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因為那雙眸里似乎藏了很濃厚的情緒,平日里被掩飾得很好,但總能在不經(jīng)意的瞬間完全泄露,讓陸書瑾能窺得一清二楚。
是什么呢?
關(guān)于她拒絕入仕途的事,蕭矜會不會沒那么生氣了呢?
若是其他事,陸書瑾還能去解釋一二,只是在這件事上,她沒法解釋。
正因找不出一個正當?shù)牟蝗胧送镜睦碛�,蕭矜與她之間橫亙的才東西暫無可解。
正想著,耳邊“砰”地一聲巨響,陸書瑾被嚇了一大跳,身子都抖了一下,猛地轉(zhuǎn)頭看去,就見是下人點了煙花,一抹顏色沖到了空中去,飛到三丈高就炸開,爆出絢麗的紅色煙霧,倒還真如一朵花似的。
“砰砰砰!”
其他煙花相繼被點燃,沖去空中的顏色越來越多,交織匯聚在一起,恍若春風吹來百花齊放,空中姹紫嫣紅,各種繽紛色彩層出不窮,美不勝收。
雪仍在下落,橋上是俊俏張揚的少年郎,湖對岸是各有殊色的姑娘,當中用彩色煙霧繪出眼花繚亂的繁華,形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畫卷。
葉芹興奮地在她身邊發(fā)出低低的驚呼聲,指著其中的顏色興奮地說話。陸書瑾仰頭認真看著,面色平靜非常,即便是絢爛的煙花也無法渲染她烏黑的眸,一切仿佛毫無韻味。
情緒不高,看什么都沒興致。
點到三人跟前的煙花,砰的一聲剛響,原本要沖往空中的煙花卻忽而偏離的軌道,且在一般的距離就炸開,爆出的粉末兜頭蓋在陸書瑾三人身上。
那粉末進入眼睛只是一瞬間的事,陸書瑾只感覺很多細碎的顆粒撲進了眼睛里,緊接著眼睛一痛她本能閉緊了眼睛,抬手用手背去揉。
耳邊傳來葉芹的叫喊,她也中招。
眼中的粉末不少,眼球又柔軟脆弱,如此一揉那粗糲的顆粒就磨著眼睛,陸書瑾的雙眼立即濕潤,冒出很多水,倒是沒有什么火辣辣的痛感,只是相當難受。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忽而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揉著眼睛的手一下拉開。
陸書瑾閉著眼,視線一片黑暗看不見是誰,先是嚇了一跳,而后下意識用手推拒。
那人又將她另一只手捏住,下一刻她腿窩被一只手抄起,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
陸書瑾嚇得驚叫出聲,猛然聞到一股檀香的氣味。
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蕭矜比較偏愛的一種香,經(jīng)常會在舍房點,安眠的效果也比別的香更好,導致陸書瑾后來也喜歡上了這種香氣。
陸書瑾心中一悸,開始不受控制地亂跳,整個人也不掙扎了。
是蕭矜嗎?
她微微側(cè)過頭,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像是往人懷里埋了埋似的,檀香味變得濃郁了。原本有著安神效用的香卻在這時變作燎原的火,一把點了陸書瑾心中的曠野,猛烈地燒起來。
是蕭矜。
他動作像是有些急,手臂極有力量,抱著陸書瑾一點都不費勁,走得很快。
陸書瑾聽到那些吵雜喧鬧的聲音漸漸遠去,像是進了屋子里,空中的寒意消失了,化作一股暖意。
蕭矜動作雖急,但將她放置下來時卻輕,又很快出去。
陸書瑾坐了一會兒,再聽到響動時,是蕭矜端著一盆水進來。
他將水盆放在桌上,看著閉著眼睛,睫毛被淚水打濕,眼睛揉得通紅的陸書瑾,低沉著聲音說道:“把眼睛浸在水中,睜眼清洗�!�
陸書瑾伸出手,摸上了盆的兩邊,乖乖將臉探過去,肩頭的發(fā)滑下來,垂在頸邊,有些不便。
蕭矜看了一眼,忽而伸手將她兩邊柔順烏黑的長發(fā)給攏起來,拽下腰間的玉佩,將上頭串的玉摘下來,用赤紅長纓一圈一圈纏在她的發(fā)上,打個結(jié)。
陸書瑾將臉埋在盆里,不斷眨眼,去清洗眼中的雜物。
此處無旁人,也無雜聲。
蕭矜似乎可以在這時候放松片刻,目光肆無忌憚地釘在陸書瑾的身上,毫不掩飾眸中熱烈地看她。
陸書瑾將眼睛反復清理,覺得洗得差不多了,便將頭抬起來,水從她的臉上嘩嘩往下落,她仍閉著眼,摸索著從袖中找錦帕。
