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黛覺得她的面上刮來了一陣風,她一閉眼的功夫,面前便多了一個健碩如山的人影。
少女在床榻上側臥著,本就瘦小的身體因為卷曲著而更顯得嬌小,面白如紙,額上滿是冷汗,嬌嫩的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透著不健康的灰白。她的眉間微微蹙著,失血的雙唇張開了一條細縫,發(fā)出比幼貓還微弱的輕吟,黑白分明的杏核眼仿佛被層層朦朧的迷霧籠罩,在看到他的那刻,那層迷霧便化成了淅淅瀝瀝的春雨,撲簌簌順著她瘦弱的瓜子臉落下來。
“侯……侯爺……孩子、孩子……”那雙眸子看到他后似乎迷茫了一下,在認出他的臉后,努力伸出了捂在小腹上的手,似是想去抓他的袍角。
衛(wèi)淵看著她手腕瘦得連腕上他送的銀鐲都空出一大截,心中一酸,伸出寬厚的大掌握住了她涼得如冰塊般的手,錯眼間看到了她裙擺上那大片如晚霞般濃重的血跡,腦中嗡的一聲響。
“郎中呢?!還不快帶來!”衛(wèi)淵吼完,馬上又改口,“拿我的帖子去請御醫(yī)!”
立在門外的衛(wèi)勇聽令,立馬小跑著去了。
衛(wèi)淵則緩緩在她床旁坐下,不敢隨意動她的身子,只好僵硬地握著她的手。她小聲的細吟讓他聽得不甚清晰,他俯下身湊到了她唇邊。
“侯爺、侯爺……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似乎是太疼了,她的目光又渙散起來,只是翻來覆去地念叨著這幾句話。
衛(wèi)淵心痛得像是被幾百根細針狠狠扎進最柔軟的部位,他想將她緊緊擁進懷中安慰,卻又怕胡亂動她的身子不好,只能牢牢握著她愈發(fā)冰涼的小手,嘴拙地反復安慰道:“無事的,孩子和你,都會無事的�!�
李婆子請來的郎中最先到了,看到床榻上青黛的狀況忍不住眼前一黑,待到在衛(wèi)淵虎視眈眈的目光下為青黛診了脈后,面色更是難看得堪比床上躺著的少女。
“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說清楚!”衛(wèi)淵忍不住,低聲厲喝道。
郎中面露難色,支吾了半晌,終是道:“姑娘這胎,怕是難保住……”這話說到一半便看到衛(wèi)淵的神情變得宛若奪命修羅般可怖,他嚇得一縮肩膀,接著道:“老夫先去為姑娘開一劑保胎藥�!闭f完便溜到了一旁的偏殿寫藥方去了。
衛(wèi)淵心中一股怒氣無法發(fā)泄,等到御醫(yī)被衛(wèi)勇帶著小跑著進來,外面已被夜色完全籠罩了。
這位御醫(yī)姓高,也是太醫(yī)署中一位較為擅長婦科的大夫,給青黛把了脈后,兩道花白的眉毛越皺越緊。
衛(wèi)淵看著他神色的變化,只覺得緊張到了極點,便是在帶著一小隊人馬去夜襲敵方中軍大帳時也未曾有過。
好不容易高御醫(yī)將把脈的手指放下,便朝著衛(wèi)淵指了指門外示意了一下。
衛(wèi)淵頓時升起不詳?shù)念A感,起身跟著高御醫(yī)走到門外。果不其然,剛在廊下站定,高御醫(yī)便沖他揖了一揖,面帶遺憾之色,“侯爺,恕老夫學淺,姑娘這胎,是保不住了。”
人為
衛(wèi)淵陰沉著臉色回到屋里,便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女一雙烏黑的眸子緊跟著他,忽地出聲問道:“侯爺,孩子……是不是沒了?”
