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就好�!�
沈檸想起什么:“蓮兒嫂子家隔壁那小院已經(jīng)收拾好了,你這兩日便可以搬過去,也能好好休養(yǎng)�!�
慕夭嘴唇動了動,想說自已不想搬走,就想住在她身邊,卻又生生忍住。
這些日子她住的是沈青柏的房間,到底有些不妥,更重要的是,這院子里高手太多,她待著也不方便。
若非如此,她定不愿意搬走的,若是可以同那個小丫頭片子換換,住到沈檸主屋外間去,那就更好不過了。
這樣,便能離她更近了……
慕夭有些不舍,即便那院子也離得不遠,她低聲柔柔道:“多謝檸檸。”
檸檸,真好聽啊。
七月有些警惕的看了眼慕夭,然后擠到她和沈檸中間。
總覺得這個妖艷賤貨想搶走她在小姐身邊的位置……
等到一行人散開,蘇漣漪走到沈檸身邊,低聲問道:“檸檸,曹知縣那邊怎么回事,你知道嗎?”
這些年做生意,蘇漣漪沒少走曹知縣的門路,送了不少價值不菲的東西,可兩日前,曹知縣這個平寧父母官,居然被下獄了。
說是要有新的知縣上任,還說曹知縣貪贓枉法,要被查處。
其實在蘇漣漪看來,曹知縣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父母官了,雖然總是遇事就明哲保身,也沒為百姓作出什么大的實績,但他也有個好處,至少不魚肉百姓。
哪怕貪財也都是點到為止,而且貪的都是有錢人的錢,從不壓榨窮苦百姓。
說句現(xiàn)實點的,這樣的官員,在大宣官場來說,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了。
若是新來了知縣,還不知道是何品性,而且,又免不了要花好大一通功夫去疏通。
沈檸搖頭:“我也不知道�!�
蘇漣漪嘆氣:“等到新的知縣來了,又要花不少錢�!�
沈檸忽然笑了:“蘇姐姐,你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蘇漣漪怔怔抬頭:“什么?”
沈檸故意板著臉輕咳一聲:“有本鄉(xiāng)君在,不說能在知縣大人面前有多大的面子,但至少不會有人主動來針對欺壓咱們吧,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蘇漣漪一拍腦袋,被自已蠢哭了。
喊了半天鄉(xiāng)君,居然都沒意識到,有了鄉(xiāng)君這個身份,別說平寧,便是在整個信州,只要她們本本分分做生意,斷是沒人敢欺到她們頭上來了。
蘇漣漪失笑不已:“我定是傻了。”
這時,元月忽然折返回來:“主子,徐三爺?shù)娜藖砹�。�?br />
沈檸拍了拍蘇漣漪:“你今日去店里瞧瞧,將慕夭姑娘妥善安置了,叮囑下店里那些姑娘,不許欺負她�!�
蘇漣漪點頭:“放心吧�!�
沈檸嗯了聲,進屋拿東西去徐家。
到了徐家,沈檸原本還有些擔心,畢竟上次確實是不歡而散,以徐之翊這樣的身份,被拂面子的時候必定不多,也難保他不記恨。
可等見到人后她就松了口氣。
徐之翊還是那副模樣。
“怎么,怕爺記恨你?”徐之翊放下書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檸連忙道:“三爺您豁達磊落、胸襟寬闊,怎會與區(qū)區(qū)民婦我計較這么許多�!�
“說的不錯,不過是個不識抬舉的刁婦,爺沒精力惦記著你那點事兒,你該干嘛干嘛。”
“好嘞�!�
沈檸拿著藥箱上前。
照例先是診脈,然后施針,徐之翊后背上的傷是尖石撞出來的,傷口有些大,還沒有愈合,沈檸就又給他上了點藥輕手輕腳重新包上。
感覺到后背那只手,徐之翊眼睫低垂,眉頭微蹙,竟是忍不住有些煩躁。
他忽然開口:“你知道上次綁架你我的是何人?”
沈檸抬眼:“請三爺示下�!�
“曹滿樓�!�
這下沈檸真的驚到了:“曹知縣?他為何要這么做?”
