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貝葉剛走進書房,看著衛(wèi)檀生的模樣,本來已經(jīng)醞釀好了的話,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貝葉”衛(wèi)檀生擱下手中的活兒,笑著問她,“你怎么來了。”
自家郎君向來是再溫順可親不過,貝葉心想,或許是因為常年禮佛的緣故,
郎君也從不像其他人那般驕矜。
想到方才所見,
那雙手交疊的那一幕。
貝葉穩(wěn)住了心神,走到書桌前,福了福身子,
“郎君一人待在書齋里,無人伏侍,我心中擔憂,
特地過來聽候郎君差遣�!�
“我打小就生活在寺里,早就習慣一個人生活,”衛(wèi)檀生微笑道,“我這兒倒不用你來伏侍。與其到我這兒來,不如去找翠娘罷�!�
“我將你支給了她差使,你去問問她那兒可有用得著人的地方�!�
說罷,他又低下頭去看書桌上的賬本。
貝葉嘴唇咬得更緊了一些。
“少夫人那兒正忙,似是不愿婢子過去打擾�!彼鲃油炱鹦渥�,拿起墨錠,按著硯面,幫忙磨墨。
貝葉心中急跳,但手上磨著墨的動作卻不疾不徐,口中狀似無意地說,“少夫人心地善良,對待下人們也和氣,剛剛婢子還看見夫人與一個馬奴相談甚歡呢�!�
衛(wèi)檀生抬起眼,看了過來。
乍對上那雙紺青的眼,貝葉心口一縮。
手下不穩(wěn),墨汁飛濺出來幾滴,但她還是強作鎮(zhèn)靜,一邊磨墨,一邊繼續(xù)說道,“區(qū)區(qū)一個馬奴,夫人也能如此和氣相待,與他相談甚歡,能得少夫人這個主母,是貝葉的榮幸�!�
她試探性地看了一眼衛(wèi)檀生,但對方的神色如常,卻讓她看不出個所以然。
她心頭發(fā)怵,也不知道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
但都已經(jīng)踏出了這一步,再叫她回去,她心中不甘,只能壓下慌亂,繼續(xù)說,“不過,少夫人也是太過赤誠,對我們這些下人太好了,那馬奴畢竟是個男人”
硯臺中的墨實際上無需再磨,已經(jīng)烏黑濃稠,如油似漆。
“貝葉�!毙l(wèi)檀生終于開口。
她擱下墨錠,忐忑不安地看向他,“郎退下罷�!泵媲暗那嗄晡⑿Γ斑@兒暫時用不著你伺候�!�
貝葉心中不甘,“貝葉只想和從前那樣為郎君磨些墨罷了�!�
“貝葉�!�
衛(wèi)檀生他臉上已經(jīng)是疏淡有禮的笑,但他的目光看著卻莫名地有些嚇人。
這個時候,就算再怕,貝葉也不甘心放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下說。
她一直覺得郎君對她也有些情意的。
自從夫人將她撥到郎君身旁伺候的時候,她在心里已經(jīng)認準了他一個,做好了將自己身心全都交給她的準備。
畢竟她的容貌在一干下人中最為招眼,夫人安排她伺候郎君,定也有日后抬為通房的打算。
她是郎君的人,自然是要一門心思為郎君打算的。少夫人她背著郎君與下人勾結(jié),她怎能坐視不理
就算她今日這話說出口,沒有好下場,她也要說。
她在賭,她賭的是郎君定能明辨是非。她賭的是她伏侍郎君這些年來的情意。
心中已經(jīng)打定主意,貝葉干脆跪了下來,不顧衛(wèi)檀生的視線,攤開了繼續(xù)說,“婢子實話與郎君說了罷,少夫人恐怕已經(jīng)生出了二心。方才婢子親眼所見,那馬奴與夫人雙手相疊”
“貝葉�!�
頭頂?shù)纳ひ羧绫扑瑑龅秘惾~一個哆嗦。
她抬起眼。
衛(wèi)檀生臉上仍舊是沒什么變化,低垂著的眉眼,就像佛龕中的菩薩。
但這一眼,卻看得她如墜冰窖,還沒說出口的話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為了郎君哪怕犧牲一條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自我感動,霎時也全都凍結(jié)在了心中。
“郎郎下去罷�!�
衛(wèi)檀生嘆息了一聲:“主人的事,你不該過問�!�
未曾想到會落得眼下這個情形,貝葉猶自不甘心,“郎貝葉,”衛(wèi)檀生道,“你逾矩了�!�
“你不該亂嚼口舌,在我面前搬弄少夫人的是非�!�
“退下罷,”他低聲道,“不要我再說第二次�!�
眼睫一斂一揚,那一抬眼,看得貝葉渾身發(fā)冷,到底是怎么退出書齋的,她也想不起來。
初春的日光曬在她身上,她從腳底板一直冷到頭頂,怎么也暖和不起來。
