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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趙睿悄悄與他耳語:“帝之妻,太子之母,君取禍甚�!�

    謝誼面色一白:“可圣諭……既有口諭,應(yīng)當(dāng)是中書令傳旨,不若我譴人一問?”

    “烈日底下,你要殿下等?”趙睿提醒他:“莫謂言之不預(yù),皇后孕中,若出什么差錯,你我都是滅族之禍。”

    “然則如何?”謝誼進退不得,額起密汗,神情堪稱絕望。

    趙睿用他二人才能聽清的低語,說:“此一時,彼一時�;屎蟮钕抡f陛下有詔,眾人皆聞。若為矯詔,我當(dāng)為公作證�!�

    謝誼至此如夢初醒。

    雖然趙睿話說到這個份上,謝誼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放行。而是捧著節(jié)杖走到一側(cè),不說準(zhǔn),也不說不準(zhǔn)。

    朱晏亭將他二人耳語而后謝誼妥協(xié)的一幕收入眼底,深深看了趙睿一眼。

    趙睿也抬起眼,看見了帷幕后的清冷鳳眸,愈發(fā)恭謹,低垂下頭。

    她一聲令下,鳳輦起行,往明光殿行在所而去。

    東行數(shù)十丈,過闕。

    遠遠看見旗旄飛揚,一列崗哨衛(wèi)士,甲光森森映日,提攜著最鋒利的箭矢、锃亮的刀,銳氣沖天——這是郎官精銳中的精銳,旌旗列處,代表著戒備最森嚴(yán)的“禁中”。

    無令闖禁中是死罪,可不奏立斬,王孫貴胄也不例外。

    為朱晏亭執(zhí)輦的宮人不敢向前了,遠遠停下來,無論如何令下,也不敢再近一步。

    朱晏亭望著禁中之內(nèi)長長漫道,向隨行的太醫(yī)令索了一枚參片。

    此時椒房殿的人都開始阻攔了,鸞刀也鉆入輦中,強硬進言道:“殿下改日再來,不可莽撞了!”

    朱晏亭撥開她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鸞刀跪在地上,紅著眼哭求:“殿下!眾人皆知此事不可為!禁中禁地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殿下不為自己計,也要想想腹里的小殿下!”

    朱晏亭面上扯開一笑,那笑浮于皮上,浸不入眼底,有些慘然的意味。

    “就當(dāng)他來得不是時候�!彼溃骸邦櫼徊活櫠�,到此為止吧�!�

    鸞刀心痛無己,淚流滿面:“當(dāng)初長公主怎么教導(dǎo)殿下的,成大事者沉得住氣,殿下怎么就不聽勸呢?只要回去等個兩日,大局就定了,殿下!”

    她望著哀聲泣泣的鸞刀,終是舍不下心就此去,提袖給她擦拭眼淚,眉宇柔和下來。

    “李弈從小跟我說,事成于謹慎,敗于驕狂,貪嗔癡怨皆摒去,若要擊敗對手,必須輕裝上陣,我一直都沒有做到,說到底,我不過是一俗婦。”她自嘲低笑著,將參片含在舌底,起身欲出,鸞刀緊攥她衣袂,被她扯衣?lián)ラ_。力竟將她推翻在地,朱晏亭頭也不回�!翱尚Γ诵那�,算到底不過是,人是人,人心是人心�!�

    她在車中低聲說完了這句話,掀簾幕而出。

    再開口時,已是嚴(yán)令:“再有膽敢阻攔孤者,立誅�!�

    她攤開手,掌心里金光粼粼,是可以調(diào)兵,在宮里諸符信中權(quán)力僅次于玉璽的皇后之璽。

    這枚金印在她離開椒房殿時已被褫奪,卻在這個最緊要的關(guān)頭,孤零零,沾著血,滾在她掌中。

    ……

    距離桂宮約莫十幾里的位置,舞陽長公主府,其內(nèi)應(yīng)用了五個字來形容此時御前的狀況。

    “滴水潑不進�!�

    連數(shù)日前入宮伴駕的恒王齊漸也失去了聯(lián)絡(luò),極其詭異反常的,諸宮門再沒有他出宮的記錄。

    他一個成年男子,竟像消失在了宮里一般。

    齊湄在投壺。令侍女捧著壺,箭就隨意的橫在手里,往壺里扎,十有九不進,歪到人身上就是一個血洞,她神情木然,渾然未覺。

    丞相之子、羽林軍大換血以后升任的羽林左監(jiān)鄭無傷這時節(jié)也在她府上,正負手焦躁踱步,急得一腳往前來報訊的閹人踹去。

    “沒用!”

    “無傷哥哥,下足要慎啊�!饼R湄笑著睨他一眼:“這可是長樂太仆丞派來的,宮里人�!�

    “宮里人也不知宮里事要他何用?這是什么時節(jié)?若一直探不到,就坐以待斃不成?”

    “你當(dāng)禁中省中是你家門庭?你那些雞鳴狗盜嫖宿娼妓的事也垂拱可得?”齊湄冷笑道:“你不也是羽林左監(jiān)了,為了你的職位我可沒少出力,你又知道了什么消息?還不是只能靠孤,沒用的東西。”

    她毫不留情面,當(dāng)著一屋子人,斥鄭無傷如訓(xùn)家仆。鄭無傷心里急怒,憋得面色紫漲,心里縱罵上無數(shù)句賤婦,也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齊湄說的是大實話,她以先太后嫡女身份,暗里繼承了明恭皇太后在長樂宮的勢力,朝堂里也有一批依靠明恭太后得以拔擢的勢力,不買丞相的面子,只買她的面子。舞陽長公主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長安城中最能“手眼通天”的人。

    她都得不到的消息,確實沒人再能拿到了。

    鄭無傷訕訕半晌,少不得重新坐下,陪笑道:“恒王殿下入宮那日正好我休沐,那晚上趙睿入宮代替中郎將掌禁中了,羽林軍輪值都被凍著,宿在宮里,出的出不來,進的進不去�!�

    “趙睿�!饼R湄將他提到的這個名字拿出來,單獨念了一遍:“不若你找趙睿娶的同昌去,她比我能耐�!�

    鄭無傷早知她因同昌公主封長公主事與齊清落下嫌隙,哪里敢接這話,唯唯諾諾避而不言。

    齊湄手中箭矢一摜,又一侍女應(yīng)聲倒地。

    周遭人見慣了,將人麻袋一樣拖出去,舉帕擦拭鮮血,清水洗地,又換了個侍婢進來。一氣呵成有條不紊,拖下尸首換個人不過半盞茶時間。

    那侍婢生的瘦小,進來就死死埋著頭,裙里瑟瑟,是兩股發(fā)戰(zhàn),袖子也顫著,頭頂壺跪不穩(wěn)。

    瞧見她,齊湄眼里迸出亮光,呵出蘭息,伴著淺笑。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無傷哥哥。”

    鄭無傷滿臉不解:“什么禮物?”

    她把手里的小箭擱下,換了一支足三尺的長箭,鋒利的箭簇就有一寸來長,泛出寒光。齊湄像得了個最有趣的玩具的孩童,興致盎然將箭對準(zhǔn)了那個婢女的心口。

    就在她即將擲出,將那人擊殺當(dāng)場時,外面通報“丞相府來人,求見無傷公子。”

    齊湄面露不虞,又不肯讓精心設(shè)計的此幕草草了事。

    意興闌珊,揚了揚眉,任鄭無傷去見。

    囑咐他:“速回�!�

    而后端起茶盞,施施然飲茶,含笑端詳那婢子臨死的慘淡之景。

    這時,她府上養(yǎng)的謀主賓客從外頭進來。

    疑惑問她:“才打了個照面,鄭公子怎么在和皇后的人說話?”

    齊湄目中驚瀾一掀,驀的抬眼。

    “那人是朱恂妻子王氏的侄兒王侃,浮浪之輩,元初年還打著皇后戚的名號招搖過市呢,今年才消停了些。旁人我還不認得,說起他誰人不曉?他是朱家人,怎會效力于鄭公子?”

