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看這個成天懟自己兒媳婦的小娘子這般不如意,柴氏終于笑了起來,這位掌家太太笑不捂嘴,就仰著腦袋露著白牙,哈哈笑了好半天才說:“你這孩子純屬想多了,你不如看看我�。 �
七茜兒抬臉:“��?”
柴氏指指自己的臉:“看看我,我家里出身也就那樣,想當年還是你們干爹高攀我家呢!我們那時候哪會想到能跟了真龍,一下子就成了貴人!這眨巴眼孩子大了,又拖家?guī)Э趤砹诉@燕京城,你出去打聽一下你干娘的名聲去!
滿燕京就我一個舉著刀,三不五時把家里的爺們砍到屋頂去,我什么名聲?我也掌著一家子老小的吃穿花用,該做的我是一點都不敢偷懶。
他們在外打仗,我在家里牽腸掛肚……今兒是這個媳婦不知足,明兒又是那個媳婦不滿意!我做的不好么?可他們說起我,從從不說好,提起我就是個無禮粗婦,最后還連累娘家侄女兒嫁不出去……”
柴氏一把拉住七茜兒手道:“好孩子,若不是你救我,我就恨不得跟那個老東西和離都不解氣,這人啊,你就不能有一點錯處,這老天爺都放過你了,人言不放過你,又為何?就你比她們過的好唄!
你管著自己吧!活在別人的眼里,處處想讓旁人說你多好,那根本不可能!你且安心,比你好的有的是,不如你的有的是,她們嘴上不屑,關起門還不知道啥日子呢!”
真真是肺腑之言,七茜兒卻沒想到柴氏這般坦誠,與常家認識兩世,而今方有一點點親人的感覺了。
柴氏是掏心掏肺的教了七茜兒不少東西,一直坐到晌午陪她簡單用了飯才走。
七茜兒挽著她胳膊送她出去,一直看到柴氏的車沒了影兒,她這才轉(zhuǎn)身回府。
她是需要一位女性長輩幫襯的,柴氏便出現(xiàn)的恰恰好。
七茜兒并不知道,她每天在家作難,而她那討厭的干爹,卻是故意的。
陳大勝在宮內(nèi)用的午膳,吃了后便一溜煙的跑到干爹的小院子里。
這段時日佘青嶺不上朝了,也不在宮內(nèi)溜達了,他掌印太監(jiān)的事情也都交了,便格外清閑的繼續(xù)伺候他這點子菜地。
陳大勝進了院,便很自覺的坐在給他擺好的書案前,而放在他身邊的各處斥候送來的密報就堆成了山。
他需要按照干爹教的那般,將各色消息按照輕重緩急排列好,最后呈于御前。
佘青嶺拔了不少青菜葉,都放在身邊的筐子里,這些要讓兒子帶給兒媳婦吃,他沒少吃媳婦磨出來的米面……嗨!說白了,為難人家到底心虧了。
接過小太監(jiān)手里的葫蘆瓢將腳下的泥巴沖干凈,他就笑著問:“你媳婦在家做什么呢?”
陳大勝抬頭嗔怪:“您就給那么點家用,茜兒又不是神仙,您還好意思問呢!”
佘青嶺不在意的擺手,坐在自己的小凳兒上,邊將菜葉排列的整整齊齊邊說:“她總要離開親衛(wèi)巷,她總得體察下大家宗婦的為難,你那媳婦兒品性根骨處處比人強,偏偏什么都不敢把握,猶猶豫豫的那個樣兒都不能看,不逼一下怎么成?”
陳大勝負氣的把一堆亂七八糟丟在筐子里,又抱起一堆開始挑揀:“她才多大?”
