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管前輩卻忽笑了,打斷他的話道:“你這小兒做這樣的姿態(tài),卻是怕了么?”
平慎的脊梁彎的更低道:“前輩睿智,咱們家多少代人,又蓋了多少縱深的宅院,卻世世代代連個門檻都不敢修的,便是盜門偷兒入我們家大門,也是趟著地面走路的,那您說咱們怕不怕?那是誰都招惹不起的�!�
這管前輩哼笑一聲,卻摸摸胸口的位置說:“老夫臨出門的時候,也曾去雜事堂逛了一圈兒,走時也沒多拿東西,就只順了一個牌子,卻與你家包門邊的那顏色,倒是相仿些……。”
平慎聞言眼睛一亮,便深鞠下去道“如此,前輩便盡管問,晚輩知無不言!”
那管前輩就桀桀的笑了起來,盯了他好半天兒才說:“跟你爹一個球樣兒,就只知道跟腌?H玩意兒親,可惜了你這一身好資質(zhì)卻生在這個家門,你祖?zhèn)魅紣壅f翻腸子話,老夫就怕你不敢說呢!”
平慎腦袋不抬,卻說:“前輩都說到這份上了,便是不敢,晚輩又有什么奈何呢?我包金銅家的規(guī)矩……便是再為難,也得讓規(guī)矩先行著啊,卻不知道前輩舍的這門邊的色兒,它正不正呢?”
這管前輩聞言冷笑,就利索的從懷里取出一個牛皮袋兒又丟在地上道:“真是一門狗東西,鼻子祖?zhèn)鞯撵`光,拿去!好好端詳下,賺大了呢……”
平慎低頭撿起這牛皮袋打開,便看到一塊銅牌,他心里滿意,利落的就把牌子塞進了懷里仰臉問:“前輩盡管問來�!�
這銅牌卻是他家鏢車從此過?h貢山,就再不必交過路費的憑證了。
為這憑證,就是暫且舍了燕京附近的買賣,卻也是值當?shù)摹?br />
那管前輩撩開袍子,盤腿坐在假山頂上,他看著遠處慶豐城的方向好半天才說:“我那徒兒龐圖行事暴虐,確實死有余辜……可他死了!臭了!爛了~都沒關系!我?h貢山的臉面,老夫卻是要收回來的,你知道我要問什么了吧?”
平慎語氣輕快的回答:“回前輩話,已知了,前輩是想問咱們身后這百泉山的隱者,榆樹娘娘的事兒吧?”
正在偷聽的七茜兒眼睛微亮,就靠著花墻,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繡鞋兒,為了應景,她今兒穿了邊邊繡著菊花的鞋,這鞋甚美,只可惜進了這晚香歸,菊花太多便不顯好看了。
隔壁院子那管前輩又說:“正是。”
平慎就道:“這個簡單,我們這里有幾筆蹤跡的,從去歲冬日這位娘娘初現(xiàn)學府街賑濟災民開始,到今年三月二之后她便蹤跡全無。咱們這邊有限的線頭,就怕您老不滿意呢。
前輩不知,這榆樹娘娘來無影去無蹤,從前根本沒有露過半分痕跡……不過,有一人該當知道的比咱們多,前輩若想知道,晚輩這就跟您說他的去向……”
這管前輩忽輕笑起來,打斷平慎的話道:“你這滑頭!你見這天下誰能威脅到丐行的人?再說,老夫倒想尋人呢,可那老混帳玩意兒卻閉關去了?”
平慎聞言就愣了,失聲問:“辛伯閉關了!”
看他吃了癟,這位管前輩就心滿意足的用手摸著胡須輕笑起來:“咱們?h貢山的便宜豈是好沾的!怎么?你竟不知?憑你家錢眼里轉(zhuǎn)悠,卻哪里有那老東西腸子彎彎的道兒多,呵!”
