著陪同人員大聲議論,認為四川明軍要比幕府想象中的情況強十倍。趁著這個機會,鄧名表示他希望幕府允許舟山軍在日本購買紅銅、硝石等戰(zhàn)略物資,這些物資都會是給川軍的,幕府完全可以放心,絕對不會落入清廷手中為北京所用。
小宅順生表示他并沒有從幕府得到這個授權(quán),不過他深信等他們返回江戶報告川軍的狀況后,將軍會欣然答允鄧名的這個要求。
日本使者表示如果方便的話,他們還想在長江沿岸走走。
現(xiàn)在四川人口沒有出現(xiàn)自然擴散的現(xiàn)象,除了政府全力支持的綿竹、江油移民外,人口正向成都到敘州航運線這條狀地帶上聚集——這條航線上有所有生活必須品和奢侈品,也有著川西所有的工廠。除了正蓬勃發(fā)展的造船業(yè)外,其他的行業(yè)都都盡可能地把工廠貼近長江,因為這樣的貨物就可以很容易地裝船外運——這條帶狀區(qū)域,同樣囊括了川西全部的工業(yè)。現(xiàn)在人口甚至正綦江、江津發(fā)生移動,因為這里交通和其他沿江區(qū)域一樣便利,李國英走后重慶和川西的貿(mào)易往來也越來越密切,利潤節(jié)節(jié)提高,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來工作。
鄧名就讓劉晉戈安排此事,先找人配幕府使者再成都轉(zhuǎn)轉(zhuǎn),當他們啟程返航時可以在敘州再轉(zhuǎn)轉(zhuǎn),甚至鄧名還打算修書一封讓重慶守軍接待他們,這樣想必能給德川幕府留下深刻印象,讓日本朝野深信明軍奪還兩京只是時間問題。
相對受到盛情款待的日本使者,英國、西班牙等商行的代表受到的待遇就要差得多了。鄧名一直記得鄭成功和自己在南京城下說過的話,猜測閩軍隨時可能和西拔牙人爆發(fā)沖突,所以就算達成什么貿(mào)易協(xié)議也根本無法履行。而且西班牙在菲律賓的排華行為也讓鄧名非常憤怒,要不是他沒有遠洋水師,甚至都有派象征性的部隊去配合鄭成功的打算。
從舟山趕來的還有一個荷蘭人,雖然閩軍剛剛從荷蘭人手中奪取了臺灣,巴達維亞那邊還在密謀奪回,不過荷蘭商人已經(jīng)開始嘗試恢復(fù)貿(mào)易往來:根據(jù)歐洲的傳統(tǒng),既然已經(jīng)停戰(zhàn)了,那在下一次開戰(zhàn)前生意完全可以先做著。
對這個荷蘭人四川政府都要比對西班牙人熱情,因為鄧名只記得臺灣從此就掌握在鄭家手中了,對巴達維亞的陰謀也一無所知,所以鄧名認為明軍和荷蘭之間應(yīng)該不會有戰(zhàn)爭了,貿(mào)易顯然能維持得更長久。不過這個荷蘭人并沒有得到巴達維亞議會或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太多授權(quán),此行基本只是來釋放一下善意,而臺灣水道控制在閩軍手中,鄧名也不可能對對鄭成功的生意或是外交指手畫腳,所以鄧名也沒有和荷蘭人達成任何協(xié)議,只是明確了愿意在緬甸地區(qū)展開貿(mào)易往來,具體內(nèi)容還需要繼續(xù)磋商。
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鄧名都向他們詢問了橡膠問題,隨著五十一亭對絕緣材料的要求越來越多,鄧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這個東西。雖然印象里東南亞有大量的橡膠,但被問到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都搖頭否認了這點,鄧名思來想去,覺得這說明橡膠只能是南美產(chǎn)物,不然這兩個歐洲人不會對此一無所知。因此鄧名就畫了一大堆橡膠樹的畫,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交給西班牙人,委托他去南美找找,鄧名愿意用瓷器和絲綢交換樹膠。
目前英國勢力在亞洲是最弱的,海上力量也遠遠不能與荷蘭相提并論,不過兩個英國人卻沒有絲毫的顧忌或受到任何的限制。兩個英國人表示無論鄧名想進行什么樣的貿(mào)易,他們都會盡力去完成,比如一個人就建議鄧名進口荷蘭和西班牙人的艦炮——明廷以前很喜歡這種紅夷大炮。
鄧名對這種笨重的火炮興趣不大,不過見兩個英國人推銷得這么積極,就隨口問他們手里到底有多少。
“公爵閣下要多多少就有多少!”一個紅發(fā)的英國人兩眼發(fā)光,見鄧名開始考慮他的提議后,這個英國佬興奮得雙頰赤紅:“只要公爵閣下想要,幾十、幾百門大炮都不是問題�!�
原來這兩個人英國人想去搶西班牙人或荷蘭人的商船,然后把船上的火炮賣給鄧名。
“所有荷蘭人和西班牙人能賣給公爵閣下的,我們英國商人都有,而且價格還便宜。”
“是嗎?”鄧名有點出乎意料,因為剛才根據(jù)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敘述,英國在亞洲既沒有據(jù)點,更沒有能和他們匹敵的航運能力。
“是,我們英國有全世界最多的私掠船,雖然亞洲這里遙遠,但只要公爵閣下需要的貨物夠多,無數(shù)的英國船長都愿意來為您效力�!奔t發(fā)的英國人驕傲地聲稱他就有一條非常強大的私掠船,他們愿意洗劫過往的荷蘭、西班牙商船,然后把上面的貨物、大炮、甚至船只都廉價出售給明軍:“只要公爵大人許可我們在大明的港口停泊、修理船只、補充淡水和食物。我們也保證不襲擾大明的船只,如果有人違反了這神圣的承諾,我們這些守法的商人很愿意旁觀公爵把罪犯吊死。如果公爵大人擔心這會引起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不快,那我們也可以接受一個秘密的補給港口,比如長江口的崇明�!�
兩個英國商人還有其他的貨物,比如強壯的黑奴就是他們極力推銷的一種,而且還保證可以按照買方的要求進行處理,比如變成啞巴甚至閹割,英國人對鄧名吹噓說,這種牲口用來種地比牛馬還好使。
“就是距離太遠,恐怕不上算�!边@兩個熱心的英國人還稱英國東印度公司很愿意給公爵送來免費的樣品,不過鄧名委婉地謝絕。
“只要公爵要的夠多,就不會不上算�!�
“而且公爵給一個報價,上不上算就是我們來計算的了�!眱蓚英國人依舊不死心。
“不,我暫時不需要異域的人�!�
“它們不是人,只是一種類似猩猩的牲口,還能像鸚鵡一樣學(xué)會人話。”英國人急忙澄清。
最后鄧名仍是讓兩個英國人失望了,他表示其他的貨物都沒問題,私掠也可以裝不知道,讓他們在崇敬補給也是小事一樁。除此以外,鄧名還需要一些數(shù)學(xué)、幾何著作,還有歐洲的最新天文學(xué)成就,鄧名同樣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