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黃有慶一見幫腔的人多,周圍那些礦工也不敢出聲,登時氣焰愈發(fā)起來了,冷笑沖那姑娘說道:“劉小妹,你說我非禮你,你怎么不去照照鏡子,黑煤球柴火棒子一樣的,我瞧上你什么啊?”
他話音落下,那幾個幫腔的管事哄笑起來……
黑瘦的劉小妹羞憤欲死,抓著地上孫小同尸體的手咬牙顫抖著:“你們說謊,你們是兇手……”
煤礦總管事是名典吏,見狀,猶豫著上前:“郡主,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全是那孫小同咎由自取,何至于驚動您大駕,您不必費(fèi)心,小的會處理好的�!�
黃有慶幾人也立刻道:“沒錯沒錯,驚動郡主實乃罪過,郡主您快快請回吧,這點子事情您不必憂心�!�
沈檸掃了他們一圈,似笑非笑:“哦,那你們打算如何處理?”
總管事看了眼黃有慶,黃有慶立刻道:“總歸是一條人命,即便怨不得小的,但看在他們窮苦的份上,小的愿給他們一兩銀子當(dāng)做安慰,同時安葬孫小同。”
說得一副他是大善人,孫家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
“一兩銀子……”
沈檸低聲呢喃“一條命,就值一兩銀子�!�
旁人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這時,沈檸抬頭看向周圍那些神情麻木沉默不語的礦工,她忽然開口:“有人有別的話說嗎?”
沒人說話,只剩下劉小妹的哭聲。
這時,孫小同的父親孫大膽噗通一聲跪下來:“郡主,小兒死的冤枉!”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漢子其實不過四十多歲,看起來卻已經(jīng)十分蒼老,他抬手指著黃有慶他們,手指顫抖著:“草民要告狀,告黃有慶殺人害命,告何光等人做偽證,為虎作倀,求郡主明鑒!”
說完,漢子砰砰磕頭。
黃有慶咬牙切齒:“孫大膽,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本大爺好心給你們喪葬費(fèi)……”
可他話沒說完,又是一道聲音響起。
“郡主,罪女愿作證,證明那黃有慶的確曾意圖非禮劉小妹。”
一個人越過人群走出來跪到地上,沈檸就看到,居然是徐瑩。
徐瑩面色蒼白……她猶豫了很久,猶豫了很久很久,這根本不是她會做出的事情,可她走出來了。
因為她記得她剛到北海府時,與哥哥身無分文且重病瀕死,還被扔到礦上幫廚。
是劉小妹用自已的口糧——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湯救她緩過了那口氣。
她已經(jīng)記不清多久沒有人對她釋放過善意了。
先前,徐瑩下意識就想要明哲保身,可她看到劉小妹跪在那里哭的肝腸寸斷,想到那個孫小同以前時不時給劉小妹送來些小零嘴,劉小妹總是會分她一點……
想到前一日劉小妹還羞澀的說成親的時候要請她送嫁。
徐瑩甚至理不清楚自已都想了什么,可她卻鬼使神差走了出來。
沈檸其實也很意外,她沒想到到了北海府后的徐瑩竟然有了這樣大的變化,但她沒有說話,而是看向旁人:“還有人有話要說嗎?”
她一字一頓:“本郡主曾說過,會對礦上每條人命負(fù)責(zé),今日這句話依舊作數(shù)……本郡主在此對天起誓,絕不會偏幫任何人�!�
她說:“我會給你們公道�!�
對面依舊一片死寂……
就在沈檸心里有些無奈,準(zhǔn)備放棄等那些人說話時,又有人站了出來:“我、我可以作證,孫小同沒有偷東西。”
是個和孫小同差不多大的少年。
黃有慶怒罵:“七墩子,你他娘敢誣陷我!”
可接著又有人站出來:“罪民愿作證,管事黃有慶曾多次意圖非禮劉小妹�!�
“我也能作證,孫小同和我站在一起,沒有偷東西,黃有慶想把他拖走教訓(xùn),孫小同掙扎,然后被黃有慶抓著頭撞到石頭上撞死了!”
