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唐彥真的有些累了。
他這幾年之前就算做VP，大部分時間也是手下供著他，很少跟人在工作上起這么大的爭執(zhí)。
“我雖然不擅長做飯，但是在品嘗美食這件事上，也受到了母親的影響�！碧茝┱f，“她還在的時候，帶我去了很多餐廳，嘗試了很多料理，而且我……”
他頓了頓。
“而且我自從雙腿殘疾后，可能是老天為了彌補我的殘缺，五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變得更敏銳了，尤其是味覺�！碧茝┑馈�
這的確在很多殘障人士身上都出現(xiàn)過的普遍特征。
“你確定你身體能夠承受得住嗎？”姜危橋問他。
“好奇怪，我積極地參與迷蹤的運作，想要去做一些突破。應該是你喜聞樂見的事才對，畢竟你要靠我難道一筆不菲的工資。怎么一直阻止我？”
“我希望你是開心的來經(jīng)營迷蹤，而不是被迫勉強�！�
“沒有人強迫我，我很好。”唐彥說，“我希望能夠通過孟沉的考試，讓他接納我。說實話……他今天這種態(tài)度，燃起了我的斗志�！�
唐彥的雙眼發(fā)亮，他雖然疲憊但是對于已將到來的挑戰(zhàn)并不膽怯。
姜危橋仔細打量他，然后放下心來。
“你需要休息一會兒。”他說，“我陪你。”
說完這話，他沒有等待唐彥的反應，直接上前解開了他的安全扣，然后扶住唐彥的肩頭和膝窩，將他攬入自己的懷里。
“別掙扎。”姜危橋說，“時間長了安全帶磨得你腰上都破了皮，又紅又腫，我都摸到了上次，這輪椅一點都不舒服。”
在開始那場“大考”之前精神需要充分的休息。
于是他沒有掙扎。
“已經(jīng)很好了�！彼f，“我得到了最好的照顧�！�
確實很好了，普通人家沒有這么雄厚的財力支撐，很難從各個方面給他足夠的優(yōu)待。
這個輪椅甚至是根據(jù)他的體格和病癥專門定制，生產(chǎn)一臺的時間在三個月以上。
但是依然不舒服。
沒有人借助外力而失去雙腿能夠舒適。
姜危橋把他放在床上的時候，唐彥仔細打量他的臉：“你過敏好了？”
“醫(yī)生說還要再輸兩天的液，沒讓我出院。我偷跑來的。”
“護士沒攔著你？”
“怎么沒有，我跑的時候，整個護士站的都跑出來攔我。后來護士都罵人了�！�
唐彥想到那場景，笑了出來。
姜危橋給他蓋上被子，卻沒有走，自己脫掉了外套，也鉆進了被窩，他過于親昵的行為讓唐彥瞬間有些緊張。
“我就是累了。”姜危橋一臉無辜，“在你這兒躺會兒。Boss，你不會這么小氣吧？你看我還穿著住院服，我還是個病人呢……”
他的無辜讓唐彥甚至有點質(zhì)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想了。
再看姜危橋，已經(jīng)呼呼大睡，只是摟著他腰的手，半點沒松開。
不管他怎么反抗，姜危橋總是一點點的前進，之前的那場住院模糊了曾經(jīng)在這個房間里發(fā)生的冒犯。
兩個人挨得這么近。
唐彥嗅到了一點點的煙味，很快被醫(yī)院的消毒水氣味掩蓋，在姜危橋的身上混雜成了一種干凈的青草氣息。
并不令人反感。
他確實有點累。
猶豫了一下，唐彥沒有動彈，在姜危橋的懷抱里閉眼睡去。
*
下午三點，送走了中午最后一位客人，迷蹤打烊。
店員們并未像平時一樣去各自休息，而是集中到了大廳中央的那張八仙桌旁。孟沉已經(jīng)讓人準備冷鮮冰柜，桌上了也擺上了專用的餐具和酒具。
姜危橋已經(jīng)換了身衣服，推著唐彥下了樓。
人群里本來還有議論聲，等唐彥到的時候，聲音都安靜了下去。唐彥穿過人群，那些藏在人群里的目光含義很復雜。
有些是看好戲的態(tài)度。
有些人幸災樂禍。
有些人很是擔憂。
比如說小甲，擠過來問：“唐總、姜哥，要不我去吧。這么多人看著……萬一真的……可怎么辦啊。”
“沒關(guān)系的�！碧茝⿲λf，“就算輸了，我也愿賭服輸。有些事情，早該我自己來了。”
