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陳大勝算了一路,一直算到護(hù)國寺門前,當(dāng)二皇子與六皇子一臉肅然的被眾僧迎進(jìn)去,都走了好一段路了,六皇子卻忽然伸手拉住自己的皇兄,泫然欲泣的道:“皇兄,我還是出家吧!”
長這么大,這是頭一個兄弟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楊貞一驚,瞬間住步,覺自己弟弟的手心都是汗,還潮乎乎的。
負(fù)責(zé)引客的大師用眼角瞥了一下六皇子,又跟身邊的大師們互換眼神,俱都念了一次阿彌陀佛。
二皇子都給氣笑了,便問他:“你瞎想什么呢?”
可六皇子就嘆息道:“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弟我不知道何時能歸仙位,若是天君忘了我,若我一不小心成家立業(yè),我有八個兒子,可我至多是個小王啊,簫母妃說我至多每年拿八千石,我有八個兒子,每人每年才均一千,也就是個榮祿大夫的待遇,我對不起孩兒們……”
眾僧表情失落,又念一聲佛。
二皇子認(rèn)真的看了一會弟弟,忽然就笑了,他親昵的蹲下,取出手帕,認(rèn)真的把弟弟兩只濕乎乎的手胖擦了遍說:“阿弟何時有的八個兒子?”
六皇子腦袋一蒙,好半天才滿面驚喜道:“是啊!皇兄我沒有八個兒子��?!”他撇一下嘴,被自己哥哥引著往里走,走了好大一段路,他就用手指摳摳皇兄手心說:“皇兄……”
二皇子面露微笑,耐心十足的低頭看他問:“怎么了?”
六皇子認(rèn)真的對他說:“陳飛廉~好可怕啊!”
二皇子愣了,半天才認(rèn)真的點點頭道:“是啊。”
確實很可怕……可怕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能認(rèn)真的瞬間推倒你的一切常識,帶著你就拐彎了,這也算是個本事了。
兩位皇子一到,儀式便立刻開始,隨著寺鐘敲擊,就見滿山香火四溢,整個人世就只有了檀香味兒,等各色佛音逐漸匯集,便成齊頌阿彌陀佛,那佛號聲音越來越響……緩緩就聚攏起人心神智來了……
陳大勝跟著兩位皇子只看了半場儀式,一個多時辰過去,那里面好像還沒有鋪排完抬玄山大師出來,倒也沒人要求他看全場,他便悄悄退下沿著來路慢慢往外走,又恐旁人看出少了一人而不尊重,他便讓幾位兄弟忍耐下站個全場,反正都穿的一模一樣,走他一個也無所謂……
可他只動了一下,便驚動了那邊的知客,那知客和尚抬頭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虔誠的念誦起來。
才將這僧人還極有耐心的給他講了很多佛理,他這才知道,名僧圓寂對僧眾來說并不難過,因為大家堅信玄山大師滅度的只是化身,而非他的法身�;響�(yīng)緣而來普度眾生,緣盡便去了……
可真是如此么?陳大勝對此是有疑問的。
雖先生也說,普度眾生是說世上的人對佛來說無分高低,佛看蟲與人也皆是一樣,都會去一樣的救度的……
可他在曾有的煎熬日子里,也乞求過的,卻沒任何人,任何神來救過他……可又一想,世上苦人多了,想是自己太過渺小,人家普渡就沒普渡到吧。
到底人不能沒有良心的,好歹前些日子,自己家也在青雀庵做過法事,超度過親人長輩,等超度完阿奶就如重生了一般自在,這便是佛家的作用了。
……隨著梵音越來越急,一波一波的向著陳大勝的心擊打而來……陳大勝便又動了,他用余光撇了某處一眼,見那邊消失了幾人,他腳下微微后退,輕輕往后一移離開了。
余清官他們自然的補(bǔ)位,依舊把那邊站的滿滿的。
知客僧又念一聲佛,微微搖頭。
回去的路被信眾堵塞,陳大勝再往山下走便沒有路,到處跪的都是人……甚至有些面熟穿著便服的朝廷大臣,都聚在角落虔誠念誦。
陳大勝無奈,只好走了屋頂,他才剛爬上去,便看到幾個僧人坐在房頂角落,正安靜的看著他。
見他只是借路,人家還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挺好的和尚啊?
