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七茜兒支著脖子哼了一聲道：“怎么沒有！就是年頭太久，忘了！就是那東西，經(jīng)絡(luò)銅人，給不給？一頓不成，我包你們十天飯食！如何？”
不熟悉的人，絕對不能讓她們看出自己的根底。
并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這小師姑眼睛一亮，就立刻拉拉師侄的裙擺道：“把我的那尊木頭的給她��！”
說完肚子又是一陣亂叫。
成師娘聞言心里一嘆，就伸手彈了她腦袋道：“您可真是，還覺著咱家是從前的樣子呢，您要什么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便是不要，旁人都會眼巴巴捧到您面前討您歡喜？就是幾頓飯！咱家里帶出來的~可就這一個了，她事兒不大，就掉幾根頭發(fā)的事兒，還值當(dāng)您把那個給她？”
小師姑捂著腦袋嘆氣：“這才幾日，你便敢跟我動手，不給人探脈不尋病因，你也敢隨意承諾，你這個不肖子孫！”
成師娘忙擺手：“是是是，我錯了！她沒帶副巾那會子我留意過，想是給她機緣那長輩去的利索，未及給她說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學(xué)脈絡(luò)的時候又年紀(jì)小，怕是記不清了。到底也沒多大事兒，你，您啊，咱家的木人說給就給……也不怕列祖列宗從地底爬出來打你�！�
小師姑聽她這樣說嘮叨自己，倒是很不在意的搖頭說：“你們��！當(dāng)初先祖建山開宗，身上也無額外的余財，小魚你從來都被外物所擾，方多年不得精進。你是如此，我哥也是如此，哎！誰能想到呢，幾十代的積淀，終被不孝子敗落的干干凈凈，你們被俗物所擾，連累山門，走到今日也是報應(yīng)……哼！區(qū)區(qū)木人，舍了又如何……”
小師姑的腦袋忽就被成師娘蓋住了。
成師娘溫柔的摸了幾下，依舊在笑，卻笑的分外勉強道：“是，現(xiàn)在都知道了，若早聽您的就不會有今天了，我們知錯，您別難過，好不好？”
小師姑長長出了一口氣，不想跟成師娘說話，卻對七茜兒很有長輩樣兒抱歉說：“到底是要麻煩小娘子了，我這個師侄，真干啥啥不成的。”
七茜兒忍笑擺手：“無事，無事！幾頓飯的事情�！�
對！幾頓飯，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可千萬別找我。
她本來想直接去成先生家指點幾下，可成師娘卻讓她等著。
如此，七茜兒便稀里糊涂的回到家里，沒多久便聽到院里有人招呼她。
待她來到院中，便詫異的看到，那成師娘一手提著一只收拾好的羊，另一只手托著一塊菜板，那菜板上放滿了各色外面買不到佐料，還有稀罕的姜蒜段兒。
成師娘這個還好說，她身后的那位小師姑就驚悚了些。
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單手托著一只還在咕嘟嘟冒泡，里面滿是熱水的大鐵鍋。
那能烹一只整羊的鍋子，里面最少能放三擔(dān)水……
這，這是啥手啊？鐵手��！不燙��？
七茜兒驚的身軀都在搖晃，腦袋里就一直想，咋過來的？如何來的？怎么弄過來的……
她看看這兩人，再看看那院墻，到底，她咽了一口吐沫，強維持住尊嚴(yán)，回身揭開門簾道：“趕緊進來�！�
這兩人便提羊舉鍋的進了正房。
松枝旺火，正堂兩個小凳上坐著成師娘與小師姑，她倆托著下巴，具是滿目崇拜的看著七茜兒。
這是高人�。。�
這小娘子忒厲害，都不用戥子，什么都是伸手一抓，就是恰恰好的合適。
她們的抓藥功夫也能這么利落，可那是扎扎實實練過的，是有名師指導(dǎo)的，是家傳淵源自有竅門的，這小娘子何等厲害，何等果斷，何等的……
咕嚕�！�
成師娘與小師姑被迫一起捂住了肚皮。
七茜兒無奈的搖頭，回身去了里屋，抓了一簸籮老太太藏的芋頭干遞給這對，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姑侄？
成師娘接過吃的，感恩的不成，她現(xiàn)在也不裝了，就跟自己小師姑坐在那，也不知道是餓了幾頓，反正，吃的一點都不貴夫人。
