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佘青嶺也是震驚,無論如何不敢相信,竟有太監(jiān)在燕京,慶豐等地大宗購買雄黃?還大模大樣的拉宮里了?
他困惑極了,半天才道:“雖宮內用藥嚴謹,可雄黃也是一般的清火去瘟的藥品,何需在宮外大宗購入?”
“不止雄黃,爹,您看下這張單子�!�
陳大勝慎重將單子遞給佘青嶺,佘青嶺低頭一看便是一頭冷汗,還倒吸一口涼氣。
那單子上清楚明白的寫著,云母,丹砂,雄黃,礬石,曾青,石膽,石鹽,黃精,禹余糧,北庭沙……難為這小孩記錄的如此清楚,這孩子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厲害,可他卻是知道的,這是……道門上仙方。
道門也有各色醫(yī)人丹藥,慣用地黃,黃精,牡丹,茯苓,甘草,人參入藥,太醫(yī)局子用的成方里,也有五參,八味,蟲細丸這些有用的方劑。
那古時名醫(yī),多半出身道門,這也是人人皆知的,然而這里只要摻雜云母這些石礦類,便是齊刷刷幾百個腦袋就砍下去都平不了圣怒的滔天大禍。
陳大勝看自己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慎重,便輕輕喚了一聲:“爹?大事兒?”
他學的東西里沒有這些知識,更不懂這里面的厲害,就震驚那些雄黃拉進宮里了。
佘青嶺看看他,將單子放在了一邊的桌面上,陳大勝甚至能看清楚,爹的手是抖的。
強壓情緒,佘青嶺撐出一些笑意對百如意道:“好孩子,難為你心思靈巧,又與你姨夫親近,這東西,都有誰見過了?”
百如意恭恭敬敬的答道:“回老先生話,就我一個人探查出來,自己悄悄整理的單子,我娘都不知道的�!�
緩緩呼出一口氣,心里輕松了些個,佘青嶺又問:“你是親眼看到的那人,確認過他是個內官?并確定他拉著這些東西進了宮么?”
百如意搖頭:“回老先生話,我是瞧見從前的教頭,又跟著他們一路,聽到幾段對話,看他們走訪了不少鋪面,便推斷出來,開始自己查的�!�
佘青嶺身體微微前傾,眉間緊蹙問到:“竟只是你自己查的?”
百如意卻語氣肯定說:“是!是我自己查的,可是我的道兒跟教頭們卻是不一樣的。您忘了,我家是吃團頭飯的。那興業(yè)坊,西土街,銀川門廂,北匠一坊到十坊,這些商鋪,匠鋪,藥鋪,染坊這些地兒,雖出的貨品不同,可凡舉用到云母,硝石,干漆,雄黃這些東西,就要去紅花市的西廣大庫,找南邊的老貨商去批。
我母親恰好能從西廣大庫拿分潤利益,前幾日我悄悄調查了一回,便替母親去看團頭賬,在大庫查賬的時候就特意看了這幾樣的庫存,反正單子上的這些東西,如今是沒有了的。”
佘青嶺點點頭,深問到:“既然這么說,那你是知道原來庫存量的?”