“我也愿作證,管事何光與黃有慶狼狽為奸,他們勾結(jié)好的準(zhǔn)備去綁了孫小同,孫小同掙扎的時候被撞到石頭撞死了。”
“罪民愿作證……”
“我可以作證……”
眼看著周圍那些原本瑟縮沉默的百姓和流放犯人們一個接一個站出來,黃有慶面色越來越難看。
起初他還掙扎著想要辯解,可當(dāng)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后,他便只剩下滿臉灰敗,跪在地上滿臉忐忑不安看向沈檸。
“他們所有人都在誣陷你嗎?”沈檸面無表情。
黃有慶磕磕巴巴:“我、小的……我……”
沈檸看向何光那幾個幫著黃有慶作證的管事,那幾人眼神躲閃著低下頭不發(fā)一語。
那些百姓和犯人們死死盯著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管事們,眼中滿是熊熊火焰。
以前他們并不敢站出來對抗那些管事,因為他們也知道,那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沒人會在意真相,也沒人會給他們公平。
但是,也沒人愿意永遠(yuǎn)忍受欺壓……
自從兩個多月前永安郡主言而有信結(jié)清了拖欠幾年的工錢,又將煤礦加固,安裝送風(fēng)機(jī)……從復(fù)工到如今,每周給礦工加餐一次,從不食言。
她說絕不會偏幫任何人,她說會對煤礦上每個人的性命負(fù)責(zé)……他們想相信。
相信這世上總有高位者沒有泯滅良知,相信他們窺到的天光并非一時的虛假浮云。
他們想拼一次,為孫小同……也為他們自已!
所有人都看著沈檸,周圍那樣多的人,卻一片寂靜無聲。
黃有慶滿心不安,但也心存僥幸,畢竟他不是尋常百姓……他是聶家親戚。
若只是小懲大誡也罷了,倘若這永安郡主想重罰他拿他立威,那不好意思,說不得便要搬出聶大人了。
聶大人盤踞北海府多年,與遼東關(guān)那邊的官員守將都關(guān)系很好,甚至在京城皇后娘娘與東宮那邊都是掛過名的,這小郡主怎樣都得給聶大人面子。
想到這里,黃有慶不動聲色沖斜前方一個跟著他混的小嘍啰使了個眼色。
那小嘍啰也知道黃有慶與聶知府的關(guān)系,見勢不對,悄悄退出人群,出了院子后,拔腿就跑。
他跟著黃有慶沒少撈好處,自然不愿意看著黃有慶倒臺。
眼見那小嘍啰跑了出去,黃有慶松了口氣。
只要他聶大人知道了這邊的事,便不可能坐視不理……畢竟,前不久聶大人還專程將他叫去聶家,暗示讓他盯著煤礦這邊。
黃有慶微微吁了口氣,原本弓著的脊背又挺直了幾分。
一個賤民而已,死就死了,大不了多賠幾兩銀子……這小郡主總不可能讓他償命。
等到這次的事情過了,方才那些站出來與他作對的賤民們,一個都別想落個好……尤其是那些犯人!
黃有慶回頭掃了圈站出來指認(rèn)他的人,眼中帶著冷笑,一副準(zhǔn)備秋后算賬的架勢。
被他掃到的人連忙收回視線,咬牙低著頭。
黃有慶無聲冷笑,這時,他聽到那小郡主緩聲開口:“事情已經(jīng)很分明了,管事黃有慶草菅人命害死孫小同……這事按理說要報去衙門,但如今衙門里的大人都已卸印,本郡主按律代為管理,好在這事也不難處理�!�
沈檸語調(diào)平靜,黃有慶愈發(fā)有恃無恐。
這根本就沒半點要嚴(yán)辦的架勢嘛……小郡主也就騙騙那些賤民博個好名聲罷了。
可笑這些賤民居然信了……
“來人,將黃有慶拖出去絞死在煤山入口處,不必下葬,就吊在那里讓所有人看著,另,再給他家人送去一兩銀子作為安撫�!�
方才黃有慶說孫小同的命值一兩,她便給他一兩。
沈檸神情平靜:“無論是誰,殺人,就得償命�!�
第一時間,黃有慶差點以為自已聽錯了,直到他被人拽起來往外拖時才驀然驚醒,不敢置信大叫起來。
“郡主,郡主您要?dú)⑽�?�?br />
“等等,不、不行……我是聶大人的親戚,我與知府聶讓是親戚,郡主您搞錯了,聶大人馬上就到,聶大人馬上就到了郡主……”
然而,無論黃有慶怎么叫喊,所有人都看到,那位郡主坐在那里理都不理。
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跟了出去,因為他們甚至無法相信永安郡主會為了一個賤民將聶知府的親戚吊死。
殺人償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些在北海府根本就是笑話……可今日,煤礦上的人都看到了這樣的一幕:一慣飛揚(yáng)跋扈的管事黃有慶被拖到了煤山大門外,他不住掙扎尖叫著,那繩索卻套到了他脖子上。
在被吊起來時黃有慶就已經(jīng)失禁了,他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四肢拼命掙扎或者說抽搐著,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絕望和驚恐……
沒人知道他有沒有后悔,也沒人知道他有多么害怕,所有人都只看到他變得越來越紅、紅到青紫腫脹的臉和逐漸凸出的眼睛……
煤山上勞作者的礦工們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那一幕,看著那壓迫欺辱他們的管事被吊死在樹上。
所以,殺人償命原來是真的嗎?
