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她說完，看到周晏京眸底的溫度一點點冷卻下去，窗外陰雨連綿，沉悶的氣壓籠罩著這座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園林。
周晏京松開手，從她跟前站了起來。
“也很公平�！彼Z氣幾分落寞，幾分自嘲，“輪到你拋棄我一次�！�
林語熙忽然被一陣鋪天蓋地的難過淹沒，她想去拉他的手：“周晏京……”
手指從周晏京的手背擦過，他轉(zhuǎn)身走了。
門打開的瞬間，裹狹著涼意的風(fēng)侵入，他連傘都沒拿，就那樣大步走入了雨中。
第219章
你什么時候回家？下午林語熙被袁主任叫去給蘇橙的一個病人會診。
這個病人的葡萄膜炎治療了半年，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惡化。
林語熙看了看檢查報告，眼內(nèi)液標(biāo)本的細(xì)胞因子檢測結(jié)果顯示，白介素10白介素6的比例超過1。
“我懷疑不是葡萄膜炎，是原發(fā)性眼內(nèi)淋巴瘤�！�
眼內(nèi)淋巴瘤的癥狀表現(xiàn)跟葡萄膜炎非常相似，因此容易造成誤診，也就是所謂的偽裝綜合征，實際上是腫瘤引起的。
蘇橙馬上不服氣：“喂，你話可不能亂說，你就是針對我想說我誤診唄�！�
“你沒那么重要。我只看報告�！绷终Z熙心情和外面的天氣一樣陰，說話很直接，“如果真的是原發(fā)性淋巴瘤，這位病人的病情已經(jīng)被耽誤半年了�！�
“你！”蘇橙又要跳腳，袁主任用眼神把人按住，問林語熙：“那你覺得怎么辦？”
患者病情耽誤不得，林語熙沒有藏私：“我建議切除左眼玻璃體，用玻璃體液做個病理細(xì)胞學(xué)檢查，確認(rèn)一下是否是腫瘤�！�
袁主任點點頭，讓蘇橙去安排手術(shù)：“我周五下午有空，你把手術(shù)安排到下午三點。你沒事也多跟著林醫(yī)生學(xué)學(xué)，你們這一輩年輕醫(yī)生里，她的專業(yè)水平是最拔尖的了。”
蘇橙氣呼呼地走了。
小崔瞧了林語熙一眼：“這眼看也快月底了，馬上該休年假了，你怎么看著心情又不好了�！�
林語熙轉(zhuǎn)頭眺向窗外，雨還在下：“可能去不了了�！�
“為什么呀？過幾天這雨應(yīng)該就停了，不影響你們出門的。再說你們不是去冰島嗎，我看了，冰島最近的天氣挺好呢�！�
小崔嘴巴正嘟嘟嘟，林語熙說了句：“吵架了�！�
“啊~！”小崔的表情比她本人還喪氣，“可別呀，我就指著你們倆相信愛情呢。小吵怡情，吵兩天就行了，趕緊和好，啊�！�
林語熙笑了下，沒再說什么。
她沒有辦法哄騙周晏京說，哪怕我父母是被你家人害死，我也能毫無芥蒂地跟你在一起。
可她也不想失去周晏京。
她太貪心了，只能祈求這個世界別再玩弄她了，能不能告訴她真相，證明當(dāng)年的事跟周家沒關(guān)系？
在周家龐大的權(quán)勢面前，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微薄，她能找到的線索有限，現(xiàn)在斷在了程振這里。
她試著再去找過程振，他問了問她這些年的經(jīng)歷，知道她在福利院被人欺負(fù)的日子也會嘆息，但對當(dāng)年的事，始終三緘其口。
還勸她以后不要再來找他，放下這件事。
“你就算找到兇手能怎么樣？這么多年了，早就沒有證據(jù)能給他定罪，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姑娘，還能把這天掀翻不成？”
“孩子，你聽叔叔一句勸，你再這樣查下去，對你沒好處�！�
……
雨連續(xù)下了好幾日，周晏京也好幾日沒回過熙語林了。
有時候林語熙想給他打個電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哄他。
微信的對話框打開很多次，編輯了又刪掉，最后一條也沒發(fā)出去。
晚上一個人睡的時候，會覺得房間空寂得過分，她睡不著，會起來游蕩，幾次想把貓放進來陪她，最后又打消。