平慎心里苦笑,卻不得不繼續(xù)接著這買賣說:“現(xiàn)在知道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哎!辛老前輩若是想避著人,便是包金銅家~也是沒有辦法的,他老人家出門行走卻是不住店的,這么些年了,兩文錢一夜的車馬大店,辛前輩都沒讓晚輩賺到過�!�
那管前輩點點頭:“哼!這不么,老夫無法~便只能來為難你這芽兒了。”
身后有人微微咳嗽,平慎便摸摸胸口,又將那牛皮袋取出來雙手捧著問:“這?卻不知前輩能否看在……”
那管前輩一擺手:“你搬出誰來都沒用處!便是你死了的老子來,也是這個結果了�!�
平慎無奈,又收了牛皮袋就嘆息:“是!那便如此吧,只咱們與前輩做了交易,怕是在燕京周圍這五百里,卻要受些為難了,萬幸!那位娘娘雖隱居百泉山,卻從未因旁末小事跟咱們這些閑散人計較過……”
墻那頭的七茜兒不由摸摸自己的臉,又摸摸自己的心想,為難?自己要怎么做?才算為難?明兒卻要抓住那老辛頭詳細問問了。
什么隱居不隱居的,不在城門口,跟著小丐虱子走,周圍幾座破廟隨便翻翻,那老東西必然就在其中一地呢。
正想著,耳邊卻聽到那管前輩不屑道:“依著你的說法,那榆樹娘娘~倒是個大度人了?”
平慎語氣充滿了崇拜,極認真的說:
“正是如此,若不是這位娘娘,百泉山一脈怕是再緩一甲子,也未必能恢復過元氣來的�!�
假山上傳來一陣咳嗽聲,那位管前輩便語氣森冷著問話:“廢話說的多了,舌頭便會起疥,老夫說了,龐圖死有余辜!我只問你,要如何尋她?”
平慎不語,思量半天~到底是說了:“榆樹娘娘行事最是光明磊落,她也最注重規(guī)矩,前輩只要光明正大的~在慶豐城斗臺下民貼即可�!�
聽他這般說,那管前輩便徹底愣住,又有些難以置信的問:“便只是這樣?”
平慎答:“是!就只是這樣……卻不知道前輩約斗了榆樹娘娘,這下一步?”
那管前輩站起,甩袖哼了一聲說:“待我與那位娘子切磋切磋,折騰完了~自是把我那孽畜徒兒沒做完的事兒,再至燕京做上一回了,我?h貢山的臉面可丟不起呢!”他跳下假山,背著手又道:“你只給我指點一下酒窖即可,老夫有酒便歡喜,聞著酒香那是怎么都好說,且安心!就只在你處呆一夜,我明日便走。”
平慎笑笑,轉(zhuǎn)身指個方向,做個請的手勢。
那管前輩向前走得幾步又說:“芽兒,咱們?h貢山上下得罪的徹底,又失了這周圍的舵頭,也沒了屋檐,今日連累你老貝家也是無奈之舉。你莫怕,過水面的事兒,是起不了漣漪的,我那不成器的小子破壞了規(guī)矩,招惹了報應是他們命不好,老夫悄悄來的,明日自會悄悄走�!�
平慎點頭繼續(xù)請道:“是是,咱們包金銅的開門做生意,沒得進來一位老客便刨根問底的道理,您慢走,好好歇著,美酒管夠……�!�
待那管前輩最終遠去,一直到看不見人影,平慎身后咳嗽那人才上前問:“三爺,這可如何是好?露了行跡,咱燕京的買賣卻是真的做不得了�!�
平慎就用手掂著牛皮袋子,好半天才嘆息道:“這幫老東西!咱們招惹的起誰?當沒看到吧!我爹說過,實在沒辦法的事兒,就只能求財神爺保佑了,不然怎么辦?”
這位職位不低,便大膽繼續(xù)問:“這老頭?是?h貢山老隱?看著~不像�。 �
平慎點點頭:“恩,沒錯的!小時候跟我爹去拜過山門,那時候,咱們連人家腳跟的臺階都上不去。他是龐圖之師,?h貢山二十老隱當中的管竹屏,你看他現(xiàn)在這樣,那是因他隱了,要照著從前他的氣性,便是十個龐圖入京聲勢也沒他大……也難為他一路隱藏行跡悄悄入京,你說,咱家那幫只知道吃屎的,竟是一點消息沒收到?”