“是，小甲，Boss都已經(jīng)確定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說話了，我有別的事交給你�！苯蛘泻粜〖椎揭贿吶チ牧藘删湓挕�
小甲一臉困惑：“這行嗎？”
“你就去準備。聽哥的沒錯�！�
“好�！�
等小甲去往后廚后，姜危橋再回頭，唐彥已經(jīng)操控輪椅，�？吭诹俗肋�。他坐在輪椅上筆直的背影，少了些孤單的氣質(zhì)，比一個多月前看起來堅強了很多。
等他走到唐彥身邊，唐彥便對孟沉道：“孟叔，我準備好了。開始吧�！�
孟沉在桌子旁邊站著，抱著膀子一臉陰沉。
他本身脾氣就大，倔得很，本來只是去勸唐彥，結(jié)果沒想到被頂了回來，一通爭論，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要當眾考唐彥了。
下來一想，就多少有點后悔。
可是開口說話就帶刺兒，改不過來：“你那個小跟班說的沒錯，萬一真的輸了，就一點回旋余地沒有了，在迷蹤更被動。你還是聽我勸讓黃理全回來，面子上也過得去�！�
“孟叔操心我，我知道�！�
唐彥說完這句話停頓了片刻才開口：“我是一個很怯懦的人，出生到現(xiàn)在，都活得循規(guī)蹈矩，怕的就是走出了規(guī)矩之外，也許會輸�！�
怕孤注一擲換來的結(jié)果是一敗涂地。
怕一意孤行得到的評價是“你還是不行”。
怕離開了優(yōu)厚的家庭背景，什么都不是。
“可是我還是輸了。四年前就已經(jīng)輸?shù)檬裁匆膊皇Ｏ��！碧茝┑�，“我花了這么久的時間才多少有些想明白，輸不可怕，怕的是不敢認輸，以至于一蹶不振。迷蹤如果不是因為我放任，不會走到今天，這是我應該也必須擔起的責任。既然如此，我今天輸又怎么樣呢？如果我今天得不到您的認可，那我就再試一次、再試一次……直到我足夠匹配這個責任，還有迷蹤�！�
孟沉怔了怔：“你——”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唐彥淡淡笑了笑，“讓早就準備好的頂級食材等待我們的爭論，是對它們最大的冒犯�！�
孟沉咬了咬牙，掃視了一圈，問二餅：“耿亮，你是新領(lǐng)班？”
“是我，孟叔�！�
“給老板上菜�！�
二餅上了手套，為唐彥鋪平餐巾，壓在平底白瓷托盤下，又在瓷盤中鋪滿碎冰，中間擺放上一只冰雕底托。
“今天要考的是魚子醬選品�！泵铣恋溃袄漉r柜中用同一款純金餐碟放上了十種品種、等級不同的魚子醬，耿亮會依次拿出來給你品嘗，你需要在品嘗后十分鐘內(nèi)告訴我制作這種魚子醬的工藝、魚的品種、年齡，還有售賣價格區(qū)間。也就是盲選�！�
“我聽明白了�！�
“選擇你使用的餐具和佐餐酒。”
唐彥略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餐具與酒，很快完成了選擇：“貝殼勺，伏特加。”
“為什么不是白葡萄酒或者香檳？”
“伏特加這種烈性酒感覺與產(chǎn)自極寒水域的魚子醬更配。畢竟俄羅斯曾是頂級歐洲鰉魚子醬的唯一產(chǎn)地�！碧茝┑�。
孟沉愣了一下，眼眶紅了，他低聲道：“你母親也曾這么說過……”
“在品嘗美食這件事上，她教會我很多�！�
孟沉沒再多說什么，他對耿亮揮揮手，聲音有些�。骸伴_始吧�！�
耿亮打開冷鮮儲藏柜，里面的寒意瞬間擴散出來，蕩出隱隱一層霧氣。耿亮取出了最上面那層的托盤，中間一只十厘米大小的純金餐碟中盛著約5克左右的魚子醬。
魚子醬在純金餐碟中，呈現(xiàn)出一種暗金色澤，顆顆飽滿，雖然只是一點點的分量，卻已經(jīng)彰顯出了不菲的身價。
人群中議論紛紛。
有店員問旁邊的人：“這個肯定很貴吧？是不是歐洲鰉。聽說孟采辦從俄羅斯親自采購的歐洲鰉魚子醬得一萬五一克往上。”
另外一個仔細瞅瞅，搖搖頭：“不是歐洲鰉吧，歐洲鰉魚子不是這個顏色。我也看不懂。”
唐彥用貝殼勺取了少許魚子醬放在自己的虎口處，靜等了幾秒，然后再用手送入自己嘴里。
他輕輕抿碎那些魚子。