忽而一只手伸過來,捏住她的下巴輕抬,那塊干燥溫暖,還帶著檀香氣味的錦帕就覆在臉上,動作輕緩地將水擦去。
錦帕從眉毛往下走,撫過鼻梁,擦過臉頰,在唇上頓了一下,又把下巴擦干凈,倒顯得不像是擦臉了,而是在細致地描摹她的面容。
陸書瑾睫毛輕顫,剛要睜眼,手掌就覆了過來。
蕭矜啞聲說:“別睜眼�!�
陸書瑾就沒睜眼。
亭中安靜,灼熱的氣息在其中流躥,捏著陸書瑾下巴的手輕動了一下,像是愛憐的摩挲。
于是氣氛變成了一種奇怪的曖昧,本不該有的旖旎在二人之間環(huán)繞。
蕭矜分明想要流連更多,卻還是收回了手,擱下錦帕,起身離開了亭子。
他站在外面,深深地幾個呼吸,企圖將狂躁不止的心跳安撫平緩。
又越界了。蕭矜在心中道。
陸書瑾聽到他離開的動靜了,卻還是等了片刻才睜眼。只見她身處于方才的那個八角亭里,桌上放著一盆溫水,一方錦帕,空中留有淡淡的檀香。
她將束著發(fā)的長纓解下來,放在掌中看了會兒,而后連同錦帕一起收進了廣袖中。
出去時已經(jīng)不見人影,她仍站在湖邊沒動。
過了許久,葉芹才頂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找來,拉著她左右看看,見她眼睛沒事才松了口氣,說:“府中的下人說咱們旁邊的煙花受潮了所以才出了問題,你方才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陸書瑾眼角帶著笑意,指了指身后的亭子,說道:“去那里清洗眼睛了,梁兄呢?”
“他還在清洗,應該過會兒就來了吧�!比~芹問:“還看煙花嗎?”
“當然要看啊�!标憰Φ溃骸澳敲春每吹拿谰柏M能因為一次意外錯過,咱們站遠點看就是了�!�
葉芹認真地看著她,忽而說了一句,“陸書瑾,你現(xiàn)在開心些了嗎?”
陸書瑾一愣,“什么?”
“你之前一直都不開心�!比~芹的目光直白而坦誠,說:“很長時間都是如此,你總是出神,像是在想一些不開心的東西,時不時還會嘆氣,哥哥說總嘆氣的人,心里都是不開心的,我覺得你不高興,所以才將你帶來了葉府。”
“你現(xiàn)在開心些了嗎?”她又重復了一遍。
陸書瑾怔住。
她恍然大悟。
早該想到的,葉芹腦子不太靈光,并不是盲目自傲之人。她之所以能說出“他喜歡我”、“她不喜歡我”之類的話,不是她憑借一己私欲的瞎猜,而是因為她天生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
這些都是她自己感受到的。
這段時間的情緒,就連陸書瑾自己都察覺不到,她只是覺得自己對什么事的興致都不高,往常一直做的事也會感到厭煩和索然無味。
她不是心浮氣躁,就只是不開心。
葉芹發(fā)現(xiàn)了,所以才遞上了邀帖,邀請她來葉府游玩。
“我不想你不開心。”葉芹把手背到身后,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石頭,低落地說:“項夢榮說我是個傻子,只會索取,傷害身邊的人,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也并不想嫁給你。”
“這話是她剛剛對你說的嗎?”陸書瑾問。
葉芹點頭,說:“對不起,害你的眼睛受傷了。”
“那是意外,怎么能怪你?責怪你的人才是別有用心�!标憰馊岷�,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回答:“而且我現(xiàn)在很開心,謝謝你帶我來玩。”
“也謝謝你一直陪著我。”陸書瑾說。
第61章
“陸書瑾啊,你要是個姑娘該有多好。”
陸書瑾與梁春堰并沒有留在葉府用膳,
在午膳開始前,二人又從側(cè)門離開了葉府。
她坐上馬車,回了小宅院之中。
雖然小宅院遠遠及不上葉府的龐大,但即便是這二進門的院落,
仍讓陸書瑾覺得空曠,
她將門落鎖的時候想著,
是不是該去雇幾個家丁和丫鬟來,
填一填這宅子的孤寂。
她回到房中先是點燃了房中的暖爐,將外袍脫下來換上較為舒適的棉衣,
坐在暖爐旁邊的地毯上,
摸出了一方錦帕和赤色長纓。
陸書瑾原以為蕭矜當真如此冷漠絕情,但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這樣,
即便是她與蕭矜在入仕途之事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