    那謀主說著,悄聲湊近。

    “不才在外聽了些風(fēng)聲。近日,丞相和皇后往來頗深。殿下想想,你只意在取李弈性命,你的舅舅、丞相閣下卻為何遲遲不動手?他在拖什么?等什么?”

    “不才斗膽諫言一句。長公主殿下,需時時明察……”

    “與皇后真正有血仇的,只有你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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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山河(六)

    齊湄撫掌感嘆,

    望著那個瘦瘦小小,腦袋低埋的婢子,

    想起了送這個細作來的人是誰——

    嬸嬸��!

    常日里摟著她叫的親昵、什么事都助著她、殺人的活也幫忙的,

    臨淄王后!

    從來都雍容容,溫吞吞,和氣一團,

    背叛皇后與她出主意的時候全沒見眨眼,轉(zhuǎn)頭背叛她時也連一件衣裳都不換呢。

    “是啊,是啊�!饼R湄笑出聲來,

    不知是在回答她的謀主,

    還是在自言自語。

    ……

    鄭無傷與王侃說完話進來的時候,

    正看見一青衣客卿與舞陽交談,她面帶嬌笑,將人屏了去,一雙杏目睜著,笑吟吟望向他。

    分明笑的如烈陽之璨,鄭無傷卻覺背后發(fā)涼,心忖:不知誰又惹了這瘋婦,

    又作此癲狂之態(tài)。他本厭惡至極,卻不得不曲意奉承,

    也無暇顧及她的喜怒哀樂,

    問道:“阿湄,人呢?”

    齊湄只做不知:“什么人��?”

    “朱令月啊�!编崯o傷面色焦急:“此人不可留,殿下速速殺之�!�

    齊湄眉眼之間笑意流轉(zhuǎn),語調(diào)也是抑揚頓挫,

    一副逗弄孩童的做派:“哦?無傷哥哥怎么知道,

    人在我府上呢?”

    鄭無傷皺眉道:“方才王侃來說的,

    這人知道得太多,手里還拿著對我家不利的太后懿旨�;屎蟮钕聻槲壹仪芰�,為了避人眼目先帶到殿下府上了�!�

    齊湄面上笑嘻嘻,眼眸卻浮了陣陣驚顫。

    何以如此,為何如此。

    她本以為這是皇后安插細作的陰謀,但怎會有陰謀說得舉世皆聞,連鄭家都知道了。

    朱令月說:她是皇后派來的細作,意圖瓦解她和丞相、長亭侯之間的信任,方便分而破之。

    鄭無傷說:她是皇后為了避人眼目,送到她府上的。

    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難道,都是假的?

    亦或,都是真的?

    如若都是真的……齊湄忽感一絲寒意侵來,神思百轉(zhuǎn)時,鄭無傷神情已經(jīng)越來越焦灼。“殿下,此女攸關(guān)我舉家百口人性命所系,千萬不能兒戲啊。”

    “我為什么要把人給你?”

    “怎么不?我父是你親舅舅!”

    “皇嫂也是孤的親嫂嫂,她對李弈以兄事之,李弈不也算我親兄長?”齊湄嗓子里還笑著,臉已沉了下來:“孤問,為什么要把人給你?”

    鄭無傷只覺無法和瘋婦說理,反問道:“那求殿下不吝賜教,殿下為何不給呢?”

    齊湄冷笑道:“人,是交給孤的,不是你家的�!�

    鄭無傷駭然問:“殿下和我家是兩條心?”

    “你家都和我皇嫂這么親了……”齊湄問:“是當(dāng)孤黃口小兒一樣糊弄嗎?”

    鄭無傷這才明白過來她的芥蒂所在,忙解釋道:“你要對付的是李弈,又不是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難得向我們示好,又歸還了朱令月那個賤人,這于她于殿下于我家都是好事,三家共贏,有何不可呢?”