百如意點頭:“是,我知道的,就云母這東西,有金云母,白云母,黑云母,它可染布,做藥,又可成胭脂水粉,甚至死人了這個也與冰片一起裹尸首用,單這一種西廣大庫有兩千多斤,它還不便宜,大庫斤出三十貫,有人卻用百貫一斤從各家店鋪單買走了,就害的如今胭脂鋪子,還有家具鋪子都急著要呢�!�
佘青嶺點點頭,又問:“那,如何得知是內官買走的�!�
百如意神情篤定道:“回老先生,這個更簡單了,紅花市那邊挺亂,就寄生著前朝宮里跑出來的一些,呃……老先生,我就假意玩耍,問了幾個人,他們也是一樣的,就,就總是不會認錯的……”
百如意說到這里,就悄悄去看佘青嶺的臉色。
佘青嶺卻毫不在乎,此刻已經調整好情緒,還滿眼鼓勵的笑著對百如意說:“你這孩子,精明伶俐的過分了,說吧說吧,沒事兒�!�
百如意這才道:“是,那些內官公公雖是喬裝打扮,卻不知道坊間并無機密,是誰也認識誰的,不說旁的地方,我家那條街今兒誰家買了二兩肉下鍋,街坊也是清楚的。
您不知道,越窮的地方大家越閑,他們倒是分了鋪子,這邊入一點那邊入半斤,還分了天數去買,可在鋪面外面寄生的老街坊多了去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兒。
他們倒是小心,偽裝了胡子,還穿了高屐顧著挑擔,騾車,又是出城又是入城,還走街串巷的……可這些苦勞力晚上休息吃酒的大車馬店兒,卻在一起的。
便是不寬裕,不入車馬店兒,他們也是在燕京外城貼城門搭棚子住,那修鞋的就跟修鞋的住一堆兒,也是相互壯膽有個照應的意思。
晚上回家去,你今兒攬了什么買賣,你今兒在誰家看到誰了?這是都知道的。老先生,燕京……在團頭的地方是沒有秘密的�!�
最后這句話,是百如意對世道的嘆息。
聽他人小卻語氣沉重,佘青嶺到笑了:“你這小孩兒,倒是人小操心多�!�
百如意有些羞澀,臉也紅了,他是很崇拜佘青嶺的,這份崇拜要隨他老根上說。
那高不可及的,自己祖父都掛在嘴上的神仙離自己這么近,還成了親戚,他能不高興么,就多少有些話多。
聽到佘青嶺開他玩笑,就心里美滋滋,還解釋呢:“先生,我跟街里姨伯們親了,也是知道他們的為難,更知道他們都是好人,可前朝燕京大油坊商稅月三十貫,我朝卻要五十貫,他們日子便煎熬了�!�
難得佘青嶺能與這小兒平等交談,便耐心跟他說:“可是農稅卻是降了的,我朝不若前朝壓制商戶,若他們家里做了三代商,他們的孩子是可以入官學讀書,能考學的�!�
百如意眼睛一亮,很是高興道:“原來如此,這是好事,可惜他們不讀書也不懂官家公文,回頭我定會常常與他們說好處,街坊便不會煎熬只會高興了�!�
真是個難得的腦袋清晰,心里伶俐的好苗子。
佘青嶺聽完也是震驚,震驚完,竟好笑了。
他無奈的搖頭,嘆息完才對陳大勝道:“你這姨姐認的好,這孩子也好,好好教著,莫要耽誤了他前程。”
又見百如意半張臉用面具隔著,便溫聲道:“你的事情我清楚,從前事從前去吧。你也不要心事太重,燕京人口這般多,誰會注意你個小兒?你還小,長幾年就好了。
我那府里有個好府醫(yī),他對刀傷一類倒有些家傳的手段,回頭讓你姨夫帶你去看看,該治治,該收拾就收拾,還是好好讀書才有大出息�!�
百如意卻說:“老先生,我不喜歡讀書了,就喜歡做團頭,也喜歡給我娘做兒子�!�
他也不知道如何稱呼面前這位,人家沒讓他喊親家爺爺,就只能喊老先生。
佘青嶺就是個好意,人家不想讀書,他也不能強求,如此便笑笑,拍拍那張單子道:“那就算了,今日茲事體大,你母親存下一點家業(yè)不容易,這事兒,你就忘了吧!”
陳大勝表情肅正起來,也對百如意道:“記住了么?”