一千年來護(hù)國寺庇護(hù)天下,保護(hù)了多少糧種,還有耕種技術(shù),紡織技術(shù),醫(yī)藥技術(shù)……這是好事吧?可為何皇爺不喜歡這里呢?而出身南護(hù)國寺的孟大人,還有二皇子,為何偏偏又要與這里一爭高低呢?
先生讓他自己看,陳大勝便真的自己去看了。他沿著屋頂看了一路,就看到了大梁朝半室朝臣。
總算走到了山下,跳下屋頂他才剛站好,便有跟著兩位皇子的小太監(jiān)過來,給他擺好交椅,撐好一把桐油大傘。
陳大勝讓他們下去,自己就坐在那邊四處尋找,邊找還邊想,皇爺是不喜歡自己的大臣們也來拜佛么?不對,這一定不是重點。
先生說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山中有直樹,世上無直人。
可剛才知客也說,佛家說因果的……那么皇爺與這里的因果在那?
護(hù)國寺若是沒有地方觸怒皇爺,他們又做了那般多的功德事,像是主持大師圓寂這等大事,皇爺又怎能不來?
找著找著,陳大勝眼睛便一亮,想……皇爺如何生氣自己不知道,可自己的因果卻怕是到了。
阿彌陀佛,佛主�。∥铱墒窃谏介T之外,您就當(dāng)看不到吧。
陳大勝一擺手,便有管事的太監(jiān)過來低頭詢問道:“小祖宗,您有什么吩咐?可是渴了,還是想找個地方瞇一會?”
陳大勝搖頭:“都不是,那邊那群人你認(rèn)識么?”
他用下巴點點山門附近的幾把桐油傘。
漫山遍野的虔誠信眾在跪地祈禱,偏就有些人與眾不同,一群穿著打扮極華麗的少年命人撐了扇蓋,擺了條幾,燒了碳爐,正在踏春歇息一般吃著點心,烹著茶水?捎帶看旁人跪?還指指點點,一會便是一陣哄堂大笑。
而烏秀就面目蒼白的與兩個譚姓旁支子弟坐在角落,連個桌面位置都沒有蹭到。
那太監(jiān)瞥了一眼后便立刻回話道:“回小祖宗,認(rèn)識的,是曹家的旁氏,敬嬪兩個弟弟,那大的叫曹德,小的叫曹成,如今都在兵部掛了五品虛職,剩下那幾個有譚家的,還有從前老烏家的……有些太過張揚(yáng)了。”
陳大勝接過他捧來茶水喝了一口,狀似無意的說:“既是娘娘的弟弟,如何宮里從未見過?”
這太監(jiān)就輕笑道:“小祖宗不知,雖然敬嬪是大娘娘的妹妹,卻是曹家旁支違背嫡支的意思,玩了一點小花俏進(jìn)的宮。咱們大娘娘那個脾氣小祖宗再清楚不過了,跟皇爺還擰著來呢,何況他們家!大娘娘不許敬嬪的親戚進(jìn)宮,他們家也就是在外嚇唬些不明就里的傻子,混點零碎唄。”
陳大勝把茶盞遞還他,又接過他的布巾擦擦手道:“山門之外歇息本無礙,可到底是人家廟里的大事兒,這般行事就太過了,你說的老烏家?又是哪個老烏家?”
這太監(jiān)見小祖宗喜歡聽閑話,便躬身賣弄起來。
“小祖宗不知,那邊穿的那個最寒酸的就是老烏家的嫡子烏秀,他家在前朝還算不錯的,有世襲的爵位,家資也是頗豐,不然老譚家也不能拿嫡孫與他家嫡女聯(lián)姻,只可惜,前朝的世勛~您明白吧……”
陳大勝點頭,前朝的世勛在新朝自然就是臭狗屎了。
這太監(jiān)眉飛色舞的繼續(xù)道:“這個烏秀也是不長眼,他憑著親姐姐的關(guān)系原本是在譚家軍混著的,卻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兒,出家的那位就讓他給咱武肅公守靈去了。可這小子不知道怎得就又犯了錯,被老太師打了個半死不說,這人也廢了,您看現(xiàn)在誰還搭理他!”
