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里酸脹難忍，偏偏還得笑著過去安慰——
昨晚他本意是看謝儀舟恢復(fù)了力氣，與她鬧著玩，誰知在她重心失衡跌倒時不慎被搗到傷口，失了力，
與她一起栽倒下來。
護(hù)著謝儀舟倒下的瞬間，
江景之內(nèi)心生出一種熟悉感：相似的情形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
那個感覺像是一陣風(fēng)，眨眼間消失不見，可從他心頭掠過時留下的癢意在，
騷動著，讓人摸不著、撓不到。
江景之閉目沉思，
抓住一絲若有若無的苗頭時，聽見謝儀舟驚惶的呼喚聲，
思緒剎那間渙散，那點(diǎn)感覺隨之溜走。
謝儀舟先壓了他的傷口，再攪亂他的思緒，著實氣人。
江景之聽她語氣焦急，想給她一點(diǎn)教訓(xùn)，假裝沒了呼吸，后來聽見謝儀舟說若是他出了事，她就與他一起去了，江景之忽地想起餓死鬼來。
餓死鬼當(dāng)初是“死”過一次的。
謝儀舟只是將餓死鬼埋葬，卻愿意與他一起死，這么算來，在謝儀舟心中他的地位更高。
江景之心情好了些，想逗一逗謝儀舟，于是一句“春花”喊出了口。
而后……而后謝儀舟抱著他哭得不能自己。
她真的很想念餓死鬼。
這讓江景之不得不繼續(xù)偽裝下去。
就此，事情發(fā)展成了脫韁野馬。
江景之如愿以償?shù)氐玫搅损I死鬼的待遇，憋屈又嫉妒，除此之外，更令他棘手的是如何不讓謝儀舟識破他的偽裝，以及被識破后，謝儀舟會如何待他。
就謝儀舟錯認(rèn)他是餓死鬼，哭得渾身打顫的可憐模樣來看，若是知道真相，怕是會不顧株連九族的罪名，真的要?dú)⒘怂箲崱?br />
思緒不得解，江景之沒有睡意，從謝儀舟房間出來后就再沒回去——她竟然讓餓死鬼與她睡一間屋子，想起就氣人！
氣人也沒轍，江景之現(xiàn)在就是餓死鬼，而餓死鬼應(yīng)該是會去安慰她，而非嘴賤調(diào)笑吧？
“我醒的早，去外面看了一圈�！边@么溫和的話不像是江景之的風(fēng)格，就是失憶了也不像，他順從本心，在后面加了一句，“怎么，找不到我心急了？”
謝儀舟不上前，不行禮，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問：“你是誰？”
江景之道：“一覺睡醒翻臉不認(rèn)人？昨晚上是誰害得我撞了腦袋，又是誰讓我乖乖聽話，萬事等你睡醒再說的？”
謝儀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繃著臉不動，讓江景之拿不準(zhǔn)主意了。
他與餓死鬼是同一人沒錯，通過以前和昨日的觀察，大概能猜得出兩人中一直是餓死鬼身處下風(fēng)，可兩人具體如何相處的，有點(diǎn)難說。
唯一確定的是謝儀舟說餓死鬼沒臉沒皮……他先發(fā)制人反過來責(zé)怪謝儀舟，已經(jīng)夠沒臉沒皮了吧？
總不能他還不了解他自己。
江景之定神，笑著走到謝儀舟面前，低頭彎腰，手摸上她臉頰，說道：“臉上的假疤去掉，肉也多了點(diǎn)兒，瞧著跟以前那個瘦巴巴的丑丫頭判若兩人，昨晚上若不是你哭著喊我，我還真認(rèn)……”
話說一半，謝儀舟仰著臉往前邁了一步，幾乎是主動靠近江景之懷中。
這讓江景之嫉恨交加，停頓了下，才壓住情緒說出后面半句，“……認(rèn)不出來�！�
緊接著，他手臂被狠狠掐了一下。
“讓你別亂動，你非不聽！你老是這樣！”謝儀舟橫眉豎眼，掐完他的手臂，見他往后退躲避，又跨出一步，抓起江景之一只手去掐他手背，“你再這樣我又要與你動手了！”
江景之：“……”
只是未經(jīng)她允許出去一趟也要被打？
雖說早就知道謝儀舟會對餓死鬼動手，但他真沒想到動手的頻率有這么頻繁。
一方面，江景之有點(diǎn)同情餓死鬼，另一方面，他心生嫉妒，謝儀舟與餓死鬼真的是親密無間。
