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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但他心中雜事煩擾,

    無暇細問。

    寒暄兩句,知道此人還健在,便要告辭。

    劉鳳之卻不欲他走,出聲喚住了他:“中書令,你知道這世上最堅固的一堵墻是什么嗎?”

    “我愚鈍,不知�!�

    “自然是羽林軍�!眲ⅧP之自答,又問:“阿公以為,這堵墻之所以堅固,是因為一年一選,一月一擢,選出的精銳中的精銳么?”

    “若不是,是什么呢?�!�

    “是郎官們生死身家都只系于今上,同昌共敗�!眲ⅧP之嘿嘿一笑,刀端指地,森然道:“做得好,是大將軍。做不好,就是這個臺階之下的白骨。”

    他話說得露骨,曹舒不喜:“將軍恐是連日勞累,應當稟告光祿勛,換人來替一替�!�

    提到光祿勛這個頂頭上司,劉鳳之神情微凜,對曹舒提議大是不屑一顧:“你去請旨,讓陛下?lián)Q了我�!币姴苁婷黠@噎了一下的神情,忙道:“我忘了,阿公現(xiàn)在也見不到陛下�!悄阍诮凶鍪裁茨�?”

    這一問,把曹舒問愣了。

    顫顫巍巍,貂蟬冠下,飄兩三絮白鬢,似夜風都能把他吹倒。

    他眼眸微閃,似笑非笑“劉將軍,你到底想說什么?”

    劉鳳之輕聲道:“我想說,這世上最堅固的一堵墻,有了一條縫隙之后就會全部崩塌。”

    “你是指……”

    “椒房殿的人,今日一日之間出入了三回,全都是拿著陛下的符令,我不得不放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曹舒默然無言。

    劉鳳之冷冷道:“意味著這堵墻對她形同虛設(shè),意味著我們默認,皇后就是陛下。”

    直白的話最是刺耳,曹舒嘴唇蠕動,沒能反駁。

    “你我都心知肚明,陛下的傷勢,現(xiàn)在絕無可能下符令,皇后分明在挾天子以掌禁中。他日回看,你我就是她犯下這等彌天大罪的爪牙,你我全副身家,幾百口人,就綁在這一個女子和呱呱啼哭的嬰兒身上了……曹阿公,她瘋了,我沒瘋,你瘋了嗎?”

    曹舒面上又籠了一層灰白,朱晏亭明擺著想將他們二人綁上大船。

    如今的桂宮,已如風雨飄搖下的一葉孤舟。

    他閉上眼。

    “你要對付她?”

    劉鳳之不說話。

    “她是陛下心上的人�!辈苁嬲f:“她死了,你我全家也得陪葬。”

    “阿公糊涂了,何用你我動手,不是有個現(xiàn)成的等著現(xiàn)眼嗎?”

    曹舒似被一道森冷的鞭子打中了背脊,在激靈的冷意中豁地睜目,正看見劉鳳之臉上一抹神秘莫測的笑容。

    “甚至都不需要阿公露面,只要叫你手底下的太監(jiān)暗示一二,他們就會動彈起來�!�

    這是驅(qū)狼吞虎、火中取栗的勾當,曹舒牙咬得緊緊的,死死盯著他,緊促道。

    “會不會弄巧成拙?你有把握控制住局面嗎?”

    劉鳳之沉吟片刻,如實回答:“沒有把握�!�

    他目光從曹舒布滿褶子疲憊的臉,轉(zhuǎn)向高聳入云的宮樓,輕聲道“我多希望現(xiàn)在回到戰(zhàn)場上,殺一個人就取一個頭顱換軍功,殺不動了,就把我的頭顱送出去,也強過現(xiàn)在,提著滿門上下的命,對著一個巴望著哥哥駕崩的弟弟,一個掌控著丈夫病榻的妻子�!晌覀円呀�(jīng)在此處了,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

    夜幕深深籠著巍峨宮臺,黑云沉沉,回答他的只有從屋頂和屋頂之間穿過的風聲。

    ……

    嬰孩的啼哭打破了桂宮永夜一般的寂靜,如病貓夜啼,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朱晏亭沐浴過后頭發(fā)也未束,趕來時衣著簡素鬢發(fā)蓬亂,乳母張氏一時沒認出來,見她伸手來接,尚楞楞的,抱著皇太子護在懷里退了兩步,叫道:“來人�!�

    左右無人上前,她感到有異才仔細打量,駭然出聲:“皇后殿下?”

