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嘉明你不說是吧?”我作勢要告狀:“那我打電話給夏宸了。”
陸嘉明眼淚淺,被我一唬,眼淚就滾落了下來。但還是咬著嘴唇,一句話不肯說。
但是李貅可憋不住了。
“你不要問他!他又不知道!”
“那你說,是怎么回事,誰先動手的?”
“是我先打的!”李貅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我就打他怎么了,死人妖,最近打得少了,這么囂張!”
鄭敖也不是好對付的,當即也嚷了起來:“死蠻牛,你打得過我嗎?腦殘,幼稚,缺愛!”
“總比你好,不知道哪里收養(yǎng)來的!你連爸都沒有!”
我被氣得胃疼。
這些小孩,一個兩個都被養(yǎng)成了人精,牙尖嘴利,出口傷人,專揀著痛處說。偏偏又不知輕重,什么話都敢說。
“嘉明,去臥室把我的手機拿來。”我支開陸嘉明,叫許朗:“小朗,你過來�!�
許朗臉色慘白,聽話地走了過來。
“先和鄭敖道謝,他是為了你才和小安打起來的,對不對?”
許朗噙著眼淚,點了點頭,跟鄭敖說:“謝謝你�!�
剛剛還飛揚跋扈的小孩,聽到道謝反而不好意思了。
“剛剛爸爸問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你不幫鄭敖說話,嘉明都知道站在自己朋友那邊,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朋友的嗎?”
許朗被我問得哭了起來。
他是老實的小孩,不會撒謊,但是這問題的答案讓他為難,他掉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吧,爸爸問話你也不準備說了,是吧?”我露出生氣的表情。
“不是……”他大哭了起來:“是爸爸說,我要照顧弟弟,剛剛是弟弟先打小敖,是弟弟不對,我不能說……”
小孩都沉默了下來。
我轉(zhuǎn)過臉,看著李貅。
他低下了頭去。
他畢竟只是個小孩,就算再跋扈,這時候?qū)υS朗,也愧疚了起來。
陸嘉明拿了手機來,怯怯地遞到我手里。他也聽到剛剛的對話了,垂著腦袋。
“嘉明,你和鄭敖都回去吧,小安,小朗,你們過來�!�
兩個小孩都過來了。
我看著李貅。
“你有什么要說的?”
他一言不發(fā)。
“我再問一句,你有什么要說的?”
他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一雙眼睛湛藍,毫無愧意。
“我沒有錯�!彼蛔忠痪涞卣f:“他本來就是收養(yǎng)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毫不避開我的目光。
“小朗,去把我的尺子拿來�!�-
我知道,他沒有被體罰過。
他太爺爺疼他,嚴父的角色由李祝融來辦。李家的家教,不興體罰。
我拿起電話,打給李祝融。
“你在哪呢?”
那邊有風雪的聲音。
他帶著笑意道:“我在看我們家的別墅,溫泉修在后院,種蘭花……老師在干什么呢?”
我在準備揍你兒子。
“剛剛李貅和鄭敖打架,我在訓他。他不肯認錯�!�
李祝融笑了起來。
“老師準備怎么辦呢?”
“我已經(jīng)讓許朗拿尺子過來了�!�
他怔了一下。
“你沒意見的話,我就掛電話了。”
“你還是不和哥哥道歉嗎?”
我抓住了他的手。
畢竟是小孩,手掌小小的,有點肉,他皮膚白,手像面團捏的一樣。
我把他手攤平了。
“你以后還欺負哥哥嗎?”