    “皇后不是真心和你家結(jié)盟的。”齊湄耐著性子,冷冷說:“否則她為何把人送給我,而不是直接送給你們?”

    鄭無傷眉頭皺得更深了:“殿下和我家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鄭無傷眼里閃過一絲懷疑:“為何不一樣?”

    齊湄一腔怒火越憋越旺,森然質(zhì)問:“若有人殺你血親,你會與他再握手言好?你這個蠢如豬狗的東西,沒有聽過,事有反常即為妖嗎?”

    “可……”

    可殺她血親的不是你嗎?

    鄭無傷一句話到了喉嚨里,意識到不能說出來,話鋒一轉(zhuǎn)——

    “可,李弈并非她的血親,不過是章華長公主的家奴罷了�!编崯o傷怔怔看著她:“誰會為了一個家奴和相邦翻臉?她又不是三歲孩童了,還不能懂這點事?我家現(xiàn)在于她大有好處啊�!�

    他壓低聲音:“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置諸侯如狗彘,眾人多怨,現(xiàn)在天象如此妖異,若山陵有……襁褓中的太子是唯一正統(tǒng),她又是太子的親娘,唯一的弱處就是太子太小,恒王殿下、梁王殿下又都在長安,森然而立。她需要朝臣的擁戴。誰最能擁戴?自然是百官之長,是丞相!只要我父振臂一呼,她便可名正言順臨朝攝政事。所有朝臣都會認她的。到時……殿下還不是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

    無限語意,盡在不言中。

    “難得你這個草包都能看到這一步�!饼R湄笑著:“也是,現(xiàn)在恐怕大字不識的白丁都曉得這個道理了……”她眉一豎,語氣驟厲:“可我如要巴結(jié)她,如何不趁早呢?如今我出頭,動了她的人,已經(jīng)和她撕破臉了。你等倒好,于墻下之影竊藏汝等賊身,等一日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便如墻頭之草又向東倒。你,有沒有回去把你那整日只知道飲酒作樂體胖如山的老父扶起來,一記耳刮抽醒,問她如果皇后臨朝,孤當(dāng)如何自處呢?孤從頭到尾沒有參與你們那些蠅營狗茍結(jié)黨營私的臟事,孤從頭到尾,不為求權(quán),不為求錢,所求獨不過李弈這豬狗不如的一條命!李弈他替我殺了嗎?他不是還好好在詔獄里活著嗎?你……你父,你們無尺寸之功,倒觍臉給我要起人來?真的當(dāng)孤好糊弄嗎?”

    齊湄越說越氣,將手中箭折成兩半,擲到鄭無傷足下。

    鄭無傷匆忙躲閃,靴子仍被箭簇扎了一下,疼得嗷嗷直叫。

    “哎喲,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李弈……那蠻夫袍澤部曲死絕,人已經(jīng)在詔獄里殘了,出來也是個廢人。殿下不要見小利忘大利!”

    齊湄猶不解氣,將桌上滾燙的茶杯也望他身上砸。鄭無傷躲閃不及,被潑了一腿,乍然便起半身油皮。

    他出身名門,從小就是武安侯世子,也是眾星拱月捧大,在齊湄這里做小伏低日子長了,如今被疼痛一激,那盤旋在喉口足足半日的詞便紅著眼睛吼了出來:“你這……你這瘋婦!”

    齊湄怒到極處,渾身都發(fā)抖,取過侍女捧的裝了滿滿一壺箭的箭囊,未及擲出,鄭無傷已腳底抹油跑了出去。

    她滿壺箭雨,砸到了門檻上。

    噼噼啪啪的巨響,和撕心裂肺一句“滾!”

    ……

    齊湄的急怒如狂風(fēng)暴雨,頃刻之間,漆盒瓶罐橫七豎八倒著,箭矢如雨灑了一地,她的婢女仆從都跑到了屋外,整間屋子里像被暴雨摧殘過,人跡不存。

    死寂之中,有聲細若蚊蚋。

    “是她和她的家奴,先不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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