過往那些相處的情誼還是存在的。
至少在陸書瑾眼睛里落進粉末的那一會兒,蕭矜是有些在乎她的。
他大抵是還在生氣,
氣陸書瑾執(zhí)意不參加科舉,
不入仕途。
或許有朝一日,陸書瑾可以穿著漂亮的衣裙堂堂正正地站在蕭矜的面前,告訴他自己是個姑娘,
向他解釋自己不入仕途的真正原因。
但不是現(xiàn)在。
她嘆一口氣,已不打算將長纓歸還,而是繞著自己的左手腕一圈圈纏上去,
最后打了個小結(jié)。赤紅的金絲長纓就這樣纏在了白嫩的皓腕上,
乍一看倒像是珊瑚珠串,有一種別樣的好看。
她將衣袖拉下來,
遮住了手腕,
而后起身前去準備中午的膳食。
陸書瑾雖然廚藝不精,
但是她吃得了苦,有時候一碗清水面條,她都能吃得干凈,填飽肚子為主。
不過這樣的日子長久過下來也不是辦法,陸書瑾就挑了個晴朗日子去找了人伢子,買了兩個會做飯且手腳利索的丫鬟,還有兩個家丁,負責守門。
丫鬟年歲都不算太大,一個十七歲,一個才十四,都是家中窮苦出來討口飯吃。
大的那個喚大丫,小的叫三娃,都沒有正經(jīng)名字,陸書瑾哭笑不得,也不好給別人取名,便用春桂寒梅暫代二人姓名。
春桂的廚藝好,至少不用讓陸書瑾再吃清湯面條了,寒梅性子也活潑,幾日的相處下來,她與陸書瑾越發(fā)熟悉,經(jīng)常站在窗邊與她說話。
陸書瑾不準許她們進自己的房間,一些細小的雜活還是她自己收拾。
葉芹來得也勤快,經(jīng)常會從街上買些好吃的東西或是有趣的玩意兒,獻寶似的給陸書瑾。
她學字也越來越順利,從一開始的反復記反復忘,到后來能夠通順地讀下一篇幼兒所讀文章,雖說這進步對正常人來說不值一提,但對葉芹來說確實是巨大的進步了。
葉芹為此高興了很久。
臘月中旬,大雪降落在云城,陸書瑾揣著雙手站在檐下觀雪。
春桂貼心,取了門口掛著的披風給她披上,說道:“天寒地凍,公子當心著涼。”
陸書瑾道了聲多謝,忽而想起去年臘月的第一場大雪。
那會兒的她尚沒有被姨母訂下婚約,所住的地方也沒有這樣寬敞的屋檐,想要看雪就必須站在雪地里。
被姨母指派來的丫鬟并不是個好相與的性格,大多時間她都不怎么管陸書瑾,平日里只負責送飯和洗衣。
見陸書瑾站在雪中,那丫鬟就道:“姑娘還是快些進屋去吧,免得凍涼了無藥可吃。”
陸書瑾還是堅持在雪地里站了會兒,才回到了冷如冰窟的屋中,其實對于她來說,屋里屋外的區(qū)別倒是不大。
那個時候的陸書瑾煩惱沒有寬敞的房間,暖和的被褥和更多能看的書。
而現(xiàn)在這些她都有了,卻也有了別的煩惱。
果然人不管處于什么環(huán)境,煩心事永遠不會消失,像是秋季的落葉,掃去了之后又會落下新的。
不過陸書瑾還是感慨道:“日子總是越過越好�!�
臘月二十往后,就要開始置辦年貨了。尋常人家開始做饃曬肉,儲備一些過冬吃的食物。
但陸書瑾不會那些,可這是她離開姨母徹底自由之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她非常重視,于是學著別人的模樣去買些年貨。幸好有春桂同行,在旁邊給了不少建議。
陸書瑾見她與春梅身上還穿著打過很多補丁的老舊衣裳,便給二人也買了一身新衣裳,畢竟新年穿新衣。
葉芹從臘月二十往后便不再來了,約莫家中限制了她的行動。
臘月二十五小年夜,春桂和寒梅努力整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三人也沒什么主仆之分,一同坐在桌上吃了這頓飯。
臘月二十七,陸書瑾又去了一趟張月川的鋪子。
這是她年前最后一次交貨了,下一次交貨日期定在正月十五過后,期間陸書瑾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她背著字畫剛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砹私泻暗穆曇�,放眼一看張月川正站在柜前與一個男子爭吵。
“這位大哥,我們當初定好的日期就是正月十七,你現(xiàn)在向我要,我也給不了你東西�!�
“給不出就將定金退給我!”那男子粗著嗓子喊,手在柜上拍得砰砰響,“東家催得急,為了這批貨我連回家過年都不能,現(xiàn)在交不出貨我可不依!要么你就少收我十兩銀子,要么你就現(xiàn)在交貨!”