他親隨嘆息:“三少爺這樣說,便為難死屬下等了,他入了慶豐都不去住店,卻來咱家蹭酒窖呆著,你叫咱家那些守著客棧的掌柜們可怎么知道去?”
平慎也就是一說,小半天他倒是樂了,又跟親隨嘀咕了一句:“告訴各堂掌柜,往后送進宮內(nèi)的玩意兒,咱就不賺錢了!今日起,九思堂的爺們出行,歇腳住店咱包金銅也免費了�!�
這一次,那位親隨倒是應得利索,想是看到九思堂將這老頭兒逼迫的一路不敢露了行跡,便對新朝畏懼的更多了。
一陣秋風,卷起金花飄飛,身后菊園總算寂靜,七茜兒貼墻站立許久,才緩緩的動彈了一下。
她倒也沒怕的,只是一直在想,那個叫平慎的靠著自己發(fā)了一筆什么財?又想到他說的自己那句,最守規(guī)矩?只要下民貼自己肯定應戰(zhàn)?
那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她想著心事兒回到見山臺,那臺下《大宴》卻已罷了,地上滿滿四簸籮的錢兒,都已經(jīng)被賞的干干凈凈。
幾個潘家的姑娘許是玩開了,小臉漲紅的竟是隱約有了汗。
張婉如看到七茜兒回來,便笑著招招手道:“你看看你!成日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去了?竟是白來一次,是什么好事你都耽誤了�!�
七茜兒借著四月捧來的盆兒凈了下手問:“哦?耽誤了什么?”
余大妞滿就面興奮的說:“嬸子,可好玩了!兒也沒聽懂~就三嬸嬸讓賞他們,那,就那個唱貂蟬的,恩~就最好看的那個!又在下面給三嬸嬸特特唱了一大段兒……”孩子比了好夸張的手勢,最后便對七茜兒說:“三嬸嬸高興,把簪子都飛出去了!”
七茜兒抬臉看,果然就見張婉如腦袋上最好那支簪已經(jīng)不見了。
董氏就在邊上羞愧的捂臉道:“一下子沒看住她就喝多了,這可怎么好?便沒有當家奶奶這般做的,從來都是爺們才做這混帳樣兒捧角兒,你若喜歡叫人多賞些錢便是,又何苦做這樣的姿態(tài)讓旁人笑話我與你爹沒把你教養(yǎng)好……”
七茜兒熬了一輩子,兩世參破許多世情,如今才處處放得開。她現(xiàn)在行事雖比張婉如自在,那也是有原由的,可人家張婉如卻是從來如此的。
張婉如都嫁出去了,才不會害怕自己娘親。
聞言還得意的翹翹腳,靠著墊子就笑。
七茜兒也不在意的笑道:“嬸子多慮了,金臺知道宛如玩好了,就只有高興的份兒,再說,便沒有一條律法說不許咱女人給角兒打賞的�!�
張婉如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董氏啐了閨女一口,扭臉再想不看她。
七茜兒坐下,親手給張婉如倒了一杯酒吃,臉卻瞧著董氏道:“嬸子可知我為何不看大宴?”
她這么一說,眾人便齊齊看向她。
七茜兒提起酒壺,給自己添了一杯滿的,淺淺喝了一口才道:“這古來英雄豪杰頗多,我所厭惡者一為范蠡,二便是王允,偏偏那些男人寫的史書上,倒把他們歌功頌德成智勇雙全之輩……哼……說他二人只臟了我的嘴,污了姑娘們的耳!”
七茜兒沒說完,張婉如便眼睛一亮,抬手持杯正要與七茜兒碰下,卻聽到邊上有人插言道:“且等等。”
倆妯娌詫異,扭臉去看,卻見那潘御使的娘子宋氏也給自己添了一杯,雙手就捧杯款款走來對她們道:“為大奶奶這句話,兩位奶奶便也帶我走一個?”
