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賀嶺對他深信不疑,說不急就真的不急,謝儀舟卻忍不住,道:“加上今日,你有四五日沒在朝堂露面了……叛賊一定知曉你狀況不好了,怎么能不急?”
知曉了,就會抓住機會,很快動手。
他如今走動還不利落呢,那突發(fā)的暈厥也不知會不會再次發(fā)生。
江景之道:“放心�!�
這就是話少的弊端了,什么都說不清楚。
要緊的都稟報完了,賀嶺看了看謝儀舟,猶豫道:“還有一件事……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江景之意識到這事與謝家有關(guān),或許不讓謝儀舟知道才是最好。
可他不喜歡遮遮掩掩,更不想謝儀舟某日從別處知曉,果斷命令道:“說�!�
“謝府出了些亂子�!辟R嶺看向謝儀舟,道,“陳國公府的大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找去謝府,要與謝大公子成親�!�
謝儀舟冷不防聽見謝家的事情,愣了一愣,疑惑了會兒才記起來,陳國公府大小姐正是當(dāng)初與大堂兄定親的那位。
她沒賀嶺想的那么介意大堂兄,人物關(guān)系對應(yīng)上后,主動問:“他答應(yīng)了嗎?”
“謝大公子避而不見,托人拒絕了,不過看陳國公府大小姐的樣子,怕是不會輕易放棄�!�
這兩人的矛盾在于謝大堂兄的腿疾,只要能治好,就沒有隔閡了。
謝儀舟手中恰好有據(jù)說能醫(yī)治好他腿疾的方子,她留著沒用,是打算送給大堂兄的,但不是現(xiàn)在。
謝家的事乍看與江景之沒有關(guān)系,可這關(guān)頭緊要,謝儀舟不想多事,她計劃等叛賊的事情平息后再把方子給大堂兄。
“叛賊有關(guān)?”江景之問。
賀嶺道:“暫未發(fā)現(xiàn)關(guān)聯(lián)�!�
謝儀舟松了口氣,道:“那就不管他們,先緊著叛賊的事情處理�!�
賀嶺得令下去了。
“叛賊這會兒一定蠢蠢欲動著呢�!敝x儀舟理著桌案上侍衛(wèi)剛送來的折子道,“要不今日別看折子了,反正有重大事情下面的大臣過來……你先好好歇著,等身體恢復(fù)了,解決了叛賊再忙這些呢?”
好一會兒沒得到江景之的回答,謝儀舟抬頭,發(fā)現(xiàn)他目光晦暗地盯著自己,眼神看得她心里發(fā)慌。
“怎么了?”她問。
江景之道:“不在意?”
沒頭沒尾,但謝儀舟明白,想了想,回道:“不在意,大堂兄對我來說只是曾短暫見過幾次的陌生人,況且我只是個與他不熟悉的堂妹,插手不了他的事�!�
江景之直直看著她,眸中有著未盡的深意。謝儀舟想探索,他已將情緒藏了起來,懨懨閉眼,道:“歇著無趣�!�
謝儀舟聽見這話就笑,“跟以前一模一樣,安生不了一點�!�
餓死鬼精力旺盛,不愛躺在榻上,傷口沒好利落時就總想跟謝儀舟出去。謝儀舟說他“安生不了”一點沒錯,可措辭具有貶意,引起江景之的不滿。
他睜眼,瞥了謝儀舟一眼。
這樣子謝儀舟也很喜歡,她湊過去,柔順的烏發(fā)從肩頭滑落,堆積到了江景之的脖頸處,挨著他小聲問:“以前咱們還在上漁村的時候,你就躺不住,我在圈院墻籬笆,你也想插手,還記得嗎?”
江景之挑眉。
他近來常夢見過去的事情,對此有些印象。
不是他躺不住想插手,是謝儀舟沒做過粗活,竹子砍得長短不均,把竹節(jié)埋入地下的力氣也不夠,弄了半天,圍了一小截籬笆,稀稀落落,歪歪扭扭。
他說等他身體好了,他來做。
謝儀舟不搭理人,默默努力。
他躺在小榻上,只能透過支摘窗往外看,無趣得緊,便開始挑謝儀舟的不是,挑著挑著,把人惹怒了。
謝儀舟抱著刺繡用的竹籃扔在他身上,道:“這么有精力,那就做刺繡吧,這活不費勁,有手就能做�!�
餓死鬼掂了掂竹籃里的東西,竟真的動起手來,只是就和謝儀舟不會圍籬笆一樣,他也是第一次接觸針線,把竹籃弄得亂糟糟的。
謝儀舟瞧見江景之的表情就知道他記得,眼睛一彎,道:“你總是給我搗亂�!�
江景之心說不完全是,后來一直是他在保護(hù)她,怎么不提呢?
