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向來坦然,提起這種事反倒顯出一絲罕見的不自在,說完自己先失笑了一聲,“這種巧合我倒不太意外�!�
“……”
有那么一瞬間,顧大律師的表情顯出一絲無奈,但他腦中卻忍不住想起多年以前那個閑暇午后,剛成年不久的燕綏之兩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烏黑的頭發(fā)被風微微撩動。他站在花園草場邊,看著嬉笑玩鬧的孩子和曬太陽的老人�?傆腥藭滩蛔】此�,而他卻兀自出神。
想到那樣的燕綏之總在人群之外,悄悄地做了很多事,幫過很多人,顧晏心里就會一片溫軟。
“哎,你這么看我我有點兒吃不消�!毖嘟椫c了點屏幕道,“我沒記錯的話,這家福利院的院長年輕時候是政府高層里的一員,負責的就是福利院、孤兒院、慈善基金之類相關(guān)的工作。后來不喜歡呆在政府,就轉(zhuǎn)了出來,留在環(huán)境最糟糕的酒城,自己辦了這家獨立福利院。”
燕綏之又把云草福利院網(wǎng)站上的老照片瀏覽了一遍,“所以——別的不好說,但跟這兩塊相關(guān)的事情,他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我們不妨去找他聊聊。”
……
兩個人都是行動派,說要去酒城,當天就上了飛梭機。
同行的還有喬少爺和柯謹。
一直惦念著的事情終于有了突破口,喬怎么可能在一旁干等。更何況從朋友的角度考慮,顧晏和燕綏之也不會把他屏蔽在外。
而且喬少爺?shù)乃饺孙w梭機能省去不少顧慮和麻煩,不用擔心碰上“意外事故”,還能大大節(jié)省航行耗費的時間。
“尤妮斯女士在酒店抓心撓肺呢,她也想跟過來,但是又不放心老狐貍�,F(xiàn)在只要跟曼森家呆在一個星球,她就渾身不爽�!眴桃贿叿丛撇莞@旱木W(wǎng)站頁面,一邊拖著調(diào)子說:“對了,她還讓我務必轉(zhuǎn)達她的謝意,狠狠夸你們一句。我建議你們今天注意一下自己的資產(chǎn)卡——”
這話剛出口,顧晏和燕綏之的智能機同時“�!绷艘宦暋�
兩人一點開屏幕,提示音就蹦了出來——
你的資產(chǎn)卡轉(zhuǎn)入金額:西
兩句一前一后,活像回音。
燕綏之:“……”
顧晏:“……”
“我說什么來著�!眴躺贍�?shù)�,“尤妮斯女士毫無情趣,只會送錢,這估計是近代聯(lián)盟富家子女的通病�!�
說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似的。
燕綏之倍感復雜,一方面喬小棒槌的這句話對他也造成了一定的物理傷害。另一方面,自打睜眼之后,他實習生名下的資產(chǎn)卡里頭一回出現(xiàn)這個數(shù)量級的余額,居然還有點兒不習慣。
其實這種金額對燕綏之和顧晏來說并不少見,不至于驚訝,但這種毫無預兆就送錢的方式還是讓他們有點哭笑不得。
他們查那些事情并不僅僅為了喬和尤妮斯,還為了他們自己。
燕綏之手指飛快動了兩下。
“�!�
顧晏的智能機又響了一聲。
他點開屏幕——
您的資產(chǎn)卡收款西
來源賬戶:阮野
“……”
顧大律師臉都木了。
他有些頭疼地看向身邊的人。
燕綏之朝喬小少爺?shù)淖惶Я颂掳�,低頭研究照片的喬毫無所覺。
又兩秒后。
�!�
喬的手指被震得一麻,他還沒反應過來,屏幕就自動彈出來一個消息——
您的資產(chǎn)卡收款西
來源賬戶:顧晏
喬少爺猛地扭頭。
對上兩位大律師坦然的臉。
“你怎么這樣?”喬瞪著顧晏。
顧大律師淡聲說:“別看我,燕老師指使的,作為學生只有聽話的份。我建議你跟他理論�!�
喬:“……”
去你的,以前上學也沒見你這么聽老師的話。
但是他能怎么辦呢?
顧晏說什么鬼話院長都一臉默認,他能瞪院長么?