三下五除二的下好調(diào)味，七茜兒把案板上的咸鹽拿捏好劑量，放進一個粗瓷碗后，就抬臉對她們笑著說：“成了！弄回去吧！回去看差不多，就把鹽味倒進去，再翻均勻了，小火燜鍋一個時辰就妥，那會子成先生回來，正好你們揭鍋……”
“何為差不多？”
“如何翻均勻，是木勺翻，還是鐵器？勞煩小娘子說清楚，左邊多少下，右邊多少下？”
前面那句是小師姑說的，后面羅嗦的是成師娘問的。
這到底都是什么人啊！又是怎么活成人的？
七茜兒真是給逗笑了，她無奈的拍拍案板罵到：“怎么就這么笨呢！這是做飯不是熬藥！木勺也使得，鐵勺也隨你們，找不到東西，不是不怕燙么？下手?jǐn)嚭弦矝]人說你們！
差不多，呃，差不多……就是你撈出一塊肉咬咬，若爛了就能加鹽味兒了，翻均勻，翻均勻……算了，左邊你貼底兒三十下，右邊貼底兒三十下，最后你便拿勺正轉(zhuǎn)三十圈，反著再來三十圈，這樣可明白了？”
這次便真的懂了。
這對站起，認(rèn)認(rèn)真真的給七茜兒福禮道謝。
七茜兒看小師姑可憐，又回屋就給她找了幾個粗糧餑餑塞她懷里道：“小師姑先拿著墊墊肚子，明兒，你要是餓了就~盡管來尋我……沒事兒呢！”
還是個孩子呢。
小師姑接過東西，仰腦袋看了七茜兒好半天，方認(rèn)真的說：“你！可要拜我為師？”
她的一句話，好沒把端著鍋出去的成師娘嚇?biāo)馈?br />
虧七茜兒立刻搖頭拒絕到：“不好，不好！好好的我做你晚輩，我是吃飽了撐的？我才不想找個人管著我呢，小師姑還是趕緊把你這兩個師侄調(diào)理好了吧，也免得你以后餓肚子呢�！�
小師姑很認(rèn)真的跟七茜兒解釋：“只有一個師侄，阿檸是在我家外門花錢學(xué)藝的，他不好指派……，哎，現(xiàn)在又是女婿了，女婿只能哄著，更不好指派了！”
恩？雖然聽不懂，可七茜兒依舊認(rèn)真點頭道：“知道了，那小師姑就好好的調(diào)理你這不成器的女弟子吧，真不像話！看把我們長輩兒餓的……”
門口傳來大力咳嗽，七茜兒便忍笑送了這兩人出去，這回漲了一次眼福。
真，墻頭，弱女子飛鍋！
彼夜，七茜兒提著飯籃給老太太送飯。
進門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隔壁。喬氏房頂?shù)臒焽韬疀觯雭頉]有開火。
都這個時候了？哼，這是覺著她當(dāng)家的回來了，自己合該孝順？
管他的，自己反正就給老太太做了一份兒。
七茜兒推門進院，喊了一聲自己來了。
等到進了正堂，老太太依舊不許她進去，這母子倆的賬目也好像依舊沒算清。
中年男人嘶啞的抽泣聲蓋不住的傳到外屋。
七茜兒不便看長輩挨訓(xùn)，便大聲說，她回去了。
老太太里面應(yīng)了，卻說今晚她也不過去了。
七茜兒心疼，卻也沒有辦法。
她一人回轉(zhuǎn)，插了院門回到正堂灶前，一個人生火，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刷鍋……
等到天地白茫茫徹底蓋住，她便一個人坐在灶坑前，沒有點蠟，就抱著膝蓋看著忽明忽暗的柴火燃燒。
隔壁院子里的吵雜聲很大，勸酒的聲音，說笑的聲音，還有……成先生竟當(dāng)眾高歌，仔細(xì)聽聽，一會詩經(jīng)一會藥經(jīng)，最后竟然還有香譜？
成先生果然學(xué)識高深�。�
灶下劈柴噼啪一聲大的。
七茜兒收拾心神繼續(xù)看，她想，有多久沒有一個人了？自己竟然害怕一個人了？可真是矯情呢。
她自我奚落的輕笑起來，門口卻傳來小姑娘的詢問道：“你明明不高興，卻為何要笑？”
七茜兒嚇了一跳，抬眼看去，卻是那小師姑，她抱著紅布裹著的一個人形，不知道何時來的，就站在門口看她。
七茜兒笑著站起來問她：“可吃過飯了？”
人吃飽了，脾氣便總是好的。
小師姑抱著經(jīng)絡(luò)銅人進屋，語氣軟綿綿，還很是抱歉的說到：“這是阿檸的經(jīng)絡(luò)銅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用了，就與你吧�！�
那銅人落地，發(fā)出沉悶一響。
