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后將軍李弈為廷尉羈押,落入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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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滄海(二)
昭臺宮在上林苑的深處。
從前遠觀上林苑,
只覺得花木扶疏、館臺別致。只有深入到建章宮更南面,到遙遙望見灞水、池沼星羅棋布、巨木遮天蔽日的所在,
才會覺察到“出入日月,
天與地杳”的廣袤。
昆明池畔莽林中藏著獸圈,豢養(yǎng)百獸,咆哮之聲日夜不絕于耳,
斑斕虎豹偶現(xiàn)沼畔林間。
為防猛獸傷人,昭臺宮館閣修得很高,周遭布有刺網(wǎng),
宿衛(wèi)插戟為門,
給人森然冷肅之感。
事實上,
自昭臺宮修好以后幾乎沒有人住過。
朱晏亭搬來的時候,到處都飄著這季飛的四處都是的刺槐花、梬棗花,長階上白發(fā)蒼蒼的內(nèi)監(jiān)正唰唰灑掃。
階壁上鏟除蒼苔、修補瓦當?shù)膸讉小宮人聽說是皇后,便連滾帶爬翻下來行禮。
四處飛來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目光,似乎在好奇是哪一位皇后,皇后怎么會到這里來。
沒有未央宮那樣森嚴的秩序,頗有些山中不知日月的意思。
因為齊凌讓她搬來的理由是養(yǎng)病,
還保留著頭銜,府庫也未敢輕慢,
但因為搬來的太急沒有時間整肅宮眾、修葺宮殿,
少府令田冠特特來向她告罪。
然而玉藻臺已經(jīng)停止運轉(zhuǎn),加上皇太子連夜離宮,眾人都嗅到了帝后之間一絲關系崩裂的跡象。
更難免有好事者,將它和羽林軍風波、李弈入獄的傳聞聯(lián)系起來。
故而對移居昭臺宮的皇后,
田冠雖然周到守禮,
也僅僅是周到守禮了。
對此,
朱晏亭也不以為意,只說:“孤抱病在身,不宜大行工事,隨侍太眾也嫌繁瑣,卿不必拘禮。望唯精唯勤,侍奉君前,以慰我心�!�
她對旁的都沒有計較,只特別問了一句:“太醫(yī)令隨侍了嗎?”
田冠忙道:“陛下特意叮囑過了,就安置在朝露館,殿下使人去傳,即刻就能到。”
少府的人走了之后,昭臺宮恢復了安靜。蔽日濃陰隨日影橫斜幾乎要將館閣掩埋,朱晏亭沒有去休息,直直站在正殿中。
到天色漸晚的時候,她終于等來了鸞刀。
鸞刀衣衫還算干凈,頭發(fā)也齊整,面色煞白,被數(shù)個衛(wèi)士押解來。看見她張了張嘴,目中微有淚光。
朱晏亭忙上去摸著她胳膊看,確認她沒有受到刑訊,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衛(wèi)士走后,鸞刀抬驚爍之目,顫著聲說:“才護送李將軍出朱雀門,那幾個中郎將都被帶出去斬了,先后才那么一會兒……奴嚇壞了,奴嚇壞了,就怕……就怕殿下……”
朱晏亭將她摟在懷中,察覺到她的軀體還在劇烈顫抖,喉中微哽:“莫怕,莫怕,我豈會有事�!�
鸞刀方放出被緊緊咬在牙關里的一口氣,嘴方張開,便痛哭出聲來。
她詢問方知,皇帝沒有為難去傳令的鸞刀,收走了皇后金印。
皇后三印中的,只留下私印和長亭府庫的印,故而玉藻臺也已形同虛設。
昭臺宮年久失修,鸞刀直至夜中還睡不著覺,掌著床角雁足燈,見屋中暗影幢幢,一物撲棱棱撞在窗扉上,嘎嘎怪叫不住,似嬰兒啼哭。
“是鸮�!敝礻掏し藗身,輕輕道。
“殿下還沒睡下?受驚了?叫人把這妖物撲殺了吧。”
“這里長久沒有住人,野物見燈來撲,把燈滅了就好�!�
鸞刀掩熄了燈,屋中黢黑一片,月光傾灑進來。果真不過一會兒,那鸮就飛走了。四野皆靜,遠處隱約有虎豹咆哮之聲,聽的人颼颼然。
鸞刀小聲說:“我常聽人說射熊館、秦虎園、獅子圈里的獸都乖了,皇上嫌沒趣�,F(xiàn)在上林苑里虎豹猛獸都散養(yǎng)的,要養(yǎng)野了性子、能跑能咬的,狩獵才得趣。”
朱晏亭聽到這話,心里微微一動。心想,我豈非也是他散養(yǎng)的虎獸?
