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么一想，顧億恒到底是沒有問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里，顧億恒給沈易推薦了好幾家店鋪，讓沈易收藏起來備用，之后又找了幾款狗狗床和幾種灰兔常吃的狗糧給他看。

    顧億恒說：“仙人掌是田園犬，算是中型犬或是大型犬，床一定要選大的，還有，仙人掌雖然很乖，不會鬧，但它現(xiàn)在還小，養(yǎng)熟起來后，會不會鬧騰就不一定了，因此還要牢固和方便清洗一些的，這幾款床，都還不錯，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選一款就可以了�！�

    介紹完床，顧億恒又繼續(xù)介紹狗糧：“這幾種都是灰兔常吃的，我之前去看仙人掌的時候，給它試過了，仙人掌不挑食，每種都還滿喜歡的，你可以都買一些，換著吃�！�

    沈易擔(dān)心自己記不住，就拿出一本筆記本，像個好學(xué)生一樣，一一記了下來。

    認(rèn)真極了。

    顧億恒看著，忽然很肯定地說：“沈易，你一定能夠很好地照顧好仙人掌的�！�

    沈易聞言，抓緊了筆，抬眸看他，小聲問：“真的，可以嗎？”

    他還是沒有特別多的信心。

    “嗯，可以。”顧億恒說：“仙人掌能夠遇見你，是它的幸運(yùn)�！�

    所以……別擔(dān)心了，自信一點(diǎn)吧。

    第24章

    挺奇怪的，沈易本來的的確確還是沒有信心的，他顧忌著自己的病，也顧忌著自己還過得不像個人，沒辦法好好養(yǎng)活仙人掌，擔(dān)心會不會，也把仙人掌養(yǎng)得半死不活。

    有多在意仙人掌，就有多擔(dān)心，有多緊張和憂慮。

    然而，在顧億恒認(rèn)認(rèn)真真地對沈易說完“仙人掌能夠遇見你，是它的幸運(yùn)”這句話后，卻奇跡一般的，讓沈易由心開始，逐漸生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自信。

    好像，自己真的能夠做好。

    真的，不用擔(dān)心。

    沈易想，或許是因為對他說話的人，是顧億恒。

    是會發(fā)光、會發(fā)熱的小太陽。

    對方的光和熱，也終于溫暖了他，讓他不再完全置身黑暗，眼前的世界，漸漸出現(xiàn)了一抹光。

    顧億恒很耐心地陪著沈易選了兩個小時，之后又跟沈易說了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

    比如，不能給狗狗吃的一些食物，又比如，需要經(jīng)常帶狗狗出去散步，還要記得去打驅(qū)蟲針。

    沈易也一一記了下來，一筆一劃，寫得清楚和細(xì)致。

    只是在記到要經(jīng)常帶仙人掌出門散步的時候，沈易的手停頓了一下，又微微皺了一下眉。

    散步，意味著要出門。

    也意味著，會遇上不少的人。

    陌生的人，陌生的目光。

    他，真的能做到嗎？

    沈易忽然又害怕了，他怔怔地，再也寫不下一個字，垂著頭，長發(fā)遮住臉龐，看不清表情。

    發(fā)現(xiàn)了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沈易又一次陷入了對自我的否定中，一時之間，耳鳴的厲害，失落和絕望，再次鋪天蓋地地向他涌來。

    想哭，想吐，想要尖叫，想要發(fā)泄。

    心里有個聲音在嘲笑他，對他說：

    你看吧，你連門都出不去，怎么能養(yǎng)得活另一條生命？

    你做不到的！

    聲音還在慫恿和教唆他——

    放棄吧，墜入黑暗吧。

    只要放棄了，不再反抗，不用嘗試，不用掙扎，不用努力，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了。

    逃離這個世界，這樣就能解脫了啊。

    多簡單啊。

    沈易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握不住筆，筆沿著茶幾，掉到了地上，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響。

    沈易用力地抓住自己，指甲陷-入肉里，很疼，他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顧億恒，咬著牙，竭力地控制著自己不被負(fù)面情緒影響。

    不能，不能在顧億恒面前發(fā)病啊。

    說話的時候，顧億恒其實一直是看著沈易說的。

    所以這會兒，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沈易的情緒不對，不由皺起眉，擔(dān)心地叫他：“沈易？”