萬一周晏京回來呢。
可能還是太想他了，凌晨三點在家里像個孤魂游蕩的時候，發(fā)出去一句：
早晨上班時看到那條消息，又有些后悔，可是早過了能夠撤回的期限。
一整個上午都在門診看患者，忙起來就沒有空閑想那些煩惱，等到下班，規(guī)培生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微信圖標(biāo)上的數(shù)字99+，她有點期待地點開，置頂?shù)哪且粰趨s沒有紅點。
虞佳笑今天閑得發(fā)慌，跟譚星辰在群里吹水打屁，倆人發(fā)表情包斗圖斗了一百多條未讀。
林語熙的手指還是落在置頂，對話框停留在她昨晚甚至不清醒時發(fā)出的那句話。
周晏京沒回她。
“我沒胃口，你去吧。”林語熙收起手機回辦公室。
好幾個同事已經(jīng)吃完飯回來了，林語熙進門后，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太對。
“蘇橙這個傻X手術(shù)又出事故了。她自己做了一臺玻璃體切除手術(shù)，結(jié)果操作失誤，患者現(xiàn)在因為玻璃體積血失明了，家屬正鬧呢�！�
漫姐煩得要死，“那個患者的老公脾氣特爆，動不動就想動手，還吵著要找媒體曝光我們，這件事要是鬧大，我們科室又得背鍋！”
林語熙多問了一句：“是眼內(nèi)淋巴瘤那個患者嗎？”
“可不是嗎！”
林語熙沒想到已經(jīng)給蘇橙指點得那么清楚，她還能出問題。
以蘇橙的年資、尤其是她低于平均線的專業(yè)水平，玻璃體切除術(shù)這種三級手術(shù)是必須在上級醫(yī)師指導(dǎo)下進行的。
袁主任那天明明說過要周五親自指導(dǎo)她做，她怎么自己就上了手術(shù)臺？
正好在這時，有人過來叫她：“林醫(yī)生，袁主任讓你過去一趟�！�
林語熙走到辦公室門外，就聽到里面袁主任蘇橙很不服氣。斥責(zé)的聲音：“就你半吊子水平，誰給你的膽子自己做這臺手術(shù)？”
蘇橙還有點不服氣，嘟嘟囔囔地犟嘴：“林語熙都能做，我憑什么不能做？”
“人家能把手術(shù)做好，你怎么就做不好，弄出這么大事？”袁主任恨鐵不成鋼，“7床那個老公本來就是個胡攪蠻纏的，現(xiàn)在趁機鬧事，這次院長來了都兜不住你！”
蘇橙撒嬌：“主任，你救救我�！�
“待會兒你給我閉好你的嘴，別亂說話�！�
林語熙敲門進去，袁主任黑如鍋底的臉稍微白了那么一點，親手拉了把椅子，招呼道：“小林，來，坐�！�
林語熙覺得沒好事，沒坐，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我不坐了，您直說吧�！�
袁主任的神色別提多和藹，和顏悅色地說道：“是這樣的。蘇橙呢，這回手術(shù)操作不當(dāng)，出了一點小失誤，現(xiàn)在家屬胡攪蠻纏，想把事情鬧大，要是真捅到網(wǎng)上去，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網(wǎng)友的力量有多可怕，到時候輿論就能把咱們醫(yī)院淹死。”
林語熙靜靜聽著，等他的下文。
他把一份手術(shù)記錄放到了桌子上，林語熙瞥了一眼，患者是7床失明的那位，主刀醫(yī)生一欄卻簽著她的名字。
早有準(zhǔn)備的袁主任終于進入正題：“你看這次能不能給她頂個包……”
“你讓我給她背鍋？”林語熙匪夷所思地扯了下唇，“主任，我長得像冤大頭嗎？”
“不是給她背鍋，是為了咱們醫(yī)院的名譽著想�！痹魅螘灾岳韯又郧�，“這事放到她身上，那就是大事，放到你身上，就是小事一樁，你明白吧？”
他想暗示什么，林語熙不接：“不明白�！�
袁主任只好說得直白一點：“以你婆家的勢力，想把這事蓋下去那是輕輕松松，你有你老公那么大的靠山，這事肯定不痛不癢就過去了。就當(dāng)是為了咱們醫(yī)院，你小小地付出一點�！�
“你放心，到時候我會去跟院長說，提前給你升副主任醫(yī)師，像你這個年紀(jì)能做到副高的鳳毛麟角，咱們醫(yī)院上一個最年輕的副主任醫(yī)師，三十二歲才升上去�！�
林語熙的手從口袋里拿出來，握在手里的手機開著錄音，已經(jīng)錄了五分鐘。
她把手機對著袁主任：“我再確認(rèn)一下，您是偽造了手術(shù)記錄讓我給蘇橙的醫(yī)療事故頂罪，并且承諾事后會和院長一起暗箱操作，提前讓我晉升對嗎？”
袁主任：“……”
他臉色一下子難看得要死，嘴角抽了抽：“你關(guān)了吧�！�
林語熙暫停錄音，把文件保存下來，手機放回口袋：“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第220章
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看到那條信息的時候，是凌晨三點十分。
深夜萬籟俱寂，頂層公寓的客廳還亮著燈，銀灰洞石茶幾上，塵封二十年的卷宗資料凌亂鋪散開。
現(xiàn)場勘驗的照片里有那間廢棄而臟亂的庫房、死者清晰的死狀。
葉薔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林語熙的美貌遺傳自她的媽媽，可那張與她高度相似的清雅的臉，在照片里呈現(xiàn)出死人才有的灰敗發(fā)青的樣子。
給人一種陰森之感，和他曾在舊照里見過的樣子判若兩人。
證人筆錄拿在周晏京手里，那是六歲的林語熙坐在警察局的椅子上，一字一句講給警察的。
“……天太黑了，那個工廠好大，我找不到路，很想爸爸媽媽……”
“……我看見他們躺在地上，身上有很多很多的血，媽媽的手好冷，變得好硬……”
“……爸爸說過要找警察，可是天太黑了，我很害怕，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天亮……”
那個年代筆錄還是手寫，做記錄的警察顯然沒有習(xí)過書法，一手比狗爬都難看的字跡。
一定是因為那些字太過潦草，周晏京一行行地讀著，無法想象小小的林語熙在親眼目睹她父母的死亡時，是怎樣的心情。
她該有多害怕，她的爸爸媽媽變成了那么可怖的樣子。
她該有多害怕，在那個黑夜里獨自走到天亮。
周晏京放下那份筆錄，雙手撐著額頭，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
手機響了一聲，林語熙的消息發(fā)過來：
周晏京打了一行字又刪掉，把電話撥給陳嫂。
陳嫂半夜三點被吵醒，整個人都很茫然，一五一十地匯報：“太太這幾天都睡得很晚，給她煮的酸棗仁茶也沒喝……小兩口有什么矛盾要好好解決，不能不回家呀……”
周晏京道：“把貓送過去陪她吧。”
“太太不讓貓進臥室�！标惿┱f，“她怕您回來了過敏�！�
像一個拳頭砸到周晏京的心臟上，悶而鈍的痛感，持續(xù)不散。
他掛了電話，靠到沙發(fā)上，那些卷宗無聲而冰冷地看著他。
一個并不多么復(fù)雜的綁架案，一個事后被滅口的從犯，一個目的昭然若揭卻無跡可尋的兇手。
誠如林語熙所說，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亨泰，又?jǐn)嘣诤嗵?br />
這些事跟周家發(fā)生變故的時間完全吻合。
誰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膽量圖謀亨泰銀行？
爺爺又是為什么突發(fā)心梗？
二叔跟家里決裂的原因，他的家人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晏京不是傻子。
……
周啟禛出了趟差，一回來就被自己的親兒子堵在家門口。
黑色賓利橫沖直撞迎面駛來，司機多年駕齡反應(yīng)迅速，及時減速。
賓利剎停在正前方，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周晏京大步走來，屈指敲了敲后車窗。
玻璃降下，周晏京臉色少見的正經(jīng)：“有事問你�！�
周啟禛坐在真皮座椅上，瞥一眼堵在前面的那臺車：“你這是來問事，還是來索命�！�
周晏京聲音冷淡得緊：“問完再決定索不索命�！�
他這幾天在查亨泰，周啟禛早就收到了風(fēng)聲，聞言沒多大反應(yīng)，吩咐司機：“你先下去吧�！�
司機馬上下車，并走到二十米開外的地方回避。
周家近百年歷史的老宅子坐落在一片清幽之地，山青樹茂，私家馬路上無車經(jīng)過，父子兩人坐在車?yán)铮荛]的車廂將所有對話隔絕。
周啟禛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語氣聽不出情緒：“你現(xiàn)在的手倒是很長，都伸到我這來了。”
周晏京淡著眉眼，回敬一句：“沒你老奸巨猾，什么痕跡都抹得干干凈凈�！�
“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敝軉⒍G說，“都懷疑我頭上了�！�
“不想被懷疑也行。”周晏京一點迂回不講，直入正題，“當(dāng)年林語熙一家到底為什么會被綁架。”
自從林語熙在亨泰問起她父親，周啟禛就預(yù)料到了遲早得有這么一天。
銷聲匿跡多年的周弘禮突然回國，到底是把原本平靜的海面掀起了風(fēng)浪。
“好好的，你查這個做什么�！�
“要是能好好的，我放著舒坦日子不過，閑得慌來索你的命�！敝荜叹┱f，“我要知道答案�！�
周啟禛沒有說謊糊弄他，畢竟這兒子聰敏過頭，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他也并不打算說出真相。
“別問了�！彼坏�，“晏京，這件事不問對你們更好�！�
“你好好跟小熙相處就行了。聽你媽說，你們打算月底去度蜜月？這幾年你是虧待了她，趁這次帶她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周晏京的心慢慢墜落到谷底，那里有一座牢籠，等著將他關(guān)進去。
“所以你承認(rèn)跟你們有關(guān)�！�
他諷刺地一笑：“我說你們怎么那么好心，把她從福利院領(lǐng)回來，原來是贖罪�！�
“既然要贖罪，怎么一點誠意都沒有，她可是沒了父母，小小年紀(jì)就變成孤兒叫人家欺負(fù)，你們對她的補償可差遠(yuǎn)了�！�
周啟禛沉默良久，沒辯解也沒否認(rèn)，只道：“你好好對她。”
“我也想好好對她，你們給我機會了嗎？”
周晏京心口被濃烈的嘲諷和悲哀堵滯了，車?yán)锏目諝庾屗X得難以呼吸。他推開門下車，甩上車門。
害她父母死得那樣慘，害她孤苦無依這么多年，他有什么資格要求林語熙既往不咎留在他身邊？
陰沉沉的天壓得很低，雨停了，烏云背后又好似還有更多的風(fēng)雨在蓄勢。
……
“吃辣條嗎？”小崔湊過來，瞄見了林語熙電腦屏幕上還沒打完的辭職報告，辣條差點從嘴里掉出來。
“你要辭職？別啊，你走了咱們科室多沒意思！”
林語熙說：“這不挺有意思的，天天有記者來采訪�！�
小崔喪著臉：“是因為袁主任讓你頂鍋是不是？你錄音了，他肯定不敢了�！�
“這個環(huán)境待下去也沒什么意思�！绷终Z熙這幾天情緒都不高，聲音也淡淡的，“大家的白大褂都臟得很�！�
小崔嘆了口氣，辣條也吃不下去了：“我也覺得，尤其是咱們科室，有袁主任這個毒瘤在，永遠(yuǎn)也好不了。要不我們找裘副院長吧，讓他給你做主。”
她仿佛找到了鳴鼓申冤的地方，摩拳擦掌：“裘副院長本來就跟袁主任不和，他比袁主任正直多了，肯定會給我們主持公道的！”
第221章
周晏京朝她伸出手林語熙從病房區(qū)回來時，看到有陣子沒來過眼科的裘副院長負(fù)手站在辦公室里。
小崔正在他面前，叭叭叭地講袁主任平時是怎么包庇蘇橙，這次又是怎么無所不用其極，拉林語熙出來定罪的。
林語熙愣了一下，小崔真把他找來告狀了？
老遠(yuǎn)小崔就看見她，連連招手：“你快來！今天正巧裘院長過來找你，你快把袁主任怎么跟你說的告訴裘院長！”
林語熙走過去：“裘院長，您找我？”
裘副院長道：“蘇橙的事，我已經(jīng)聽說了。袁主任個人的行為，不能代表咱們醫(yī)院，身為醫(yī)生，既要對患者負(fù)責(zé)，也要對自己負(fù)責(zé)，是誰的失誤誰擔(dān)責(zé)，絕對不會冤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