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謝府的事情趨于穩(wěn)定,江景之那邊叛賊余孽的事情經過幾個月的徹查清剿,也基本結束。
到了三月,春光明媚,兩人大婚。
百官齊賀,萬民慶喜,繁瑣的婚儀讓謝儀舟自五更天開始忙碌,一通規(guī)章禮儀走下來,人已疲憊不堪、神智迷蒙,宛若一具提線木偶,就連什么時候飲的交杯酒都不記得了。
渾渾噩噩沐浴后,她往榻上一歪,眼睛就合了上去。
本打算就歇半盞茶時間的,誰知這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謝儀舟睡得很沉,朦朧中回到了上漁村那個破舊的小院里,院中杏樹上綴滿黃蕊白花,暖風拂過,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轉,輕盈盈地落在她臉頰上,帶起一陣淺淺的酥癢感。
謝儀舟迷糊抬手在臉上撫了一下,指尖抓到了什么。
她睜開眼,看見江景之矮坐在床榻邊,手正被她抓著。
“醒了?”
謝儀舟眨了眨眼,“嗯”了一聲,目光越過江景之往外看去,見層層紗幔都落了下來,阻擋了外面的情況。
不過聲音聽著,十分清寂,似乎已是深夜了。
“往里去。”江景之拍了拍她的腰。
這有點癢,也太親昵,謝儀舟僵了僵,這才發(fā)現(xiàn)江景之已經洗漱過,身上穿著的是單薄寢衣。
要洞房了,她該給江景之讓出位置的,可她太累了,側躺著沒動。
江景之嘖了一聲,道:“等我來抱呢?”
謝儀舟抿唇一笑,沒說話,江景之哼笑一聲,站起來躬身把她抱起,抱出床榻在屋中走了半圈,再掂量下她的重量,問:“要不要喝水?”
謝儀舟搖了頭,他才把她放回床榻上。
放下后,他順勢翻身覆了上去,沉重的身軀緊實地壓在謝儀舟身上,讓她“唔”了一聲,兩手抵住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把身體撐起一些,捋著她微亂的長發(fā),低頭親吻她鼻尖、臉頰,親到嘴唇時,被謝儀舟按住。
“你的皇家機密還沒與我說呢�!�
“現(xiàn)在說?”江景之挑眉,“你確定?”
現(xiàn)在不適合說那種事,但謝儀舟太累了,一點都不想動,只想被人親密無間地抱在懷中,安靜地說說話。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她已經等了幾個月了。
“行。”江景之看著她沒骨頭似的軟綿綿的樣子,壓下心頭異火,在她額頭親了幾下,道,“我早就知道你有離開的想法,那晚也的確在林喬趕去前就找到了你�!�
因為謝儀舟表現(xiàn)得太異常了。
她總說喜歡他,說不論他怎么樣,她都喜歡,姑且認為這是謝儀舟的真情流露,那么,她一面懷疑他不是餓死鬼,一面毫不抗拒他的親近又怎么解釋呢?
兩人的行為對沒有婚配的男女來說著實出格。
再有,她說他會是個好皇帝。
這些行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訣別前,為了不留遺憾,盡可能地享受當下。
既有所察覺,江景之不可能聽之任之,早就命侍衛(wèi)緊跟著她了。
謝儀舟不知道,當羅啟明朝她舉劍時,江景之的箭矢也架在了弓弩上,朝著他的咽喉蓄勢待發(fā)。
是墜星猊突然冒頭搶先了一步。
江景之離得遠,見謝儀舟安全了,就沒放箭嚇她,快速趕過去,到了她身旁,見她緊緊抱著墜星猊,癱坐在地上,臉上沾有幾點血跡,模樣看起來很凄慘,表情卻沉靜又迷茫,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徘徊在某個選擇的兩端。
天太黑,謝儀舟遭逢危險,精神緊張,沒發(fā)現(xiàn)他就在不遠處看著她,獨自寂靜地思索著。
江景之知道她出府時帶了行囊,知道她計劃著離開,正巧四下無人,不遠處就是馬車。
他想上前抱起謝儀舟,想問她在想什么,也很想知道謝儀舟到底會不會狠心離開他,于是他沒有驚動謝儀舟。
“……該走了�!�
江景之聽見謝儀舟這樣喃喃自語,然后林喬兄妹出現(xiàn),他們三人上了馬車……就像他們來時一樣。
林喬還順勢處理了羅啟明的尸體,在河邊放了謝儀舟的鞋子,制造出她失足落水的假象。
她終究是選擇離開。
帶著她的狗,帶著林喬兄妹,唯獨拋下了他。
倘若江景之沒有任何關于餓死鬼的記憶,他會對此謝儀舟的選擇和做法感到失望、惱怒。
為什么要離開他?
難道就因為他比餓死鬼多了些身為太子的記憶嗎?
