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果早知道表面無趣的賀橋是這種滿嘴跑火車的古怪性格,池雪焰就不會那么迅速地想要結(jié)束這場相親了,作為朋友隨便聊聊天也不錯,說不定等下還能一起去聚會玩。
杯中的咖啡只比端上來時淺了一點,池雪焰最后喝了一口,正式起身,朝對面似乎在發(fā)呆的男人告別。
“跟你聊天很開心。”他大大方方道,“我先走了,再見。”
賀橋抬眸看他,應(yīng)聲道:“再見�!�
往外走的時候,池雪焰在手機上點開了賀橋的個人資料頁,習(xí)慣性地為他添加備注:小十一。
第十一個相親對象,所以是小十一。
記那么多名字太累,編號比較好認(rèn)。
而且這個編號聽起來還挺可愛的,他喜歡以小字開頭的昵稱。
于是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賀橋有些怔忡地瞥見那抹在紅發(fā)上深深暈染開的日光,將白皙側(cè)臉勾勒出立體的輪廓,鮮明的光影里,池雪焰的目光與指尖一道在屏幕上隨意地游走,不知看到了什么,淡色唇角微微揚起,滿室咖啡香氣中仿佛漾開一道極輕的笑聲。
那是一種格外濃烈的印象。
后方傳來咖啡廳大門開合的聲音,賀橋下意識轉(zhuǎn)頭凝視窗外,看著那道發(fā)色耀眼的背影坐進寶石藍的跑車,隨即徹底消失在視線盡處,眼前便只剩下對面火鍋店那塊同樣深紅色張揚的招牌。
他出神地望著那塊招牌,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人是賀霄。
賀橋收回心神,接起后主動問候道:“哥�!�
話筒里傳來賀霄溫潤的聲音:“聊完了嗎?怎么樣?”
“不太合得來�!�
賀橋的聲音明亮,透著幾分歉意,而他面孔上和煦的神情卻漸漸淡去,與方才判若兩人。
賀霄關(guān)切地問道:“為什么?你對他不滿意嗎?”
賀橋面無波瀾地使用一種有些低落的語調(diào):“不是,池先生很好,是我的問題,對他來說,我可能太無趣了�!�
一旁路過的服務(wù)生有些詫異地盯著這個聲畫不太同步的奇異場景。
賀橋?qū)Υ瞬⒉辉谝�,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面。
電話那端的兄長笑了:“你怎么會這么想?是他說的嗎?”
“不是,是我自己這么想�!辟R橋盡職盡責(zé)地扮演著一個在溫室里長大的傻弟弟,即便有憂愁也是短暫的,“對了哥,我剛才看見一輛款式特別酷的新車�!�
作為一名初來乍到還在探索期的穿書者,他打算暫時先維持原主的人設(shè)。
同父異母的哥哥賀霄總是對他有求必應(yīng):“周末我陪你去挑顏色�!�
“謝謝哥。”賀橋興奮之余,嘆了口氣,“爸又要說我亂花錢了……”
“不會�!辟R霄笑道,“不告訴爸就行了,這是我送你的�!�
在兄友弟恭的氣氛里,兩人聊了些日�,嵤拢S后賀霄又將話題轉(zhuǎn)回了這場相親。
“之后還想再見池先生嗎?”賀霄十分耐心,“他是一個特別的人,我覺得你們很合適。”
“是嗎?”賀橋表現(xiàn)得有些猶豫,“我不知道……再說吧�!�
池雪焰已經(jīng)拒絕了協(xié)議結(jié)婚的提議,因此賀橋打算靜觀其變,再做打算。
他提出這個建議,一方面的確是不忍心看到此時還很正常的池雪焰落得悲慘結(jié)局,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把這位危險的反派提前固定在一個互不干涉的安全距離里,化被動為主動。
賀霄很有分寸:“好,那你們先試試私下相處。”
手機聽筒里傳出兄長柔和的聲音,一旁瓷白的咖啡杯靜靜立著,把手上殘留的體溫早已消失,賀橋不禁回憶起那抹熱烈至極的紅發(fā)。
所以,這位特別的惡毒反派,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職業(yè)?