    沈易沒有聽見。

    事實上，他現(xiàn)在什么都聽不見。

    光是控制自己不在顧億恒面前自-殘，他就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哪里還能聽得見外界的聲音。

    顧億恒的眉頭越皺越緊，卻又不知道怎么辦。

    他看著沈易發(fā)抖，看著沈易極力地想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心里的不安在擴(kuò)大，也擔(dān)心到了極點(diǎn)。

    過了會兒，顧億恒忽然側(cè)過身，把沈易抱進(jìn)了懷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他的背脊，又在他耳邊溫柔地說著：“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我在……”

    顧億恒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又一遍，說得嘴巴都干了，才終于感覺蜷縮在自己懷里的人，稍微好了一些，不再發(fā)抖了。

    灰兔也早已經(jīng)不玩了，湊過來盯著顧億恒和沈易看，不明白為什么爸爸和鄰居哥哥要抱在了一起？

    不過，鄰居哥哥看起來不舒服啊。

    “灰兔，過來一下�！鳖檭|恒突然朝灰兔招了招手。

    心情不好，情緒不高，摸一摸軟乎乎、毛茸茸的寵物，應(yīng)該能好一些吧？

    灰兔很乖，踩著小步子就走了過去，然后在顧億恒的示意下，主動地把自己往沈易的懷里塞，腦袋也輕輕地蹭著沈易的手臂。

    “汪~”灰兔軟軟地叫了一聲。

    灰兔的叫聲，穿過了嘈雜的耳鳴，清晰地傳入了沈易的大腦里。

    沈易動了一下。

    接著，剛才一瞬間席卷他的絕望和崩潰，又如潮水一樣，盡數(shù)退去。

    沈易從顧億恒的懷里退了出來，低著頭，抱著灰兔坐到旁邊，一語不發(fā)。

    顧億恒有點(diǎn)尷尬，他剛才情急之下抱住了沈易，這樣的姿勢，兩個男生做起來，難免會有點(diǎn)奇怪，雖然他是同性戀，可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擁抱著另一個男生。

    也有點(diǎn)沒緩過來。

    他的心臟，現(xiàn)在還是跳得很厲害。

    輕咳了一聲，顧億恒輕聲地問：“沈易，剛才你是不是被什么嚇到了啊？”

    顧億恒體貼地為沈易剛才的行為，找了一個合適的借口。

    顧億恒明白，沈易大概也不會想讓自己知道他剛才到底是怎么了，既然沈易不愿意，他自然不會去問，也不會去窺探，找個借口，去掩蓋掉也就行了。

    沈易聞言，怔楞了一下，輕輕點(diǎn)了下頭。

    顧億恒笑了笑，順著往下說：“你的反應(yīng)要是有人惡作劇嚇你的話，肯定很有成就感，我小時候就經(jīng)常被朋友嚇，每次都是嚇得臉色蒼白，眼淚直掉，他們可高興了，之后就一次次嚇我，不過后來長大了一點(diǎn)，我就學(xué)乖了，遇見怕的，也不動聲色，然后就再沒有人嚇過我了。”

    沈易一下下地摸著灰兔，還是沒有說話。

    顧億恒的視線又落在了茶幾上攤開的筆記本上，上頭，有一個沈易未寫完的“散”字。

    所以，沈易是害怕帶仙人掌出門散步嗎？

    沈易，是恐懼人群的啊。

    重新看向沈易，又看到了灰兔，顧億恒想了想，說道：“說起來，灰兔都沒有狗伴，不然等你接回了仙人掌，我們就約著帶它和灰兔出去散步吧，兩只狗一起，可以作伴�！�

    顧億恒想，如果自己陪著沈易的話，路上的時候，他可以盡力去轉(zhuǎn)移沈易的注意力，讓他不會感到太懼怕，而且，在沈易難受的時候，能夠及時幫一幫他。

    有人陪著，總是比一個人要好的。

    顧億恒的話，讓沈易抬起了頭。

    只是他的眼神還是空茫茫的，一直呆呆地看著顧億恒，像是沒聽懂顧億恒的話。

    顧億恒笑著，又說了一遍：“等仙人掌的傷好了，我們每天都約著一起出門帶它和灰兔散步吧，灰兔肯定很高興，之前在醫(yī)院的時候，它就很喜歡仙人掌。”