“多大也得出門見人��?你瞧瞧她給你們幾個尋的媳婦兒,那個個都是一模一樣的,就恨不得關起門直接養(yǎng)老了。我還納悶呢,她也是個有本事的,就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將一模一樣的人挑揀出來的,這些個孩子管家是沒問題,可都有個大毛病也得改,這懶的出門到底不像話�!�
這話沒有毛病,陳大勝只是替媳婦抱怨,可手上卻利落的將譚守義赴任金滇,因上京瑣事一路滯留,損耗地方驛站資產(chǎn)等消息悄悄塞入御前折子。
這些東西他放的極巧妙,皇爺心情好的時候,他就從來不放,等存的多了,機會對了,他就悄悄塞那么幾張,也不夸張,有譚守義的,自然也有別的不像樣官員的。
如今做官,路上消耗點銀子都是常態(tài),憑著哪位主官出門不是一群家眷隨行,而這種芝麻綠豆的損耗,一般就是丟進雜事筐子也不必在意,皇爺基本是看不到的。
恩……該是皇爺看到的東西,是有心人想讓他看到的……
第103章
管四兒與胡有貴今兒在親衛(wèi)營校場忙活一天,他們年紀小記性好,便被哥哥們指派出來,跟從前的老探馬學點口口相傳的東西,好以后集結成冊,做斥候訓練之用。
讀書學習已經(jīng)兩年,這二人如今應付一些文書上的事情已是綽綽有余,最起碼記錄個事情還算是周全清楚。
這一整日忙活,兩位兵部六品主事老爺回了長刀所,換了衣衫便直接去了街門口的香水行,洗了個好湯,這才解了一整日的煩悶。
胡有貴修了一次腳皮方出去,出門便聽到管四兒靠在香水行門口的拴馬樁上嘀咕:“……斥近則敵易至,故所貴在遠,堠少,堠少?堠……它媽什么來著?”
“堠少則來路多,故所貴在周。你昨兒課上又打瞌睡了吧?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想什么呢?我跟哥哥們都學到用間了,你咋還在偵邏?你這魂不守舍的見天媳婦,媳婦!哦,就你有個媳婦兒��?”
胡有貴嘲笑了七弟一句,便左顧右盼找自己的小親兵。
他那親兵年紀不大,算作是柳大雅的遠親,今年才十四歲,就調(diào)皮的很呢。
這小孩兒來長刀所,也不是走關系熬資歷的,他是不想讀書,見天想飛檐走壁,策馬長槍熱血殺場,便在家里打滾無賴不念書,生訛了父母尋到柳大雅頭上,暫時進了親衛(wèi)所。
柳大雅今年忙死,就把小孩兒送到脾氣最好的胡有貴手里照顧幾日,說是過倆月來接,只隨便讓他吃苦,知道后悔就是。
胡有貴啥心眼,這人好好在家中坐著,調(diào)皮的狗崽子就不打商議的從天而降,還讓他教訓人家孩子?呸!他就偏要慣壞他,讓小崽子知道這世上最滋潤快樂的地方,便是兵營兒。
管四兒也知道自己拉下了功課,卻不以為恥滿面甜蜜的說:“六哥,難不成你就不想媳婦兒?”
他媳婦黑是黑,然而香,噴香還軟。
長刀所兄弟七個,如今就落下個胡有貴孤單著,他行五,今年都二十四了,卻是最不著急的一位,跟柴氏相親那會子他拒絕的很利落,就說不急呢,這才便宜了二典。
家里現(xiàn)下也有六個掌家媳婦了,那認識的女眷自然很多,也給他說了不少好姑娘,偏他就總不滿意,說,就想找個順眼的?
啥是順眼?這一說順眼圈子便大了。
聽自己兄弟問媳婦兒,胡有貴卻回答的相當迅速:“不想,你管我那么多?趕緊找你的小黑猴兒去吧!”
那葛三素都黑成那樣了,偏小七咋看咋順眼,每天還嘮嘮叨叨,我媳婦這樣有本事,那樣有本事……有本事咋了?還得熬三年呢,人家可是個守孝姑娘。
管四兒一撇嘴:“五哥你這話就有意思了,黑咋了?咱嫂子說了,捂捂就白了�!彼笥铱纯�,忽然伸出手一掀袖子,極神秘的低聲說:“哥,那袖子下面可白了,我都看到了,真的,特別白……就豆腐?哥?我說你看啥呢?”
胡有貴終于找到自己的小親兵,便無奈指指那邊守著肉餅攤子的小破孩兒笑說:“能找誰,這也是個猴兒,一眼罩不住他就竄了�!�
說完他慢慢走到那餅攤子前,伸手拍拍小親兵的肩膀問:“小丁,做什么呢?”