衛(wèi)淵忽地不敢看她那雙清澈如鹿般全心全意依賴他的眼,只能上前幾步走到她床邊,握住她涼滑的小手,想說些什么,卻覺得嗓子干澀異常,一個字也無法從喉中擠出。
只是這事她終歸是要知道的,與其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不如讓他來講。
衛(wèi)淵口中似是被硬塞下了一把黃連,苦不堪言,干啞著嗓子道:“你還年輕,好好調養(yǎng),孩子總會有的�!�
他的話音落下,就見到她大而亮的杏核眼中一下失去了焦距,緊接著一顆顆晶瑩如珍珠般的淚滴斷了線般滑落。
她哭得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淚珠落在枕頭巾子上時不時的輕微聲響,卻無端讓人更加心疼。衛(wèi)淵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難過得無法呼吸,對上她被哀傷和痛苦填滿的目光,恨不得替她承受了這一切,但他只能盡力擁住她,笨拙地安慰道:“御醫(yī)說你身體底子好,精心調理一段日子,就能再次受孕了�!�
靠在他臂彎中的少女只是搖頭,散亂的發(fā)蹭了她滿臉的淚水,更顯可憐無助,“不是了,那也不是這一個了……是奴婢沒保護好他……”她喃喃道。
衛(wèi)淵見不得她這樣,心更是一抽一抽地痛起來,卻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將她抱得更緊。
才得知孩子的存在一個來月便驟然失去,這對男女緊緊相擁,一室寂寥。
“侯爺,高御醫(yī)開的藥煎好了�!蔽蓍T外半枝的話打破了這份沉靜的哀痛,濃郁的藥味隨著半開的門扇飄散進來。
“端進來罷�!�
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被裝在梅花紋白瓷碗中,被半枝端在紅漆描金托盤上拿了進來。
“姑娘,吃藥了。”半枝將托盤放在床頭邊的小臺上,將青黛扶起來半靠在床頭上,給她后腰墊了個軟靠,便拿起那碗藥汁要喂她。
被人扶著才能勉強坐起來的孱弱少女卻盯著那碗濃稠的藥,輕聲問:“把這個喝下去,孩子就徹底沒了?”
半枝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避重就輕地道:“姑娘,這藥有調理身子的功效�!�
“莫要欺我,我知道這藥喝下去我的孩子就沒了,我不喝!”她像是忘記了衛(wèi)淵還在屋里,連奴婢的自稱都忘了,滿臉戒備地盯著那碗湯藥,如真正的姑娘家般耍起了小性子。
“我來。”半枝正不知如何是好,邊上立著的男人忽然出聲,從她手中拿走了那碗溫熱的湯藥。
他在她床沿邊坐下,舀起一勺藥汁,送到她的唇邊,可以看出他這伺候人的動作做得很不熟練,一猜便知道是頭一遭。
面容蒼白的少女用如泉水般清亮的眸子看著他,看著這個她一直視為天神般的男人,眸中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祈求。
“侯爺,奴婢不想吃……”
衛(wèi)淵對上這樣的眼神,那拉開數(shù)十石重弓都未曾抖一下的手,竟有些拿不起那小小的湯匙,只是他知道孩子已經沒了,這藥吃下去才能把她的身子養(yǎng)好,硬是狠下了心腸,將湯匙抵到了她的嘴邊。
“乖�!彼玫蛦〉脦缀趼牪磺宓纳ひ魯D出這一個字,帶著一絲從沒在他語氣中出現(xiàn)過的哄勸意味。
她抬頭望著他,他說不清她眸中的情緒,仿佛含著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沒說,默默地將他送到嘴邊的藥給喝下了。
她肯乖乖喝藥,他卻高興不起來,一勺一勺機械地搜摳摳號: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將一整碗藥都喂得干干凈凈。
藥效很快便起了作用,她沒過幾刻鐘便躺在床上低低呻吟起來,身下早已變得黑紅的印子重新暈出新的紅艷。
半枝小心地瞟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立在床邊的衛(wèi)淵,硬著頭皮把他請出去,“侯爺,高御醫(yī)交代,藥效起作用后,要給姑娘換洗�!�
他似乎是才回過神,終于將目光從疼得縮成一團的少女身上收回來,轉身一步一步退到了室外。
即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無助又痛苦的呻吟也是壓抑又小聲的,走到了屋門外便完全聽不見了,讓人無法想象她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一盆盆血水從屋子里端出來,那艷麗的顏色刺得他眼角發(fā)疼。衛(wèi)淵轉身,去了讓高御醫(yī)暫且歇腳的正廳。
正廳里高御醫(yī)正喝著茶水,見他出來了便站起來行了禮,衛(wèi)淵讓他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她是因何小產?”