徐之翊的第二句話讓沈檸更加吃驚:“曹滿樓是天心教的人�!�
天心教,民間成立的殺貪官反朝廷的反教,近幾年成了朝廷心腹大患,傳言教中多為亡命之徒。
而曹滿樓,那個遇事明哲保身,貪財重利的朝廷命官,居然是天心教成員!
“他為何綁架三爺?”沈檸問。
徐之翊看了她一眼,然后問她:“你想不想陪爺去看看�!�
“我不……”
拒絕的話沒說完,見徐之翊眼神危險,她只能無奈道:“不能更想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想去就說想去�!�
徐之翊直接彈到她腦袋上,看到沈檸捂著腦門敢怒不敢言的神情,這才露出心情很好的模樣……
103
人不該被這樣對待
兩人出門,直接往縣衙去。
在路上沈檸才得知,原來徐之翊表面是散心實際上還身負皇命,來信州就是要查天心教的事。
他有令牌在,直接便免了曹滿樓的官,暫時接管了縣衙,等信州那邊派人過來接手。
沈檸跟在徐之翊身后進了縣衙牢房,走過一段路,就看到被扒了官服,坐在牢房里的曹滿樓。
相比較以前滿眼精光的模樣,如今曹滿樓卻是神情坦蕩漫不經(jīng)心,居然頗有了幾分風(fēng)骨。
“徐三爺�!辈軡M樓微笑著問好。
等看到徐之翊身后的沈檸,曹滿樓有些詫異:“沈娘子�!�
他拱了拱手:“那日不得已牽連了沈娘子,屬實抱歉�!�
沈檸沒說話。
徐之翊看著曹知縣,淡聲開口:“我覺得,曹大人不像沒腦子的人……我給了你機會,但你沒抓住。”
曹知縣苦笑搖頭:“費盡心機將三爺請上山,我是的確打算要與三爺好好談?wù)劦模魏翁煨慕淘谶@邊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山上臨時起了亂子,我說話不管用了,倒是差點連累三爺性命。”
曹滿樓拱手:“給三爺?shù)缆暠噶��!?br />
徐之翊問他:“你還是不愿意交待出同黨嗎?”
曹滿樓笑著搖了搖頭,他忽然問:“三爺愿不愿意聽聽,為何我身為朝廷命官,卻入了這反朝廷的天心教�!�
徐之翊笑了笑:“說說罷,我也很好奇�!�
場中就只剩下三人,沈檸站在徐之翊身后,也將曹滿樓的事聽了個清楚,這才總算知道,他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為何要加入反教。
曹滿樓也是窮苦出身,他天賦算不上頂尖,但勝在勤奮,二十六歲中了秀才后娶了老師的女兒,婚后生了一雙兒女,妻子操持家務(wù),讓他一心一意繼續(xù)讀書。
院試靠勤奮或許可以彌補,可鄉(xiāng)試卻是數(shù)不清的有才學(xué)的人在競爭,曹滿樓天分不足,愣是花了十一年時間才中了舉人,中舉后又三年,然后進京趕考。
進京兩字,說起來容易,可對于曹滿樓來說,卻是要一步步走到京城,餐風(fēng)露宿自不必說,一路的花銷便已然不菲。
雖然中舉后家中境況已經(jīng)好了許多,可岳丈生病又花了不少銀子,以至于家中日子還是捉襟見肘。
曹滿樓要進京,妻子又傾盡全力把家里能拿出來的錢都拿出來了,道是“窮家富路”,盡數(shù)給了曹滿樓。
那些銀子相對于前往千里之外的京城來說,其實并不充足,但這已經(jīng)是舉家之力。
曹滿樓不肯全都帶走,但妻子勸他,家中有田,院中有菜,在家中總是能活下去,可他在路上不一樣,便是想自已弄點吃的都不能夠,吃什么東西都要花錢的。
就這樣,曹滿樓帶著全家的希冀出發(fā)進京趕考。
卻不曾想,就在曹滿樓進京趕考那季,家鄉(xiāng)大旱,家家戶戶田中顆粒無收,食不果腹。
曹滿樓一路餐風(fēng)露宿,抵京時已經(jīng)瘦得形銷骨立,還要掛心家中妻兒,可已經(jīng)拼死一路走到了京城,他不可能不參加春闈又折返回去。