帶著咸味的魚子爆裂開來，這個世界最頂級的食材之一魚子醬的滋味充分通知了著他的味覺。
過了片刻后，他開口道：“觸感很細膩，咀嚼后魚子破裂口腔回甘，有堅果香味。是Osetra
caviar，俄羅斯鱘魚子制作，含鹽量不超過3.5%，目前最大的產(chǎn)地在伊朗。取卵的魚年齡在8年以上�！�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盤中魚子醬的色澤：“常規(guī)的俄羅斯鱘魚子醬價格在70-100美金一克，但是孟叔準備的這種呈現(xiàn)出一種很美的金色，這是俄羅斯鱘制作的魚子醬中的特極品，價格至少翻倍，市價約150美金一克�！�
他說完問孟沉：“我說得對嗎？”
孟沉看了眼時間，從他開始品嘗，到準確的報出價格為止，才過去了三分鐘。
“這是來自伊朗里海沿線的俄羅斯鱘，魚齡10年。因為是多年老客戶，給我打了個折扣，145美金一克�！彼f，“你說得沒錯�！�
人群里發(fā)出驚嘆聲。
“只是一個而已。”孟沉道，“也許你特別喜歡吃這個品種的魚子醬呢，甚至只是湊巧蒙的？有什么好驚嘆？”
孟沉對耿亮說。
耿亮收盤子的時間，唐彥拿起桌上的伏特加，淺呷了一小口。
最開始的感覺是冰，冰球稀釋了高度伏特加，酒香四溢的它仿佛無害，然后火辣辣地刺激感在口腔里爆炸，鉆入食道，進入了胃中，酒精迅速地被身體吸收，在血液里沸騰。
心臟開始加速，毛孔張開，瞳孔放大。
它不僅沖刷了上一份魚子醬殘留的口感，也點燃了唐彥的斗志。
如果說剛才得第一次品嘗是試練，那么孟沉的肯定便充分鼓舞信心。
他無比期待著接下來的挑戰(zhàn)。
“您說得對�！彼畔卤�，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熱烈的火，“二餅，麻煩下一個。”
第27章
所謂幸福（二更合一）
第二碟的魚子醬呈現(xiàn)出一種黑棕色澤，顯得有些暗淡，魚子小而細密，擠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太精神。
唐彥沒有遲疑，略品嘗了一下，放下貝殼勺對孟沉說：“黑魚子醬，俄羅斯的老特產(chǎn)，蘇聯(lián)沒有解體時北極圈內(nèi)的阿斯特拉罕港口就生產(chǎn)這種黑魚子醬。魚的品種是西伯利亞鱘。我品嘗的這種魚子醬味道有些寡淡，不夠濃郁，鹽分偏高，適合佐餐的時候吃，大概在5%-8%的鹽分區(qū)間，魚齡很難判定，各種年齡層次的都有。價格相對也便宜，市面的入門級魚子醬就是這種了。市價子在2美元一克�！�
他話音落下，大家便不由自主地去看孟沉。
“正確。”孟沉說，“耿亮，下一個�！�
唐彥點了點頭，他端起伏特加來，連續(xù)喝了兩口，大約是因為這種魚子醬真的太咸了，并不適合單獨品嘗。
小甲有些困惑去問身邊的姜危橋：“哥，唐總見多識廣吃過不少好東西，舌頭刁鉆能嘗出不同的食材……這種味覺足以匹敵好的廚師了。真的太厲害了，怎么沒直接去學廚藝？”
姜危橋笑了，低聲道：“因為他的廚藝就比我好那么一點點，有些人的天賦點，點的方向不同�！�
“哦……”小甲點點頭。
*
第三和第四碟魚子醬一起端了上來，
分別是里海地區(qū)的達氏鰉魚子醬和國產(chǎn)的施氏鱘魚子醬。他們這兩種作為國產(chǎn)與進口的中檔魚子醬，在色澤，甚至口感上都有一定的迷惑性。
可是唐彥只略慢了一秒，就分別說出了兩種魚子醬的特征和品種，報價上更是精準。
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還是巧合和運氣。
那么第三第四次呢？從口感、到品種、到產(chǎn)地、到魚齡和市場價格……都正確。
這可能嗎？
孟沉可以做到?jīng)]錯，那么唐彥可能做到嗎？
人群中連議論聲也沒有了。
他們屏住呼吸，看向孟沉，直到聽到孟沉說出“正確”兩個字，才松了口氣，甚至隱隱有了興奮和期待感。
這一點，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