    朱晏亭一雙眼睛只牢牢凝在太子身上,只唯恐她驚訝之下手不穩(wěn),匆匆將其接入懷里,摟在身前安撫。

    “不是說這兩日好多了嗎,怎么忽然又夜啼起來?”

    張氏回道:“是驚夢了,數(shù)月里常常如此,比起往日是好的……”

    朱晏亭哄了半晌,低頭一看太子雙眼腫得桃一樣,含含糊糊叫著“阿母”,再那句“比起往日是好的”,心中一陣揪疼。

    “難道沒點法子?就看他哭著不成?”

    乳母從他床里拿出來一個蠟像童子,已被玩得沾上臟污,光溜溜包了層漿:“陛下有時天沒黑就把文書帶過來,有時到雞鳴時又在這里更衣,耐性起來,連哄到三更也是有的。寵得這一歲孩兒,醒來就沒有不見人的時候。慣成了習性,見不到人就干啼,啼久成哭,妾也不好哄。”將蠟童子遞過去,哀哀看向太子通紅筋脹的面,忍不住就著朱晏亭懷抱給他擦拭額上憋出的汗水,垂淚道:“這是許久不見他父皇,把他傷心得�?蓱z這禁中森嚴,太子殿下咿呀學語時,又沒學成,想說什么話,也說不出……”

    朱晏亭聽得怔了。

    乳母覺察失言,慌忙道:“妾有罪。”

    朱晏亭將臉貼上他柔軟濕涼的流淚之頰:“要有罪,也是我這個作母親的有罪�!�

    歲余的稚童,未悉知人事,在誰身邊便與誰最親。

    椒房殿時,她也曾妒忌太子更喜與乳母在一處,幸而母子天性,太子最依賴的還是她。

    然而分別才短短數(shù)月,先前同他最陌生的齊凌不知何時也成了幼兒所賴所靠。

    她恍然察覺時日更替如此之速,于她而言最漫長的數(shù)月時光,竟也是齊昱呱呱落地以來的小半人生。

    再想今時今日之勢,倘若她有萬一,也不知在往后太子心中,會不會尚有此時此景此幕,尚有她這個生母一席之地。

    朱晏亭低頭挨著他默然流淚,分不清是她臉上還是太子臉上的眼淚,冰涼一灘在他頰。

    鸞刀進門來時,正看見她抱著太子歪在坐榻上,孩子哭累已經(jīng)挽著她脖子睡著了,她還僵著一動也不動。

    鸞刀想喚乳母,朱晏亭比手勢制止了她。

    輕輕道:“讓我再和昱兒待一會兒�!�

    鸞刀心中不忍,傾身靠近,悄聲道:“殿下,不如再晚兩天,不急一時�!�

    朱晏亭搖搖頭:“我沒有時間了�!�

    鸞刀不甚解,卻見她咬牙將太子放開,手臂顫抖著,放入了鸞刀懷里。鸞刀將他抱著,轉(zhuǎn)過一道屏風,又往外走,外面乳母接了,奇道:“這不是小殿下弄丟的那顆珠子嗎?”