百如意點頭:“是,今日走親戚來的。”他笑著看倆小弟弟道:“我也想弟弟們了,家門口的姨伯都知道我拿上月零花,給弟弟們做了很貴的木屐兒,還說我瞎敗活錢兒呢。”
陳大勝失笑攆他:“帶你小弟弟們出去玩,你那幾個自己存著吧,你弟弟不缺你補貼他們�!�
看百如意歡天喜地帶著倆弟弟出去玩,陳大勝就失笑道:“這三孩子倒是真有緣法,安兒可不輕易讓人帶他走�!�
他說完,卻沒有聽到爹應答。
再抬頭,便看到佘青嶺好嚴肅慎重的一張臉。
陳大勝也放下笑,更小心問到:“爹,這事兒,大了?”
佘青嶺吸氣:“我兒記住,便是內里有人沾了道家三寶藥,地黃,黃精,甘草,這卻是沒什么的,可看到丹砂,金石這些……就立刻戳瞎雙目,從此當自己是個瞎子吧,這事大發(fā)了,你爹我也兜不��!”
說到這里,他拿起單子對著蠟燭燒了。
陳大勝微驚:“此事不查?”
佘青嶺搖頭:“查!非但查,還要剝皮剔骨深挖三尺!方大梁六年,前朝百多年才有的這種跡象,若被本王查出是誰!便~挫骨揚灰!”
陳大勝嚇了一跳,看著自己父親半天沒有說話。
父親總是溫和的,他很少有本王如何這樣的話,對生命生靈更是分外珍惜,如今竟被氣成這樣,可見此事真的是觸動了他不能碰的地方。
陳大勝站起,給他倒了一杯茶勸到:“您先緩緩,兒明天就去查……”
他話沒說完,卻被佘青嶺一把按住手掌,眼神里露著不遮掩的嚴厲吩咐到:“此事,到此刻你也忘了吧,之后的事,還是我來安排。”
陳大勝不愿意父親冒險,便溫聲到:“您手里這些,這不是都給我用了么?兒好歹也學了好些年了,您這是不信我?”
佘青嶺搖頭:“宮里的事情,宮里了,那些孩崽子也是我安排進去的,雖我如今不碰二十四監(jiān),但是齊刷刷掉腦袋的事情,給那幾個大掌印一些線頭,他們~比咱著急。我兒就安靜的看著,看他們這攤子水……到底有多渾!”
院外,七茜兒滿面是笑的看著百如意一手扶著一個在墻頭騎著,給隔壁院子的丑姑炫耀小木屐。
為了方便這幾個小孩兒玩,家里墻頭還常年預備了長燈籠。
丑姑委屈的很,便又哭了。
七茜兒哭笑不得,只得命人去庫房尋了一套坦河那邊新送來的小銀器,就小盤子,小碗,小勺子之類的東西送到隔壁院子安慰丑姑。
也不是小孩玩具,卻是異邦小酒器。
男孩子對這些靈巧的東西總是不感興趣的,便與丑姑和好各自顯擺自己的,倒也和諧。
待丑姑在墻那邊烹了“藥”給他們送上墻,兩位少爺也是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盡數喝了。
霍五蓉看著墻那邊笑著說:“你家倒是大方,銀器隨意送的�!�
七茜兒擺手,把姐姐喊到身邊對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霍五蓉詫異:“真的?”
七茜兒認真點頭。
霍五蓉看著無知無覺,半張臉露笑的百如意低聲道:“可我這個是個倔驢�!�
七茜兒低頭:“倔驢一日十二個時辰不睡的?”
霍五蓉恍然大悟:“那倒是,若她家真有好藥,我傾家蕩產也要求來了,嗨,你是不知道呢,記的我那個師母不?”
七茜兒點點頭。
霍五蓉的嘴巴里,便是坊市里乞討的丐婆子都是可愛的,可人間卻唯有一個女人可惡,就是她師母。
下人端來一盤子炸魚皮,霍五蓉最愛吃這個佐酒,就一邊吃一邊笑說:“從前人家就成日嘲笑我畜奴出身,后來我立起來了,她又傳我工奴出身……”
這就氣人了,七茜兒問她:“她這樣傳,你干爹也不管?”