在趕來文云苑的路上,衛(wèi)淵便聽丹平說了事情的經過,道是在進屋的臺階上摔了一跤便見血了,詳細情況他肯定要再分別盤問這院子中的人。
高御醫(yī)面色踟躕了一下,衛(wèi)淵便立馬知道其中有異,便沉下了面色,緩聲道:“高御醫(yī)但說無妨,我只想求個真相�!�
高御醫(yī)擅婦科又常年在宮中行走,早已見識過這宮中府中的各種陰私,面上很快就恢復了常色,照實道:“這位姑娘想來是先食用了摻有麝香等活血功能的烈性藥物的食物,動了胎氣,又受到外力的撞擊,這才導致了小產�!�
衛(wèi)淵的眼神徒然一厲,謝過高御醫(yī),給了他厚厚的封賞,念著天色已晚,便先讓衛(wèi)勇送他回去,定好了明日再上門給青黛看脈。
待高御醫(yī)離開,側室內的動靜已是停歇了,衛(wèi)淵進去看了一眼,少女一張雋秀慘白的瓜子臉窩在錦被中,更顯小巧。他走上前,看了半晌她并不安穩(wěn)的睡相,伸出手指撫平了她緊蹙著的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眼間忽地一凝,神色變得凌厲駭人起來,他定會抓到那個害了她的人!
衛(wèi)淵收回手,轉身提腳走到西廂房,讓衛(wèi)勇將文云苑的下人一個個分別抓來審問,他倒是要看看,是誰那么大膽敢在他眼皮底下害人!
一夜光陰悄然流逝,偌大的侯府中,注定有數(shù)人無眠。
衛(wèi)淵一夜未合眼,除了眼中多了些血絲外,瞧起來精神還行,他在軍中急行軍時,幾天幾夜不合眼都是常態(tài),只是現(xiàn)下,他卻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疲倦。
在青黛昨日晚間的飯食中查到了有藥粉的殘留,正是藏紅花和麝香兩種藥物的混合粉末,而唯一接觸過吃食的劉婆子也招了,說是蘇氏指使的。
這還不算,丹平的木珠手串的繩子斷口有利器割過的痕跡,沒在行刑中撐過幾下,她也招了,她是小林氏的人,一直潛伏在文云苑中等著機會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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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謀
若是只有下藥或手珠斷裂一次謀害發(fā)生,只供出一個主謀衛(wèi)淵也就信了,但現(xiàn)在竟是接連審出了兩個主子,還都是他后院中的女人。
衛(wèi)淵的臉色更加難看,給衛(wèi)勇打了個手勢。
衛(wèi)勇心中一驚,這是要給這內宅中的女子用上撬開軍中內奸的嘴的用刑手段,看出來衛(wèi)淵心情差到了極點,他也不敢多嘴,默默下去干活了。
衛(wèi)淵這邊又分別審了丹畫、李婆子和半枝,從她們口中揪出和丹平、劉婆子近日里有來往的下人,又派人去將那些人叫來一個個逐一單獨問過。
天邊泛起了一絲魚肚白,夜色逐漸被黎明驅散,天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一夜未熄的燭火垂下厚厚的燭淚,在桌上幾張寫滿了字的宣紙上映出模糊的燈影,衛(wèi)淵盯著那張紙上記錄的各種供詞,面色陰晴難辨。
衛(wèi)勇也陪著衛(wèi)淵一夜沒合眼,卻又不敢打瞌睡,生怕心緒不佳的主子遷怒自己。
該問的下人都已經問完了,衛(wèi)勇就這樣站在一旁看著衛(wèi)淵目光沉沉地在太師椅上坐了幾刻鐘,才聽到了他沙啞的聲音。
“衛(wèi)勇,去把蘇氏和小林氏叫到萬福院,再使人去知會老夫人一聲�!�
這毫不客氣的稱呼讓衛(wèi)勇愣了愣,只是他全程參與了審查,也大抵能拼湊出真相,馬上反應過來,急匆匆去門外找小丫鬟帶話去了。
衛(wèi)淵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薄唇抿得緊緊的,待到桌上的蠟燭燃盡了最后一絲燭芯,才起身,大步朝萬福院走去。
文云苑幾乎是折騰了半宿,后半宿衛(wèi)淵又讓人去拿人來審問,其中不乏蘇氏和小林氏院子中的人,對于文云苑的動靜,她們自然也是知曉的。
一早上起來就得知青黛的孩子沒保住,蘇氏漱口時差點笑出了聲,緊接著便有個丫鬟來傳話,衛(wèi)淵請她去衛(wèi)老夫人的院子。
蘇氏心中一緊,有些忐忑,但想了想又放下心,她早已安排妥帖好,這屎盆子絕對能扣在另一個賤人頭上。
待到蘇氏梳妝打扮好,領著貼身丫鬟施施然來到萬福院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死對頭小林氏也在,她轉念間便想到定是計謀已成,衛(wèi)淵是要當著眾人的面處置她,便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
小林氏看到她的那刻也微微有些詫異,接著便恢復了自然的笑容,同往日那般嬌嬌怯怯地給她見了禮,婉轉地打聽起來:“姐姐也是被侯爺叫過來的?”