    然后是鸞刀的聲音:“這是陛下佩刀上的白珠鮫,落在椒房殿了,我才去取來�!�

    乳母“咦”了聲,便沒了聲響。

    ……

    是夜,月上中天。

    從舞陽長公主府邸可以遠遠望見渭水之陽的館臺樓榭。

    此時大門緊閉,府上燭臺高懸,月光從軒廊邊緣射下來。

    府眾見齊湄裙上染血,白馬鬃毛染血打縷,慌作一團。

    糾集要去請宗正在公主府設(shè)的長公主家令,被齊湄喝止。

    侍女攙扶,齊湄抬腳要進屋時,發(fā)現(xiàn)裙角拉扯,低眉去看,是像麻袋一樣從馬上被扔下來的朱令月扯著她的裙子。

    她滿面塵土,腕上伶仃瘦骨直打顫,嘴里喃喃不停:“謝殿下……謝殿下�!�

    齊湄眉頭微皺,掣起馬鞭,看到裙裾沾污,最終沒有抽下去。

    她踢開她手,往前走,滑如水的絲裙從朱令月手里流過,朱令月低聲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今日殿下的恩德�!�

    齊湄長眉微挑,轉(zhuǎn)頭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冷笑:“誰需要螻蟻的感恩戴德?”

    朱令月半張臉臥在土上,腿還軟著,兀自的發(fā)抖,裙裾顫顫。

    齊湄心生厭惡,皺起眉頭:“扶下去,關(guān)起來,別讓她死�!蓖镒撸骸八偎賯餍�,叫周棠來見孤�!�

    齊湄口中的“周棠”是夜半時分到來的,一襲青袍,面容白凈,雖是男子身,但卻操著一口刺耳的雌聲,舉止輕浮傲慢,公主府從引路通報的仆從到陪侍的侍女,沒有一個見他不皺眉。

    但齊湄待他卻如上賓,在廳外親迎。

    至無人處,問他:“禁中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周棠以手遮口,輕輕道:“陛下多日不見人了,或許并不在長安也未知……奴婢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眾人都以為是中書謁者令曹舒曹翁、后將軍趙睿、中郎將劉鳳之。實則也有可能是,皇后殿下。”

    齊湄面色煞白如紙:“她不是在未央宮嗎?”

    “她闖宮了�!�

    齊湄悚然而驚。

    “這不是……謀反嗎?這么大的事,為何宮外一點風聲也沒有?羽林郎何用?中書臺是擺設(shè)?她那么大能耐一手遮天了?”齊湄聲音都顫了,每問一句,背上都添一層涼,面上逐漸的,蒼白得透出死青來。

    “皇后一人入的明光殿,說是奉詔,名頭上是過得去的。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矯詔�!敝芮迥抗庖婚W,快速埋下頭:“奴婢其實也……不知是她控制了曹劉等人,還是曹劉二人控制了他�!�

    齊湄再度駭然:“……就一個人?”

    “就一個人�!�

    “她瘋了�!饼R湄喃喃著重復了幾遍,來回踱步,撞倒一扇香屏,未覺疼痛,碰到肩頭的傷,撕裂傷口沁出血來,她還恍若未覺,步履凌亂走走停停。

    “曹舒和劉鳳之難道是廢物……”

    腦中重復多遍不可能,但對朱晏亭發(fā)自心底的懼怕還是讓她顫聲問出:“你告訴我,到底誰在控制禁中?”

    周棠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張雌白面皮半落光下,神情忽然神秘起來:“鼎峙之勢,強弱世殊時異……究竟是誰來當家,這句話,也要問一問殿下自己�!�

    齊湄覺察到滿口的腥味,伸手一拭,竟不知何時咬破了嘴。

    她靜靜望著周棠,周棠也望著她。

    齊湄自言自語道:“我舅舅一家已經(jīng)準備把我賣了�!�

    周棠是從前從長樂宮出來的內(nèi)監(jiān),因還有些門道,故專門盯著桂宮,同宮里人聯(lián)絡(luò),不知此節(jié),聽得云里霧里。

    見齊湄神情愈發(fā)癲狂。

    “如今,我人也殺不成,反要損兵折將……難道就此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喃喃自問:“怪我太過仁慈,只想除去那傖人荊蠻,沒料到那位這么護他。既然如此,就不能怪我……”

    周棠雖仍舊不明白她滿口傖人、荊蠻在說誰,但話里的意思讓他遂意,應承不止。

    齊湄倏的盯住他:“你說,她能矯詔進桂宮,孤為何不能思兄心切,探望圣上?”

