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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齊元襄袖了懿旨,拿走她的金印,道:“皇后殿下,我勸你識時務(wù),我可沒有我那賓天的堂弟這么好的耐心,將你捧在手里。往后你好好聽我的,才有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過�!闭f著,滿臉戲謔,要伸手去捏她面頰。

    鸞刀驚聲大叫,奪走一個衛(wèi)士的佩刀猛地沖至,不管不顧朝齊元襄劈去。

    齊元襄被她視死如歸的瘋勁驚到了,躲閃得及時才不至被她砍到,疾步后退,被衛(wèi)士團(tuán)團(tuán)圍著,狼狽退出殿去。

    門關(guān)上了,鸞刀很久很久,才轉(zhuǎn)過頭去看朱晏亭。她抖了一下,抱緊齊昱,齊昱還在哭。

    鸞刀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整個人似被拆骨奪肉,爛泥般癱軟在地。

    ……

    皇后的珠釵和太子的鮫珠從未央宮送出的時辰,還是晚了。

    齊凌的動作比他想象的快,北辰門發(fā)生嘩變,周廣叛亂,朱靈竄逃,太子少傅公孫行、騎郎將鄭思危執(zhí)虎符接管北軍。天沒亮,北軍就已經(jīng)被控制了。

    眨眼間,留給他們的籌碼已經(jīng)只剩下太子、長安管制權(quán)、以及武庫。

    齊元襄隨即以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的名義,下出了最后一手力挽狂瀾的棋——大肆宣告皇帝已經(jīng)駕崩,釋放長安城內(nèi)所有刑徒,以武庫兵器武裝,組建五萬衛(wèi)隊,將戰(zhàn)火燒向整個長安城。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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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29章

    永昌(十)

    齊元襄與朱雀門的丞相鄭沅里外夾擊,

    擊退了衛(wèi)尉,控制了未央宮。

    隨后坐擁武庫,

    釋放囚徒,

    頓時搖身一變成為了長安最大的武裝勢力,火急火燎的爭奪正統(tǒng)性。

    在丞相的協(xié)助下,下文要求各官署恢復(fù)運轉(zhuǎn),

    不從者當(dāng)即以反叛之罪誅殺。

    立即開府治事,辟出未央前殿東側(cè)的宣明殿作為大將軍署,以數(shù)年前臨淄大儒孟驪帶來長安的士人為幕僚,

    以潛進(jìn)長安的臨淄國將軍們?yōu)樽ρ溃?br />
    直接統(tǒng)領(lǐng)由囚徒、叛軍混合而成的五萬軍馬,

    臂系玄巾為信,號“宣明軍”,尊皇后和太子為主,宣揚先帝暴疾猝崩,桂宮殘余勢力為尚書臺控制下的少府閹黨,要“挽扶社稷,以清君側(cè)”。

    當(dāng)日辰時,

    這套草創(chuàng)的班子第一次議事,丞相灰頭土臉,

    袍衫沾滿血和灰來不及換掉,

    仍佩著金印紫綬。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鄭沅不時擦拭著額頭冒出的汗水。

    聽到鄭安已死的消息,忙不迭的疊放手帕,袖口發(fā)抖。

    齊元襄偷偷覷他,

    截斷眾人話頭,

    問:“明公作何想?”

    連問三次,

    直到所有人都往這邊看,鄭沅才回過神來。

    “跑……跑吧。可以去洛陽,再不濟(jì),可以去瑯琊。長安不好守,李延照帶兵在燕山,等他回來,就走不了了�!�

    齊元襄大皺其眉:“丞相的意思,放著社稷不管把長安讓給閹黨?還是要讓太子去瑯琊繼位?”

    “可……”

    “你這被嚇破膽喪家犬的模樣,哪有半分一國宰輔的樣子�!�

    吼得鄭沅一抖。

    齊元襄身側(cè)的侍從打斷了他:“大將軍,鄭公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當(dāng)此之時,最重要莫過于三事,一是太子登基,盡快將詔書頒至天下;二是一定要守住長安諸門,絕不可以放桂宮閹黨出去�!�

    齊元襄目中閃了一閃,微微點頭。

    只有齊元襄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他們真正的敵人是天子。

    現(xiàn)在天子“駕崩”,手中只剩下缺少武器的北軍和桂宮部分衛(wèi)士和羽林軍,已成龍游淺水之勢。

    一旦讓他出城,哪怕只是在洛陽露一面,長安的政權(quán)就徹底淪為笑話,天下就不會聽從皇后和太子的號令,到時莫說一個長安,就是再加上整個臨淄國也抵不住。

    “第三呢?”