若是家中有事,他回去也來不及,還會白白浪費了全家數(shù)年的努力。
因此,他宿在京郊破廟中,日日苦讀之余,便是求神佛保佑千里之外的妻兒。
終于熬過春闈,放榜后,曹滿樓看著進土榜上自已的名字,捂著臉嚎啕大哭。
他資質(zhì)平平又出身低微,卻機緣巧合入了圣人的眼,因為他清瘦,圣人道“瞧著倒是頗有風(fēng)骨”。
就這樣,曹滿樓得了個知縣的空缺,終于熬出了頭。
第一時間,曹滿樓便快馬返家,一邊默默哀求家中平安,一邊滿心期待與妻兒分享這份喜悅……可快馬回到村中時,看到的卻是空空如也已經(jīng)顯出幾分破敗的院子。
舉州大旱,顆粒無收,為了養(yǎng)活一雙子女,曹滿樓發(fā)妻自賣為奴。
她原本念著,只要熬過幾個月,待丈夫回來,一家人便又能團聚了,卻不想,一雙兒女先后重病不治,而她,賣身也沒能讓兒女活下去,自已也成了貴人后院豬狗不如的奴役。
幸虧如今曹滿樓已經(jīng)身份不同,他忍著五內(nèi)巨裂般的痛苦將妻子贖回,而短短不到半載的時間……他的發(fā)妻已經(jīng)被折磨的不人不鬼,抱著他哭的肝腸寸斷。
回憶起過往種種,曹滿樓語調(diào)蒼涼:“她身子骨很好,便是以往家中窮困,她也總有使不完的力氣,照顧孩子照顧我,地里的莊稼也不讓我分心,教我安心讀書……那短短數(shù)月,于她卻是地獄一般�!�
曹滿樓聲音嘶啞,閉眼靠到墻上:“自賣為奴為養(yǎng)子,家中孩兒卻接連病死……在那富貴的后院中,你們無法想象她都遭遇了些什么……人不該被那樣對待。
我曾上書請廢奴制,那奏章卻從未呈至御前�!�
曹滿樓睜開眼,雙眼通紅:“徐三爺,你們這樣的出身,享受到的都是奴役的服侍,早已對此習(xí)以為常,可那些最低賤的奴役也是人,也有自已的家人,父母、孩子……”
“我寒窗苦讀,想要妻兒過上好日子,想為百姓做事,想教和我當初一樣的人能活的像個人,當知縣的我做不到,所以,我才只能想別的法子�!�
沈檸不自覺就想到了臉上被刺字,被當眾踐踏凌辱的慕夭。
她也是賤奴。
徐之翊問曹滿樓:“既如此,那你為何又要千方百計與我談判?”
曹滿樓苦笑:“天心教,想要為天地立心……可教眾卻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想給那些人尋一條活路�!�
徐之翊瞇眼:“有人不愿走這條活路?”
他溫聲誘導(dǎo):“曹知縣有改邪歸正之心,只要你交代出同黨,我可保你一命�!�
曹滿樓笑了:“有人想要活著,哪怕繼續(xù)為奴,卻有人寧肯死去也不愿再做奴役……我等的太久了,沒了膽氣,可若是還有人敢繼續(xù)往下走,曹某也絕不做那個背叛者�!�
說完,曹滿樓沖徐之翊拱了拱手,閉眼靠到墻上再不肯多言。
徐之翊沉吟片刻,點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竟是也沒再試圖繼續(xù)問他,扭頭對沈檸道:“推爺出去�!�
臨走前,沈檸看了眼曹滿樓,卻見曹滿樓不曾睜眼,只幽幽道:“曹某代流民村數(shù)百流民謝沈娘子給他們一條活路,不至于教他們賣身為奴�!�
沈檸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么,最終只是朝曹滿樓略頷首,隨即轉(zhuǎn)身推著徐之翊往外。
“奴役有很多嗎?”沈檸是真的不知道,畢竟她沒見過幾個。
徐之翊嗯了聲:“信州富庶,狀況略好一些,別的許多地方,權(quán)貴圈地,不堪壓榨的人為了活下去便不得不賣身為奴,替自已或家人換得一條活路,也有人專司人口買賣,將被擄來的人交易賣往別處做奴役……”
沈檸皺眉:“沒人管管嗎?徐閣老他……不管嗎?”