不可能的,慫。
“尤妮斯女士知道了會把我拋尸大海的�!眴陶f。
某位院長支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安撫道:“放心,等你浮上海面,我們會去撈你的。”
喬:“……”
他忍不住想到了一個困擾他多年的問題——法學院的受虐狂們?yōu)槭裁纯傁敫洪L聊天?
托私人飛梭的福,他們在酒城落地的時候,當?shù)貢r間還早,太陽掛得很高,天氣剛好,正在下午茶的時間,可惜酒城原住民很少有那閑情雅致享受下午茶。
他們驅(qū)車到了酒城椿萱區(qū)的一條老街上,比起酒城的大多數(shù)地方,這條老街倒是意外干凈,像是藏在一片矮丘和松柏林里的世外桃源。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酒城還有這種地方?”喬看著不遠處的金屬大門,一臉訝異。
事實上他也沒來過酒城幾次,這里的環(huán)境實在超出他的承受范圍,僅有的幾次都恨不得當天來當天走。
云草福利院的大門看上去有些老舊,墻上延伸出來的花枝藤蔓像是多年沒打理過。
喬還沒進去就看見散落一地的箱子,問道:“這是在重新修葺?”
“以前因為一些麻煩事關(guān)閉過幾年。”燕綏之解釋說,“看這情況,應該是正要重開�!�
來之前,顧晏找了福利院的通訊號,跟院長簡單聊了幾句,沒有直接提照片的事,只說來看看順便跟院長請教一些事。
他從通訊中得知了福利院的大致情況,但具體是什么麻煩事,老院長沒有細說,只樂呵呵地歡迎他們來。
院子里有幾個人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箱子。
其中一個少年朝大門瞥了一眼,便懵在那里。他見鬼似的盯著燕綏之他們,半晌才沖過來,“我草——你們怎么來了?!”
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約書亞·達勒。
他這嗷的一嗓子,把其他幾人也給喊愣了,停下了手里的活。
“你就拿粗口問候我們?”燕綏之挑著眉問他。
約書亞扭頭“呸”了一聲,撓著頭發(fā)說:“反正也咽不回去了,你當沒聽見吧。”
有些日子沒見,他比當初黑了一些,可見這陣子沒少曬太陽,但那股子營養(yǎng)不良的臘色已經(jīng)不見了,甚至還微微竄了點個頭,說起話來,神色也比以前生動不少。
“你在這里打工?”燕綏之掃視了一圈院落。
約書亞道:“不算打工,來幫忙。你們呢?怎么會來這里?”
“來找老院長聊聊天�!毖嘟椫畣�,“他這會兒在么?”
約書亞恍然大悟:“哦——他中午吃飯的時候說下午有客人來,說的就是你們啊!他在呢,就在那幢老樓里�!�
燕綏之拍了拍他的肩,“那行吧,你先忙�!�
約書亞沖他們揮了揮手,小跑著回到那些幫忙的年輕人里,蹲在地上整理了幾個箱子,摞起來一把搬著走向遠處的一幢小樓。
燕綏之他們進了約書亞所指的老樓。
“沒記錯的話,這里原本是辦公樓�!毖嘟椫f。
只不過現(xiàn)今變得有些冷清,下面兩層都沒個人影。他們在三樓最邊上的一間屋子里找到了老院長,幾個中年男女或站或坐,端著茶杯正跟老院長聊著什么,氣氛看起來很融洽。
一見燕綏之他們來了,那幾位中年人紛紛起身,打了招呼便離開了,讓出了這間辦公室。
“顧先生是吧?”老院長笑得一臉和藹。
“叨擾�!鳖欔潭Y貌地說。
“哪里,我再歡迎不過了�!崩显洪L說,“這里還有幾天才能正式開放,有點冷清,你們來了剛好熱鬧一些�!�
燕綏之跟在顧晏身后進了門,沖老院長點頭笑了笑。
老院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神情微怔。然后他摘了護目鏡,用除菌紙擦了擦,有些失落地咕噥道:“眼花了,差點兒把你認成一位故交�!�
第140章
清道夫(三)
其實那些年里,燕綏之跟各大福利院孤兒院的聯(lián)系很少,只有最初捐贈的時候去了解過情況,那之后就一直是匿名轉(zhuǎn)賬,甚至從賬面上根本看不出那些捐贈出自同一個人。
認真算起來,這頂多是“一面之緣”,沒法定義成朋友。
所以燕綏之在聽見“故交”這個稱呼的時候其實驚訝了一下。
“冒昧問一句,您說的故交是?”