陳大勝一揚(yáng)眉,扭臉問:“廢了?”
這太監(jiān)伸出右手,把右手大拇指往手心一拐道:“被廢了這根指頭了,就等若殘疾了。”
陳大勝也看看自己的右手,把大拇指去了,上下動了其余四指,果然就是不方便,這沒了大拇指……這手一多半的能力便沒了。
這太監(jiān)看小祖宗笑了起來,便賣力譏諷道:“這就是個沒本事的,他家倒了之后便剩下一些老家底,為臉面,這家伙就處處與會賬討好,成日子在燕京與紈绔子一處耍子,那時候他還有前程,看老譚家面子大家也帶他耍�!�
現(xiàn)在么,您看他坐的那個地兒吧……得虧他姐夫如今在太仆寺任了少卿,他就在太仆寺做了個七品的常盈庫大使,也算是有份收入,只可惜沒了這根指頭,這輩子也就是個七品的意思了,這不么,前段日子聽說老譚家還折騰要換宗婦呢!也不知道老烏家為了保住這點面子,舍了什么?您瞧他多寒酸�。〈┑亩际乔俺呐f料子,人家曹家再不成也是新貴,還能搭理他~!”
那邊又是一陣哄堂大笑,那烏秀想附和,卻笑慢了半拍,便越發(fā)的尷尬起來。
那兩個譚家旁支子弟就瞪了他一眼,搬著交椅坐到了另一處,把個烏秀徹底晾曬起來。
陳大勝又問:“常盈庫?”
這太監(jiān)便立刻答:“是,常盈庫,就是個小衙門,收太仆寺下牧監(jiān)改田租銀的一個破地方,那地方倒是有些油水,可惜不多,一年也就幾次吧�!�
陳大勝滿意了,他看看這太監(jiān)笑問:“你到知道的多,叫什么名兒?”
這太監(jiān)聞言大喜,立刻躬身道:“回小祖宗,小的叫蔡有福,原來在丙子庫做小管事的,是最近才調(diào)到六殿下身邊兒伺候的�!�
陳大勝點點頭:“恩~我記住你了,下去吧�!�
如此,這叫蔡有福的便歡天喜地的去了。
在宮里,陳大勝的面子是很大的。
待周圍無人,陳大勝便安靜的思考起來,他從前跟常連芳說過,若有一日,能拿一百石,便弄死譚家一百石的,有三百石便弄死他家三百石的……
現(xiàn)在他過的好了,可是這仇怨卻死也不敢忘!
他識字了,那些軍令也早被他翻爛了,他都記得呢,其中有五頁是烏秀親手給的,如此~烏秀必須死!
可……卻再不能如從前想的那般,直接拿刀子劈了……他有媳婦,有阿奶,有先生了,還有六個兄弟要照顧。
一個七品的朝廷命官就是再不值錢,再被人看不起,烏秀背后也有個譚家,也有個朝廷法度在護(hù)著……他到底如何去做,才能合理合法的弄死烏秀呢?
他現(xiàn)在有什么?除了一把刀,一身殺人的本事,也就只讀了一本書……
陳大勝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思考著,就像他坐在南門看著那吼般靜默,而在他的心里,他就默念著先生教的那本書,什么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什么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還有什么?
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行不驚……這些道理放在此處都無用啊……
想著想著,身后便有人敲了他肩膀一下,陳大勝猛驚站起,對方也驚住了。
鄭阿蠻看著自己的手,心道,老子總算是得手一次了。
看陳大勝驚訝的看自己,他就得意的笑說:“你想什么呢,這要是在殺場~我就得手了!”
陳大勝摸著腦袋,很實誠的也笑了:“這梵音還挺好聽的,我便聽住了�!�
鄭阿蠻滿面的受不了,他那略顯女氣的秀眉一擰,便譏諷道:“飛廉哥難道不是嫌棄和尚念經(jīng)煩躁,才跟我一樣逃出來的么?”