回想剛剛那一眼,貝葉怔怔心想,那明明是郎那個京城里人人夸贊的,溫和可親的小菩薩。
怎么那一眼
那一眼看著就像地獄里的鬼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在孫氏的主張下,惜翠挑了兩匹緞子,交由連朔過段時間裁成新衣。
連朔看著她,還想再說些什么,但礙于孫氏在場,卻不好開口,只能埋下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地聽從惜翠的吩咐,打躬應聲,“奴曉得了�!�
孫氏看了他一眼,“行了,你下去罷。囑咐你的事莫要忘了�!�
連朔無可奈何地退去后,喜兒坐在椅子上,搖著兩條藕節(jié)似的短腿,鬧騰得厲害。
“叔母叔母”
“陪喜兒玩好不好”
孫氏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兒子,倒不去攔著。
至少,在惜翠表露出不耐之前,她都沒有去管。
畢竟她還要借自己這個玉雪可愛的兒子,和二房多拉拉關系。
想到衛(wèi)檀生,自己那小叔子,孫氏就忍不住直嘆氣。
派人暗害小叔子的事一旦暴露了,她無非是死路一條,為求自保,衛(wèi)檀生說什么她做什么,不敢有半分違背,他要賬本,她也只能全送了過去。
如此一來,更是又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上,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如今,府上的鋪子名義上還是孫氏在料理著,實際上,不管大房還是二房的生意,統(tǒng)統(tǒng)全落入了衛(wèi)檀生一人手中。
她那個小叔子,平日里不動聲色,看似無欲無求,一門心思撲在佛法上,實際上,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她掙扎也掙扎不得,手上的權力就被他絞殺個七零八落,表面上卻還要維持著親同的模樣。
奈何這都是她自己一步踏錯,誤認為他是個只知道吟誦風雅的富貴閑人,盡被他這幅模樣欺騙了,一步一步被他引誘著往坑里跳。
眼下落得這個下場也只能認命。
也因此,料子一抱上來,孫氏就積極地先幫著他夫妻倆挑,百般討好,不必細說。
惜翠陪著喜兒玩了一一會兒,孫氏在一旁看著,笑瞇瞇地說著些話。
她分寸拿捏得好,在惜翠厭煩前,見好就收,抱起兒子,“好了,別鬧你叔母了,到娘這兒來�!�
孫氏抱著喜兒,看惜翠面有倦色,體貼地問,“翠娘你可是累了,要不回去歇歇。”
她嘆了口氣,戳著喜兒腦門,“都是你這個皮猴,整日纏著你叔母�!�
小男孩扭著身子,“我喜歡叔母嘛。”
孫氏見兒子會說話,口中指責,眼中卻含著笑。
“如今這兒也沒什么事了�!睂O氏道,“翠娘你若是累了,就去歇一會兒罷,其余的事交給我來做便是�!�
惜翠知道這些日子孫氏都在想法設法討好二房,也沒有再客套,“那就多謝大嫂了。”
她也不是累了,正好沒事,她想回到屋里,再收拾收拾妝奩,看看有什么能拿出去賣的。
就算賣首飾,也得賣的隱秘些,衛(wèi)檀生他洞察力高得驚人,包養(yǎng)顧小秋這件事,惜翠不想露出任何馬腳。
幸好之前吳惜翠做過不少不能見人的陰損事,手下也有一批心腹。
海棠忠心耿耿,只要是她吩咐下去的,就一定照辦。她不出面,想來也能應該趕在于自榮之前包下顧小秋。
惜翠一層一層地清點。
那對銀鐲子她沒怎么戴過,應該能拿出去賣。
點翠的多寶簪
受后世的影響,她沒戴過一次點翠的發(fā)簪,這支多寶簪也能拿出去賣掉。
過了半個時辰,妝奩中的首飾她都已經(jīng)清點了個差不多,再湊些銀票,就算顧小秋名聲再大,包養(yǎng)他也應該是綽綽有余。
晚些時候,衛(wèi)檀生從書齋回到了屋里。
惜翠鎮(zhèn)靜地合上妝奩,吩咐下人們擺上晚膳,兩個人就坐在屋里用膳。
吃完飯,她洗完澡,坐在鏡子前梳頭。
剛洗過的頭發(fā)很難梳通,打結(jié)打得厲害。
衛(wèi)檀生剛從屏風后出來,走到她身后坐下,拿起梳篦,微笑道,“我?guī)湍��!?br />
惜翠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笑著反問,手指靈活地疏通著她糾纏成一縷的發(fā)絲,動作很輕柔,語氣也很柔和,“怎么了”
“沒什么。”惜翠轉(zhuǎn)過頭。
衛(wèi)檀生也再多問,手執(zhí)梳篦,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耐心地幫她一點點打理。
