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咳咳咳咳咳。”好懸紀詢嘴里沒東西，不然他能被顆湯圓給嗆死，“不用你說我也會�！�
“不你不會�！被羧疽蝻w速替紀詢否定。他這時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剛才自己一沖動喂雞湯的舉動究竟有多么的令人……害臊。
“不用麻煩，真的……我不愛吃甜的�！彼麖姄沃a充說。
心懷鬼胎的兩人對視一眼，又齊刷刷地看向袁越。
而袁越笑得很欣慰：“之前我老覺得你們氣氛有點不對勁，好像看彼此不太順眼似的，現(xiàn)在終于放心了……”
紀詢回想起之前他和霍染因幼稚的互相刪微信的行為，一時緘默，掙扎了一番，放棄扭轉(zhuǎn)袁越那沒救了的腦回路，轉(zhuǎn)移話題：“你是慰問完我們下午就走還是打算玩幾天？周局那么好心肯連著放你假要珍惜�！�
“不算放假，我其實也是來聊公事的，所以下午就走。”他轉(zhuǎn)頭面向霍染因，“霍隊你還記得孫宏發(fā)，也就是綁架紀詢的那個人手機里有諸煥聯(lián)系方式這件事吧�！�
霍染因的眼神倏爾銳利：“你們往下查到了什么？”
“主要是譚鳴九查到的，因為你重傷，我暫代了職務�！痹接肿儜蚍ㄒ粯映槌鲆粋�檔案袋，鋪在病床上，他指著諸煥的照片說，“孫宏發(fā)和諸煥沒有聊天記錄，也沒通過電話，所以我們懷疑他們是被別人介紹，牽線認識的。既然是牽線，就一定有什么交集——譚鳴九想到，卓藏英會知道諸煥做地下生意這件事本身很奇怪，就去查了寧市保健醫(yī)院。”
袁越又抽出卓藏英的照片放在最上面，接著是一張紀詢并不認識的中年醫(yī)生。
“我們發(fā)現(xiàn)，諸煥、孫宏發(fā)，都曾經(jīng)在這個席永川席醫(yī)生那兒看過病。而席永川是卓藏英的同事�！�
紀詢愣了一下：“卓藏英是腫瘤科醫(yī)生，你的意思是諸煥和孫宏發(fā)都得了癌癥？”
“孫宏發(fā)在去年8月22號做了體檢，隨后確認肺部有2.8cm的惡性腫瘤，但處于早期。8月26號，他和諸煥加了聯(lián)系方式。而褚煥，是在六年前，2010年10月25號，確診甲狀腺癌，2011年1月7號，他因一起交通肇事入獄，入獄后不久，他通過申請，在監(jiān)獄里做了甲狀腺腫瘤切除，之后又多次因各種不同的事坐牢，只是時間都不長�！�
袁越說完這些介紹，以非常確定的口吻下了結(jié)論：“他們的家境都很普通，無法負擔高額的醫(yī)療費。因此，他們有極大的動機選擇鋌而走險的犯罪，到監(jiān)獄里利用免費醫(yī)療為自己治病�！�
紀詢喃喃的說：“我記得，審訊的時候，諸煥對法律很熟悉�！�
霍染因皺眉：“如果把替罪做成一門生意，熟悉法律，只頂替自己能承擔的罪責又不至于折的太深，熟讀法律就是必然。你們傳訊席永川了嗎？”
紀詢想起，綁架自己的三個人里，孫宏發(fā)和其他兩個人并不熟，如果說這些人在綁架時就預留了被警察發(fā)現(xiàn)的可能，于是找了一個不善長的新手作為預備的替罪羊，事先和他談好條件，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他們會接黃毛這單漏洞百出的綁架案。
所謂的漏洞百出只是迅速抓到了可以定罪人的警察眼里的，要不是發(fā)現(xiàn)了孫宏發(fā)手機里和諸煥的聯(lián)系，誰能想到被抓的那么容易也是有問題的？
有時候最簡單的也是最高效縝密的犯罪。
袁越很遺憾的搖頭：“現(xiàn)在沒有更多的證據(jù)�！�
紀詢又問：“我記得莫耐的一個獄友，叫張信有的，也是一個累犯，也和諸煥認識。查過他嗎？他有沒有醫(yī)療記錄？”
袁越：“還沒有�！�
“他即使沒病，也會做這門生意�！被羧疽蛳肫饛埿庞心菚r聊起馬路上自己追不上的車時的神情。他辛辣說，“他們搜羅的都是沒有什么選擇余地的人。沒有余地，所以對活著的定義很低，只需要吃飽飯和呼吸，就算是活著。而另一群人對活著的定義很高，放肆，我行我素，挑戰(zhàn)社會道德后依然狂妄的不愿被被秩序?qū)徟械幕钪煞N定義的差距促使了這門生意的誕生，以醫(yī)院這人人都要去的場所為紐帶，前者販賣自由，后者享受自由。想必，這生意做的很紅火，數(shù)量眾多的供給方使自由可以像商品一樣輕易購買，購買者因便捷變得不在意它，忍不住做出更多違背倫理的事，從而產(chǎn)生更多購買自由的需求，如此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