那叫小丁的親兵嚇一跳,回頭看到是自己的將軍老爺,卻不害怕,只貪嘴被看到了,他就羞澀了,說:“將,將軍,小的,小的沒看到您出來啊�!�
胡有貴倒也不跟他計較,還調(diào)侃般說:“你哪次能看到我出來,咋,餓了?想吃��?”
小孩兒使勁點下腦袋,胡有貴就一摸腰上的牛皮兜兒,從里面摸出一把銅錢,數(shù)了十五個遞給餅鋪老板說:“勞煩,給卷三個。”
說完他溫柔的對小崽子說:“一個夠么?不成買倆?”
小孩子搖頭:“一個就成。”
肉餅老板笑笑稱喏,利落的就給卷了三個,他就住在這條街,自然知道這位尊貴,便多抓了一些肉卷進去,雙手敬的奉給胡有貴。
胡有貴道謝,接過餅兒一笑遞給小丁,自己啃一個,邊吃邊回香水堂口,再給管四兒一個。
管四兒看他又慣著孩子,就接過肉餅笑罵到:“你就慣吧,你這是帶兵呢?”
胡有貴脾氣依舊好,他呼嚕兩把小丁的腦袋笑道:“帶什么兵?這還是個貓崽子呢,你沒聽柳大人嘮叨么,這可是家里的獨苗兒,他能呆幾日?沒得給人家照顧瘦了�!�
小丁嘴里囔塞著餅子,邊吃邊說:“我才不跟他走,我就在長刀所呆著!將,將軍,你甭聽我堂爺爺瞎說,我是來學真本事的,我可不走!”
胡有貴氣笑了:“你不走?再吃我?guī)滋�,我就得當了刀養(yǎng)你了!這哪有說長輩瞎說的,沒規(guī)矩,就吃你的吧!豚豚一般就知道吃……”
如此這三人便啃著餅子,在擁擠的燕京街巷里穿行,那真是自在的很了。
他們生的本就英俊漂亮,又兩年皇宮里行走來往皆是貴人,雖著布衣,可是氣質(zhì)超脫一身瀟灑,正是青松遇春的好時候,便引一街的街坊悄悄打量。
被這樣的眼光看的多了,胡有貴也不介意,他就咽下最后一口餅跟管四兒閑說道:“四兒,你說現(xiàn)在的小孩兒活的多好,咱那會子哪有這福分�!�
管四兒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四歲,便笑著搖頭說:“可不是,我那時候誰要給我這樣的肉餅吃,命都舍給他!哎~五哥?從前很少聽你說以前,那你十四那會子在做什么?”
胡有貴在老刀這群人里,屬那種行動迅速話極少的一類人。他脾氣溫柔又細心,就慣做收尾的事情,平素很少冒尖。
只往常大家閑說家里,也不見他提以前,大家以為他有苦楚便不問了。
難得有人問自己十四歲在做什么?胡有貴聞言一愣,便住步看著遠處,想起久遠的一些事情。
說來也巧,他正是十四歲沒了娘的,而他爹卻是個在街上很有名的好勇斗狠的傻子,人家又自持義薄云天,就常給朋友兩肋插刀,偏旁人就把他當成憨憨兒,就帶累他三不五時闖那種傾家蕩產(chǎn)禍事。
他娘要強算作氣死的,從此這世上就剩下他繼續(xù)撐著家業(yè),只可惜他爹還是那個爹,人傻義氣,禍還是要闖的,又沒了他娘掌家,從此家里便開始賣房賣地,等到?jīng)]的賣了,他爹闖禍又被縣衙緝捕鎖走了。
他阿奶阿爺就要死要活,而小他三歲的弟弟一場風寒無錢治病,一咬牙他便把自己投給鏢局子,簽了生死契。
那時候世道已經(jīng)開始亂了,天南地北不安穩(wěn),走鏢便是提著腦袋走的。
他吃著大苦,受著大罪,賺第一筆賣命錢,轉(zhuǎn)眼卻被他爹拿去給朋友救急了,那之后糟心事兒就多了去了,他賺錢,他養(yǎng)家,他爹繼續(xù)兩肋插刀流血敗家蹲大牢。
后來就沒了他的尊重,忍無可忍他甚至跟他爹動過手,結果被他爹一頓老拳打的鼻青臉腫,轉(zhuǎn)身又得出賣命鏢去,而這一次便再也沒回去。