    周棠錯愕,沒有多想,忙不迭點頭:“是,是,是,殿下慧明�!�

    ……

    翌日,丞相鄭沅依詔進宮覲見。

    他出門前,特意從后院將宿醉的兒子鄭無傷喚醒,道:“我想了法子,把你換到朱雀門去當差,調(diào)令今日就下來,你起來即刻去上任,不要拖延�!�

    鄭無傷不悅:“我豈能是看門之輩,我今日還要喚上兩三個游俠兒,越墻去宰了徐令月那□□。”

    “讓你去你就去!”鄭沅怒道:“不成事的鈍東西,一箭殺個奴也能射偏,還起這些叫囂,沒得丟人。如今我們是親皇后的人,不作起先舞陽那些勾當了,你莫要輕舉妄動�!�

    鄭無傷不解:“那我還去守甚么朱雀門?”

    鄭沅冷笑道:“我等,護送太子登基�!�

    *

    作者有話要說:

    從年前、省兩會、冬奧會、全國兩會一直值班到今天,期間春節(jié)都沒得休,今天全國兩會閉幕,終于能抽空更新一章了。下一章最遲下周一,很快到。

    感謝在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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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瓶;江南布衣、蒲公英、10瓶;9瓶;5瓶;泛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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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20章

    永昌(一)

    這一日,

    晴空高照,長安城頂像懸了一個巨大的蒼翠玉璧。

    鄭沅出門時,

    遇到其兄長長亭侯鄭安,

    因其位尊,鄭安反倒趨近來,疑而生問:“相邦冠帶朝服何處去?”

    “入宮覲見�!�

    鄭安大皺其眉:“你一國宰輔,

    位居人臣之極,難道要效仿御史中丞去宮門外等,像什么樣�!�

    “我是奉詔前往�!�

    “誰的詔?”

    “還能是誰的詔�!�

    鄭安怪道:“陛下多日不理政事,

    連北方戰(zhàn)事都不理,

    既無朝會,

    為何專程詔丞相進宮��?”

    鄭沅理了理冠側(cè)華帶:“不與他親舅舅商議,莫非與中書臺、黃門署下那些出身卑賤的燕雀閹人商議?”

    丞相的車駕走出去一段,鄭安又追上去,問:“舞陽與你我離心,宮中到底如何,你也不知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的圣旨,

    不知是出自陛下,還是出自尚符璽郎。丞相乃百官之長,

    策十三曹駕馭天下,

    不如靜坐官署穩(wěn)百官之心。為何要自棄高地,向險境里去?”

    鄭沅談吐、才智、騎射都不如這個兄長,自小卑居其下,久有不忿之意。但當今以孝治天下,

    只得小心翼翼以兄事之。

    臉上抽動多回,

    也沒有發(fā)作。他從鼻子里哼笑:“我倒要遠著陛下和太子,

    讓宦官親近?明日從桂宮里出來一道詔令要殺我,誰敢不殺?我就舉家坐以待斃?”

    鄭安眼見勸不得他,只得說:“車騎都尉師廣是我女婿步兵校尉師不疑的堂兄,有萬一去找他�!�

    鄭沅笑道:“都要找車騎校尉了,整個長安也就亂了,那得多大的萬一。你當只有你想到,你放一萬個心,無傷已被我調(diào)去朱雀門任司馬。無憂也在軍中任職,我是丞相,掌管手中能調(diào)的禁軍起碼也有三千,還怕閹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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