霍染因說完這段話后，病房里的三個人都有些沉默。
最后袁越對霍染因和紀詢轉(zhuǎn)達了周局的慰問，讓他們好好養(yǎng)病，不要仗著年輕不重視。并表示保健醫(yī)院的事自己也知道了，是需要長久挖線的大案子，慢慢來，讓霍染因放寬心自己會盯著。
寧市刑偵隊，不能一個干事的負責人都沒有。
袁越交代完，很快又上了火車，趕回寧市。
因為白天里的這點小小插曲很快過去，到了晚間，紀詢和霍染因兩個傷殘人士照例一起再洗漱間里幫彼此清潔身體。
紀詢先幫霍染因擦身體。
霍染因整個背部都受了重創(chuàng)，不能沾水，平日里，最多只能用熱的濕毛巾擦一擦。
霍染因不能動前，是紀詢幫忙，能動了之后，一些方便的地方就由自己試著動手，但肩頸、腰下，還是得讓紀詢搭把手。
浴室里霧氣繚繞。
平日清晰的鏡面糊成一片，只能印出兩道模糊的輪廓。
霍染因的衣服脫去了，他靠在紀詢身上，感覺到燒燙的毛巾搭在自己頸后，皮膚因之而舒張，但似乎又牽動了繃帶下的傷口，引發(fā)一連串針扎一樣的疼痛。
霍染因默不作聲，只將頭枕在紀詢的肩膀，整個人半靠在紀詢身上。
這幾天里，這種姿勢對于兩人都習以為常，這個是最省力也最貼近的姿勢。
他貼著紀詢的頸，感覺到紀詢脖頸中流淌的溫度；他貼著紀詢的胸膛，感覺藏在胸膛中跳動的心臟。
每次這樣的貼近，紀詢的氣息就會在突然間被放大，侵占他感知所能蔓延的每個角落，外在的世界，所有擔憂，煩惱，焦慮，都被排擠出去了，他只剩下紀詢，只靠在紀詢的胸膛。
這一次，這種結(jié)界似的靜謐沒有持續(xù)太久。
紀詢開口說話：
“今天很痛？”
“……還好�！�
熱毛巾擦拭過白色的肩，缺乏血色的白皮膚已經(jīng)越發(fā)像雕像般素白，美則美矣，還是缺了分活氣。
紀詢屈指叩叩霍染因的肩膀，這宛如雕塑一般的軀體，正細密的顫抖。
“騙人，這里疼得都控制不住地在抖了�！�
“你不痛？”
“應該沒你疼吧�！�
霍染因的視線先落在紀詢中槍的右臂上，接著是紀詢燒傷的左手。
兩人越發(fā)默契了。紀詢都不用瞧著霍染因，就知道霍染因在想什么：“右胳膊說不痛不可能，咱們誰不知道誰，我就不充硬漢了；但左手確實不疼，就是燒傷，都快半個月了，差不多完全愈合，就是看上去還有點丑。要是實在疼得厲害，我早雇傭護工來給我們擦身體了……”
“你不會�！被羧疽蚪掖┧�。
“我怎么不會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不能一直臟著……”
“你舍不得別人看我�！被羧疽蛘f。
他尋常的聲音在這霧氣繚繞的小小洗漱間中，帶了回音似的響，響在紀詢耳朵中，敲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今天的水溫是不是高了點？”
“嗯�！被羧疽颉�
“那我調(diào)低一點溫度，降降溫�！�
“你就只會用冷水來降溫？”霍染因反問。
“……”
“做吧。”
霍染因舔了舔唇。他的唇不知是因為缺水還是因為失血而干裂泛白，如今被唾液一潤，便潤出淡淡的紅。
“用手……”他說，“我來。”
霧更大了，似乎也抖起來。
水聲淅瀝瀝的，洗漱間里一直安靜，半點人聲也沒有，在叫人懷疑里頭究竟有沒有人的時候，一聲極其壓抑又似乎極其愉悅的悶哼響起來。
而后是輕輕的，耗盡力氣，慵懶欲睡的喘息。
帶著一縷清香，幾分濕漉，悄然潛入夜色中。
*
等到進了醫(yī)院的第二十天，兩個人總算獲準出院，也就能回到寧市了。
當然不是說背后的傷就好了，只是可以回家呆著，換藥還得去醫(yī)院換。
這二十天來，一直安排人手盯著第一人民醫(yī)院的琴市公安也扎扎實實松了口氣，正打算好人做到底，送紀詢和霍染因上回寧市的車子的時候，霍染因接到一通來自律師的電話。
電話里，律師自稱姓熊。他說胡坤先生有一樣價值一百一十九萬的藍寶鉆石花朵胸針遺物要交給霍染因，不過現(xiàn)在有些麻煩，需要霍染因前來指定地點辦理一些手續(xù)。