霍五蓉撇嘴:“我干爹克妻,他是團頭,也不好去女票給他上供的女先生,太熟了,就怪不好意思的!”
七茜兒失笑:“她說你是啥,那外面人就相信?”
霍五蓉笑了:“咋不信呢,你知道我住的那地方,燕京匠奴十八萬,父死子繼,奴皆永充,她是我?guī)熌�,說我是,我便是,從前就害的衙門幾次找我麻煩,虧得我能說出老霍家門朝那邊開,不然麻煩了!
這不是前段時日,你與我再聚,我便有了富貴親戚,這回,她到變了,前些天就帶著她弟弟的孩兒跪在我的院前,非要給我做兒子,我說我有兒子了,她卻說我的如意是個損傷的,不能做官了!哈……她到想得美�!�
這話聲音大,百如意就聽到了,就站在梯子上說:“小姨不知道呢,那位很不要臉,就見天帶著她侄兒,來我家門口跪著逼迫人呢�!�
親戚見面,親親熱熱就住了一夜,第二日霍五蓉才帶著百如意離開。
七茜兒原本以為那位傳說里的不要臉,離著自己很遠。
誰能想到,沒的三五日,這個不怕死的命硬大胖媳婦,竟然挎著一籃子雞子兒,也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竟尋到了親衛(wèi)巷子了。
第182章
老團頭姚春風他媳婦娘家姓丁,名叫秀谷,她家祖上不算燕京城內人,住燕京城北門外三斗嘴勾,再往前十五里又叫三須子勾,燕京老人都清楚,只要帶三的地名兒,這人都挺難斗的。
比起燕京一城半壁是匠戶出身,三斗嘴勾這邊的人,人家才算是燕京本鄉(xiāng)本土,后是那貴人猛龍扎土看準地方了,這三斗嘴,三須子,甚至三家溝那邊就成了京里貴人的私自役。
怎么個私自法子呢,就律法不認為你是奴隸,可是你好好的家業(yè)土地忽然就被皇家分封出去了,那住在人家的土地上,就得給人家干活。
如此,燕京周遭便有了各色的,菜戶,茶戶,廟戶,酒戶,醬戶……總而言之你得給人家主家做點什么。
丁秀谷她家就是這樣的菜戶,許是跟東家相處不好,后來這個菜地,主家就不許她家種了,還趕了她全家走。
老丁家便沒了祖業(yè)。
沒辦法,丁秀谷她爺就一咬牙帶著她的爹入了燕京成了比游手無賴好丁點那類人,叫做拿訛頭。
啥是拿訛頭?
這類人在燕京街里平常就是一般百姓,住十幾戶的大雜院,有一般的營生糊口,看上去像個好人,凡舉誰家有了點禍事,譬如婆婆把媳婦兒逼死了,拿訛頭的買賣就來了。
人家巧嘴八舌先去死了的媳婦家拱火出主意,最后集結一群拿訛頭,呼啦啦幾十人,扶老攜幼,有男有女抬著尸體去婆婆家起哄,叫屈,撒潑打滾,把對面的日子攪合的天翻地覆,最后弄來銀錢,他們與苦主均分,這還算好些的拿訛頭。
那拿訛頭的種類多了去了,欺負外地人的,假裝被富貴人家馬車撞傷的……簡而言之,便是都屬于拿訛頭。
燕京這地方不好不壞的人遍地走,無賴,光棍,喇虎,潑皮,幫閑,市蠹,把棍……這些人住在燕京的時候比當官的長,比做貴爺的安全,便是換了誰做皇帝也杜絕不了他們存在。
就跟陰溝里的老耗子一般,都扎堆成群的混著。