“翠翠”
“嗯”
他好像隨口一問,“你愛我嗎”
惜翠道,“我愛你。”
“你當真愛我”
惜翠頓了一頓,“我愛你�!�
“只愛我一個嗎”他手上動作不停,輕輕地問。
惜翠轉(zhuǎn)過身,終于察覺出了點兒不對,“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四目相對中。
“沒什么。”衛(wèi)檀生放下梳篦,代之以手,攏了攏她的發(fā)絲,笑道道,“只是突發(fā)奇想�!�
惜翠看了他一會兒。
青年含笑著對視。
“這世上只有你�!彼牭阶约哼@么說。
話音方落,衛(wèi)檀生的神色好像微微一變,又好像沒有。
他只是俯過身,輕輕抱住了她,低低地喚道:“翠翠”
過了一會兒,他一下沒一下地梳弄著她肩上的濕發(fā),又問,“翠翠,當真只有我一人”
窗外的天已經(jīng)全黑了。
草葉間已經(jīng)有悉索的蟲鳴聲。
惜翠沉默片刻,重復了一遍,“只有你�!�
插入她發(fā)中的五指緊了緊,倏忽,又松開了。
“衛(wèi)檀生那你呢”惜翠咽了口唾沫,滋潤著發(fā)干的喉嚨,試探性地低聲詢問,“你愛我嗎”
衛(wèi)檀生放開了她。
“我不知道�!�
他看著她,“我不知道,翠翠。”
他不知道什么是愛,他只知道,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妻子,理當屬于他。
他再次抱住她,將手指插入她發(fā)間,冰冷的唇也落在她微濕的發(fā)絲上。
“沒什么。”惜翠在心中嘆了口氣。
這個答案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將目光放下廊下懸著的燈籠上。
春天已經(jīng)到了,天氣轉(zhuǎn)暖,飛蛾正繞著燈籠來來回回地飛,像是在尋覓一場焚骨成灰的死亡。
良久,她聽到衛(wèi)檀生的聲音。
“時候不早了,我們上床歇息罷�!�
這一晚上,什么也沒發(fā)生。
過了幾天,紀表哥一家終于來到了京中。
車馬到衛(wèi)府門前,府上已經(jīng)上燈多時。
幾只燈籠擠出來迎接,將階前照得亮堂堂的,好不熱鬧。
紀表哥,本名紀康平,娶妻黃氏,如今膝下只有一女紀書桃。
紀康平與黃氏是青梅竹馬之誼,黃氏自小身體就不好,生女兒書桃時過了趟鬼門關,紀康平憐惜她,不曾再讓她繼續(xù)生下去。
故而兩個人年少夫妻,到現(xiàn)在成親已有十年,也只養(yǎng)育了一個女兒。
紀康平對這娘倆呵護如珍寶,就算上京趕考,也不忍與之分離。正好也有親戚在,便帶著妻女來投奔衛(wèi)楊氏。
紀康平扶著妻黃氏下車,又將女兒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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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著妻兒一齊上前行禮。
他容貌算不上多么俊美,但勝在長得周正,周身沒什么架子,風度翩翩。燈籠的光暈下,他望向妻女的目光柔和,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與好父親。
黃氏青絲挽作一個發(fā)髻,斜插著發(fā)簪,打扮得素凈,眼若明珠,笑容干凈。那是被保護得很好之下,才會有的笑容,溫婉又慈愛,很符合男人對一個好妻子的想象。
而兩人的女兒書桃,正和喜兒差不多年紀,也是生得玉雪可愛。
一家人手牽著手,和和睦睦。
惜翠隨衛(wèi)楊氏一起迎出來,看著眼前一幕,有些難受。
原著里,吳惜翠根本不愛紀康平,她想方設法地勾引他,一是為了報復衛(wèi)檀生,二是看不得這一家如此和美。
黃氏一副多病身,吳惜翠難免聯(lián)想到自己。黃氏有丈夫體貼呵護,而她卻嫁給了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男人,她心中不平,更想要拆散這一對夫妻。
互相寒暄了一番之后,介紹到了惜翠與衛(wèi)檀生身上。
紀康平與衛(wèi)檀生是認識的,笑著招呼道,“檀奴,許久不見了。”
又看向惜翠,笑容親切,“這位便是弟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