冰涼的尺子放在他手掌上,他抖了一下,仍然倔強地看著我。
我咬了咬牙,抬起尺子,狠心抽了下去-
我打了他三下手板,他整個下午都沒和我說話。
他皮膚嫩,一打就腫起來,我給他涂藥,他也一言不發(fā)。
李貅坐在沙發(fā)上,我蹲在地上給他涂藥,他手掌又紅又腫,還滾燙著。
清涼的藥膏一涂上去,小孩發(fā)出“嘶”的一聲,但還是不肯理我。
我知道他很疼。
大人總以為,小孩怕打,是怕疼,其實小孩怕的是責罰本身。小孩很敏感,你罵他們,你對他們生氣,他們都會疼。
我從來沒打過哪個小孩。
除了李貅。
我是把他當自己的小孩在教。
李祝融常說,我對別人都好,就對他不好。
那是因為我喜歡他。
所以希望他寬容,希望他諒解,所以總是先別人,然后才是他。
因為他是“自己人”,所以我對他就像對自己一樣。
對李貅也是。
我希望他學會分享,我希望他過得開心,我希望他對許朗好一點……我從不要求別人,我只要求自己人。
我從來沒真正生過他的氣。
就算他玩火燒了我的資料,我都沒真正生氣。
父母不會真正生孩子的氣,我只是想教他-
“還在生我的氣嗎?”我一邊替他涂藥膏一邊問。
他不理我。
“爸爸是想教你做個好孩子,許朗是你哥哥,是我們家的人,連鄭敖都知道幫他,你為什么還要欺負他呢……”
我說了一通,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
這天深夜,我聽見有腳步聲跑到我房間門口。
一個很小的人影進了我房間。
外面很冷,他爬到了我床上來,鉆進我被子里。
他還很小,穿著我給他買的睡衣,身上還帶著藥膏的清香。
他縮成一團,把頭埋進我頸窩里。
他以為我睡著了。
“我知道,我不是好小孩�!彼f。
“我不喜歡許朗,你不要對他好……我可以把我的新車給他玩。”
“你不要做飯給他吃,他沒有我喜歡吃你的飯……”
他抬起頭來,即使在黑暗中,我也可以感覺到他在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他問:“是不是要是我不是好小孩,你就不喜歡我了?”-
我們總是要孩子去做好小孩,乖小孩,聰明小孩。要小孩去學畫畫,學鋼琴,考第一名。
卻總是忘了告訴孩子:就算你不好,不乖,不聰明。就算你不會畫畫,討厭鋼琴,讀書也讀不進去,你還是我的孩子,我還是你最親的親人,我也還是比喜歡所有別人家的孩子更深地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小閻王番外完結(jié),無關對錯。
第89章
、關于愛情
許朗
許朗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
李祝融行事都是西式的,別墅也是像個小型的歐洲城堡。太陽剛落,園丁已經(jīng)在剪花用來布置晚上的宴會了。他開著車,剛進別墅區(qū),已經(jīng)有人通知了李祝融。車剛進花園,就看見許煦,穿著白襯衫,站在草坪邊,臉上帶著笑容等著他。
許朗從來沒有見過比他更適合白襯衫的人。
據(jù)說他生過一場大病,后來都一直瘦著,他并不高,但骨骼生得意外地好看,眉目只是清秀而已,四十歲的人了,笑起來的時候卻好像還是帶著點少年人的干凈羞澀。用鄭敖的話說,他身上有書卷氣。
都是夏家的陸非夏是用藥養(yǎng)著,燒著錢養(yǎng)著。其實這些年,李祝融在他身上花的錢,絲毫不比夏家少。
許朗如今也是快二十歲的人了,然而許煦卻好像絲毫沒有見老,仍然是蒼白皮膚,清瘦得很,連那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時間像是在他身上停滯了。
李祝融幾乎是把他藏在金屋里養(yǎng)著。前些年鄭野狐他媽關映心臟病嚴重了,徹底退居二線。鄭野狐一上手,鋒芒畢露,鄭家是實力最雄厚的一個家族。握著海關不說,又和東北的關家聯(lián)了姻。西南也安排了不少人,餅鋪得大,有些邊邊角角就顧及不到了。鄭野狐先撤出了西南軍區(qū),專心整治起自己那幾個狼子野心的舅舅。他一撤,西南就送給了李祝融。