*
第五碟與之前的俄羅斯鱘魚子醬色澤上略有相似，都是呈現(xiàn)出金色系，不同是它更暗一些，像是亞麻籽油的顏色，又清澈，魚卵顆粒更密集。
唐彥沒有遲疑，略品嘗了一下已經(jīng)開口道：“品種是國產(chǎn)的海博瑞鱘，取卵年齡9-10年。入口細密有爆破感覺，油脂感較足，鹽分不到3.5%，很新鮮，口感足夠媲美國際上絕大部分高端魚子醬。時間上……應該是上周運來的那批。我看過進貨單，單價是200元人民幣一克�！�
“難怪你對定價熟悉。所以你看過進貨單？”孟沉雖然正面給出回答是否正確的答復，可是這樣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說明一切。
唐彥思索了一下，回答：“比起其他財務賬面一塌糊涂，迷蹤的采購記錄一直做得很好，電子錄入文檔很成體系，我大概從2013年迷蹤開業(yè)第三個月，您成為采辦后的記錄就一直看著過來了。日、周、月、季、年……與實體票據(jù)都可以一一對應。這節(jié)省了我不少時間�！�
“花了多久時間�！�
“十三天多一點�！碧茝┱f，“不是對您負責的采購選品有什么意見，只是覺得作為迷蹤的老板，如果連食材的價格都搞不清楚，根本不稱職�！�
孟沉的表情松弛了一些，贊許地點點頭：“是好事。難怪你對定價這么清楚�！�
唐彥拿起伏特加來又喝了一口，他已經(jīng)喝了不少酒了，但是目前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眼神曾經(jīng)恍惚，卻很快清醒了過來。
只是臉頰開始透出一種紅暈，讓他看起來有些鮮活多情。
他對孟沉說：“我們繼續(xù)吧，距離下午開門也沒有多久的時間了�！�
比賽還在繼續(xù)，但是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懸念，從這時候開始，店員們的心態(tài)徹底轉(zhuǎn)變，他們不再幸災樂禍，倒有些為唐彥喝彩起來。
每次等到孟沉說出正確兩個字，就有人忍不住叫好。
開始只是零星的幾聲。
后來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喊了出來，震耳欲聾，令人發(fā)聵。
十道題，十碟魚子醬。
終于到了最后一碟。
這一碟的魚子醬，飽滿精神，每一顆都帶著一種高級的珍珠灰色澤，油潤多姿。二餅將它擺在唐彥面前的時候，
唐彥似乎已經(jīng)聞到了來自大海的氣息。
“這之前一直沒有出現(xiàn)歐洲鰉魚子醬。也就是孟叔您每年遠赴里海地區(qū)親自采購的頂級珍品。我面前這一碟，就是歐洲鰉的魚卵制成的魚子醬。對嗎？”
“沒錯�！泵铣链鸬�。
這種必須由孟沉每年一次，遠赴里海地區(qū)采購的這種特級魚子醬，含鹽量只有3%，幾乎是一經(jīng)取卵就立即制成魚子醬，送到國內(nèi)。從里海到食客的飯桌上時間不會超過4時。能夠制作這種魚子醬的歐洲鰉，魚齡在60年以上，每年只有10尾符合要求。它的珍稀程度足以讓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饕餮客趨之若鶩。雖然隨著我國攻克了野生養(yǎng)殖鱘魚的難關(guān)魚子醬的價格開始迅速下降，它也從未降低過自己的身價。
國際市場上的售價是2000美金一克。
唐彥看著自己面前純金餐碟中珍珠灰色的魚子醬，他將杯中所剩不多的伏特加一口飲盡，輕輕吸了口氣，拿起貝殼勺把這種特級魚子醬放在手背虎口處五秒，接著用舌尖卷入口腔，壓在上顎處。
飽滿豐韻的魚子醬在舌尖的擠壓中顆顆爆裂。
濃郁的觸感填滿口腔。
味蕾接觸到了來自這個世界頂級的滋味，你很難說它到底是一種什么味道，甚至難以形容，身體已經(jīng)對這樣的存在發(fā)出了無比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