“說話！”
謝儀舟面無表情地命令，這模樣與語氣讓江景之格外的熟悉，曾幾何時，謝儀舟用沉默來回避他，他也是這樣命令的……
她學(xué)著他的樣子來對付餓死鬼？
江景之表情變來變?nèi)ィ浧稹皼]臉沒皮”四個字，再瞧瞧謝儀舟的臉色，道：“出去看看都不行？那你干脆打死我吧。來，往這里打。”
他伸著脖子往謝儀舟面前湊，被謝儀舟嫌棄地推開。
“一點(diǎn)都沒變。”謝儀舟語氣不高興，眼睛卻亮亮的，親昵地嘟囔，“你討厭死了！”
“……”江景之心情十分復(fù)雜。
謝儀舟對他擅自行動很不開心，但熟悉的厚臉皮讓她倍感安心。
她牽住江景之的手揉著被她掐紅的地方，抱怨道:“你老是背著我偷摸做壞事，林喬都跟你學(xué)壞了，好幾次不聽我的。”
江景之道：“不聽話你打他啊�！�
立刻被謝儀舟剜了一眼。
江景之被剜得心頭發(fā)熱，反握住她的手，道：“逗你玩的，等他回來了，我?guī)湍憬逃?xùn)他。”
“他最聽你的，你不把他規(guī)訓(xùn)好，以后他犯錯了我也找你算賬。”謝儀舟說完，認(rèn)真道，“不過我不會再打你了，誰都不打了，打人容易出事。以后你再惹我生氣，我就掐你，掐你手背、胳膊和腰，看你還敢不敢胡來�！�
警告的話完，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了不合理的事情，疑惑問：“不對，你怎么知道林喬不在京城？”
江景之道：“你還睡著時，我去見了幾個人……”
眼瞧著謝儀舟的表情變了，江景之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道，“假扮太子不是什么難事。府中人只知道依令行事，即便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沒人敢置喙。你瞧，我去書房查看了文書信件，接見了三個大臣，問了侍衛(wèi)許多事，沒有一個懷疑我的�！�
家國大事不能耽擱，他必須給自己找出能正常處理公務(wù)的理由。
謝儀舟驚得目瞪口呆，“你怎么與他們說的？”
“我讓下面的人帶我去書房，難道他們敢說‘你不是知道路嗎？我不想帶，你自己去吧’？”
謝儀舟想象著那畫面，忍俊不禁。
江景之很少見她這樣笑，心里一軟，彎下腰平視著謝儀舟，道:“我讓侍衛(wèi)把待解決的事情進(jìn)程都說一遍，難道他們敢說‘昨日不是才說過，不想重復(fù)’嗎？”
謝儀舟眉眼彎彎道:“你就會耍這些糊弄人的把戲�！�
“這怎么是糊弄人？分明是江景之治下嚴(yán)明�！苯爸溃叭舨皇撬�(guī)法分明、嚴(yán)格管理好下人，積下了威嚴(yán)，我能這么容易冒充他嗎？”
謝儀舟抿抿唇，不接話，而是問:“那你都弄清哪些事情了？知道誰是可信的了？”
“還需再行確認(rèn)�！苯爸胝劦氖撬约�，“我成了江景之后，不記得你了，依然對你很好是不是？瞧，你臉都圓了，白白嫩嫩的，比在外流浪時好太多。”
這是他第三次說謝儀舟被養(yǎng)胖了。
謝儀舟瞧了瞧他，沒吭聲。
江景之不甘心，再道:“我之所以趁你熟睡出去摸索，就是為了能盡快適應(yīng)這個身份，才能更好地照顧你。不然難道還要讓你來伺候我嗎？我想像江景之那么體貼周到地照顧你，不想再做依靠你的廢物了�！�
說完貶低餓死鬼的話，他還逼真地嘆了口氣。
“你覺得你不如他？”謝儀舟終于直面了他的話題，不解道，“你以前看誰都覺得蠢，總把人玩弄于股掌，今日怎么自怨自艾起來了？都不像你了�！�
“……”
江景之避而不答，直截了當(dāng)?shù)?“你也覺得我不如他，是不是？說真話�！�
“怎么會？”謝儀舟半點(diǎn)考慮也沒有，脫口否定，繼而震驚道，“你倆明明是一樣討厭啊！”
江景之:“……”
“你倆行事風(fēng)格一樣，只性情上有點(diǎn)差異。你是大方敞亮地不要臉，江景之是冠冕堂皇地不要臉……”