藍寶鉆石花朵胸針，紀詢和霍染因只在一人身上看見過。
老胡，兩人現(xiàn)在才知道老胡的全名，胡坤。
那樣健康的老胡，死了？
第一六三章
接到了消息的紀詢和霍染因均感覺意外。
他們并沒有忘記老胡之前說過的關(guān)于佛像的故事，之所以決定先回寧市，實在是身受重傷，沒法堅持，才打算先緩一步，等在寧市里養(yǎng)好了傷再說。
現(xiàn)在交通發(fā)達，真要到琴市，也就是幾個小時的時間。
但在他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告訴他們故事的人，死了。
“你怎么想？”紀詢問霍染因。
“先去看看再說�！被羧疽虺烈鬟^后，回答。
于是本來都走到了高鐵站內(nèi)，要登高鐵的兩個人，又在琴市警方萬分擔憂的目光中，打了輛的士，直奔電話里律師給出的目的地。
的士車上，紀詢看來看去，和霍染因吐槽：“現(xiàn)在真有點怕坐的士了。”
霍染因還沒說話，健談的的士大哥已經(jīng)插話：“老板別怕，十年駕齡，摸車比摸老婆還多，保管把你們安安全全送到目的地！”
兩人一時失笑。
律師約的地點是琴市富人區(qū)的一棟三層花園別墅中。別墅門口有信箱，信箱上刻著“胡坤”這個名字，毫無疑問，這是老胡的住所。
別墅的門是閉合的，但嗡嗡的聲音依然自門內(nèi)傳出。
還在門口的時候，紀詢就有些不妙的感覺：“……怎么聲音聽起來這么吵，別是有很多人吧？”
“14個人。”霍染因回答，“在吵鬧�！�
一問一答間，他們已經(jīng)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了兩聲，自里頭打開，雙方一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胡法醫(yī)？”
“霍隊長，紀專家？”
來開門的正是胡芫。今天的胡芫通體都是黑衣服，只有頭發(fā)，用一枚白色的發(fā)圈扎住了，本就像T臺模特的身材，又變得更加單薄了。
“你怎么在這里？”霍染因疑問道。
“我是死者的女兒。你們……”她臉上露出了然，“就是之前救了老胡，把老胡送到警察崗亭的兩個年輕人？來這里是為了那枚藍寶鉆石胸針？”
“是�！奔o詢接上話，他目光自胡芫身旁穿過，看向別墅客廳。
聽霍染因說里頭有14個人的時候，還沒有太多的感覺。
直到親眼看見這群人全部擠在客廳，不止將客廳里為數(shù)不少的沙發(fā)座椅占滿，黑壓壓一排人頭攢動，這攢動的人頭還爭先恐后的張開嘴巴你爭我吵寸步不讓的時候，間或夾雜著小孩尖利的哭叫和母親不耐煩的呵斥的時候，紀詢感覺自己的腦袋大了一圈。
“你爸……有這么多親戚��？也是，80的老頭，應該能四代同堂了。”
胡芫嘴角掠過一絲譏笑。
她沒有走進去，反而虛掩了門，走出來。
屋里頭的人吵得歡，居然沒有一個朝外頭看上一眼。
“抽根煙，透口氣，不介意吧？”胡芫從衣袋里掏出一根煙來，問兩人。
“不介意�！�
胡芫于是點了煙，咬進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來。
繚繞的白煙如幅變幻莫測的面具，伸著絲絲縷縷的觸手，探入她的面孔。
她隨便說：“里頭人多，一時不好分辨，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吧�！�
“好啊好啊。”紀詢也隨便說，“這人多的都能整出一個鄉(xiāng)村別墅爭產(chǎn)謀殺案了，牛逼的偵探一眼就能記住這所有人……我就不行了，還得你來介紹分析一下�！�
“老胡有一兒一女。”胡芫沒搭紀詢的腔，主動開口，“女兒是我。我平常在寧市工作，不怎么回來；兒子叫胡錚。36歲，前面那位挺著啤酒肚的男人。”
紀詢找到了這個男人。
樣貌平平，臉色通紅，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怎么的，大白天也放著嗓門，露出一副指點江山的狂態(tài)來。
他順便在心里補上了，胡芫，28歲。
“他結(jié)了婚，孩子今年7歲，男孩。”