書里的池雪焰在認(rèn)識陸斯翊后,幾乎放棄了其他所有的愛好,也就沒有提到他過去在做些什么。
賀橋莫名地生出幾分好奇,在某個瞬間,甚至想開口問安排了這次相親的賀霄。
緊挨著窗外彌漫的燥熱盛夏,他結(jié)束了通話,順手扯松領(lǐng)帶,掙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擺脫緊繃的束縛后,隨之松了一口氣,也提醒自己別再想了。
不應(yīng)該對反派產(chǎn)生好奇心,這是件危險的事。
擺在桌面上的手機輕輕震動了兩聲。
賀橋低頭看去。
[池雪焰:對了,剛才忘記告訴你。]
[池雪焰:你的牙齒護理得很不錯哦。]
第二章
[小十一:……謝謝?]
[小十一:你也是。]
池雪焰停下車走進酒吧之后,才看見賀橋的回復(fù)。
整個場地被裝飾得陰森恐怖,墻紙上布滿斑駁的血跡,懸掛著大大小小沾血的器具:手術(shù)刀、電鋸、斧子……
欣賞著面前極具殺人狂氣質(zhì)的聚會場景,又想起那句語氣猶豫的謝謝,池雪焰心情很好地笑出了聲。
正忙著在吧臺上點綴仿真血漿的王紹京看見他進來,連忙招手:“這里!”
等他看清池雪焰的表情,不禁打趣道:“怎么這么晚才下班過來,在哄哪個小孩呢?”
“一個好玩的小孩�!背匮┭鏇]再回消息,收起了手機,“還有哪里沒弄完?”
“差不多了,哦,你幫我貼一下海報唄,梯子在那,你上去的時候叫個人幫你扶著�!�
王紹京朝一旁的梯子努努嘴,又指指自己頗為可觀的肚子,搖搖頭:“我擔(dān)心梯子承受不住�!�
池雪焰應(yīng)聲:“行�!�
他站上梯子,等別人把海報遞上來的時候,王紹京在下面望了望,問他:“你這個白大褂礙事不?要不要先脫掉,等都弄完了再穿?”
池雪焰下車后,順手穿上了早上出門時就帶著的白大褂,這會兒又是池醫(yī)生了。
“不用,習(xí)慣了。”
梯子上的池醫(yī)生攤開海報,酒吧幽暗的燈光照亮深紅的發(fā)頂。
海報上同樣有一道穿著白色醫(yī)生服的側(cè)影,與銀光爍爍的手術(shù)刀相輝映,陰影里透出淺淺的電影片名,SCALPEL,也即手術(shù)刀。
這是一個相當(dāng)經(jīng)典的恐怖電影系列,深受影迷喜愛,比如開酒吧的王紹京就是狂熱的死忠粉,不僅把酒吧命名為SCA,在店里擺了不少電影周邊,每年還會搞幾次《SCALPEL》主題的觀影聚會。
過來玩的客人可以打扮成電影中的任意角色,一群人在精心布置的場景里邊玩邊看電影,是一場很有cult氛圍的同好狂歡,這種形式在國內(nèi)還比較少見。
池雪焰念大學(xué)的時候聽說了這個聚會,被朋友拉來玩了一次以后,很快喜歡上了這部電影,此后次次都來,也因此認(rèn)識了王紹京。
海報上的醫(yī)生與手術(shù)刀是電影第一部
里的主要元素,講述了一個高智商醫(yī)生精巧而兇殘的復(fù)仇游戲,往后的幾部里劇情和殺人方式花樣百出,但讓人印象最深刻的符號始終是白大褂和手術(shù)刀。
論反派,還得是精通人體結(jié)構(gòu)的外科醫(yī)生。
池雪焰貼完海報,將邊角按得平平整整,盯著紙面上的白大褂看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頭問王紹京:“我像反派嗎?”
滿手血漿的王紹京抬起頭,以為他已經(jīng)提前進入了電影角色,頓時咧開嘴,露出一個駭人的笑容:“D醫(yī)生不是反派,他明明是主角。”
“……”看著他血淋淋的牙齒,池雪焰樂了,“這款糖漿好吃嗎?”