丁秀谷打小就被他娘背在身上出去充人頭賺錢,這一來二去也就學成與她娘一般無二的人,那一身的拿訛頭的本事,除了臉不要,她是啥都要。
她這個胖,就是她娘帶她出去混拿訛頭飯食,生怕吃少了虧的慌,給崽子使勁塞,吃一頓當做五頓的塞,生就給養(yǎng)出來的一身作孽膘。
不然嫁不出去,最后跟了個克死三房媳婦的姚春風。
人家團頭家世世代代餓不著,在街坊里外也受人喜愛尊重,她這算是高攀的婚事,然而也擋不住丁秀谷張嘴,我可是黃花大閨女跟了你……
偏她長的又胖又大,姚春風還打不過她,如此就成了家里一霸。
姚春風每月都要休她一次,每次都休不了。
這媳婦唱念做打,滾地撒潑,披頭訴慘,閉眼裝抽,是有八十套家傳手段等著姚春風的,這就白日里苦不堪言,黑夜里鬼他媽知道咋回事,反正來來去去休不成。
這日一大清早,丁秀谷換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一身兩截的衫裙,上粉下紅大花花,窄袖圓領肥肉肉。
單層為衫,掛里為襖,無里不掛漿,那衣裳便不體面,疊的多齊整出來都是皺巴巴的,可掛里幾錢,換洗又要使錢補漿。
單衫就便宜,滿大街的百姓一年到頭,除卻寒冬便穿衫,而非體面整齊的襖。
丁秀谷這身雖是從前的舊緞所制,可顏色鮮亮,也薄,她胖,便擠的薄緞子橫崩肉,行走間斷斷續(xù)續(xù)顛簸,加之那圓領小,就如衣裳是從脖子肉長出來的般,還長的頗為委屈,就生一段衣衫,從肉里貼補點料子,就一層一層,一咕嚕一咕嚕的相當的奧妙,她還挺美。
這也不能怪這胖媳婦,人家會過會成,就只從當鋪買舊衣,這就不合適了唄……嗨,百姓人家都一樣,誰也甭笑話誰。
姚春風又不是手摳的,是丁秀谷不買。
丁秀谷從家里出來,是瞞著姚春風的,出門她就回了娘家,一進院子,她老爹便將她六個侄兒,下臺階般的安排在院子里給她挑選。
而她三個嫂子,就各自拿著禮品,有雞子兒,有細面,還有家織家染布。
丁秀谷巡視一圈兒,看大嫂子給了兩筐能有六十個雞仔,她就領著大嫂子家二蛋走了。
臨出門她娘還跟身后喊呢:“谷啊,娘的貼骨肉,你就跟親家奶奶說,她要分里外人!你也要考慮自己,你要不把你侄兒安排好,以后姚春風蹬腿兒了,你就等著過你的好日子吧,你還吃肉,還想回娘家讓你侄兒伺候你,你可等著吧……”
丁秀谷也覺著母親說的話有道理,她從前是看不上霍九郎的,可是架不住人家那親戚可是做官老爺的,聽說還是皇爺家姨表的親戚。
娘的,她家咋是個菜戶?
她家老頭子就是個傻子,他是做干爹的,那長輩安排事兒,霍九郎敢放個屁?又何苦難為死她?也不知道端著有啥意思,最后還不得早晚依從了她?
瞧瞧她現在養(yǎng)的那丑貨,能跟自己的侄兒比?
還是他爹說的好,霍九郎的孩子,她親妹妹能看她到老了受跌落?那肯定也是要靠著家里的關系,早晚官府里安排個位置做小老爺的。
她與老頭子又沒孩子,若是她的侄兒成了老九的養(yǎng)子,往后做了官,憑著她的恩情,就敢不給她養(yǎng)老?