鏢隊路上被土匪襲擊,他又瘦又小,人機靈會求饒,趕巧那土匪頭子有個兒子需要個伴兒,他就被帶到了山上成了小土匪的跟班兒,每天被人家拿鞭子抽,拿拳頭揍。
那時候心里有氣,就想著自己吃了那樣的苦,可每次他奶他爺都眼淚巴拉的跟他說,那是爹,你該孝順他,這天下父母肯定是疼孩子的,他總會明白的……最可氣的是,他弟弟那會子也跟爺奶一條心,就總說他不好,因為他跟他爹經(jīng)常爭吵。
現(xiàn)在想起來,人活著,那些苦其實都不算什么了。
他做土匪那年十五,吃了比長刀營還可怕的苦頭,那山上沒有女子,他又生的眉清目秀,被人盯上自然就受了大罪,而為了躲避這種迫害,他一咬牙平生第一次動手殺人,從此便在土匪窩里混出了地位。
他腦袋好,鬼主意多,算計來算計去就坐了第九把交椅,成了徹底的惡人。
回過頭他也助紂為虐,去欺負比他弱的人。有時候他也想,入了長刀營,許就是他的報應吧。
再后來皇爺造反了,那土匪窩子又被路過的譚家剿滅收編,他又成了賊叛軍,稀里糊涂就到了現(xiàn)在。
十四到二十四,眨巴眼十年過去,他人早就老道,對世上的事情大多也想開了,這一樣米百樣人,父母沒的選,你倒霉遇上了那就是你的。
那孫子可以再生,阿爺阿奶自然是跟兒子親的,他弟成天在家里守著爺奶自也被其影響,至于他爹,就只當他是個殘廢要常年吃藥,也就那樣了。
不然怎么辦呢,自己小弟那會還沒有小丁高呢,一鄉(xiāng)下小孩兒,村兒都沒有出去過,又能指望他懂什么,理解什么?
當然,胡有貴確實心有不甘,他始終沒有成家娶妻,也沒有回老家的想法,他對人生想的極透,便想自自在在的過著,只他這樣骯臟的人,卻不配娶人家的好姑娘的。
小丁一個卷肉的餅子下去,滿嘴的鹵肉汁水,胡有貴耐心的拿帕子給他擦嘴,看到這小孩兒,他就總能想起自己弟弟,那孩子今年也二十一了,從前跟他不親,淘氣又氣人。
他對小丁好,真還不是真心的,是像他這樣的人走過死鏢,做過土匪,算計過無數(shù)人,也殺過無數(shù)人,他知道自己是復雜甚至陰暗的,便慣用柔和遮蓋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小丁自然不知道他最崇敬的將軍是個內(nèi)里黑,他只一臉濡慕的看看他,轉(zhuǎn)眼卻又瞧見提鍋買糖的,如此拉住他的將軍衣角又不走了。
管四兒見到一聲冷笑,胡有貴卻好脾氣的又去摸錢,才捏出兩枚,街邊卻有人猶猶豫豫,試試探探的喊他的名字:“大大大,大貴?是你么大貴兒?”
這都多少年沒人喊自己大貴了,胡有貴微驚,很快便攏住表情打量來人。
喊胡有貴這人五十多歲,身材高大雙目有神,他半面的胡須,穿著一身竹根青的體面緞子衫,腳下趿拉著一雙木屐,腳指甲臟黑,手里還拎著一個鳥籠,一只活蹦亂跳的畫眉鳥在籠子里撲騰著。
這人幾步就走到胡有貴的面前,上下使勁打量他,他身后飛禽店的伙計步步跟隨,看他停下人家怕他拎著鳥跑了,就趕緊抓籠子。
這絡腮胡本是買鳥的,這一不小心便看到了熟人。
沒法子,胡有貴從小就生的好看,他眉目清俊,高鼻梁,白白凈凈一張讀書人的面孔,卻生在了莽漢家。
這絡腮胡實在激動,就死死盯著胡有貴反復問:“大大,大貴,是大貴吧?你認得我不?我是你王華叔��!”他使勁指著自己說:“王華��!就住在縣城大車店那個,以前你跟你爹來我店里,我還給你殺雞吃哩,記不記的我了?大貴?”