    沈易抱著灰兔的手緊了緊，顧億恒的這番話，讓他忽然又生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

    明明早上的時候，他才下了決心，要改變的。

    所以，不能再退縮了！

    壓下心底的恐懼和害怕，沈易鼓起了勇氣，他抬眸望著顧億恒，輕聲地問：“你會，一起嗎？”

    顧億恒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嗯，當(dāng)然啊�！�

    第25章

    仙人掌是在星期三這天，被醫(yī)生允許出院的。

    這天，顧億恒還特地向教授請了假，要陪著沈易一起去。

    沈易沒有拒絕。

    或許是因為，小太陽實在太溫暖了，畢竟只要是人，都會本能地向往溫暖的存在，向往光明，沒有人，會愿意一直待在暗無邊際的井底深淵。

    在外婆去世后，沈易的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對沈易而言，活著也沒了意義，倘若沒有和外婆的那份承諾，他早就已經(jīng)遵循自己的心意，讓自己解脫。

    ——在那段時間，日日夜夜、每時每刻，都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教唆他去自-殺。

    盡管靠著和外婆的承諾，沈易一直活著，可是活得像個行尸走肉，完全不像個人，過去三年，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地活著，也沒有想過去嘗試努力，讓自己變得好起來。

    沈易過得很頹，他放棄了自己。

    盡管發(fā)病的時候，他也會去看心理醫(yī)生，可是不發(fā)病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去復(fù)診。

    發(fā)作時去看病，那只是為了要活著。

    沈易被動地去治療，從來沒有自己主動去努力，也不去嘗試，只是得過且過，準(zhǔn)備拖到生命耗盡的那天，他也就完成任務(wù)了。

    然而，顧億恒的出現(xiàn)，改變了沈易。

    吃得下飯了。

    能笑了。

    甚至，還能感受到愉悅的情緒了。

    縱然，還是吃得很少，縱然，笑容和愉悅的情緒都出現(xiàn)的很短暫。

    但是，這些都是沈易在他外婆去世后，就完全失去的能力，可卻因為顧億恒的出現(xiàn)，他再次獲得了。

    沈易很知足了。

    再之后，沈易救了仙人掌，然后又在顧億恒的鼓勵下，領(lǐng)養(yǎng)了仙人掌。

    這個決定，讓沈易的世界終于不再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有了另外的家人，然后，他決定改變，試著去努力好好地活下去。

    小太陽的光和熱，一點(diǎn)點(diǎn)地溫暖了沈易，也給沈易，帶來了救贖的光。

    出門去接仙人掌的時候，沈易同樣選的是下午兩點(diǎn)多的時間。

    和之前一樣，顧億恒在出了小區(qū)后，就把灰兔的牽引繩放到沈易的手上，讓沈易牽著灰兔走，而他自己則走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護(hù)著沈易，時時刻刻注意沈易的情況。

    顧億恒偶爾會問自己，怎么會對沈易那么在意呢？

    可是，得不出答案。

    既然得不到答案，顧億恒也懶得再去想，只是遵循著自己的本心，去照顧沈易，關(guān)心沈易。

    他想，這樣的話，他總有一天，一定能知道答案的。

    花了十幾分鐘，他們一起到了寵物醫(yī)院。

    一推門進(jìn)去，就有護(hù)士和護(hù)工向和顧億恒打招呼，而對沈易，卻沒有那么熱情。

    因為盡管沈易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在休息室陪一陪仙人掌，可是他不愛說話，又總是面無表情，有點(diǎn)木木的，護(hù)士和護(hù)工都很少去理他，因而，存在感并不強(qiáng)。

    顧億恒禮貌地回了跟他打招呼的護(hù)工和護(hù)士們一個微笑，就陪著沈易，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醫(yī)生正在給仙人掌做最后的檢查。

    休養(yǎng)了十幾天，仙人掌的傷已經(jīng)好的七七八八了，這會兒它已經(jīng)被清洗干凈了，可以看出皮毛的顏色了，它背部的毛色有些偏淺黃，顏色很淡。

    不過由于被養(yǎng)胖了一圈，它看起來不再是瘦瘦小小，可憐巴巴的，當(dāng)然，和肉嘟嘟的灰兔比起來，還是瘦的不能再瘦。

    看見沈易進(jìn)來，仙人掌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它一改乖乖懶懶的樣子，站了起來，朝著沈易叫了一聲，聲音軟軟的，同時又搖了搖向上卷著的尾巴。