鄭阿蠻是鄭太后的侄孫,在鄭太后眼里陳大勝那也是外孫,便讓他們互相哥哥弟弟的喊著以示親香。
要是旁人,憑著鄭阿蠻這個臭脾氣,他能喊才怪呢!可偏偏陳大勝是老刀,還是刀頭,他心里佩服,便一點沒反抗痛痛快快的喊了哥。
還有一條不能與外人說的原由便是,鄭阿蠻與自己家里關(guān)系也不好,他七八歲為質(zhì),在皇爺身邊靠著自己的能力,是戰(zhàn)場上長大的,而今身上的差事那也是一刀一槍自己得來的。
誰知道回了燕京,總算能回家了,家里人卻偏偏說不中聽的想來降服他,如今又說書禮的事兒了?
他在戰(zhàn)場被人砍了幾刀,差點魂歸天外的時候如何不說?
真~管的寬!
再說,祖父對表舅舅,表姨們做的事情,他心里實在惡心,便開始玩著花樣氣起人來。
鄭家崇尚簡樸,他偏偏就要五顏六色一身綾羅,還張嘴銀子閉嘴銅錢。
鄭家崇尚書禮,他偏偏就要日日混跡書坊樓子,偶爾還要舞刀弄槍舉止粗魯。
他祖父不許他回家,他便進(jìn)宮跟皇爺討了宅子自己住,手里無錢,他便跟姑奶奶鄭太后伸手……
叫蔡有福的太監(jiān)乖覺,見鄭阿蠻到了,便趕緊搬著一把交椅過來請他坐。
可鄭阿蠻卻一擺手道:“不坐不坐!你走開,礙眼的很呢!”
蔡有福又訕訕退下。
等他走了,鄭阿蠻這才得意洋洋的又在陳大勝面前左右扭動一下道:“你瞧瞧,我今兒有什么不一樣的�!�
陳大勝嘆息一聲,這小子成天沒事做,有點新東西就要來自己面前轉(zhuǎn)圈,讓自己猜一猜,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臭毛病。
可他卻不知道,鄭阿蠻不太會討好人,這個讓陳大勝猜價格的游戲,也是他強(qiáng)行想出來的一種接近方式罷了。又鑒于陳大勝這不識貨的見天猜錯,倒讓他玩上癮了。
胳膊上一串銀白在陽光下反射,陳大勝便指著他手腕道:“多了串珠兒�!�
鄭阿蠻立刻高興了,他一把摘下手里的串子,舉到陳大勝面前說:“嘿,猜猜這是什么?”
陳大勝低頭細(xì)看,就見到他手掌上托著的竟是一串若水滴般的珠兒,便也驚訝了。
他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啊。
他好奇的伸出手指捅了一下,恩?指尖竟是涼颼颼的?便問:“這是何物?”
鄭阿蠻滿足極了,便笑著說:“這是昨兒剛得的,叫白水晶的串兒!我這個純凈無垢,是全大梁最好的一串了,是那販昆侖奴的外域商人進(jìn)的新貨,你再猜猜價值幾何?”
陳大勝一看這東西就覺著昂貴,于是鼓足勇氣猜了一個大價格道:“一,一百貫!”
鄭阿蠻聽完就笑了,他撇嘴撥拉著珠子道:“一百貫?這串兒的銀絲繩兒也就這個價了,白送你得了!一百貫,三千貫!”
陳大勝瞠目結(jié)舌,盯著鄭阿蠻的手好半天才道:“你,你這是把六千畝地戴在身上了�!�
這兩人思維不對等,互相凝視一會后,陳大勝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他摸著自己袖子里的那腰帶,就想起先生教的一句話。
“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
他笑笑,指指右邊的地方,對鄭阿蠻道:“阿蠻,幫哥哥做件事好不好?”