這句質(zhì)疑太長,他說不了。
謝儀舟又道:“你都沒有以前的記憶了,還能對官員、侍衛(wèi)們應(yīng)付自如,不讓人瞧出破綻,你與江景之果然是同一個人�!�
江景之道:“所以?”
“所以……”謝儀舟真誠回答,“不管你留存的是哪段記憶,你都能做好儲君,以后也都會是一個好皇帝�!�
江景之眼皮一跳,伸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拽,謝儀舟差點趴到他身上來。
“你……”
“你可能不是我的對手�!�
江景之嗓音受限,說話慢而短,被謝儀舟搶了先。
謝儀舟看起來躍躍欲試,“我覺得我若是用上全部力氣,能把你制服�!�
“挑釁我?”
“是!”謝儀舟中氣十足地說完,手腕下滑,改抓住江景之的手,試圖將他雙臂壓制住。
江景之自是不可能輕易屈服,抓在一起的手就這么對抗起來。
一番斗爭后,最終是謝儀舟憑借上方的優(yōu)勢取勝,扣著江景之雙腕把他壓在了床榻上。
“我贏了!”她大聲宣布。
她鬢發(fā)亂了,臉頰因掙扎泛起紅暈,還喘著氣,看起來分外有活力。
說完俯視著江景之,道:“看見了嗎?你現(xiàn)在連我都打不過,好嬌弱。”
被壓在榻上的江景之:“……再等兩日�!�
“不急。我也想你盡快恢復(fù),不過你現(xiàn)在這樣子我也不嫌棄�!敝x儀舟說著,低頭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接著道,“我最喜歡你了,不管你什么樣我都喜歡!”
江景之似有所覺,望著她,眼睛緩緩瞇起,狹長的眸子里透露著審視的光芒,字字沉重道:“謝儀舟,你最好沒有……”
前幾個字還好,到“沒有”倆字時,他嗓音不受控制地減輕,幾乎消散在唇邊。
而這時,外面?zhèn)鱽砹肃须s聲。
謝儀舟偏頭超外看了眼,道:“我去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先躺著,有事就喊人�!�
說完松了江景之的手腕,提裙跑了出去。
江景之因麻痹動作遲緩,沒能抓住她,望著空蕩蕩的寢屋等了片刻,接著道:“沒有……別的主意……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斷斷續(xù)續(xù)的威脅終于艱難說完了,可惜被威脅的人早沒了蹤影。
江景之臉色鐵青,不得不承認(rèn)謝儀舟那句話說的對,他該好好歇著,盡早恢復(fù)才是。
第50章
她的目標(biāo)始終如一。
外面的動靜是林喬弄出來的。
離京月余,
他對京城中事一無所知,心里全是惡狠狠懲治了那些與方震等地頭蛇為非作歹的官吏的興奮感,入府便要來找江景之稟報,
在外面被侍衛(wèi)攔下。
看見謝儀舟,他眉飛色舞道:“小姐,我回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威風(fēng),大伯看見我還想找地頭蛇來抓我,
知道我是奉太子命令過來的嚇得尿褲子,
一口一個好侄兒,哈哈哈哈,這時候知道我跟小妹是他侄輩了?晚了!”
“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頓,嚇唬他要抓他進(jìn)大牢,
老東西現(xiàn)在老實的狠,前幾年從我這騙走的田地也討回來了……”
前面還一心想著與江景之匯報那些地頭蛇、貪官污吏的事,
瞧見謝儀舟,林喬就只會說自己家的爛事了。
等他說完了,謝儀舟才有機會詢問:“交給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了!”林喬拍著胸脯大聲道,“有侍衛(wèi)跟著呢,我哪敢不盡心?再說了,
我能給你丟臉?”