徐之翊挑眉看了她一眼,沈檸輕咳:“我沒別的意思�!�
徐之翊收回視線,眼神看著前方虛空處,不知在想什么,哼笑了聲,語調(diào)輕飄飄的漠然:“沉疴已久,牽連甚廣,很難有人有這個能力拔除頑疾。”
所以,不光是貧窮之下自賣為奴,還有許多人是被擄走賣做奴役。
難怪曹滿樓要上書廢除奴制,這便是所謂的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然而,廢除奴制或許能挽救那些被強行擄走為奴的,卻無法改變那些因為活不下去而不得不賣身為奴的人的命運。
想到曹滿樓說起自已妻子非人遭遇時的語調(diào),想到臉上刻字當眾被辱的慕夭,沈檸即便不知道,卻也能猜到那些奴役過得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心里驀然冒出個念頭來,若是她能改變這一切……不光是奴役,還有千千萬萬只為了生存都要竭盡全力艱難不已的窮困百姓。
即便讓這些人不能像她所在的那個世界那般幸福,至少能溫飽無憂,有尊嚴的,像個人一樣的活著。
“在想什么?”徐之翊抬眼似笑非笑:“是不是在慶幸自已雖出身低微卻未曾淪為奴役……”
旁人若是驟然遇到這種事,免不了要這樣想一想的。
沈檸搖搖頭:“沒有�!�
“哦?”
徐之翊笑著問:“那你在想什么,若是后悔了想進爺后院,爺也可以考慮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沈檸似乎有些走神,亦或是不愿理會他的調(diào)笑,她只是下意識說:“我在想,若是能改變一些東西……”
“什么?”徐之翊問。
沈檸驀然回神,然后立刻笑道:“沒什么沒什么�!�
徐三爺臉又黑了。
從縣衙回徐家要路過花楹雪,沈檸原想讓徐之翊直接將她放到花楹雪就好,結(jié)果人家不愿意。
“那豈不是成了爺送你回家……你配嗎?”
沈檸:……我配你*
104
做鄉(xiāng)君真好
本來可以半道下車的沈檸硬生生被拉到徐家,還要將尊貴的徐三爺送回他的院子。
正準備離開,徐三爺又發(fā)話了:“明日中秋,給爺做向?qū)Ч涔淦綄幊恰!?br />
就這點地方還要向?qū)�,閉著眼睛都走完了好嗎。
這話沈檸當然不能說,她笑呵呵道:“真不巧哇三爺,新來的知縣夫人邀請明日去縣衙后院賞菊呢,我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
徐之翊抬眼看她,沈檸滿臉無奈和“懊悔”:“怎么就這么不巧呢,錯失了與三爺賞燈的機會�!�
徐之翊哼笑:“無妨,爺可以替你推了,給你這個機會�!�
沈檸神情一僵,呵呵道:“這不好吧�!�
當然能看出她是不想去,徐之翊冷嗤:“往后不想去就直說,少給爺玩兒虛的�!�
沈檸試探著問他:“若是直說了,您不會生氣然后給我穿小鞋吧?”
徐之翊冷笑:“那不一定�!�
他悠悠道:“爺夠坦誠吧,所以你往后也坦誠些,否則我哪日沒耐心了,少不了要教訓(xùn)你。”
沈檸擠出笑臉:“是�!�
出了徐之翊院子,沈檸罵罵咧咧往外走,結(jié)果,還沒出門又遇到了徐瑩。
懶得理會那顛婆,沈檸就當沒看到,徑直往前,結(jié)果徐瑩沖上來了。
“又來給三爺獻殷勤啊,你不知道自已什么身份嗎?卑賤寡婦也想飛上……”
“啪!”
沈檸直接一耳光甩出去,頓覺神清氣爽。
做鄉(xiāng)君的感覺可真美妙啊,遇到顛婆直接可以一巴掌一個了。
對面,徐瑩被打了一巴掌,直接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