她出了一會兒神,直至鸞刀出聲,方回過神。
“殿下害怕嗎?”
朱晏亭盯著窗看了半天,道“我不怕虎豹來,我怕有人來�!�
這時,鸞刀方忍不住問出了盤桓兩日的憂心,盡管連她都早已知道結(jié)果。
“皇上會處罰殿下嗎?”
眾人心里明鏡一般,以養(yǎng)病之名搬到昭臺宮根本不是什么懲罰,頂多只能算一個信號,相當于在處理她之前架上一個屏風。
朱晏亭道:“我敢做的時候就想到了。如果要罰,要么賜死,對外宣稱病篤驟薨;要么冷一兩載,等眾人都忘了有皇后,再行廢后�!�
鸞刀駭然噤聲,在陣陣隱隱獸嘯梟哭中,只覺得滿屋寂涼,身體漸漸抑制不住抖如篩糠,卻聽朱晏亭的聲音冷冷傳來,似比傾入欞間的月光還要涼上幾分:“他一時半會兒不會下手,否則也不會還把你送來。只要他一時半會兒不下手,我就還有生機�!�
她一手覆在腹間,仰躺枕上,兩只眼睛怔怔往上看著。
“圖窮而匕見,逐賊當不瞬。敢動到我頭上,令我……離散,母子分離……我哪怕只能多活七個月,也定要……定要讓他們,定要讓他們,死在我前面�!�
……
皇后走后,玉藻臺隨之停轉(zhuǎn),諸人不知請事給誰裁決,內(nèi)廷一度陷入了混亂。
而圣意一直未明,掖挺令景軒雖然管著事,但是掖挺之上的幾個夫人心思都慢慢活絡起來,有意無意向掖挺交辦一些高于權(quán)職的事,掖挺一時陷入兩難之境。
掖挺令景軒因此通過曹舒向上遞過幾次奏表。
總是被曹舒以“嗨,急什么,掖挺的事哪兒趕得上羽林軍的急呀”“別催了,廷尉寺的一團亂麻,正焦頭爛額,你去觸什么霉頭”“遞上去了,忙得幾夜沒怎么睡了,沒翻到你那奏表啊”等等諸多理由搪塞來去。
直至皇太子身體出了問題,景軒才知再不匯報他就該人頭落地了。
原來齊昱還未及兩歲,乍離生母臨東宮,即便東宮、少府和掖挺一起無微不至的伺候,乳母內(nèi)監(jiān)等晝夜不離,一飲一啄無不盡心,只恐冷了一點、熱了一點。
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皇后離開的第三天就出現(xiàn)了異樣,夜間時時驚悸,醒則嚎哭,進食愈少,白日里也多眠少動。
雖沒有號出什么病癥,卻叫人如坐針氈。
從前與皇后關系甚密的吳夫人去東宮看了太子一次,青著臉悄悄提醒他:“這么小的兒哪能離了娘,我聽姑姑說,從前臨淄王后的孩兒起初就是這般連夜驚悸,什么也不吃……”她不敢詛咒太子,只得說:“你也知道,臨淄前王后是哀傷過度薨的�!�
一句話,就把景軒說白了臉。
“但太子玉體貴重,一時涼了熱了,誰擔得起這個干系。我有一計獻給阿公�!眳侨舭⑤p聲道:“掖庭之上,還有鄭夫人、殷夫人、李夫人……阿公若能諫言陛下將太子托付給哪位夫人照料,豈不是萬全�!�
景軒只覺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心坎上,面上不敢言表,唯唯而已。
他當夜回到收到在長安天鎮(zhèn)坊的家中,收到文昌侯孫氏仆役送來的一個黑匣,啟開一看,放著滿滿一匣子渾圓金珠子,粒粒徑寸,使人稱過,足有一百三十二斤。
景軒和文昌侯從無來往,突然收到大禮,滿心疑竇,細細追問下,方恍然大悟——
文昌侯的小女兒今年才和臨淄王世子齊元襄完婚。
這匣金子,與其說是文昌侯送的,不如說是臨淄王館送的,更甚者,可以說是吳若阿送的。
此事干系重大,景軒本欲退回,又被府上客卿勸說:“公莫忘了文昌侯還有個女婿,是當下正得圣寵的恒王殿下。這匣金子退回去,恐怕要同時得罪恒王、臨淄王、文昌侯……”
景軒嚇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不得已收下金珠,一夜輾轉(zhuǎn)難免。
次日,他上稟了太子身體有恙,不過頃刻就得到了宣見。
巧的是,少府令田冠也在。
看到田冠之時,景軒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你說太子病了?幾時病的?”齊凌見他一至,劈頭蓋便問:“東宮和掖庭怎么辦的事,何不召太醫(yī)令診脈?田卿那里一概不知?”