    “這第三,一刻都不要等,要立刻傳旨讓李延照單騎回長安�!蹦侨瞬⑹�,向虛空里,干脆果決向下一斬。

    天命、困龍、斬將。

    “只需做好此三事,大業(yè)可成,江山垂手可定�!�

    一席話畢,在座多人面上稍浮安色。眾人皆逢驟變,人心浮蕩,這幕僚化繁為簡,三事說罷,鄭沅也不抖了,歪過身看他,見這獻(xiàn)計的幕僚還穿著甲胄,將面容也護(hù)著,問:“這位是?”

    齊元襄道:“為公引見,這位是我臨淄國相、大儒孟驪之侄,孟嘉言�!�

    孟嘉言垂袖拜見。

    鄭沅正夸贊寒暄時,齊元襄派去桂宮的使節(jié)回來求見,齊元襄忙請,摒去諸人,將丞相也請去更衣沐浴,獨留下他和孟嘉言。

    “怎么樣?珠釵和珠子送到桂宮了嗎?那邊怎么說。”

    使節(jié)面上猶有青白之色“送是送到了……但是一個字的答復(fù)都沒有�!�

    “誰接見的你?”

    那人嘴張合幾次,終是小聲,怯怯,囁嚅出兩個字。

    “陛下�!�

    齊元襄大喜撫掌,道:“他親自接見,他急了。我就知道此二物能亂他心智,他妻他兒都在我手里,不由得他不照著我說的做。是吧?”他說著,向孟嘉言望去,見后者冠下眉頭似深深皺起,表情一滯:“有什么不對嗎?”

    再看使節(jié)表情,也格外凝重。

    “陛下知道是大將軍送那二物……”使節(jié)喉嚨吞咽多次,緩緩的,擠出四個字:“大喜過望�!�

    齊元襄面上笑容一僵,心間隨之漸漸發(fā)寒。

    與此同時,孟嘉言也重重捶股:“看看,你下的這一手臭棋�!�

    齊元襄不明所以,愕然發(fā)問:“告訴他妻兒的命在我手里握著,讓他有所掣肘有何不妥?你們怎知不是方寸大亂、強(qiáng)作鎮(zhèn)定呢?”

    孟嘉言問:“你真的敢動皇后嗎?你能以滾雷之速立足長安,賢士云集影從,皆因先帝猝崩,人失所向,而你擁正統(tǒng)之利。將軍該不會以為,咱們能在宣明殿里議事,靠的是咱們臨淄國的國力?你知不知道,門外多少人,都是沖著他們娘兒倆來的。你不扶太子繼帝位,恭恭敬敬侍奉太后,舉他們的旗號誅殺逆賊,反倒打起皇后和太子的主意?你是活膩了自尋死路嗎?”

    “我知道、我知道。”齊元襄忙不迭道:“兵不厭詐,我就嚇一嚇?biāo)!?br />
    孟嘉言長嘆:“陛下膝下止一子,社稷單薄。若讓他以為是皇后主政,才會投鼠忌器,有所掣肘�,F(xiàn)在知道是你在里頭翻搗,知道是你脅迫他們母子,他還有什么顧忌?以羽林軍之精銳,若強(qiáng)攻未央宮門,你守著了半日?他手里可還有兩萬北軍!”

    齊元襄回過味來,臉色漸漸,變得鐵青。

    大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

    “椒房殿�!�

    “解局之人只有皇后,你必須對皇后畢恭畢敬!再肆意妄為是取禍之道!”