她說完,便與她們一起笑了起來,最后三只酒杯便碰在一起,發(fā)出一聲脆響……
整一日的松快,總要到分別的時候,待潘家?guī)孜恍∧镒由宪嚨哪强�,她們便聽到陳家大奶奶在身后說:“哎呦!真真是吃多了酒,忘了正事呢�!�
眾人各懷心思回頭,便看到那陳家奶奶手捧一個朱紅色的螺鈿長盒兒,慢慢就走了過來。
這盒兒叫做契盒,按照本地約定成俗的規(guī)矩,相中哪位姑娘便把盒兒給哪位。
潘七巧的心都要蹦出來了,她腳下暗暗向前,卻羞答答的低下了頭。
卻不想那陳大奶奶卻從她身邊過去了,還一伸手把那契盒給了圓頭圓臉,胖乎乎,嘴巴里依舊含著一塊柿餅兒的潘八巧。
剎那。除了宋氏,張婉如,眾人皆驚。
潘八巧嚇呆了,就耳朵邊嗡嗡的被人扶上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下?lián)u晃,便聽到她姐姐嗚嗚咽咽的在啼哭?
胖姑娘算是徹底清醒,這才大驚失色的將契盒丟到了嫂子懷里,胖手連連搖擺道:“不不不!不要不要!錯了錯了!”
潘七巧憤恨極了,就捏著帕子扭臉對自己妹妹道:“萬想不到妹妹你是這樣的人!不要?不要你為甚接了契盒?你,你定然是私下使了手段,才會如此的!”
恩,潘家十二個姑娘,自然內(nèi)部斗爭比較慘烈。
潘八巧聞言小臉當下便漲紅起來,這丫頭向來不會吵架,她是個小女子動口不動手的斯文人……
她七姐說話難聽,就見她一伸手,抓起自己姐姐的胳膊,順手還撥拉開人家衣袖,看準肉最厚的地方,吭哧一口就咬了上去。
那潘七巧自知道妹妹的脾性,也曉得她必要給自己一口,卻也不躲,等到她咬疼了就慘叫一聲,哇哇大哭起來,一伸手就開始揪妹妹頭發(fā)往下揪。
潘八巧嘴不放開,兩只手撈出去,抓住兩大把往下薅……
此乃內(nèi)部斗爭經(jīng)驗,潘七巧要回家憑著牙印跟太太老爺告狀,潘八巧知道躲不過,就要像討回十足的便宜。
不是一個娘生的,還都是庶出,這兩位從小到大那是交手無數(shù)次,算作各有輸贏。
可七姑娘絕不會想到,今日這一招怕是要失算了,潘八巧有了做虛候的相公,人家家里還是個一鼎食,從此八姑奶奶在潘家算是與嫡出的兩位小姐地位同等了呢。
潘七巧哭的撕心裂肺,宋氏好不容易拉開這姐倆,就哭笑不得的說八巧:“她說你,你解釋清楚便好,我從頭至尾看著,還不能給你個公道了?你咬她作甚?”
潘八巧抹了一下嘴兒,小胖臉就一臉憤恨的說:“習慣了!就沒,沒想那么多!我沒她嘴巧會告狀,就先出個氣再說,不然回家挨了太太的手板,晚上睡覺能氣死我自己,那多不合算!”
看自己七姐姐還要挑釁,八姑娘便露出兩排小白牙,對她使勁磕磕。
七姑娘都要氣死了,便又開始嗚咽起來。
八巧嚇唬完姐姐,就看著自己嫂子問:“真相中我了?”
宋氏聞言,這才打開身邊的契盒,那盒子里果然就是一支金鑲珠寶,看上去頗為高貴的珠花。
“是了!可不是相中了!”
宋氏上下打量自己這胖胖的小姑子,想著,誰能想到呢?自己家這八姑奶奶這是攀上高枝了呢。
她越發(fā)笑的真誠,就對潘八巧道:“嘿!還真讓你哥哥說中了,咱們八巧能吃能喝,天生就是做富貴奶奶的命呢……”
宋氏這樣一說,一邊的潘七巧算是什么哀怨癡病都痊愈了,她捂著臉大哭起來,又懼又恨。
“你呀!”宋氏把契盒蓋上,還給八巧之后才對七巧說:“出來的時候家里怎么跟你說的?叫你收斂點兒,別處處學你娘的那個架勢,你聽了么?你但凡聽上一字半句,也不會露這種酸樣子!