屋中還站著一個婦人,身著艷紅色的襖裙,頭發(fā)盤起來,未戴任何珠釵,也背對著門雙手叉腰,像是一副剛吵完在休息的樣子。
陸書瑾一看就知道這夫妻倆來此處耍無賴,想從中撈十兩銀子的油水,用退定金一事來做要挾。
她將書箱放下,啟聲道:“你現(xiàn)在就要貨的話,也只能給你交一部分,定金不退,再鬧就將你們扭送去衙門�!�
她的聲音出現(xiàn)得突然,屋中三個人都被驚了一下,同時轉(zhuǎn)頭朝她看來。
張月川估計是被纏得夠嗆,大冷天里生生出了汗,他趕忙從柜后走出來,說道:“陸兄,你可算來了,這兩人委實難纏�!�
陸書瑾道:“若是胡攪蠻纏,趕出去就是了。”
“陸兄?”身邊傳來女子略顯尖銳的聲音,她往前走了兩步用手扒拉了一下陸書瑾的胳膊,疑惑道:“你是不是……”
陸書瑾轉(zhuǎn)頭看去,心中登時大驚。
面前這女子約莫二十三四的年歲,面容是久經(jīng)風吹日曬的粗糙,兩頰被凍得通紅,瞪圓了一雙眼睛使勁地往陸書瑾的臉上看。
這人陸書瑾在柳家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她回娘家,陸書瑾曾遙遙見過一面,還一次是二表哥的婚宴,她隨夫來賀喜。
正是柳家的大姑娘,與她沒有任何親緣關(guān)系的表姐。
這位大表姐出嫁得早,商戶之女并不講究那么多,年歲不大的時候就經(jīng)常跟著柳家人在外跑生意,加之陸書瑾又足不出戶,基本上沒與她見過面。
她知道這個大表姐嫁給了一戶王氏商戶,做的也是字畫生意,先前陸書瑾聽到這樁生意時,也起了個懷疑的念頭。
但是楊鎮(zhèn)離云城有些距離,且云城這么大,哪會有這么巧的事情?
可偏偏事情就是這么巧,來的人竟果真是大表姐和她的夫婿。
陸書瑾心跳得厲害,一股細細密密的恐懼從心底涌出,她強作鎮(zhèn)定地拂開大表姐的手,將頭偏過去,說道:“這位夫人請自重�!�
“讓我再看看你�!贝蟊斫氵想來拽她。
然而她丈夫見狀卻生了大怒,推搡了她一把,怒道:“你當老子死了還是怎么?當著老子的面跟小白臉拉拉扯扯,待老子回家再好好收拾你這婆娘!先滾出去!”
大表姐被丈夫怒罵后也生了懼意,不敢再抓著陸書瑾細看,只得先順了丈夫的話出了店鋪。
陸書瑾心有余悸,對張月川說道:“將人趕出去,莫讓他們在此處胡鬧。”
陸書瑾到底才是那個拿主意的人,張月川先前不動手只是怕毀了這樁生意,但陸書瑾都開了口,他也不再客氣,推著男人往外走,橫眉瞪眼地威脅,“云城豈是你能撒野之地,再不走我便喊了捕快來押你,讓你在大牢之中過年!”
男人自然不敢動手,罵罵咧咧地被趕出店鋪,在門口遷怒于妻子,責罵了兩句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