蘇氏抬眸瞭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冷笑她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也同她假惺惺地寒暄起來:“可不是,也不知侯爺一大清早尋我們過來,是有何事。”
衛(wèi)老夫人今日難得沒有為難蘇氏,也是在困惑衛(wèi)淵為何天方亮起就將她們聚起來,這個兒子雖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但他的心思,她一向摸不透。
在三個女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衛(wèi)淵到了。
他披著朝陽踏進堂中,金燦燦的日光給他高大威武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光,配上他英武的面龐、威嚴肅重的表情,仿佛從天而降的戰(zhàn)神般奪目冷峻。
蘇氏和小林氏看著這個相伴多年的男人都眸含愛慕,但卻無一例外接到了他又冷又厲宛若刀割的一眼。
衛(wèi)淵一進堂中便先挨個看了蘇氏和小林氏一眼,兩個女人都面色如常,還帶著看見了夫君的隱隱喜意,沒有一絲一毫謀害了一個小生命的內疚與不安。
“侯爺�!碧K氏和小林氏從繡凳上站起身來,同時喚了一聲,輪流噓寒問暖。
衛(wèi)老夫人也道:“淵兒用過早膳了嗎?我讓人端上來……”
“不必了。”男人厚重的嗓音打斷了三個女人的話,犀利的眸光將她們掃視了一圈,沉聲道:“我今日讓你們聚在此,是為了青黛被人暗害小產一事。”
話音一落,室內便是一靜,緊接著是衛(wèi)老夫人驚訝的聲音,“淵兒你說什么?青黛是在自個的文云苑里不小心摔了不甚弄掉了孩子,哪有人害她?”她方才也得知了青黛小產一事,雖心疼還未出世的親孫兒,但也只當青黛沒福氣罷了。
衛(wèi)淵說出這話時一直在觀察蘇氏和小林氏的表情,只見她們都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心底更冷了,轉念又自嘲一笑,她們說不定還以為成功陷害了對方。
衛(wèi)淵不做辯解,只是讓衛(wèi)勇將丹平和劉婆子提了上來。
衛(wèi)老夫人覺察事情不對,讓閑雜人等先退下,只留下了幾個主子身旁貼身伺候的。
丹平和劉婆子早已被一晚上非人的酷刑折磨得精神恍惚,衛(wèi)淵問什么便答什么,不曾有半分遮掩。
蘇氏和小林氏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而當衛(wèi)淵將一沓府中下人的供詞扔到她們面前,指著上面被供出來指使丹平和劉婆子的黃媽媽和郁金時,兩人都繃緊了神經。
“你們還有什么想說的�!毙l(wèi)淵一雙鷹眸緊緊盯著她們,眸中的冷意之下是深藏著的復雜。他雖然出身高門大戶,卻早早便投身軍營,頭一次意識到內宅中鮮血淋漓的刀光劍影,竟是比戰(zhàn)場上還要兇險。
還是姜老的辣,黃媽媽比主子反應還快,在看到那些將她何時何地同丹平接觸、又說了些甚么都明明白白呈出來的供詞后,心中一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侯爺,都是老奴一時糊涂,只想著不能讓庶長子先出來膈應夫人,被脂油蒙了心,竟是大了膽子去加害侯爺?shù)淖铀谩秉S媽媽一通捶胸頓足的高呼,說得是老淚縱橫,接著她的重點便來了,“老奴一念向惡,死不足惜,只是夫人半點不知情,夫人秉性良善,這事老奴是死死瞞著夫人做的,只望侯爺莫要遷怒夫人,老奴這就下去伺候小主子!”說著竟站起了身子,在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猛地朝那漆紅雕獸的粗壯柱子一頭撞了上去。
衛(wèi)勇驚了驚,伸手阻了一阻,但黃媽媽去勢太猛,依舊撞了個頭破血流,額頭上的血口子不住流血。