今兒這事兒,過去便過去了,沒緣分就是沒緣分!難道家里沒替你壯過腰?我去的時候便說了,最好是你,因你年紀最合適不過,可你偏偏就不爭氣,我又有什么法子?你渾渾噩噩,一會子笑一會子哀怨的,人家看你那樣兒也不敢要你,還以為你是個癲的呢!”
潘七巧嚎啕大哭。
宋氏無奈,遞給她自己的帕子說:“快擦擦吧,就你那點小心思,當誰看不出來呢!雖人家親衛(wèi)巷出身低些,可現(xiàn)在好歹門戶也支起來了,就讓你小心言行,謹小慎微,處處留意!你哪怕就裝個羞臊一言不發(fā)也是個好的,可你倒好?你是沒見過花么?一籃子都多,你看看后面車上你一人帶回多少?整整八筐!人家陳大奶奶為你這點花兒,就結了三十兩,三十兩!人家娶你回去掌家的,不是敗家的,還好意思哭……”
潘七巧又氣又悔,只哭了一路,到了家里就眼睛都是腫的,頭也是暈的。
潘家是宋氏做主,她路上教訓過了,也就過了,只潘七巧看著妹妹被全家捧著,到底是一夜成長,是收斂起來了。
當然,那也是后話。
只說從小仙苑離開第二日,慶豐城便有人遞交了民貼……
而就在九思堂分令接了民貼這日夜里,那小仙苑的掌柜平慎才剛睡下,便聽到窗外有人對他說:“我說,那個摸貝兒家的什么包金銅的三掌柜,你拿我換了什么好處了?好歹出來跟我報個賬目,咱們也商議商議,一家一半,可好呀?”
第70章
大半夜,窗外有竟女人喊自己?平慎卻有些怕了。
他也是正兒八經(jīng)被父親送出去,從小學過幾手真功夫的,再想想院子里一層層的護院,還有各種暗樁子,陷阱……那女人就怎么進來的?
她在窗外開口說話,聲音飄飄忽忽,平慎身上的毛發(fā)便豎立起來,一剎那的事兒,他就想起這小仙苑前面的主人,是在慶豐城破那天被天罰死的,據(jù)說是尸骨無存,剎那沒了滿門。
他又想起平時的閑暇笑話,說是小仙苑曾經(jīng)吊死過戲班兒的一個名角兒……好像也是在這個月份兒,那鬼還最愛這個月份出來,四處游蕩……
等到外面把來意說清了,恩~就更怕了!
不是鬼,卻比惡鬼羅剎都令他惶恐畏懼。
前日他剛把人家賣了,今日就被人尋到門上了?是那位娘娘,可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賣她的?難不成,這園子里有內(nèi)鬼?還是那老東西不守江湖規(guī)矩,這下算是徹底完了。
種種之類猜忌令平慎腿疼。
他為何腿疼?皆因他祖父年輕的時候比他還八面玲瓏,卻就是因江湖瑣事招惹了隱者,被人尋仇上門取了兩條小腿,平家后舍了一半家財,才度過難關的。
后來他出生,祖父想到從前的教訓,便與他起名慎,謹慎,慎獨,修慎……他緩慢披衣坐起,事情到了眼前才開始問自己,前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h貢山是可怕卻遠在萬里之外,而這周遭五百里卻被榆樹娘娘庇護,自己為何竟不心生畏懼?說賣便把人賣了
現(xiàn)在想來,不過欺人家是個女子,欺人家隱居深山卻從不對他們商門指手畫腳,人家更不取江湖雜門,各家行會一文庇護錢兒,到底就是自己卑劣,辱人大度罷了。
努力冷靜,平慎對著窗外便說了一句:“前輩稍后,就來!”
說完手腳顫抖的點燃燈籠,提著輕推開屋門,便緩步走出,接著便嚇了一跳。
他家暗樁子,護院被人疊柴堆兒般的被放在他們看,左邊一堆兒
,右邊一堆兒。
平慎右腳移動,伸手就近找了一人,在他鼻翼下探了一把,又輕輕呼出一口氣,總算心內(nèi)安穩(wěn)了些。
活的。
他這才敢借著月色打量一圈,便看到院中金菊花頭,正立著一位與傳說當中一模一樣,帶著白色木質(zhì)面具的紅衣女子,風吹來,那花葉搖擺,她也自在的隨風搖擺,便是憑這一手輕身功夫,人家也不負隱者之名。
這是把龐圖搗成肉醬的人啊,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平慎下了臺階,又將手里的燈放置在一邊,他的發(fā)根是立的,心里是木的,怕到頂點反極致安靜起來,就只是在深想,到底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呢?