他情緒激昂,
叭叭說了許多,得知江景之現(xiàn)在不便見他后,道:“行,
我回頭再來……對了,我是不是該寫個折子遞過去?我字丑……”
“先去見你妹妹�!敝x儀舟將他帶走了。
林喬在外面愛充臉面,
裝得跟京城里的大官一樣,對自己就本性暴露了,
查看過妹妹的情況,又說起他在江波府如何威風(fēng)的事。
好不容易說完,問起謝儀舟與林研在京城如何,又問江景之、謝家等等的情況。
三人聊到很晚,謝儀舟回房時已是深夜。
她這幾日近乎是日夜都守在江景之身邊,睡得不太好,回房后問了江景之那邊的情況,確信他無恙,就沒再過去。
難得放松,她卻睡得不安穩(wěn),腦中輾轉(zhuǎn)想著許多事情,有江景之的傷勢、生父生母對她的感情、林喬兄妹的去處,還有那些不算熟悉的謝家人……
終于睡著,謝儀舟感覺自己才剛閉上眼,就被外面的喧嘩聲吵醒。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渾噩地躺了會兒,見那聲音還在,掀開紗幔往外瞧了一眼,透過碧紗櫥看見外面天黑黑著,但依稀有煌煌燈火閃爍,像是有無數(shù)人影在提燈快速穿行。
出事了。
謝儀舟上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還是三年前奶娘去世,也是深夜里,府中亂成一團。
她匆匆披上衣裳,打開房門,正好看見神色驚惶的侍婢們與快步趕來的宋黎杉,宋黎杉身后還跟著同樣迷茫不安的林喬兄妹。
“顯王爺深夜逼宮造反,殿下要去鎮(zhèn)壓,小姐你仔細(xì)待在府中,若非必要不要外出。”宋黎杉三言兩語叮囑完,轉(zhuǎn)身就要走,被謝儀舟抓住了衣角。
謝儀舟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的大腦被宋黎杉的話沖擊得眩暈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其中的意思后,有很多想要說的……
叛賊會在江景之徹底康復(fù)前破釜沉舟,這是他早就有預(yù)料的……逼宮事大,但他有萬全的準(zhǔn)備,應(yīng)該不會有危險。
他肢體還麻痹著,這時候親去平亂會很危險……可有玄甲衛(wèi)、眾多屬官將士跟隨,他出事的可能很小。
依著他的性格,他不會愿意留在府中。
身為儲君,他也絕不可能不出面。
謝儀舟耳中充斥著外面急報的嘈雜聲,面前是宋黎杉被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的臉龐,她有許多想說的,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三小姐?”宋黎杉疑問。
謝儀舟嘴唇張開,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當(dāng)心�!�
“小姐放心,宮中早有布局,玄甲衛(wèi)嚴(yán)陣以待,絕不會讓殿下受傷,只是這事牽扯甚廣,必須由殿下親自出面解決。殿下不想小姐冒險,才不帶你去的,小姐在府中安心等著就是�!彼卫枭颊f完,快步離開了。
相較于謝儀舟的萬千思緒,林喬就只有滿腹疑惑,“顯王是誰?為什么要造反逼宮?餓死……太子殿下早有布局?春花,這個人看起來怎么好像在哪見過……我覺得哪里都不對?小姐,你是不是有許多事情沒告訴我?”
謝儀舟不是不想告訴他,是沒能開口。
林喬窮鬼翻身,借著江景之得了勢,光想著炫耀那些讓他風(fēng)光的事情了,沒給別人開口的機會。
現(xiàn)在宮中大亂,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著了。
謝儀舟干脆與林喬說起他離開后的事情。
別的都還好,聽見現(xiàn)在的太子殿下有的是餓死鬼的記憶,林喬十分震撼,并對此感到遺憾:“要是派我去江波府的是他就好了,餓死鬼肯定不會用侍衛(wèi)威脅我�!�
謝儀舟道:“不威脅你,萬一你膽大妄為,做了出格的事情呢?”
林喬道:“我就是做了,也只對那些壞人做。”
說到這兒,他又提起江波府的風(fēng)光事,說了幾句,見謝儀舟心不在焉,記起當(dāng)下的緊張形勢,安慰道:“沒事兒,餓死鬼主意多,不會出事的。你不也說了,他沒有做太子時候的記憶也能把朝政處理得很好,這么厲害,不會受傷的�!�
謝儀舟“嗯”了一聲,抬眼問:“你很喜歡跟著他做事?”