    齊元襄的應(yīng)答,伴隨足音依稀。

    “是。”

    ……

    這日隅中時,晴了多日的長安下了一場雨。

    這雨來時黑沉沉的滾云壓到城墻邊,霹靂閃過,響雷炸過,播送不盡的密密霖雨爭著搶著的落,澆得云天之交白若一線。

    雨沖刷了章臺街上的血液,沖出青磚黃瓦的底。

    長街上,車轍轟隆隆滾過,一車一車的兵械還在從武庫運出來,車上蓋著厚厚的油布。

    數(shù)條街之隔,一片被圍著的空地上有幾十個人,身穿赭色囚衣,渾身被澆透了,形容大多精瘦頹唐,被牢獄折磨得不成人樣。有的站著,有的倚墻坐下,有的干脆躺得四仰八叉,宣明軍的隊率不管、也管不了——三個人,管不了幾十人。

    從沒有這樣招兵管兵的,但齊元襄能用正規(guī)軍太少,還要分散去控制大量臨時招納的兵馬和刑徒,分到最下方,只能是這般模樣,三人已是多的。

    幸而這些刑徒都是重犯,原本死路一條,絕處逢生,亢奮之下交談不止,嚷嚷喧鬧之聲蓋過了匝地雨聲。

    不似要上戰(zhàn)場,反像是要過節(jié)賞燈赴廟會。

    兵械甲胄運到后,隊率拿著簿子清點,大叫一聲:“嚯,便宜你們了,這可是一批好貨�!�

    一車一車的掀開油布,只見齊地之槍、燕地之刀、楚地之弓,鋒薄弦韌,紋路精細(xì),密密整整排列著,雨滴墜在兵械上,錚錚直響,大雨沖刷得木黑沉沉、刃白森森。

    隊率拿起一把刀,彈在刃上,有金石之聲。

    笑的合不攏嘴,小聲與他副手炫耀他與負(fù)責(zé)分發(fā)兵器的某個校尉是同鄉(xiāng),關(guān)系匪淺,這才拿到“上等貨”�?淇谶@些兵器拿著,滅國滅城,也不是難事。

    就在這時,一個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墻邊的人站了起來。

    他身形魁梧,站起便似一座小山,自得周遭之人側(cè)目。他赭衣破爛,露出滿肩滿背結(jié)痂的疤,竟像是一審筋肉都被人撕碎過,再活生生長回來,難免扭曲虬結(jié),觀之可怖。

    這里很多人受過刑,但沒有人受這么重的刑,許是受過的都死了。

    他穿過人群,周遭竊竊私語。

    “干什么,干什么,要鬧事是不是?”隊率身軀驟然繃緊,手按佩刀,兩個副手也警戒起來,大聲呵斥他。

    “還沒到發(fā)兵器的時候,點著號來,急什么!去去去!”

    那人止步一丈之遠(yuǎn),雨水沖過他眉上的痂,他抬起頭,微微一笑。

    雨還在下。

    血水混雜著雨水,流入溝渠里,長安城四通八達(dá)的溝渠泛著雪浪,很快將猩紅沖刷殆盡。

    尸首踢下溝渠,磚石上還留著血跡,他默默在車中兵器里翻找——一把□□、一把楚弓,一壺箭,一套錚亮的甲胄。

    一樣樣扔到地上,每扔一樣就發(fā)出鈍響,囚徒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去打擾他。這人方才之前,幾乎是只憑拳腳掌力,就殺死了三個拿刀背甲的士兵,殺最后一人時,扼住他的頭狠狠撞在地上,也是這般震動磚地。

    那人披上二十斤重的甲胄,撕下玄巾戴在手臂上,牽過隊率的戰(zhàn)馬,拿到沾滿血的籍冊,將故隊率的腰牌掛在了腰間。

    “長安釋囚,天下大亂�!彼溃骸氨祻V發(fā)刑徒子,必有械斗奪掠之亂。人逢亂世,命如草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

    未央宮里也下著雨,齊元襄到椒房殿時,看見太尉蔣旭也來了,站在闕外,不知是進(jìn)去過了還是剛到。

    齊元襄心里緊了一緊,面對這個名義上的“軍中第一人”,還是隱忍怒氣,禮數(shù)周全,施拜稱公。

    太尉滿臉愁云,草草應(yīng)了。

    “宮車晏駕,為何秘不發(fā)喪?”

    “先帝有遺詔,先命太子登基,再行發(fā)喪�!�

    “那就速速扶太子登基,桂宮既有群閹亂黨,此事就一刻也等不得!”