第62章
護(hù)國寺山門之外,靠右的空地邊緣撐了少說二十把桐油大傘,十?dāng)?shù)位妙齡蔥衫,梳著雙髻的俊秀丫頭,正打扇的打扇,燒水的燒水,捶腿的捶腿,喂食的喂食。
那狀若無手肥豚般的曹德,曹成正帶著一眾風(fēng)流朋友在胡鬧。
紈绔子們倒也不會跑到人前騷擾,就隔著一張鋪排了少說二十種吃食的桌后,喧喧鬧鬧,不斷生出好大的惡音,打攪著這佛門凈地。
凡有香客露出一點窘迫,便會被指指點點哄堂大笑。凡有一二分美貌女子被他們看到,必敲桌子說腥話的肆無忌憚言語調(diào)戲。
紈绔們本玩的正好,卻從一旁忽跑出一隊穿著親衛(wèi)盔甲的精兵,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曹德,曹成先嚇一跳,待看清楚來人是親衛(wèi),便勃然大怒,只因京中順天府家中告狀他們都會被毆打吃教訓(xùn),這親衛(wèi)么卻不同,宮中近衛(wèi)對他們而言卻是他姐姐家婢仆。
曹成一下蹦起來,上了凳子,就單腳踩在桌上,伸巴掌就要給對面一個脆的,卻不想這親衛(wèi)膽大無比,竟躲了?
還敢躲?
曹成便爬上桌子站的老高,他張嘴正要拿新學(xué)的燕京葷話罵人,卻只罵半句:“不識時務(wù)的臭行子……”
他便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就恨不得立刻鉆到桌兒底下去了。
親衛(wèi)左右散開,便露出滿面看到臭狗屎般,相當(dāng)憎惡的鄭阿蠻。
只一瞬的功夫,那活蹦亂跳的一群蝦,便齊齊站起,個挨個排著,俱都成了低眉順眼的老實人。
鄭阿蠻也不生氣,又不是丟他家的人,他就只走到曹德面前問了句:“你爹呢?”
曹德嚇一跳,抬頭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話道:“回小公爺話,老爺前幾日頭癥犯了,正在家歇著呢。”
鄭阿蠻點點頭:“不是去宮里求了入圣散嗎?”
曹德回:“回小公爺,是這樣,回來,回來就用~用了,昨晚歇的好,今兒我們出來,老老老~老爺還沒起呢!”
鄭阿蠻恩了一聲,左右看看便問:“曹家的,今兒出來是誰跟著伺候呢?”
當(dāng)下,那邊就有人不斷跌坐在地。
可真老實,都不用喊名字,便自己出來了。
不用吩咐,親衛(wèi)便過去一個個的將人提溜過來,跪在鄭阿蠻面前。
鄭阿蠻也不看這幾人,就問曹德:“就這幾個?”
曹德,曹成抬眼看看,咽咽吐沫,又一起點點頭。
有家仆膽大,便直接喊了出來:“少爺!救命啊!饒命啊……小公爺饒命啊……”
曹德他們卻萎了,一句求情的話都不敢說,就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打哆嗦。
鄭阿蠻撇了下嘴,就有些厭煩道:“瞎說什么呢?佛門凈地胡說八道,都弄遠(yuǎn)點……教訓(xùn)完給曹家送回去,這都用的什么人,勸都不規(guī)勸一句,還想著花樣把人帶到這邊玩,有點腦子都回家報信了,真是一家傻子……”
于是,這幾個便被利索的堵嘴拖走了。
甭看都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可是公子那也是要分等級的。
這些個如今都娶妻生子了,最大的都能比鄭阿蠻大上十歲去,還個個身上都有五六品虛職,可在燕京這塊地方,他們只能算作末等的公子。
甭說大梁朝,便是前朝京中公子,那也是要分等的。
說一等的公子,家里底蘊(yùn)厚重,自身有才還懂得努力,只輕一推便前途無量個個都是六部高官的好苗子。