“真特么甜�!蓖踅B京掐著嗓子嚎起來,“快甜死我了�。 �
今晚的SCA酒吧人氣極旺。
街道里人流如織,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燈異彩紛呈,在潮熱的夜里朦朧氤氳,看起來和往日別無二致。
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結(jié)伴而來,其中不少人打扮成醫(yī)生模樣,還有人打扮成了電影中出現(xiàn)過的各種死者形象。
熙攘的人潮里,有一個氣質(zhì)冷漠卻模樣出挑的“醫(yī)生”最為顯眼。
他的同伴們都穿著專門為這次活動準(zhǔn)備的同款白大褂,胸前口袋里則放著不同的手術(shù)器械,一看就是團伙作案。
這套手術(shù)器械是電影周邊,塑料質(zhì)地。為了避免誤傷,所有客人都只能攜帶仿制道具,酒吧里的裝飾物也全都不是真刀真槍。
有人鄭重地將塑料手術(shù)刀遞給已經(jīng)成為人群焦點的同伴,像在移交王冠:“老陸,按照身高排序,這把最重要的手術(shù)刀屬于你了�!�
陸斯翊一動不動,表情冷淡:“幼稚。”
朋友們都熟悉他的脾氣,立刻有人嘻嘻哈哈地攬住他的肩膀:“配合點嘛,你肯定會喜歡這個電影的,特別解壓�!�
陸斯翊看著遞到面前的手術(shù)刀,仍在負(fù)隅頑抗:“我的實驗還沒……”
同伴眼疾手快地將道具塞進他的口袋,不由分說地推著他往里走。
“哎呀,閉門造車多難受,你不是卡住了嗎?痛痛快快玩一場,說不定就有新思路了,連你導(dǎo)師都勸你別老是悶在實驗室里……”
霓虹燈的彩光輾轉(zhuǎn)過潔白的外套,等進了門,就是另一片天地。
初次參加的客人們驚嘆于四周極具氣氛的環(huán)境布置,常來的老客們則互相打招呼閑聊,到處是喧嘩的聲音。
等大屏幕上正式開始播放電影,聲浪更是一波高過一波。
在場的絕大部分人都看過這部系列電影,很多人甚至對具體情節(jié)和臺詞倒背如流,畫面上一出現(xiàn)某個將在不久后慘死的角色,臺下的觀眾們就會給出毫不留情的辛辣評價。
比如在一片幽暗的醫(yī)院大樓里,身型肥胖的保安手里捧著一紙袋爆米花,腋下夾著一個手電筒,慢吞吞地踱步巡邏,爆米花被咬碎的清脆爆裂聲,和腰間鑰匙串晃蕩的金屬聲交織在一起,氣氛詭譎。
“大哥你別吃了,回頭看一眼��!”
“破手電有什么用,能不能把燈打開!!”
當(dāng)保安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到來,酒吧里爆發(fā)出醞釀已久的叫聲和噓聲。
打扮成大樓保安的王紹京坐在吧臺旁,腰間掛著同款鑰匙串,欣然接受客人們鋪天蓋地般丟過來的爆米花,然后樂呵呵地往手邊的小黑板上畫了正字的第一橫。
這才是恐怖片的正確打開方式。
越玩越瘋的人群里,唯一擁有一頭紅發(fā)的醫(yī)生,神情卻有些游離。
池雪焰參加了許多次SCALPEL狂歡會,今天是第一次沒有全情投入。
銀幕里的D醫(yī)生在完成自己的初次試手后悄然離去,除了暗處閃過的白色衣角,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銀幕外的池雪焰則驀地想起了傍晚聽到的那個故事。
世界里的反派,因為一段偏執(zhí)的單戀失去了一切。
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賀橋在說這些話時極其認(rèn)真的神情。
也許是因為賀橋這個人挺有意思,但兩人沒聊上幾句就散了,所以他潛意識里有些遺憾。
池雪焰晃了晃腦袋,決定不再想了,試圖趕走那些瑣碎的思緒。
他的余光掃過不遠處一片靜止的區(qū)域,隨即有些意外地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在群魔亂舞的昂揚氣氛里,有個打扮成D醫(yī)生的高個子男生看起來異常冷靜,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獨自低著頭,像是在寫什么東西。
池雪焰走近了幾步,越過漫天亂飛的爆米花和紙團,看見對方將一把塑料手術(shù)刀墊在右手掌心,以此為墊板,正握著筆在一張小紙條上寫字。