言語之速之疾從所未見,顯是龍顏震怒,駭?shù)镁败帞埮郾愎颉?br />
“陛下,太醫(yī)令日日都來,太子脈象上無礙,可、可……”
“可什么?你再吞吐一句,就不要再說話了�!�
景軒嚇得渾身冒汗,慌不擇言:“可太醫(yī)令不知道,乳母黃門都知道,殿下自離椒房殿,夜夜驚悸哭嚎,夜半至天明不能止,白日多眠少食。奴婢唯恐如此下去殿下日漸損耗,積憂成疾……奴婢杞人憂天,此等微末之節(jié),不敢不報陛下�!�
齊凌遂將臉轉(zhuǎn)向少府令田冠:“聽聽,掖庭說太子夜不能寐、晝?nèi)斩嗝�、日漸少食,你們太醫(yī)倒日日報平安,欺瞞朕欺瞞得好?”
田冠忙揖,顫道:“臣萬死,臣等絕不敢欺瞞陛下,脈象上太子殿下萬安,臣等絕無半點隱瞞。太……太子殿下夜間驚悸,是……是才不足兩周歲。臣斗膽……先帝八歲封王,陛下四歲才臨東宮,都長于慈母膝下,眼下太子尚幼,離了母親的照料,總不周全。皇后殿下病中不能顧及,陛下可在諸夫人中再擇一位,協(xié)助皇后殿下?lián)嵊�,以解陛下顧盼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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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滄海(三)
田冠話音剛落,
景軒忙應道:“陛下,太子殿下玉體不容有失,
奴婢以為少府令說得是。”
二人知曉對方各自意圖后,
面上雖互相應和,各自又都有些詫異。
此際還有幾個陪侍博士在,聽到要擇夫人撫育太子,
或多或少都流過一些異樣心思。
依舊是跪著的跪著,揖禮的揖禮,陪侍的陪侍,
底下心思的流動如同蕩起漣漪的水面。
齊凌冷笑了一聲:“田卿說的是,
田卿以為誰堪當此重任?”
田冠道:“鄭夫人心細如發(fā),
從前先太后在病中,鄭夫人事無巨糜,事必躬親。太子殿下年幼,正需有人衣不解帶、朝夕撫顧,臣以為,鄭夫人堪當此任。”
齊凌遂又問景軒:“卿以為呢?”
景軒此際胸中已惴惴不已,道:“奴婢以為,
皇后殿下是生母,沒人可以替代�!�
齊凌笑問:“你的意思是,
把太子送到昭臺宮去?”
景軒道:“皇后殿下靜心養(yǎng)病不敢驚擾……吳夫人和皇后同出瑯琊,
與殿下私交甚密,常常來往椒房殿。奴婢以為,太子乍離生母,懼怕生人,
若要有夫人撫育,
莫有更宜于吳夫人者……”
齊凌未待他說完,
將目光轉(zhuǎn)向周側(cè)博士等:“諸位呢,意下如何?”
在場博士七人,三人默默不語,一人應承田冠的說法,兩人應承了景軒的說法。唯有一靖侯太傅蔣旭舉薦君前、名公孫行者,硬邦邦道:“皇后尚在,儲君交由夫人撫育之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有所失禮。禮者不可廢,廢則上下失序,異心生焉。陛下三思�!�
然滿堂之中,也只有他說此話,無人附和。
皇帝各個問后,沒有只言片語的回答,也沒有下詔當如何,將眾人都遣去了。
之后,博士江如海對公孫行說:“公飽讀詩書,豈不聞‘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拘泥舊禮迂腐,你新來不知,咱們皇上厭惡空談,可莫作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了�!�
公孫行嘿然應承:“無我新至之愚莽,怎見諸公伴君久之明乎�!�
“難怪太傅對你贊不絕口,平雒城之亂也帶著你,百聞不如一見,你倒真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