二等的公子,家里底蘊(yùn)厚重,自身未必有才卻知道深淺,也肯努力,會在成年之后,被家里安排在中書科混上幾年,弄個圣人面前臉熟,滿朝老大臣都覺著這是我們家孩子的地位,最后便拿著清閑俸祿,自自在在的才開始貪玩,躺在家里種花養(yǎng)草,玩著玩著就是名士了。
三等的公子,家里底蘊(yùn)厚重,自身沒才也不肯吃苦,卻最會看眉眼高低,嘴甜腿靈很會辦事兒,他們也從不得罪人。等到成年便出點銀子,找個實在關(guān)系買個虛銜,從此憑著仗義的名聲,交京中四門之內(nèi)一切衙門的實在朋友,就沒有他們不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他們進(jìn)不去的門。甭看不做實在官,可有尊嚴(yán),勢力也大,外地的官員進(jìn)京給上面進(jìn)貢,也得給他們奉上一份厚禮,求個四季平安,誰提起某人他們說認(rèn)識,那就是實在面子。
四等公子,家有底蘊(yùn)卻末落,可吃苦耐勞又有八分靈透,讀書科舉不墜祖宗名聲,出來交朋友誰不心疼兩分呵護(hù)加倍,凡朝中老人見到這樣的孩子求上門,憑憐愛也會給個不錯的前程,就早晚能翻身。
五等公子,聰明外戚,最貴就是有自知之明,還知進(jìn)退,他們小心謹(jǐn)慎還會裝憨賣窮,名聲是燕京老實人,圣上賞個實職卻也不爭先,更也不躲懶,只會踏踏實實過日子,又靠著好名聲及手頭寬松四處布下及時雨,最后得一門好親,便悄悄改換門庭在燕京扎穩(wěn)腳跟,惠及子孫最少三代。
六等公子,乃是過江之龍,此類公子來歷一般不簡單,長輩不是地方靠前三的父母,必就是封疆大吏,他們來京打的是讀書的名義,其實是給各名門世家的掌家太太看看那張招人愛的小臉,再娶上一位門當(dāng)戶對的媳婦兒供起來,從此風(fēng)流倜儻就妙不可言。
七等公子,金鱗鯉魚也,說是有個流芳千古的祖宗,提及誰誰之后一般就是他們。他們能花到地方豪紳的銀子,素日出手最是闊綽。而這類公子也最復(fù)雜,你也整不清他們是來京作甚?那是讀書也可,科舉也可,娶高門賢婦也可,反正不拘美丑弄到就成。
他們也不缺錢兒,就想四面撒網(wǎng)抓住一門,跳過去便成了龍,成不了龍便做蟒也使得,反正京城撒銀子不白撒,四處混的是實在弟兄關(guān)系,地方有人來京找他們花銀子辦事兒,如吏部補(bǔ)缺,打官司尋人跑門路,他們處處門清,只銀子花了,事情偶爾未必能做到,卻能跟你說的清清楚楚,最后只怪你時運不好。
八等公子,有才俊秀,時運不好又放蕩不羈,世人生來賤格,最愛捧此類臭腳,那是吃飯摔缸都有人會賬,顛顛狂狂卻有閑人捧場,他們安眠都不必尋腳店,有一京粉頭流淚哭喊倒貼。那真是滿京深閨春夢里人,然此君卻不屑一顧,平生只做一件事,罵皇帝,罵高官,罵世道,罵的話語也機(jī)巧,千詞萬詩匯集起來就一個意思,你們這些老狗,不識貨!不識貨!不識貨……奈何老狗們穩(wěn)如泰山,就不給他們官做。
九等公子最有趣,家世底蘊(yùn)樣樣不缺,卻憑本事把自己活成燕京屎殼郎。若哪一日家仆稟祖宗,言他們出去只眠花宿柳招花惹草了,祖宗都要道聲長進(jìn)。
那個個都是八代祖先,做絕壞事方能養(yǎng)出的尋仇根苗!他們自己滾糞球子不算,素日出門還愛撐三張皮,走街竄巷與一切人道,此乃我祖宗皮,爺娘皮,貴人皮,來來來~讓我與你變個戲法,我把這皮與你血淋淋剝了,再給你看看他們腹內(nèi)的糞包兒我~可香否?
至于十等末流公子?便也簡單,沒了,完了,壞了,爛了,提拉不起來了……就如那烏秀。
除卻上頭十種公子,有一類是公子卻也不算公子,蓋因他們生來便在五行,汝父,汝母,汝死了埋在地下的祖宗,只要這類公子想攪,也不必費什么力氣,你敢招惹,前三代棺材里的都能給你攪出來暴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