再說了,別的不說,她的幾個侄兒那是機靈又乖巧,模樣也是三街六巷數一數二好瞧,親家奶奶看到了就一準兒喜歡。
為九郎好,也不能要那個丑貨了。
這些話語發(fā)自丁秀谷肺腑,她是真心考慮周全的,把三家養(yǎng)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想到這,丁秀谷就覺著有些吃虧,如此帶著侄兒,提著兩籃子雞子兒折身回家放下,又換了小筐,將六十個雞蛋選小均勻的,滿滿就放了一小筐,后才騎著家里的壯驢,抱著大胖侄兒往慶豐府去了。
這胖媳婦從小到大,跟著她爹學一個習性,世上有難事,最怕無賴人,你要想舒服省心,就最好答應這些事情,不然……哼,兜桌子,砸鍋子,鼻涕泡子,無賴子,咱就都別過了。
又打燕京東門出來,走到半道,驢不干了,就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喘氣兒。
丁秀谷也分外心疼家里的牲口,便把侄兒地上一放,讓他跟著跑。
這人求大富貴,你就得吃苦受罪,世上哪有白來的便宜啊?
如此,這一路,慶豐府人算是漲了見識了,
就一喘氣驢,拉著一個前所未有的胖婆娘,那驢屁股后面,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童,就邊跑邊嚎……
如此熱熱鬧鬧,姑侄打聽到了泉后街,一入街里,這丁秀谷便有些驚著了。
無它,便是這大胖媳婦是燕京里長的,可真正的富貴官老爺家,人家住的那地方,一般入巷口兒,就讓人攔住了。
再者,打小見多了爹娘叔伯買賣做的不好,失了手被拉到衙門打板子,丁秀谷心里是畏懼的,她就躲著老爺家大門走,一般都不敢抬頭看。
這街口一站不要緊,好家伙,就縱深整齊的巷子,戶戶大門都成樓,還是那種五六層的挑檐斗拱下,最少也是一大一小雙臥蠶臉,再下才是府名,她也不識字,就覺著富貴老爺家的牌匾刷金粉,這門兒造價就大了。
心里嘖嘖著,丁秀谷就牽著驢,挎著雞子兒籃子,走幾步罵侄兒一句:“你跟緊點兒,甭一會見到你姨奶奶�。�!再把你丟了!!”
她本想找個路人打聽,可這泉后街來去都是坐車馬的,坐轎子的的,呼啦啦好大一群人出去,就把她嚇的如燕京一般,貼墻站著回避。
等到人過去了,她這才繼續(xù)在心里罵著,走著,就安安靜靜在這街里前后走了三次,才鼓足勇氣跟入口一個大戶的門子打聽。
“好老哥兒,跟你,打聽個事兒唄?”
天熱,這門子本躲著飲茶乘涼,被人打攪,上下看一圈,便撇嘴,起都沒起來的問:“哪兒來的啊?”
丁秀谷忙道:“哦,哦,啊!燕京,燕京雙曲巷子您知道吧就是挨著北匠三坊五城兵馬司離我家不遠我爹丁四墩兒你去那頭一打聽誰都認識我男人是老姚團……”
這門子壓根沒聽明白這大胖媳婦說啥,就坐起來打斷:“得得得,我問你家大門往哪開么?我問你找誰?”
丁秀谷滿腦袋汗,連連點頭道:“哦哦哦,我男人干兒子親妹妹就嫁到這邊我也不知道她夫家姓啥就知道親家奶奶姓霍家里行七她男人是給皇帝老爺扛活的�!�
這話便把這門子聽樂了,道:“你這大嬸話有意思,住在這邊的哪家不是給萬歲爺當差的,就問你找誰?你既是親戚就總該知道那位奶奶家里,是在那個衙門的,又官拜幾品,又住在六部哪個巷子?”
這從哪里知道呢?丁秀谷又是一腦袋汗珠,想了半天才一拍手說道:“吖,想起來了,親家老爺是個猴!”
就給那門子整一樂,笑道:“還,還猴兒,還狗兒呢……”
他臉色忽一變,利索坐起來問到:“哪個候?”
丁秀谷又一頓想,終于說:“就聽我家那個老東西說什么城猴城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