哎!這次就想起來了,自己那兩肋插刀爹的摯友,縣城第二傻,便是這王華。
胡有貴看他夸張,又引了不少人窺視,便拉住他走到飛禽店邊的茶棚下,看無人再看,他這才笑著說:“是王叔��!”
他揮手對管四兒擺擺,管四兒掏錢給小丁買了麥芽糖,他們一人舉著一根粘了糖的草桿便走了,只再往前幾十步便是長刀所的家門口。
一直到人沒影了,胡有貴才笑瞇瞇的對王華說:“這都多少年沒見了,您看,我都記不太清楚了。您,怎么在燕京?”
他老家離這里幾千里。
這叫王華的自然十分激動,他是左右打量胡有貴,看他雖穿著細布衫子,然而渾身上下那股子氣質(zhì)卻不一般,就人家腰上這牛皮小褡褳包兒,扣兒都是金鑲珊瑚的,那一看就是袋子底兒踏實的。
王華沒有回答胡有貴的問題,就笑瞇瞇,仿佛昨日才分別般半點不生的對胡有貴道:“認錯誰,我都不會認錯你!你生的像你娘,你弟現(xiàn)下五大三粗跟你爹一個德行,對了,你咋不回家呢?你……”他又拍拍腦袋傻笑道:“嘿嘿!瞧我這腦子,也是,回啥家呢?家沒嘍哦!孩子,你們村兒早沒了,你找不到家了吧?”
這話顛三倒四,真是十年沒見也還是老樣子。
胡有貴如今脾氣好,也不跟這東一句,西一句的計較,看王華夸張,他倒拉著他坐下,又叫了一壺解暑的粗茶與他倒了一碗,這才問:“王叔,這天下大亂分分離離本常見,卻不知道我……我沒了之后,家里那邊如何了?聽您的意思,老家那邊也被波及了?”
王華正干渴,舉起茶碗喝了一半,重重放下碗這才說:“可不是,你是不知道啊,你走第三年,咱整個縣城都完了,那叛……啊呸!那咱大梁軍不是兵臨城下么,縣老爺一著急這不見人就抓么,最后就強讓咱上了城墻去護城去了……你爹,你弟,嘿,你爺都六十多了都沒跑了,他也去了,嚇夠嗆呢!”
這廝說話顛三倒四,胡有貴聞言只能細問道:“我家里不是在村里么?”
王華總算想起什么了,他看看臉上帶笑面色溫和的胡有貴,到底一拍大腿說:“縣城都沒了,還能有村兒�。课艺f大貴啊,你可不敢恨你爹,你爹跟我都傻,我們后來才知道是真被騙了……真的,你爹可后悔了,有一次夜里喝醉,你爹鬼哭狼嚎一晚上,左右打自己耳光子,后面?zhèn)z大牙都被他打掉了,他是真的知道錯了,你可別怪他�!�
胡有貴不在意的笑到:“人家過的不錯,我沒了,他還有錢喝酒呢。”
“什么呀!他哪里來的錢兒?我的!”王華一擺手,滿面恨色的說:“你那次出去便再也沒回來,他們都說你死了,你爹去鏢局找人,可鏢局說你是死契生死由天。你說你這孩子咋那么膽大,就怎么敢簽死……”
胡有貴當年十四,他那身板不簽死契誰要他啊。
王華這話說了一半,又忽然明白了,他很是尷尬的揪了一把胡子抱歉說:“嗨!這事兒不能怪你,不能怪你哈,你,你是個好孩子,這事就賴你爹傻,人家說啥他信啥。這不是你沒了,你爹給不了你公道,你家里……就憑你爹那會子的傻樣兒,家里老屋也沒保住,沒辦法他就進城投靠我了……”
胡有貴聞言噗哧就笑,他給這王傻子斟茶,端起來還敬了一下說:“這還真是害您受累,照顧他全家了。”
王華一聽不愿意了:“這話說的,我照顧他?他缺個十文八文沒事兒,多了你小嬸能愿意?他跟你爺他們住在縣城里的城隍廟呢,我那會兒手里有兩個就去照顧一下,沒有咱也沒辦法不是!