    沈易緩緩走過去，摸了摸它的頭。

    仙人掌高高興興地把自己的腦袋放在沈易的手心下，滿足地蹭了蹭。

    醫(yī)生檢查完，轉(zhuǎn)身看向沈易，開口說：“小狗的傷口好的差不多了，也幫它打了疫苗，現(xiàn)在很健康，沒有什么問題，你可以帶它回家了。”

    過了會兒，他又問：“對了，你給它起了什么名字？”

    沈易把仙人掌抱在懷里，隔了幾十秒，才回答醫(yī)生的問題：“……仙人掌�！�

    “仙人掌？”醫(yī)生笑了笑，“生機(jī)和活力，挺不錯的，你好好照顧它吧�！�

    沈易輕輕點(diǎn)頭，斟酌著語句，說道：“我會的。”

    醫(yī)生應(yīng)了一聲，接著又看了一眼顧億恒和圍著沈易轉(zhuǎn)的大金毛，想了會兒，問說：“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們兩個認(rèn)識林裴？”

    說完，他又補(bǔ)充說道：“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林裴的朋友，秦釗�！�

    顧億恒聞言，對秦釗笑了下，說：“我和林裴曾經(jīng)是大學(xué)室友，我小他三屆�！�

    秦釗的視線又落到了沈易身上，說：“你也認(rèn)識小裴吧，那天在醫(yī)院，小裴叫的是你。”

    沈易垂著眸，一下一下摸著懷里的仙人掌，隔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和他是同學(xué)�！�

    秦釗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再繼續(xù)問下去，他說：“我知道了，既然你們是小裴的朋友，那么也算是我的朋友。”他指了指灰兔和仙人掌，繼續(xù)說：“以后帶它們來醫(yī)院的話，我給你們打折�！�

    顧億恒笑了下，正要開口道謝和回絕，秦釗就先被一名護(hù)士叫走了，于是也就把話放了回去。

    既然接了仙人掌，他們沒有繼續(xù)在醫(yī)院多待。

    顧億恒讓沈易帶著灰兔等他一會兒，然后就自己拿著單據(jù)去收銀臺結(jié)賬，結(jié)完賬，兩人兩狗就走出醫(yī)院準(zhǔn)備回家了。

    出了醫(yī)院門后，沈易就有些累了，他把仙人掌放了下來，又蹲下，小心地給它套上了牽引繩。

    仙人掌不像其他流浪狗一樣會排斥和懼怕，很乖地讓沈易給自己套上，套完后，還對著沈易搖了搖尾巴，晃著耳朵。

    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一旁的灰兔超級興奮，如果沒有顧億恒一直拉著，它恐怕就要朝仙人掌飛撲過去，舔舔親親壓扁扁了。

    不過雖然沒能成功撲過去，但是一點(diǎn)都沒有妨礙到灰兔對仙人掌展開熱烈的歡迎儀式，它一聲接一聲地叫著，眼睛亮亮地盯著仙人掌，尾巴也一直搖。

    “汪——”弟弟，你好！

    面對灰兔熱烈的歡迎，仙人掌還有點(diǎn)小矜持，它乖乖呆在沈易的腳邊，先是歪著頭打量著眼前的大金毛，眼睛圓圓的，沒有動，也不叫。

    灰兔也歪了歪頭，之后又繼續(xù)叫著，表情……嗯，都咧開嘴了，可以算作是笑了。

    “汪~汪~汪——”弟弟啊，我是灰兔，是你哥哥呀，以后我們能一起玩啦！

    大概是灰兔實在太熱情了，仙人掌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回應(yīng)好像不太好，于是很禮貌地叫了一聲，想了想，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灰兔身邊，湊上去聞了聞，然后舔了灰兔一口。

    “嗷嗚~汪——”你好，我是仙人掌。

    仙人掌的回應(yīng)，可把灰兔高興壞了，只見它完全忘了自己的設(shè)定是只金毛，完全蠢成了一只哈士奇，尾巴搖地要飛起，在仙人掌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繞的差點(diǎn)被牽引繩綁起來。

    簡直蠢的顧億恒都沒眼看了。

    沈易低著頭，看著在自己腳邊鬧成一團(tuán)的兩只狗，忍不住緩緩地勾起了嘴角，淺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