還是說,自今日起,他們北海府的賤民們,才真正算是人了?
先前替黃有慶作證的幾個管事一個個面色如土抖如篩糠,煤場總管事也是十分驚恐慌亂。
沈檸看像作偽證的何四幾人,然后說:“自今日起,煤山總管事由典吏徐碩擔(dān)任,何光……包括總管事在內(nèi)的人,全都趕出煤山,驅(qū)逐出北海府�!�
這種心術(shù)不正且如今與她算是有了過節(jié)的玩意兒,扔遠(yuǎn)了才算是。
煤礦總管事與何光幾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另一邊,知府聶讓正親自往煤場這邊趕來。
聶讓原本并不想理會,可那黃有慶的確是他的人,而且當(dāng)眾將他搬了出來。
若是那永安郡主不講情面嚴(yán)懲了黃友慶,打的是他聶讓的臉。
然而,不等他趕到煤礦上,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告訴他黃有慶已經(jīng)被吊死了!
吊死了?
居然就這么把人吊死了?甚至不管那黃有慶與他聶讓沾親帶故!
聶讓面色鐵青:“你是說,那黃有慶當(dāng)眾喊出了是本官的親屬,永安郡主還是二話不說把人吊死了?”
“是……是。”
聶讓沉默片刻,陡然冷笑一聲:“看來,那永安郡主是半點臉面也不給本官了�!�
“回府,派人去傳周知縣他們�!�
很快,周知縣幾人就到了聶府。
聶讓拿出一封書信交給周知縣:“我等當(dāng)初說要讓那永安郡主滾出北海府,如今,時候到了!”
周知縣打開,就看到這原來是檢舉提調(diào)官沈青柏在修筑遼東關(guān)城墻時偷工減料的檢舉信。
“本官已經(jīng)著人查證過,那沈青柏從未購買過一粒糯米,沒有糯米灰,他修筑的城墻里只有石灰……”
聶讓冷笑:“將這封信送去遼東關(guān),我要讓那沈青柏人頭落地!”
267
請殿下見證
聶讓讓人去遼東關(guān)找二皇子檢舉沈青柏偷工減料,說他修筑的遼東關(guān)城墻沒有用糯米灰只是用的石灰。
只有石灰的城墻乍一看瞧不出來,但根本扛不住打擊,稍微撞擊就會崩塌。
對于遼東這樣重要的大關(guān)城,居然偷工減料,這要是落罪,絕對是掉腦袋的事。
緊接著,二皇子就讓人送來信問沈檸,沈青柏修筑的城墻可有問題?
這是看在以前的救命之恩上給沈檸補(bǔ)救的機(jī)會了。
沈檸回了短短的一封信,除了客氣致謝寒暄以外,只有一句話:沈青柏所修關(guān)城絕無問題。
很快,聶讓那些人就作為沈青柏偷工減料的證人被傳到了遼東關(guān)。
二皇子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禮賢下土,聶讓幾人義憤填膺慷慨陳詞,說的都是些遼東關(guān)如何重要云云,為了守護(hù)遼東關(guān)犧牲了多少將領(lǐng)云云,遼東關(guān)若是出了岔子會死多少人云云……
所有的鋪墊都是為了一件事:讓偷工減料的沈青柏罪大惡極,絕無生路。
二皇子安靜傾聽,神情溫和,等到那幾人慷慨陳詞結(jié)束后,旁邊的言奴開口:“殿下問,你等是如何得知沈青柏偷工減料的?”