院長重新戴上護目鏡,他的目光又落在燕綏之身上,“一位很有意思的先生,換著賬戶悄悄提供過很多次資金支持。”
“換著賬戶悄悄提供?那您怎么知道都是他?”喬很好奇。
這位小少爺完全不知道燕綏之和福利院之間的淵源,以為老院長在說某個好心的陌生人。
老院長短促地笑了一聲,這讓他看上去像一個敦厚的長輩,“就是能夠看得出來。在別的地方也許看不出,在這里卻很明顯。因為我這家福利院只有他會捐贈那么大的金額,我一看賬目就知道是他�!�
老院長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一個老人的直覺�!�
燕綏之忽然就覺得,“故交”這個詞從這位老先生口中說出來,確實很貼切。
哪怕他們總共只見過那么一面。
“其實福利院能重開,也是因為他。”老院長感嘆了一句,語氣有些低落,“因為上個月我收到了遺產(chǎn)委員會的函件�!�
“遺產(chǎn)委員會?”喬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瞄了一眼燕綏之,又瞄了一眼顧晏,“不會是……”
老院長沖他投去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們院長吧?”喬補完后半句。
“你們院長?”老院長愣了一下。
“他曾經(jīng)用過Y這個簡稱,不知道您說的故交是不是他�!鳖欔陶f。
“Y先生……”老院長兀自重復了一遍,看向眾人的目光都不一樣了,“你們是燕先生的學生?”
很顯然,盡管只有一面之緣,老先生卻一直記得當初那個年輕人的模樣,也許在某篇報道上看見過他,知道了他是誰,知道他做了律師,成了梅茲大學最年輕的院長。
“能知道Y這個簡稱……你們不是普通學生吧,跟燕先生關(guān)系應該很親?”老院長說。
“嗯。非常……親近�!鳖欔痰溃骸昂鼙福霸谕ㄓ嵗餂]有多說。”
老院長擺擺手,“能理解,能理解。所以你們今天的來意是?”
“其實是想跟您打聽一個人,這關(guān)系到某些案子�!鳖欔趟餍灾北贾黝}。
托燕綏之這位“故交”的福,老院長的態(tài)度較之先前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之前和藹又客氣,但不論是通訊中的簡單交談,還是最初的兩句閑聊,都能感覺到他說話是有所保留的。那就是對待陌生來訪者的態(tài)度,熱情但有距離。
但這會兒卻不同,他收起了笑,也變得鄭重起來。
老院長抿著嘴唇,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后他抬眼問道:“打聽什么人?”
他們放出了云草福利院網(wǎng)站上的照片。
那是一張很多年前的合影,照片里面孩子不少,站了三排,小的甚至還被抱在手里,大的有十六七歲了,眼看著就要成年。
院長自己也在其中,一并的還有一些福利院的管理人員和護工。
大多數(shù)人都是笑著的,偶爾夾雜著幾個被陽光晃瞇了眼,顧不上笑。
燕綏之指著后排的一個男生,問道:“他是誰?”