李貅不是吃祖產(chǎn)的人,不想爭北京這一畝三分地,帶著軍銜去西南當封疆大吏去了。北京這些家族的第四代里,他是風頭最勁的一個了。
許朗不常和他見面,上次回來給許煦過生日,看見他,穿著筆挺軍裝,身量都長開了,和他爸一樣,長到了一米九,只是混血的痕跡更明顯,輪廓很深,湛藍眼睛,皮膚很白,儼然是個英俊而優(yōu)秀的青年軍官,也還是小時候那副德性,高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膩在許煦身邊,跟進跟出,報出一長串自己要吃的菜名。
他對許煦是真好。
他當年在北京的時候,打得世交家的小孩哇哇叫,有個渾名叫小閻王。其實他只是行事囂張些,倒很少真的下什么狠手,李家雖然勢大,卻不是天王老子,他唯一一次真的當了一回名符其實的“小閻王”,是高中那年,林家的獨生子和他杠了起來,打了幾架,打不贏,開始嘴賤,罵他爸是同性戀,養(yǎng)兔兒爺。李家人向來行事狠絕,他又被觸了逆鱗,當即把林家兒子按住,卸了他胳膊關節(jié),然后拿了個扳手,把他滿嘴的牙,一顆一顆地敲掉了。
他說:“你說我爸不要緊,我爸本來就是同性戀,我敲你的牙,是因為你說了兔兒爺這三個字。我不弄死你,是不想為了你損那個人的陰德。敲掉你的牙,以后你們這些人嚼舌根的時候,也好好掂量一下�!�
這事出來之后,林家和李家結(jié)了仇,李祝融向來是活閻王,護短出了名。在這件事上更是強硬得像個暴君,林家斗不過,據(jù)說還上門道了歉。
那件事過后,北京人都知道了,李家的兩個活閻王,是有逆鱗的。
去年,李家和夏家還斗了一陣,據(jù)說是為了爭一味補藥,最后夏宸看不下去了,出來調(diào)停。許煦是個心軟的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竟然勸得李祝融放棄了。李祝融那幾天都是黑著臉的,那天早上,在飯桌上,許煦大概是想要緩和一下氣氛,說夏知非跟他道謝,托夏宸送了很多人參給他。他不知道那補藥的價值,還勸李祝融說“其實我們也沒虧嘛”
李祝融恨得牙癢,氣不過,抓著他啃了兩口才解氣。
他一輩子都是這樣,老實,對誰都好。生來就是克李祝融的。李祝融成天板著一張臉,冰山一樣。卻常常被他氣得火冒三丈。
“怎么現(xiàn)在才到?吃飯沒有?”等了一下午,焦急地看著比自己還高一點的養(yǎng)子:“不是說中午的飛機嗎?怎么現(xiàn)在才到?”
許朗也像他,聲音溫和:“飛機晚了點,自己開車過來的,路上堵了車,在車上吃了個面包�!�
許煦拉著他的手往房子里走。他廚藝好,但是肺部動過刀,還是不能聞太多油煙。所以除了大日子,很少下廚。李家父子的胃口都被他養(yǎng)刁了,尤其是李貅,被慣成個小皇帝,脾氣古怪得很,明明除了李祝融只有許煦降得住他,可他在許煦面前卻加倍地“作”。許煦心軟,又老實,總是對他百依百順,常常把李祝融惹毛了,抓起李貅扔回自己房間去。
“我燉了湯在廚房,”許煦一面說,一面從廚房里端了湯盅來,又返身去把蒸雞和飯端了出來:“你先喝湯,我去給你炒個蔬菜。”
許煦系上圍裙,又進了廚房。他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卻常常讓人感覺到溫暖,因為他總是竭盡所能地對身邊的人好。
“喲,親兒子回來了?”不大不小的聲音,一貫的不友善。
許朗回過頭,看見李貅穿著件黑色的軍裝襯衫,正靠在飯廳的博古架上,他像他爸,皮膚白得像瓷器,一雙眼睛狹長,鼻子筆挺,薄唇,帶得周圍的光線都亮了起來。
許朗小時候很怕他。
因為他老是趁許煦不在的時候欺負許朗,擠兌許朗,許朗永遠記得,他大半夜地披著被單裝鬼,去許朗房間嚇唬他,嚇得許朗尿了床。
后來長大了,就有點明白李貅的心態(tài)了。
他是嫉妒。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許煦,已經(jīng)被李祝融占去了大半,他撒潑耍賴裝叛逆,好不容易才搶來一小半,卻憑空跳出一個許朗,什么都沒做,就要和他瓜分許煦,他這種小閻王脾氣,自然是恨許朗恨得牙癢癢。
他背著許煦叫許朗“親兒子”,是諷刺許朗不是親生的。