哎!你爹也是得了報應,那時候跟他好的他是一個都沒靠上,他就給人家做短工養(yǎng)家,閑時候就四處找人打聽你,只要咱縣里有人遠行,他就去求人家多留幾分心,你爹那時候也不容易!賺上幾個一半都花在這里了……你說你這孩子……嗨!也是,你就是回家……你也找不到家了,誰家沒了呢……”
這貨顛三倒四,胡有貴倒是聽明白了。
他也沒啥想頭,聽明白了也就這樣,于是站起來告辭道:“是這樣啊,王叔我今日有事,不然……咱下次約個時候再詳談?到時候我若閑了,就請你吃酒�!�
那王華一愣,眼睛一瞪一把就抓住他道:“你這孩子,你當你王叔還是從前一樣呢?哦,你爹大傻子,我二傻子,我今兒要讓你走了,回頭你爹跟我再要你,我給不出來,好讓你爹敲死我?呵呵,想得美,沒門!”
胡有貴被這憨人逗的不成,大庭廣眾不好掙脫,他只能無奈說:“您也是,就不會當做沒看到我么?”
“可我看到了��!你是我大貴侄兒��!”王華氣的直喘:“你,我看你就是個傻子!我跟你說啊,不是你叔不照顧你,你家現(xiàn)下可跟從前不一樣了,你爹那年不是被縣爺坑了么,他倒也狠,就聯(lián)絡了一幫子人大半夜就開了城門,又迎了大梁軍就救了一府的人,那之后你爹就發(fā)了,他跟了那時候的主將,就從前的前鋒軍孫將軍,孫宿�。∧阒肋@人么?”
這自然是知道的,胡有貴想了下說:“孫宿?他現(xiàn)在不是從左路轉(zhuǎn)了南豐府知府么?”
王華又是一瞪眼:“這話說的無禮,你怎敢直呼府尊老爺大名?這么大的個子了,歲數(shù)白長,真不懂事!”
這還是個傻子,你不是也喊了人家名字么?
南豐府緊挨著慶豐,算作是距離燕京很近的熱鬧地方,出了百泉山就是南豐府。
胡有貴真就覺著人生有趣,他被卷裹進大梁軍,鬧了半天他爹也沒躲過。
王華不知道胡有貴腹誹呢,就嘀嘀咕咕,依舊拉著他的手說:“如今你爹跟著府尊老爺也發(fā)了,你家現(xiàn)下有那么大的莊子,在南豐那頭就有好幾個呢!他給府尊老爺賣命,這府尊老爺從兵事上出來,又跟他好呢,就也把他帶出來了……大貴啊,你爹做官了!”
他扭臉確定的與胡有貴宣布,本想看到胡有貴驚訝,然而胡有貴見天看皇帝玩兒,他在朝堂也從未見過那二傻子,想來亦不過是個地方上的芝麻綠豆兒。
也不是嫌棄人家官小,便是一二品大員又如何呢?
果然那王華便又繼續(xù)道:“你爹做官了!現(xiàn)在在南豐那邊做推官呢,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六品老爺了,你叔叔我當年義氣,就每天挨著你嬸子打罵的接濟他,你爹自然知道我的好處,那我經(jīng)常幫襯,你爹有良心,發(fā)了就把我?guī)饋砹�,嘿嘿,你叔現(xiàn)在可是有倆大莊子的員外爺了……”
他又拖著胡有貴往外走,走了幾步才又回頭說:“大貴啊,叔不傻,便是從前與你爹傻,人吃虧多了,終究會明白事兒,你爹早就不傻了,真的。這誰是好的,誰是壞的咱現(xiàn)在都知道呢,可也遲了不是?