可她明明說過,不管他是什么樣子,她都喜歡。
偏偏江景之已經恢復了餓死鬼的記憶,有了他的感受,他腦中便只剩下一個想法了:她拋棄了我。
江景之望著離去的馬車,在風雪中佇立了很久,久到侍衛(wèi)來問他怎么了。
江景之沒事,他只是在想,也許他在謝儀舟心中只是一個路邊隨手撿起的傷患,她那晚說的“永遠陪著我”只是因為她孤單,單純地需要人陪伴,而不是喜歡他。
所以在他親吻、追問她真實身份時,她會驚怒地把自己推開。
是他想多了,是他誤解了。
他對謝儀舟來說,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他是真的連那只丑狗都比不過。
“殿下,可要追上去?”侍衛(wèi)又在問。
要追上去嗎?
江景之也這樣問自己。
他只猶豫了一瞬,便命人將馬車攔停。
謝儀舟不愿意為他停留,他留不住她,也許應該順應她的意思,放她自由,但他要親耳聽見謝儀舟說不愛他,說她要離開他。
然而剛追上,馬車就自己停了下來,江景之立在車廂外,將里面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
但江景之不打算把這些事無巨細地告訴謝儀舟。
并不是所有疑問都需要解答的,就像清水鎮(zhèn)的那晚,謝儀舟面對他的追問,憤怒地逃避、推搡……他已經不需要謝儀舟親口給出答案了。
“你比林喬先到的?”謝儀舟大驚。
江景之屈指在她臉頰上輕刮著,道:“很難以置信嗎?”
“不是。”謝儀舟道,“你比他先到的,為什么不出聲?你是不是想裝鬼嚇我?”
她對自己當時的狀態(tài)只字不提,攀著江景之的肩膀抱怨:“那時候我好冷,好害怕的。”
好冷、好怕,但并不需要人陪伴,那時候她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思考自己的歸宿。
江景之道:“秘密�!�
謝儀舟回:“那我也有一個秘密�!�
江景之問,她不肯說。
“那我不問了�!苯爸p易就放棄了,從她身上起來,放下床邊紗幔,道,“夜都這么深了,正事還沒辦,我確實沒心情拷問你的小秘密�!�
說完他返身撲來。
方才說了會兒話,謝儀舟精神了起來,提早看出了他的意圖,在他撲來時肘部一撐往床榻內側翻去,躲開后,撫了下垂下來的凌亂青絲,紅著臉朝江景之壓去。
江景之迎著她,順從地被壓了下去。
“你想掌控主動權?”
謝儀舟臉上紅暈很重,雙臂按著他的胸膛搖頭,翹起的發(fā)絲隨著她的動作搖擺,為她增添了幾分可愛。
“……我是擔心你又暈倒�!�
被戳到恥辱處的江景之面色一變,扣住謝儀舟的手腕就要將她掀翻過去。
謝儀舟邊笑邊匆忙按住他,道:“我說笑的,你不會,你身體里的毒素已經完全祛除了,不會再無故暈倒了……你不會的。”
安撫好了江景之,她才又輕聲道:“……我想看看你的傷疤�!�
江景之皺眉。
謝儀舟不管他答不答應,伸手去解他衣裳。
寢衣很好脫,輕輕拉扯兩下就敞開了,江景之腹部那條命途多舛的傷疤露了出來,蜈蚣一樣蟄伏著,丑陋、可怖。
江景之自己也低眼瞥了下,濃眉皺得更緊。
太丑了。
他伸手想把謝儀舟拽進懷中,還未有動作,就見謝儀舟忽地低下身子,朝著他腹部湊了過去。
江景之腦子里轟的一聲響,隨即感受到腹部有溫熱的觸碰,眉心猛地一跳,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他一把拽住謝儀舟的手臂,十分粗魯?shù)貙⑺崃松蟻怼?br />
“哎呀!”謝儀舟沒有一點點防備,上半身重重跌在他胸膛上,被他繃得緊實的肌肉撞得生疼。
江景之也不關心她一下,臉色不太好地說道:“不許親!”
謝儀舟手肘撐在他胸膛上,微微起身,道:“我又不嫌棄。”
江景之不語,只瞇著眼睛瞧著她,就在謝儀舟疑惑地想要開口時,江景之突地翻身,將謝儀舟嚴絲合縫地壓在了身下,然后激烈地親吻起來,同時手掌張開,大力地撫摸揉捏。
再后來,皺成一團的寢衣被拋出紗幔。
紗幔內,江景之的唇從謝儀舟額頭親吻到她脖頸,狂風過境般往下蔓延,到了腹部仍未停下。
謝儀舟滿身是汗,渾身通紅,十指用力抓著身下床褥,死死咬著雙唇不讓喉間的叫聲溢出,這時才崩潰地明白江景之為什么不許她往他傷口處親吻。
春夜溫柔綿長,三月的風吹得外面的枝葉搖晃了一宿,天將明才堪堪停下。
屋中也停了下來。
謝儀舟面色潮紅,渾身無力地側躺著,身后是緊緊擁著她的江景之。她不適地動了下,腰間手臂一收,身后的身軀貼得更緊了。
“怎么了?”江景之聲音喑啞地問,說話時唇瓣在她耳垂處摩挲,癢癢的。
謝儀舟抓住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哼哼了兩聲,沒有回答。
江景之沒聽懂,撐起上半身看了看她,沒看出異樣,俯下來在她耳尖親吻了幾下,重新?lián)碇上隆?br />
謝儀舟也這樣睡去。
睡夢中,依稀又回到清水鎮(zhèn)的那個夜晚。
謝儀舟從來沒有和江景之說過,其實那天晚上,她想與餓死鬼說的不是“我想你陪著我睡”,而是“我想你抱著我睡”。
那天晚上,她從昏睡中睜眼,撞入餓死鬼溫柔的眼眸中時,突然很想讓他抱著她,緊緊抱著,就好像要把她揉在骨血里一樣,永遠不要放開。
就像現(xiàn)在這樣。
第58章
“你是誰?”