照片里的男生穿著簡單的T恤長褲,短發(fā)支棱在頭上,兩手背在身后。能從他咧著的嘴唇看出來,他在笑,但眉眼間依然有揮散不去的陰沉感。
這時候的他,耳垂上還是干干凈凈的,沒有那個黑桃紋身。
“這個孩子嗎?”老院長緩緩道,“我記得他那個時候叫多恩,17歲吧。這照片有些年頭了,將近30年前。那時候這家福利院剛批下來兩年,初有規(guī)模。照片里的是第一批大家庭�!�
“我對這個孩子印象挺深的�!崩显洪L說,“照片里大多數(shù)孩子都是酒城這邊的,但后面這幾個不是�!�
他手指從那個叫做多恩的少年身上劃過,又點了點他左右的兩個人,“他們是從別的地方被送來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你們知道的,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適應孤兒院或是福利院的氛圍,所以偶爾會有調(diào)動的情況。工作人員管這叫搬家,但我想那些孩子們心里應該不這么叫,沒準兒覺得是在流浪。”
老院長說,“我跟他聊過天,他話其實不少,說起一些事的時候會帶一點兒炫耀的成分,當然那其實很正常。他們得到的東西不多,所以偶爾有一些不錯的,就會忍不住讓其他人都知道。不過這個孩子對這種事情有點過度在意……怎么說呢,看得出來,他不是很樂意看到別人得到更好的東西,不論是運氣使然還是什么,看到別人倒霉,他偶爾會露出戲謔甚至幸災樂禍的情緒。這導致他的人緣不是很理想,總是獨來獨往。我那時候覺得這孩子的心理狀態(tài)有點偏,擔心他會走歪路,所以時不時會找他聊聊。”
他回憶了片刻,表情有些失落,“但是很遺憾,我遇到他的時候太晚了。他在這里呆了一年就滿18歲了,按照聯(lián)盟規(guī)定,他不需要再受監(jiān)護。我記得他18歲生日是在這里度過的,那天護工給他準備了蛋糕和禮物,他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然后第二天就遞交申請離開了這里�!�
“那他后來的去向,您知道么?”燕綏之問。
“知道一些。”老院長說,“雖然按照規(guī)定,成年之后這些孩子就不受我們監(jiān)護了,但是我們其實還是會保持聯(lián)系。畢竟這里算他們的家,如果他們過得不好,我們會盡可能幫他們一把。但有一些孩子,他們出去之后就不愿意再提起這里了,跟18歲之前是割裂的。他走了之后就跟這里斷了聯(lián)系,我只能通過一些人脈關(guān)系得知他的部分動向。他在酒城呆了一陣子,后來去了巢星,他本身是巢星的人�!�
聽到這些,燕綏之和顧晏對視了一眼。
信息逐漸重合,他們應該沒有找錯人。
“那您有他最新的消息么?”
老院長搖了搖頭,“我最后一次知道他的消息,也已經(jīng)是二十五六年前,院里一位護工在去往德卡馬的飛梭機上見到了他,那孩子說他日子過得不錯,去德卡馬出差,幫人辦一些事情。但具體在什么單位做什么事,他都沒有提。那之后直到現(xiàn)在,我再沒聽到過任何消息,”
老院長遲疑了片刻,又說:“這其實有點奇怪,我曾經(jīng)在政府呆過很多年,有一些人脈。不瞞你們說,我因為擔心那個孩子,托檔案系統(tǒng)的朋友幫過忙,但沒有找到他的蹤跡,就好像他從福利院出去之后只生活了幾年,就從世上消失了似的。”
“消失?”
對于這種事情,喬少爺最為敏感。
他幾乎一聽見類似的話,就會下意識想到:“別是做了基因修正吧?”
老院長愣了片刻,表情有些出神,接著又轉(zhuǎn)為更深的遺憾,因為他心里很明白,如果一個人需要靠基因修正來隱藏蹤跡,那不會是什么好事。
燕綏之和顧晏他們找到十多張照片,前后橫跨的時間遠不止三五年。再加上喬和尤妮斯得到消息后,又在他們的資料庫中用“牧丁鳥”搜索了一番,也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這兩者湊起來,幾乎可以肯定,那位清道夫前前后后起碼活躍了二十多年,甚至直到現(xiàn)在還依然存在也說不定。
而他之所以這么多年依然隱藏得很好,也許就像喬所猜測的,靠的是基因修正——
每清除一些人,為了保險起見,他就會換一層皮。
這樣的人要查起來就很棘手了。
相關(guān)信息越多,希望才能大一些。
燕綏之問道:“關(guān)于這位多恩,您還存有什么資料么?”
“當初接收他來福利院的時候,有一份他的過往檔案�!崩显洪L道,“但都是17歲之前的了�!�
“方便讓我們看一眼么?”
老院長道:“只能在規(guī)定范圍內(nèi),給你們看一部分�!�
“謝謝。”
檔案室就在這幢辦公樓中,在一層西側(cè)的一間屋子里。屋子不大,里面有幾臺光腦正在工作,散發(fā)著微微的熒光。
“工作人員還沒到齊,這邊目前還是我跟幾位老師一起負責�!崩显洪L道。
“老師?”
“哦對,就是剛才你們進辦公室時見到的那幾位。”老院長說到這里才又笑了一下,“幾位朋友,愿意來給我?guī)兔ΑN覀兇蛩阍诟@簝?nèi)設(shè)置配套的課堂和周末學院,在那些孩子成年前,多教他們一些東西,總是好的。”
老院長慢吞吞地操作著光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