“當(dāng)然!”林喬振奮道,“你知道的,我爹娘早亡,我就是個山野混小子……只我自己也就罷了,怎么活不是活?可我還帶著小妹……”
林研需要名貴藥材滋養(yǎng)身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隨著年紀(jì)的增長,她會長成一個清秀可人的姑娘,而沒有依靠的窮苦姑娘,往往要面臨許多不懷好意的覬覦與危險。
林喬想給妹妹安全無憂的生活,靠他一個只會算命、半吊子醫(yī)術(shù)的窮小子,再辛勤十年也未必能做到。
到了江景之身邊就不一樣了,不說一步登天,至少不用再為幾兩銀子的藥錢奔波疲累、受人凌辱。
“退一步來說,就算不為小妹考慮,我也想跟著餓死鬼�!绷謫烫故幷f道,“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一未欺壓無辜,二不作奸犯科,不抓著機會追求富裕的生活,難道非要頂著烈日給那些權(quán)貴們做牛做馬嗎?”
謝儀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點頭道:“那你好好跟著他,他恢復(fù)了過去的記憶,會待你好的�!�
林喬美滋滋地點頭,又遺憾道:“早知道我該提前兩日回來的,這樣今晚就能跟著一起去了……”
顯王逼宮造反,他若是跟隨江景之把人鎮(zhèn)壓,豈不是多了一道功勛?
謝儀舟道:“很危險的,刀劍無眼,你就不怕萬一出了意外,留林研一個人嗎?”
林喬心里一驚,再不敢貪心多想。
摸了摸受驚的小心臟,林喬抬頭,見燭光下謝儀舟神色凝重,像是有心事,他再次安慰:“餓死鬼肯定沒事,別擔(dān)心�!�
謝儀舟點點頭,沒再說話。
幾人都沒有睡意,對著燭燈靜靜等待,期間聽見府邸外有異響,像是大批將士出動,聲勢浩蕩,料想今夜京中是無人安眠了。
.
翌日清晨,濃霧彌漫,謝儀舟翹首盼了半天,直到日光刺破云層,才等來通報的侍衛(wèi)。
“顯王等叛賊未至明光殿就已伏誅,圣上與殿下均安然無恙。逼宮之事很快鎮(zhèn)壓,可影響很大,殿下忙于審訊叛賊、安撫百姓,暫時回不了府,特命屬下來與三小姐說一聲�!�
謝儀舟提著的心終于放下,問:“他身體麻痹的情況可有好轉(zhuǎn)?”
侍衛(wèi)答:“較昨日已好了許多,不需要攙扶就可以獨自立于人前了�!�
“可有暈倒?”
“暫無�!�
侍衛(wèi)一一答了,等謝儀舟再無疑問,說道:“殿下讓三小姐放心,等他回來,必定恢復(fù)如初�!�
這話旁人聽著是在寬慰謝儀舟不用擔(dān)心,謝儀舟聽著,卻是威脅。
江景之相當(dāng)記仇,還記著昨晚她說他嬌弱、將他桎梏于榻上不能動彈呢。
謝儀舟在心里嘟囔了幾句,答謝過侍衛(wèi),轉(zhuǎn)身瞧見林喬,見林喬欽佩道:“餓死鬼腦子就是好用,略施小計就把叛賊全部拿下了�!�
說完又疑惑問:“說起來這個顯王不是個傻……”
“傻子”倆字一半說出來,另一半被吞回去,林喬重新問:“……不是個心智不全的王爺嗎?難不成他表面上裝瘋賣傻,實際上心思叵測,為了造反謀劃了幾十年?”
“不知道。”謝儀舟沒見過這位顯王。
皇室紛爭素來殘酷,非尋常人能揣測,不過他逼宮是不可否認(rèn)的事實,這點無可辯駁。
不管顯王是真傻還是裝傻,事情已成定局,終于可以安心了。
林喬回去補眠,謝儀舟也回了房間,不過不是休息,而是收拾行囊。
江景之的傷勢正在恢復(fù)中,有徐院使等御醫(yī)盯著,不會再有意外。叛賊的事情有了結(jié)論,隱患會被連根拔起。
林喬也回來了,并且很愿意留在江景之身邊……謝儀舟再無牽掛,可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