謝儀舟邊說邊在心里做對比，說著說著奇怪地瞅起江景之，“照你的脾性，該罵他‘堂堂太子遭人刺殺，流落鄉(xiāng)野，至今沒能揪出叛賊，堪比廢物’才對啊……你怎么會自認(rèn)不如他？”
江景之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一個人會失去記憶，但不會因為記憶的丟失而改變本性。
這話果然沒錯。
他垂下眼眸，道:“我怕你偏心他，在耍心機(jī)裝可憐�！�
謝儀舟臉一皺，道:“以后不許裝了，跟被山野精怪附身了似的，瞧著怪瘆人的�！�
這是江景之第二次被說是山野精怪上身了，他暗暗吸氣忍住。
提起江景之，謝儀舟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但更怕“餓死鬼”的反常行為。
人剛回到她身邊，還沒到看見就煩的階段，謝儀舟心疼餓死鬼，上前一步摟著江景之的腰道:“我才不會偏心江景之呢，他才沒你說的那么好，他心眼小，總罵你是無能笨蛋，我每次聽見都想打他。”
“……”
江景之胸腔里憋出一團(tuán)火，火焰躥到眼睛里，幾乎要冒出來，被他強(qiáng)行壓了回去。
他咬牙道:“是，他著實……欠打�！�
第42章
而不是餓死鬼。
江景之得出結(jié)論，
假扮餓死鬼的要義在于敞開了，丟下太子的清高、廉恥，真實地做自己，
至于那些額外的偽裝，完全不需要。
說起來，他與餓死鬼本就是同一人，是謝儀舟非要將他們區(qū)分開的。
江景之無法理解謝儀舟為什么那么偏心餓死鬼，
就因為那一段記憶嗎？
他無法獲知那段記憶，
而謝儀舟更緊張當(dāng)下形勢，暫未對他生出懷疑的心，具體表現(xiàn)在不管他去哪里，謝儀舟都寸步不離地跟著，
生怕他漏了餡被人發(fā)現(xiàn)，再度遭到刺殺。
——對于一個生長在危機(jī)四伏的皇城中的太子來說，
失去對京城形勢的記憶，的確十分危險。
江景之手底下的人做事利落，證據(jù)確鑿地抓了周琦，不出三日就審訊出結(jié)果，可惜周家不是罪魁禍?zhǔn)祝?br />
還得順著這條線索往深處調(diào)查。
“周家人為什么要勾結(jié)叛賊呢？”謝儀舟想不明白。
別人她不知道，
但謝府這些年的行事準(zhǔn)則她很清楚，總結(jié)起來就是明哲保身，麻煩事能不沾就不沾，
謝府既然與周府定了親，按理說，
周府應(yīng)該不會摻和進(jìn)這種要命的事才對。
“殿下這兩年清查了許多舊案�！彼卫枭冀忉尩�。
兩人正在坐在用金絲幔隔開的書房側(cè)間，另一邊是江景之與前來商議朝事的屬官。
起初謝儀舟還怕江景之露出破綻，
提心吊膽地盯著，后來見江景之一個眼神，下面的官員就主動分析、獻(xiàn)策，江景之根本不需要說太多話，才慢慢放了心。
后來又聽侍衛(wèi)來匯報周琦的事情，謝儀舟分心琢磨起來，悄悄與宋黎杉打聽。
宋黎杉聲音也很低，大概解釋了下。
意思是皇帝精力減弱，有意退居太上皇，江景之的權(quán)力越來越大，兵權(quán)與尚書省幾乎全都為他所掌控。
他對外展現(xiàn)得親和，實則規(guī)矩嚴(yán)明，到了他手里的東西和人都要被徹查一番，被查出有不軌行為的官員，有的獲罪被發(fā)落了，有的被調(diào)職貶謫。
周家人早些年在明德帝繼位的事情上做出過些阻礙行為，怕被他揪到把柄，索性率先倒戈。
“那些事已經(jīng)過去了，圣上都沒計較，殿下便是追究也不會下狠手�！彼卫枭嫉�，“周家這是做賊心虛，又舍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
謝儀舟道：“他是不會計較，可他也不會讓人好受�！�
依照江景之的脾性，就算放過了對方也不會讓其好受，估摸著隔三差五就要敲打一番。
他在招仇惹恨這事上，獨(dú)具天賦，最好的例子就是方震�！窔⒘酥x儀舟那么久。
宋黎杉道：“那么三小姐是覺得殿下不該清舊賬？”