    “明日,明日就請?zhí)拥腔�,主持大局�!?br />
    二人作別后,齊元襄陰沉著走進(jìn)闕里,怒不可遏,厲聲追問誰放的蔣旭進(jìn)來。

    鸞刀奪刀險些劈傷齊元襄之事發(fā)生過后,椒房殿經(jīng)歷了一場搜宮。

    整個未央宮議論紛紛,流言蜚語不脛而走,但齊元襄我行我素,硬是把椒房殿的兵器都收走,守衛(wèi)都只能拿木棍護(hù)衛(wèi),整個殿中不剩下一點尖銳厲處,都剩下任他處置的柔軟才安下心。

    他重重懲處了放人進(jìn)來的守衛(wèi),正發(fā)怒時,聽見背后一聲問話:“孤是你的囚徒么?”

    宮檐落雨,皇后站在雨幕后。

    齊元襄數(shù)次碰壁,知道她腦子不清楚,也漸漸摸清楚門道,且哄著她:“臣錯了,臣有罪�!钡拖骂^,看站她裙邊的小太子。

    小太子已會行走,這孩子從滿周歲起,父母都處在變故之中,顯得羸弱又鈍笨,口齒不清,比尋常同歲的孩子顯得小得多。此刻正牽著母親裙角,走得歪歪倒倒。

    “倒像是也穿得下袞服了�!�

    齊元襄伸手想去抱他,孩子已被朱晏亭先一步俯身抱起,警覺地后退了幾步。

    齊元襄訕訕一笑:“殿下,臣前幾日不是故意要得罪你。”

    “那你跪下�!�

    齊元襄面露難色,凝重如負(fù)千斤,眉心緊蹙,先是哼一聲,繼而負(fù)氣般的掀開衣袍,“咚”的一聲,直挺挺撞跪到地。

    見此狀,感到的鸞刀驚了驚,張口屏息,默默立于廊柱之側(cè)。更勿論這兩日見慣他驕橫恣意模樣的宮人們,有意無意,無數(shù)道目光都凝聚在方寸之間。

    小太子歡喜地咯咯笑了,一雙圓目瞇成牙,在朱晏亭臂彎之中探手探腳,用足去踢他的冠。

    太子雖小,玩鬧無度,足勾到冠上飾物,竟真教他踢歪了半邊。齊元襄登時發(fā)髻散落,狼狽不堪。

    巨大的恥辱之下,他渾身發(fā)抖,滿面紅漲,羞怒交加抬起頭,恰對上朱晏亭低垂的,滿是輕蔑的雙眼。

    像仿造那日他加諸的□□一樣,伸出手來,卻一點也沒有碰到他的臉。

    而是指向了外面遮天蓋地渾如潑水而下的雨幕,笑了:“跪到雨里去�!�

    齊元襄驀的按刀而起:“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

    朱晏亭輕巧一側(cè)身,將齊昱抱的背對他。不見失望,也不見怒,拍著小臺子且走且哄著,嘻嘻笑道:“你這人好奇怪,自己無端端跪下,自己又起來�?茨銋挓�,你退下吧�!�

    “站��!”齊元襄一聲暴喝。

    他雙手顫抖,雙目泛出血紅,牙齒咬得雙頰鼓起,送了三次,才將扒出來的刀插回鞘里。

    兩步?jīng)_進(jìn)雨幕,嘩啦啦大雨淋到肩頭,渾身無所遮蔽,衣服緊緊貼到身上。雨沖的眼睛也睜不開,還要屈膝跪下。

    自太|祖以來,宮中慣例垂憐宮人,可打罰鮮少折辱,最低等級的太監(jiān)都鮮少受到這樣的對待,一時惹來許多側(cè)目。

    朱晏亭慢慢走過去,離雨幕還有三寸,伸手擋住太子額前可能會飛濺來的一點雨滴。

    面上掛著成功施加報復(fù)后的甜美笑容。

    這一幕令鸞刀暗暗心驚,她已沒有從前皇后的半分影子——撕下施加給她密不透風(fēng)的禮儀表象之后,惡劣的天性□□裸展露出來。她完全失去了韜晦隱忍的智慧,全然不顧此舉會為以后留下多少禍患,如孩童一般貪戀眼前的片刻得失和榮辱。

    “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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