紀詢也對上了，胡錚的左手旁身旁有個女人，下巴尖尖，眼睛大大，鼻梁高高，典型的網(wǎng)紅臉，她懷里抱著個不�？摁[的小男孩，正是胡錚的老婆和兒子。
“老婆的哥哥也來了�！�
不用問，站在網(wǎng)紅臉旁邊，頭發(fā)用發(fā)油打得油光發(fā)亮，蒼蠅落到上面都要腳打滑男人，就是老婆的哥哥了。
“胡錚的媽媽沒來�！�
“媽媽沒來……”紀詢敏銳覺察出這層話中隱含的兩層意思，“胡錚的媽媽和老胡離婚了？你們不同母？”
“很早就離了。我們關(guān)系不親�！焙镜f，很快轉(zhuǎn)移話題，“現(xiàn)在照顧著老胡起居生活的，是坐在白色單人沙發(fā)上的老太太。”
紀詢看見了那位老太太，正是之前來警局接老胡的人。
“沒打結(jié)婚證的事實婚姻？”紀詢揣摩著“照顧”二字。
胡芫似乎默認，又繼續(xù)說：“老太太身后的一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人。”
老太太身后至少站了五六個人吧，除了一位面相尖刻的中年婦女以外，都是男人。
這方面胡芫一筆帶過，似乎覺得沒有必要多說，又轉(zhuǎn)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戴著金絲邊眼鏡，手里提著個公文包的，是熊律師。老胡的遺囑就是交給熊律師來處理了，他今天來家里宣布老胡的遺囑內(nèi)容�！�
“熊律師旁邊的，那個年輕的女人……”
紀詢看見了。
在幾乎所有置身于廳堂中的人都一派憤怒的時候，似乎只有這個女人有著顯眼的悲傷。
她也穿著身黑色的裙子，對在室內(nèi)橫沖直撞的爭執(zhí)一語不發(fā)，無聲無息地呆在角落，雙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只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像是這個偌大房子中的一只幽靈。
“綠翡翠……”紀詢說。
他看見了這個女人手上漂亮的翡翠鐲子，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見過她。
“她叫羅穗�！焙窘由显�，“和老胡也有關(guān)系。”
一個年輕的女人和一個老人有關(guān)系。
什么樣的關(guān)系？
紀詢同胡芫的視線觸了下，從對方眼中得到了答案。
“……我來算算�！奔o詢整理思路，“這個老胡，至少和三個女人有關(guān)系，一個，胡錚和你的媽媽，一個，目前坐在廳堂中的老太太，還有一個，那個年輕的叫羅穗的姑娘……從數(shù)量上來看，這老頭真是招人喜歡，他倒確實長得挺好�！�
說完，紀詢就看見廳堂正中央老胡的遺照。
一張年輕時候、大約四十多歲時候照的，樣貌平平無奇的照片。若非瘦點，看上去簡直和廳堂中挺著啤酒肚的胡錚一模一樣。
“嗯，從這張照片上看，胡錚無疑是老胡的親生孩子了……”紀詢。
霍染因與胡芫無語。
“這老爺子年老時候比年輕時候好看太多了，為什么不用老些的照片？現(xiàn)在這種照片放上去，一錯眼還挺讓人恍惚的�！奔o詢又說。
“說是沒有老胡年老時候的照片，就只能找張年輕的時候的了�！焙窘忉�。
“怎么死的？”聽完了那堆令人頭疼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關(guān)系，霍染因終于開口。
“癌癥死的�！焙荆白C明上這樣寫�！�
“什么意思？”霍染因蹙眉。
“老胡死的時候，我在寧市，等趕過來，遺體已經(jīng)火化。我沒有見到他最后一面，只看見零零總總的癌癥治療單子和醫(yī)院開的死亡證明。他們說老胡不想我擔心，所以一直瞞著我……提早火化遺體，也是怕我接受不了，看了傷心�！�
聽著倒也有幾分道理。
“現(xiàn)在他們在里頭吵什么？”
其實老頭子死了，剩余兒孫匯聚一堂大吵大鬧，還能吵什么？無非是遺產(chǎn)問題。
“是不是覺得分給你的遺產(chǎn)太多了？還是分給那位老太太的太多了？”紀詢猜測，想來無論如何，也就是這幾種答案吧，“或者是覺得分給霍染因的胸針太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