“不是�！敝x儀舟回答。
江景之是因為清舊賬，讓那些背負(fù)爛事的臣子感受到了威脅，害怕失去榮華富貴，從而投靠叛賊，也就是說只要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都當(dāng)那些事沒發(fā)生過，他就不會遇刺了。
也許他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
但那就不是他了。
謝儀舟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我覺得只要他能承受后果，不后悔就好�！�
江景之當(dāng)然毫無悔意。
不止沒有悔意，他還變本加厲地命人更加嚴(yán)謹(jǐn)?shù)厍宀椤?br />
“你不怕危險�。俊敝x儀舟很擔(dān)心，在屬官們退下后拉著他道，“你還是太子的時候都被算計到了，現(xiàn)在沒有太子的記憶，你還敢去挑釁，不是更加危險嗎？”
明明是擔(dān)心的話，聽在江景之耳中分外刺耳，跟罵他無能沒什么區(qū)別。
他心口梗了下，咽下憋屈感，做出無謂狀說道：“遭人算計的是江景之，不是我�！�
謝儀舟道：“你們就是同一個人啊，他還比你更熟悉京城和朝堂呢�！�
“我們是同一個人，那你為什么偏向我？”江景之立即代入餓死鬼的身份質(zhì)問，“還是說你是騙我的，其實你待江景之也是這般？”
熟悉的無理取鬧非常令人安心。
謝儀舟熟練地視而不見，催他檢查批閱過的文書，生怕他胡亂涂畫，誤了民生大事。
比照著江景之以前的折子翻看了一遍，見“餓死鬼”批閱得條理清晰，甚至一些小習(xí)慣都與之前無二，謝儀舟非常驚詫。
字跡一樣正常，習(xí)慣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模一樣也挑不出錯，可“餓死鬼”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事情，連個過渡都時間都沒有，就完全適應(yīng)了江景之的日常公務(wù)，有點(diǎn)怪異。
江景之對餓死鬼的事情接受的就沒那么快、那么熟練，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懵了好久呢。
謝儀舟心中怪異，細(xì)致觀察著江景之的神情，謹(jǐn)慎地問：“你真的是餓死鬼？”
這是謝儀舟第一次起疑。
江景之從容不迫地迎著她的探究目光，哼笑一聲，反過來質(zhì)問：“你想他了？”
這德行放在餓死鬼與江景之身上都不違和……謝儀舟有點(diǎn)分不清他究竟是誰了。
她思忖了下，問：“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打翻湯碗，浪費(fèi)了我的糧食，被我餓了幾日？”
江景之不為所動，語氣尖銳道:“你就是想他了！”
“你不要給我顧左右而言他。”謝儀舟道，“這一招你用過許多次，現(xiàn)在沒用了，你越這樣我會越懷疑你。”
“……”江景之怎么都想不到，餓死鬼當(dāng)真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暴露給了謝儀舟。
轉(zhuǎn)移矛盾的法子不頂用，但不巧，這事他有幸在夢中體會過。
江景之滿面冷淡，回道:“兩日�！�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儼然是一個被深深信任之人傷透了心的模樣。
謝儀舟長出一口氣。
她與餓死鬼朝夕相處，兩人之間發(fā)生過的事情太多了，林家兄妹并非事事知曉，這事絕不會是他們告知給江景之的，所以這一定就是餓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