仲秋八月,
炎夏將過,稻田還差最后一抹金黃才能收割,百姓算不得忙碌,
閑暇時,除了割草采菇,就是去河畔捕撈魚蝦以補貼家用。
江波一帶多水,其中宜城緊臨汶水,
百姓最愛往這兒跑。
眼看著四五個青年壯漢提著巨大的漁網出水,
圍觀百姓均探頭張望,看清后,大呼出聲,連路上匆忙趕路的行人都被吸引了注目,
駐足眺望過來。
“花鰱、翹嘴、鱸魚……”捕魚的青壯年看圍看的人多,當即呦呵起來,
“剛出網的大魚,肥美著呢,燉湯清蒸都美味,有想要的您喊一聲,咱按市價給您算,
也省得您多跑……”
都是靠河生活的百姓,
多少都會點捕魚垂釣,不差魚吃,但這么大的,
多少讓人稀奇,買的也不在少數(shù)。
青年們手腳麻利,
抬著漁網供人挑選,瞧見老婦老翁,
還熱心腸地幫忙宰殺好。
河畔上一時熱鬧。
有九歲大的小童瞧著心癢,提著垂釣上來的巴掌大的兩條小魚跟著叫賣,漁船上的壯漢聽了,哈哈大笑道:“這樣小的魚塞牙縫都不夠也想換銀子?拿回家讓你娘給你熬湯補補,個頭比魚長了再學人做買賣吧!”
旁邊百姓聽了,哄堂大笑起來。
小童下不來臺,惱得從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朝最先笑話他的青年潑去。
青年衣裳本就濕著,也不介意,指著他道:“瞧,這娃兒惱了,開始撒潑了。”
圍看的人群又大笑起來。
小童正難堪,忽聞河中有道清朗悅耳的聲音問道:“小兄弟,你那兩條魚怎么賣?”
河畔眾人均轉頭望去,只見寬闊的河面上不知何時多了艘船,船不算很大,但很精巧,上面雕著祥云牡丹,以輕紗鮮花做裝飾,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甚是好看。
而說話的是一身著云緞銀袍的青年男子,身量高,四肢修長,瞧著英姿勃發(fā),站在船頭含笑看來,直瞧得岸上婦人紅了臉。
岸上有人見他非富即貴,插話道:“公子,那小魚不值幾個銅板,這時節(jié)鱸魚才是最好的,您若是想要,瞧瞧咱們這兩斤的肥魚,還能送您幾條小的做下酒菜�!�
江景之瞟了眼過去,道:“的確不錯……可惜我家夫人就看上了這兩條刺多肉少的小魚。”
他又轉向小童,問:“多少銀子?”
“八個銅板!”小童忙不迭回答,怕他嫌貴,趕緊又改口說,“六個也成!”
江景之摸出一塊碎銀朝著岸上拋了過去。
小童慌手慌腳接住,瞧了一眼,剛要說話,江景之又道:“多出的勞煩你幫我買幾個糖葫蘆送來,勞煩了�!�
“行!您等著!”小童抓著銀子就要去,記起魚還沒給人家,他也是莽撞,抓起小魚就朝船上扔去。
江景之都被他弄得懵了一下,眼疾手快后撤閃開。
侍衛(wèi)及時現(xiàn)身接住,沒讓他弄臟了,但仍是在身上濺了幾滴水,江景之眼角一抽,好心情差點沒了。
小童這才意識到不妥,道了聲“對不住”。
江景之不好與一個孩子生氣,擺擺手擦去指尖上的水珠,不忘叮囑:“要城北那家的,不要買錯了�!�
“有眼光!”小童覓得知音般兩眼一亮,朝江景之揮揮手,腳下生風地跑開了。
打發(fā)了小童,江景之看向賣魚的青年,問他還有幾條鱸魚。
青年本以為錯失了有錢客人,被這么一問,精神一震,張羅著漁網給他看,問他要幾條,若是不夠,立馬就能再給他撈,還要送一筐小魚給他。
江景之挑了魚,讓侍衛(wèi)付銀子去取,自己則進了船艙。
剛掀開紗簾踏入,就迎上謝儀舟憋笑的臉。
江景之白她一眼,兀自去洗手。
開春后,江景之身上的蠱蟲毒素全部拔出,叛賊也盡數(shù)伏誅,他又與謝儀舟成了親,之后專心朝政,讓明德帝輕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