以池雪焰極佳的視力,依稀能看見上面不是什么電話號碼或者電影死者計數(shù),而是一堆天書般的復(fù)雜公式。
一個具有強大定力和優(yōu)越側(cè)臉線條的左撇子學(xué)霸。
并且對周圍的嘈雜和身旁的窺視者絲毫沒有察覺。
池雪焰看了一會兒,先是覺得稀奇,隨即眸中笑意漸深。
他常常被奇怪的、難以捉摸的人或事吸引。
幾近沸騰的酒吧里,這塊奇異的寂靜之地又?jǐn)U大了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塊夾著白紙的寫字板遞到眼前,埋頭苦思的男生才抬起頭,目光中閃過一絲錯愕。
對方的正臉也很符合他的審美,池雪焰這樣想。
“用這個寫字比較方便�!�
男生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謝謝�!�
有了更趁手的工具,他迫不及待地低頭寫了起來,被公式拽進那個充滿謎題的世界,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禮貌問題,又硬生生抽離出來。
他看向陌生的紅發(fā)青年:“我很快寫完,寫完后就還給你�!�
池雪焰聳聳肩:“沒關(guān)系,送你了�!�
對方正要重新低頭,他繼續(xù)問:“被朋友硬拉過來玩的嗎?”
“對�!�
池雪焰便笑了:“兩分鐘后D醫(yī)生會用寫字板殺人,很經(jīng)典的名場面�!�
男生愣了愣,看看手里的寫字板,再看看前方的大銀幕,最終還是埋頭算起了公式:“我馬上就能做完。”
池雪焰也隨之移開視線,不再打擾對方。
這是個很堅持自我的人。
等到電影第一部
放映完畢,燈光亮起,酒吧里開始中場休息,男生才放下筆,松了口氣,連一貫冷冽的表情都柔和了些許。
他取下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頁,整齊折好后放進口袋,再找到坐在吧臺旁和王紹京聊天的池雪焰,歸還寫字板:“我用完了,謝謝�!�
池雪焰看出他迫切想要離場的姿態(tài),問道:“要走了嗎?”
“嗯,要回實驗室�!彼恼Z氣里透著隱約的興奮,低聲道,“有了新思路�!�
在對方轉(zhuǎn)身離開之前,池雪焰及時地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紹道:“池雪焰。”
這是個很適合結(jié)識朋友的場合,周圍到處都有交換聯(lián)系方式的陌生人,他的舉動并不突兀。
所以這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也沒有抗拒。
他伸手回應(yīng),語調(diào)平淡:“陸斯翊�!�
話音落地,眼前幽暗流轉(zhuǎn)的燈光像是搖晃了起來,驀地撞進一場驚惶的夢。
陸斯翊。
池雪焰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聽見自己忽然變得遙遠的聲音:“哪個翊?堅毅的毅嗎?”
還有對方更加遙遠的回答。
“立羽翊,站立的立,羽毛的羽�!�
同樣的問題,在賀橋給他講述穿書故事的時候,他也問過。
因為這是個不太常見的字。
他得到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在一片朦朧轟鳴著的雜音里,池雪焰不記得陸斯翊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原本想要個聯(lián)系方式的念頭徹底消弭,他茫然地注視著眼前光影繚亂的世界,直到人們高聲歡呼,燈光再度熄滅。
正準(zhǔn)備播放第二部
電影的王紹京拍拍他的肩膀:“發(fā)什么呆呢?要開始了,趕緊的�!�
池雪焰叫住他,聲音里隱隱的無措被笑鬧聲蓋過。
他又問:“我像反派嗎?”
王紹京拋給他一袋爆米花,頭也不回地盯著大銀幕,答案擲地有聲:“你是全場最帥的反派!”
五分鐘后,酒吧門口。
霓虹彩燈映亮了池雪焰的側(cè)臉,晚風(fēng)吹亂短發(fā),他凝視著酒吧大門上張貼的電影海報,隱沒于陰影中的白色衣角。
良久,他拿出手機。
無形的信號穿透空氣,在盛大的夜色里躍動,轉(zhuǎn)瞬間便涌進一扇明凈璀璨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