可不管是如何走漏的,他把整個慶豐城黑白兩道,甚至朝廷都敬重三分的榆樹娘娘賣給?h貢山了。
這地界怕就不能容平家了。
哎……列祖列宗,孫兒罪該萬死了。
七茜兒就有些好奇的觀察這小伙子,她現(xiàn)在看誰都小,這個毛病是改不了了。
這小伙子劍眉星目,模樣英俊好看,雖商戶人出身著一身布衣,卻有一二分沉穩(wěn)的大家公子模樣。
嚇到了,害怕了,才將提著燈籠的手一直在抖,摸到左右兩邊隨從沒死,便能利落收拾心情,從心跳如急鼓至現(xiàn)在出氣平穩(wěn),也就是出來的幾步的功夫。
現(xiàn)下他站在那邊,正在把披著的衣袍仔細穿好,腰帶也扎起,就求個端正體面。
恩,家里教育的還算不錯。
七茜兒現(xiàn)在本事越發(fā)精湛,一般陳大勝想做點鬼,她是能透過五感,察覺到他心跳的速度。這人自然也是如此的,卻比那臭頭沉穩(wěn),自然心眼也深,商門里人,也是從前從未接觸過的一種人呢。
平慎整理好衣袍,平復心情,就端端正正給七茜兒行禮道:“晚輩平慎,給前輩見禮!”
說完深鞠,又緩慢直起腰,低著頭不吭氣等死了。
倒是個人才,七茜兒知道自己大半夜帶著一張這樣的面具,又穿一身紅衣,站在花上搖擺是有多么鬼魅,那一二般膽小的看一眼,尿褲子暈厥過去都是輕的。
喏,那邊疊著的兩堆兒,好幾位便是直接厥過去的。
平慎心里擔多少事,七茜兒一江湖雛兒自是不知,更不知這平慎已預備好了,就等她出言追究要以死謝罪呢。
見他施禮,七茜兒便壓低聲音,盡量平鋪不帶感情的問他:“你不怕我?”
平慎嘆息,伸手便從后腰取出一把精巧的金刀,雙手托著就慢慢跪下道:“怕的,晚輩自知做了錯事,錯便是錯!并不敢分辨一字,就~任憑前輩處置,只求前輩莫要深究我平家其他人等,這事卻卻與他人無關的。”
看他這樣做,七茜兒倒是嚇一跳,好在她臉藏在面具后面,才沒有露了痕跡。
這人也真是,說著說著卻拿出刀來了,還一副憑自己砍的樣兒,就~怪嚇人的。
好端端的,這幫江湖瘋子真真是各有各的癲狂……命就像白來的一般,說不要就不要了。
可七茜兒卻不知道,前朝末年是這個世道最混亂的幾十年,朝廷律令保護不得它的子民,便有了無比森嚴的江湖規(guī)矩,她雖沒有管過本地江湖事務,本地功家卻是以她為首,受她庇護的。
商門自古縫隙里透氣,不說地位在下九流,身上更連一片綾羅綢緞不能有,他們做著南北流通刀口舔血的生意,朝廷他們畏懼,江湖上這些蠻橫人,他們更加招惹不起。
直到新朝了,新的律法對比從前幾朝對商戶卻是要寬厚上許多倍,如此這才有了七茜兒活過的大梁盛世。
在武帝楊藻心中,商戶卻是要比江湖客好萬倍的人,最起碼兒,人家識時務啊。
七茜兒的嘴角在面具后面抽抽,她靜默一會才說:“你把刀收起來吧,也別跪著了,我就是問你點事情,你這個樣子作甚?”
平慎猛的一驚,詫異的抬頭看她,又迅速低頭,心中難以置信。
七茜兒不想說話,好半天他才訥訥道:“前輩?”
無奈,七茜兒便順著風勢,卻緩慢的坐在了花苞上,這就更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