周知縣立刻道:“沈青柏的一應(yīng)物料都是從北海府走,近來北海府內(nèi)糯米難以購買,下官等憂心城防,當(dāng)初也曾勸阻他再另想辦法,卻不想,那沈青柏為了不延誤工期獲罪,竟敢以次充好偷工減料,用了沒有加糯米的石灰�!�
聶讓沉聲嘆氣:“下官等人遭永安郡主忌憚厭惡,被奪了印鑒,便是想阻止也不能夠,劉知縣當(dāng)初就因為對永安郡主不敬,被定王殿下當(dāng)街?jǐn)厥祝鹿俚热酥鴮嵨窇煮@恐啊�!�
說完,他又道:“可當(dāng)下官得知那沈青柏沈大人居然這么久以來都沒有購入糯米,就只用了石灰,心中著實驚恐難耐……便是冒著被郡主記恨、得罪定王殿下的危險,也要誓死揭開真相。”
旁邊人附和:“下官等人生死不足掛齒,可遼東關(guān)城馬虎不得,事關(guān)重大,還請殿下即刻將那沈青柏捉拿審問,若他是故意破壞遼東關(guān)城防,那或許還有別的狼子野心也未為可知。”
這是狠了心要將沈青柏弄死了。
蕭南瑢端起茶杯輕啜了口,言奴冷聲開口:“殿下已經(jīng)確認(rèn)過了,沈青柏修筑的城墻并無半分差池,你等危言聳聽,謊報誣陷,該當(dāng)何罪?”
一句話,聶讓等人頓時一愣,接著便直接道:“不可能!”
那沈青柏在北海府一粒糯米都沒買到,聶讓也讓人查了,他在遼東關(guān)也沒有購買過糯米,所以,他哪里來的糯米灰?
沒有糯米灰,他的城墻是怎么建的?
這根本毫無可能。
可二皇子卻說沈青柏建的城墻沒有半點問題,所以……是二皇子有意包庇?
聶讓在京城也有些門路,知道二皇子似乎曾受永安郡主之恩,所以,若是有意包庇也未嘗沒有可能。
但他已經(jīng)鐵了心要弄死沈青柏,與那永安郡主勢不兩立,如今又怎么肯退縮。
“殿下或許是被下邊的人蒙蔽了,那沈青柏沒有用糯米灰,修建的城墻表面上看起來與別處無異,可若是去大力撞擊,那城墻便會頃刻間崩塌�!�
他跪下來擲地有聲道:“這樣的城墻若在戰(zhàn)時根本經(jīng)不住攻擊,事關(guān)重大,未免日后出事牽連到殿下,還請殿下三思�。 �
蕭南瑢眉頭微微蹙起,言奴冷喝:“放肆!你敢疑心殿下?”
這時,一直坐在蕭南瑢身側(cè)的遼東關(guān)都指揮使陳年猶豫著開口:“殿下,聶大人幾人這般大動干戈甚至不惜冒犯殿下,想來也是太過憂心的緣故……畢竟事關(guān)重大,為確保萬無一失,不如我等隨殿下去將沈青柏修繕的城墻段查驗一番?”
陳年是皇后的人,自然知道永安郡主遭皇后厭惡,況且他這些年沒少從聶讓那邊得好處,該開口的時候還是要開口幫腔的。
他微笑著說:“若一切安然自然是好事,可萬一真的有所差池,那我們也好有機(jī)會進(jìn)行補(bǔ)救,以免釀成大禍�!�
聶讓立刻磕頭:“都指揮使大人所言甚是,求殿下三思�!�
聶讓知道,二皇子不能再拒絕了,否則便是將他自已與沈青柏綁在了一處。
若是以后有個萬一,二皇子難逃其咎。
果然,上首的二皇子露出些不耐,但最終還是點點頭。
旁邊的言奴冷聲開口:“殿下說,那便請諸位大人一同前往親自查驗�!�
聶讓大聲道:“殿下英明!”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關(guān)城城墻處……城門上守衛(wèi)森嚴(yán),城門往東兩里地處,便是沈青柏監(jiān)工的修繕施工段。
幾個月的勞作,原本白皙清秀的少年曬黑了許多,瞧著成熟穩(wěn)重了很多,整個人也愈發(fā)精神,滿身的精氣神半點也看不著往日的文弱。
看到二皇子一行人,沈青柏上前見禮:“見過二殿下、都指揮使�!�
對于聶讓幾人,他理都沒理,半點都沒掩飾他沒將聶讓放在眼里的意思。
陳年笑道:“怎么,青柏不認(rèn)識聶大人?”
聶讓冷哼了聲:“不敢,下官位卑言輕,不敢教郡主弟弟見禮�!�
沈青柏沖二皇子拱拱手告罪,然后開口:“聶大人所言位卑言輕恕青柏不敢茍同,畢竟,聶大人一句話,整個北海府甚至遼東關(guān)城內(nèi)都沒人敢將糯米賣給下官,這般威嚴(yán)聲望,若還是位卑言輕,那旁人可真是不用活了�!�
一句話,蕭南瑢倏然看向聶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