七茜兒本想道謝，卻聽小師姑又問一次：“我看你不高興，可為何要笑？你可以悄悄哭，反正沒人看到的�！�
長長呼出一口氣，七茜兒慢慢蹲下，把這小師姑當(dāng)做小孩兒般的摸著她腦袋說：“你不是看到了！小師姑記住啊，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喜怒哀樂里面有一件你是不能學(xué)的�！�
小師姑歪歪腦袋：“那件？”
七茜兒捏捏她臉蛋說：“不能哭！也別學(xué)會這個東西！哭只能讓你軟弱，它對你遇到的一切難處，除了讓你更狼狽，起不到半分作用，如此……越是難，咱越要笑！你記住了么？”
小師姑認(rèn)真的想想，最后抬頭道：“恩！言之有理！你，你是對的！”
說完，這個年紀(jì)不大的小姑娘，忽眉目輕彎，就咧嘴跟她笑了起來。
笑完，她認(rèn)真的對七茜兒施禮道謝。
謝完，就笑瞇瞇的就離開了。
院子再次安靜，天氣寒涼，雪片落地沙沙作響……
七茜兒伸手拿了一根蠟燭，對火點著，舉著來到銅人面前，就一把揭開了紅布。
好半天之后，七茜兒輕嘆道：“原來~你們長在這里��！”
霍七茜，年十五，如加上她前生的所有歲數(shù)，許她心里住著的就是個差點百歲的老太太。
有經(jīng)歷的老人對世上的一切事，都有自己的認(rèn)識。且她們還會耿直的覺著，旁人沒有她們歲數(shù)長，自然不如她們懂的多。
七茜兒就是這種人，她是自信的，雖活人活到現(xiàn)在，她才知人身上竟有這么多說法，從前也知道經(jīng)絡(luò)，xue位，卻不知道有這般的多，原來，這些玩意兒組合起來才算是個完整的人啊。
從那廖太監(jiān)送了她兩本書起，她已經(jīng)反反復(fù)復(fù)看了不下百次，并按照字面的意思有了自己的領(lǐng)悟。
是的，就是她自己的領(lǐng)悟，就像從前沒有人愿意給她單獨上課，她就反復(fù)，常常背誦自己領(lǐng)悟般，她也是這樣領(lǐng)悟這兩本秘籍的。
加之當(dāng)日那瘟神廟里，有個叫谷紅蘊的人對她說過，只要找到銅人，按照傳承的方法找對路數(shù)，跟著練就成了。
谷紅蘊認(rèn)為七茜兒家中必有成法，隔壁的一對師侄也是這樣想的。
這樣的舍命拓脈，若不是家中有實在的傳承，誰人又敢什么都不說的，就稀里糊涂的拓脈灌頂？
如此，這些人便各自在心里給七茜兒補出家譜，補出傳承故事。
旁人是如此，七茜兒如何不是這樣！她是完全不知道厲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對她而言就是，我按照這個練練，明兒我就長頭發(fā)了。
沒錯，她就是為了生發(fā)練的。
那修合真經(jīng)上說，須得赤足踏地，方能感受大地真元。
那真經(jīng)又說，須得子午，那午時已過，現(xiàn)在就只有夜里的子時了。
深夜子時，七茜兒便脫了鞋，赤足踏地去感受，站好半天兩腳冰涼，她啥沒感受到，便想，許是感受就是把那些氣拽上來，我才能感受到？
此人上輩子對著牌位寂靜慣了，是個入靜便能立刻心無雜念的。
如此，她迅速入了靜，想著我從大地拽一口元氣感受到它，感受它，感受它……有了！
再按照這些經(jīng)脈去運行它……
一股子從地底冒出的氣還真被她生生感知到了，那氣被她拽到足心，又與她從前身上本就有的氣合并在一起。
然后，這兩股氣合并一處，就規(guī)規(guī)矩矩沿著書上，那銅人上標(biāo)注的脈絡(luò)開始運行……
如此的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
那氣兒越來越多，便慢慢變成奇怪的東西……先是從左足開始走的是熱氣了，又從右邊開始走的是寒涼之氣了？
七茜兒不知道這些氣為什么變化，便認(rèn)為它們本該如此，就是這樣。
氣雖不同，然則，按照修合真經(jīng)的辦法，它們自有循序，就這樣互不干擾的一圈一圈的游走起來。
隔壁喝到下半夜，便開始送客。
七茜兒能聽到足夠的吵雜，卻絲毫不會分心。
她此刻是愉快的，愉悅的，并歡喜的。
講不出為何這樣歡喜？就是能感覺到，那身上蔓延著一種奇妙的生機，生機是協(xié)調(diào)的，平衡的，還任她掌控，又如沃土遇到了種子，種子遇到了水，季節(jié)恰恰合適，那樹苗兒便發(fā)芽了，從大地慢慢探出頭，啪的一下……