我就跟你說啊,這人就甭跟自己過不去,你可不能記仇呢,你記仇你吃虧呢!你爹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他發(fā)了,又娶了媳婦兒啦,還給你找了倆小娘,你家里如今又多了三個弟弟,倆妹妹,這滿家的孩子再加上你弟,你過去為你爹,為全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有那么大的家業(yè)就憑啥沒你的?”
胡有貴徹底無奈,走到路口實在沒辦法,他就只能取出自己的腰牌,對著王華一舉道:“叔,胡醇厚有什么那是他的事兒,他如今有家有業(yè),我就祝他富貴滿門福壽綿長。咱人跟人都要講究個緣法,我與他父子緣分十年前便已斷了,如今我也有家有業(yè),身上還有差事。這樣,我也不跑……你告訴他也沒事兒,你先松開我,我給你指指我衙門大門,明兒你回去怎么說都隨你,只這大庭廣眾的不好看,你說是吧?”
王華只是憨,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看到那大腰牌,他便徹底嚇到,嘴巴抽抽的目送胡有貴就去了那邊好大的衙門里。
第104章
陳大勝如今當差當?shù)氖中量�,他是三頭跑,從郡王府到長刀所要穿越半個燕京,再從所里換了盔甲宮里去,又得最少兩條街,再在宮里值更看了爹之后回到所里換了衣衫,每次回家都是要宵禁的時辰了。
他年輕跑的歡快,也能忍得辛苦,就硬是哪邊都沒耽誤。
這日常朝下的早些,回到長刀所的老街,這邊街坊的攤子已經(jīng)都支出來了。
又盛夏炎熱,買賣人有條件的又都撐了棚子,如此從衙門口大街一眼看過去,便是滿眼的布棚,只余當間一條走車道。
那按照旁個地方,有衙門的地兒都講究,便肯定不許這樣,偏長刀所的老爺將軍們大多受過苦,又有同情心,便讓人管著別站了中心道,至于其它,也隨街坊們折騰去。
這一溜兒十幾匹駿馬從街面過去,就算偶爾有個磕碰,街坊卻也不敢計較,甚至等到長刀所的老爺們過去了,才一擁而上罵去,只說這家太過貪心,沒得礙了了老爺將軍們的眼,就連累了大家。
老刀等人可不知道這一茬,卻在進所的那刻,陳大勝卻看到衙門口石獅子后面,竟依偎一個人?
這門子也太倦怠了啊。
他穿著鎧甲翻下馬,戰(zhàn)靴沉悶的走過去低頭看,這人也下了一跳,就與他互相觀望,因都穿著官服,這位到底拱手施禮道:“下官南豐府推官胡醇厚,拜見大人�!�
他一提名字,陳大勝便立刻知道他是誰了,如更要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來人。
這人五十左右,穿一身衙門里的官服,許是匆忙連夜而來,他的官服是擰巴的,發(fā)髻是狼狽紛亂的,也沒戴管帽,腳上鞋子都沾滿爛泥,更是滿面的塵埃。
但看五官,陳大勝就從他臉上找不到多少自己兄弟的樣兒,倒是耳朵,這對父子二人皆有一個拴馬樁兒。
甭管人家對胡有貴如何,虧欠不虧欠,這面上都得過得去。
如此陳大勝客客氣氣對他點點頭,又轉(zhuǎn)臉對那邊正在卸甲的兄弟喊了一聲:“五�。 �
而今朝廷越來越體面了,去歲值更還能穿點單薄的,而今卻都得上金甲站立殿門之外,尤其是長刀所的金甲,會更重,更奢華,造價且不說,就穿甲片的繩兒都是金絲編的。
甭說大朝了,這一個常朝下來,這大熱天的誰就不是一身汗。
胡有貴下馬,胳膊下夾著自己的金盔應了一聲:“哥?”
喊完看到來人,他也愣了,很顯然,這個滿身狼狽的男人他知道,認識,刻骨銘心,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陳大勝過去拍拍他肩膀:“先帶你屋里去,把你這身勞什子趕緊換了,你也不嫌熱。”
胡有貴看看胡醇厚,木立半天兒,到底笑著點頭,走過去十分客氣的對這人說:“這大熱天兒,就什么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