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對許朗針鋒相對。
許朗沒有搭理他。他小時候死心眼,想不通,鄭敖跟他說:“有些東西,你不去期望,就不會失望。你就當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忽然沒了,也就不會傷心了�!�
鄭敖是鄭野狐的接班人,現(xiàn)在長大了,誰都看得出,簡直是和鄭野狐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是對外還是說是鄭野狐的侄子,收養(yǎng)的。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個謊言。
鄭敖性格也像鄭野狐,玩世不恭,因為沒遇到降得住他的人,也風流,許朗回北京,有時候會碰到他,一張艷麗到雌雄莫辨的臉,瘦,高,蒼白皮膚,身邊帶著些絕色的男孩子,一雙璧人。
他們不是那種沒事會一起出來吃個飯的朋友。
他們是那種心照不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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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李祝融的生日。
外人都說,李家人親情淡薄。其實他們是沒進李家看過。
不說那個整天圍著許煦打轉(zhuǎn)的李貅,就是閻王李祝融,到了生日的時候,也總算能有了點人氣。
宴會是在晚上。
不是整生日,鄭野狐家來的是小輩鄭敖,夏宸晚點才到,客廳里開著宴會,到處是衣冠楚楚的紳士,穿著華麗晚禮服的淑女,端著酒杯小聲交談,衣香鬢影,處處繁華。
李祝融對這些虛假的應酬向來很不耐煩,他人長得好看,但是態(tài)度惡劣到能讓人忽略他的好看。去年冬天,李貅十八歲生日,辦了生日宴會,北京有頭有臉的人都來捧了場。
他剛從東北回來,穿了件黑色風衣,衣領上一圈黑色的貂毛,人又高,皮膚又白,冷著臉,往樓梯上一站,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往底下掃了一圈,不知道多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別人都不敢妄論他的長相,就是李貅,仗著自己生日,也只敢笑著說:“我爸把我風頭全搶了�!�
偏偏許煦,看他走下來,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笑起來:“小哲,我想到一個詞了?”
旁邊站著的鄭野狐寧野夏宸李貅全豎起了耳朵,連夏知非都往這邊偏了偏頭。
當年鄭野狐夸李祝融一句漂亮,連車都被燒了。
李祝融挑起眉毛,問他:“什么詞?”
許煦溫和笑著,說:“冷艷�!�
一堆人拼了命,忍著笑,連夏知非都肩膀抖動了。李貅神色緊張,只等他爸一發(fā)飆就把許煦拖走逃命。
結(jié)果李閻王只是挑了挑眉毛,說了句:“老師不是說煲了湯嗎?我餓了�!�
當然,事后算賬不是沒有。
每次許朗等到大中午,才看到許煦鬼鬼祟祟地扶著墻從主臥溜出來,雙腿發(fā)軟,邁著螃蟹步,還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別人打招呼的時候,都覺得他落到李祝融手里實在是悲哀。
李祝融身體好得很,大概是混血的緣故,整個人像是被冰住了,沒有留下一絲歲月的痕跡。他精力過剩,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工作也只一上午就做完,不嫖不賭不玩女人,唯一的樂趣就是折騰許煦。許朗在家的時候,經(jīng)�?匆娝稍谠S煦腿上,看文件,說話,有時候不知道許煦說了什么惹他開心的事,他探起上身,在許煦臉上啃一口。
他們兩個的世界,外人是插不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