世界便發(fā)出喜悅的一聲哼，又是一聲哈……
七茜兒知道自己低低發(fā)出了些聲音，這不重要！
倒是隔壁小師姑盤膝坐在蒲團上點頭道：“果然家學(xué)淵源！”
……
種子變成樹苗，樹苗抽出枝蔓，枝蔓長滿綠葉，受著恰恰好的和風(fēng)細(xì)雨，滋滋潤潤當(dāng)中那樹苗便開始抽條，越來越高，越來越壯……
七茜兒看不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經(jīng)一會熱氣升騰，一會滿是寒霜。
這是個壓根不知道武林，更不知道江湖，聽都沒聽過絕世武功這個詞兒的后宅婦人，她便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她知道自己在練生發(fā)的功夫。
她一人走出了從前一切人都沒有走過的修煉之路，然而事情也真非她所想，是一帆風(fēng)順的。
如一個氣囊，一直往里面添加大地一口真元，雖有那廖太監(jiān)給她拓寬過經(jīng)脈，然而這經(jīng)脈總會有承受不住的時候。
如此便難受了。
大概是下半夜的時候，七茜兒便覺胸中憋悶，好像是荷塘底下擠滿了淤泥般不得紓解。
然而此刻她也是收拾不住了，那氣脈還在一圈一圈的游走，甚至七茜兒心里已經(jīng)清楚，再這樣吸進來卻散發(fā)不出去，她一定不好了……
不好了？
不好了！
該如何是好？
她便想起那本月德三十六式來。
怪不得那老太監(jiān)給了兩本，該死的遭雷劈的！他咋不說是一起練的��！那書自己只看了幾眼，上面盡說些什么來著？
哦！兔起烏沉，右臂前出，左腕擰翻？氣貫于指，手足小圓……
圓？圓？圓圓圓！
身上好難受……要死了，要炸開了……要是一個圓，必須有一個圓，對！家里有個大磨盤……圓的！
七茜兒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就只想著，老娘幾十年都熬得，閻王老爺身上生死簿都逃出性命了，我能在這里炸了？
休想！
如此，這天地唯一奇哉的婦人便叉著收不回來的腿兒，一步一步的出了正堂，又一步一步趟雪的去至后院磨房。
老官宅，有人就得吃糧，有糧總得磨成粉。
這原就是一戶家有二十幾個婢仆的老宅，也不知道前主人是如何想的，許是刻薄，他家里用的磨盤就不是那牲口拉的滾磨，卻是上下兩片的人推石磨，還出奇的大。
七茜兒好不容易掙扎到地方，腦袋里就一個想法，總要做點動作發(fā)散出去，總要畫個大大的圓才能舒暢，如此，她就一頭撲過去，雙手把抓住那磨盤上的拐，就開始一圈一圈的磨了起來。
到底……還真是圓了！
左右足心于大地取一口元氣，灌輸體內(nèi)與身上先天之氣會合，延出陰陽二氣運行經(jīng)脈，潤養(yǎng)經(jīng)絡(luò)，兔起烏沉，氣貫全身送至雙手，圈圈環(huán)環(huán)收氣于體，周而復(fù)始……當(dāng)天地再次明朗，莊子里瘟雞又開始撕心裂肺的叫喚。
七茜兒便緩緩放開雙手，睜開雙目想：“我成了！”
又一想？什么成了？
反正，到底是成了！
最后，她顫顫巍巍伸出手，摸了一下腦袋頂，瞬間……她就淚眼汪汪了
娘哩！好發(fā)！毛拉拉的，劃手哩！
第44章
七茜兒整夜未睡，早上依舊渾身的力氣，出了磨房竟也不覺著冷，精神抖擻更不想睡。
天地滿目銀白，站在沒了小腿下半肚的雪中，她仰頭看看雪勢，半天兒嘀咕了一句：“恩~風(fēng)雪連兩世，重門雪皚皚，嘖~房兒多了也是麻煩啊，算！好歹現(xiàn)下是省了棉衣了，從此又節(jié)省一筆也是快哉……�！�
她是真的滿心歡喜，只覺著隨它深冬雪寒，她自周身二月春風(fēng)護身，如著狐裘。
又好一身勁兒無處宣泄，算是找到了用處，這院兒房屋太多，從前就怎么都收拾不過來。
然！現(xiàn)下不怕了，她有的是氣力了，就在找了掃帚抹布，從前院到后院，二十多間屋子，犄角旮旯，房梁馬圈，能照顧到的地界，她都照顧了三遍，牲口圈的騾子驢蹄兒她都給拋了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