蘇氏這時回過了神,領會了黃媽媽此舉之意,矮下身子抱著黃媽媽虛軟無力的身子,嚎啕痛哭,“媽媽,你怎地如此糊涂!不論是誰生的孩子,都是侯爺?shù)墓茄易允嵌紩淙缬H子,你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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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上門
見了血光,大堂里亂做了一團,被這一番變故嚇到的郁金也被點醒,慢了一步跪了下來,滿面悲戚,哀泣道:“奴婢與青黛有些舊怨,看不慣她如今春風得意,惡從膽邊生,便升起了謀害她的心思。全是奴婢一人之錯,與姨娘沒有關系�!闭f著她便在地上砰砰磕起了頭,力度之狠,沒幾下就流了滿臉的血。
小林氏似是被驚到了,瞪著自己的大丫鬟,捂著心口好半晌才緩過神來,用手用力拍打著郁金,哭著罵道:“我竟不知你是個如此心胸狹窄之人,即使旁人有再多不是,你又怎能去害人呢!”
如果青黛在這,恐怕要為她們兩對主仆的言辭拍手稱贊了。黃媽媽一番話將蘇氏摘了出去,而蘇氏順便表了個忠心,庶子庶女她也定會善待;郁金雖然失了先機,但后來的反應還算機敏,把鍋全攬在自己頭上了,小林氏就更厲害了,既責罵了郁金彰顯自己的善良,還用受害者有罪理論倒打了一耙,在衛(wèi)淵面前上眼藥,不可謂不明智。
衛(wèi)淵看著依然沒有認錯的打算,和黃媽媽、郁金一同演戲的蘇氏和小林氏,那一絲絲從昨夜起便升起的寒意完全將他的內心籠罩。他知道這些年來蘇氏和小林氏之間常有小打小鬧、爭風吃醋,但他不敢相信這兩個與他同床共枕度過無數(shù)個春宵,看起來纖細柔弱的女子,會有如此狠毒的心,去謀害一個孕婦。
只是事實擺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一夜的苦思,讓他愈發(fā)不信任這兩個枕邊人。
他冷眼看著她們一番唱念做打俱佳的演出,先問了郁金,她和青黛有何舊怨,郁金支吾了半天答不上來。他又問黃媽媽,根據其他下人的供詞,她每回同丹平接觸后,她必定會去找蘇氏,這是為何。
黃媽媽同樣答不出來,只是咬死了蘇氏不知情,郁金也一樣,只說這事都是她自己一人的主意。
衛(wèi)淵陰沉沉地看著她們,迎上兩個女人忐忑的目光,他嗓音帶著喋血的噬人,一字一頓地道:“蘇氏、小林氏謀害侯府子嗣,不賢不良,心腸歹毒。罰二人于衛(wèi)氏家廟清修,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永世不得出廟!”
“侯爺!”蘇氏和小林氏幾乎是一同叫道,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面色冷然,語聲無情,眸中一點感情都沒有的男人是她們夜夜相伴的夫君。
一直掐著佛珠裝聾作啞的衛(wèi)老夫人也一顫,猛地抬起了眼怒道:“這個責罰是不是太重了,家廟那等地方陰寒偏僻,慧兒身子一向不好,你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衛(wèi)淵面色一沉,冷冷拂袖,轉身便走:“我意已決,無需多問�!�
小林氏委頓地坐在地上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后,才倏地起身撲向衛(wèi)老夫人,嚶嚶哭起來,聲音里滿是絕望:“姑母!姑母救我!我不要去家廟!”
衛(wèi)老夫人看著哭成了一團淚人兒的小林氏也是心疼,壓倒了還未出世的親孫子被害流掉的痛心,上次她這般哭倒在她懷里還是得知衛(wèi)淵要另娶他人時,衛(wèi)老夫人拍著她的背,面上閃過一絲堅決,輕聲哄道:“好好好,我不會讓你去的,放心,啊�!�
蘇氏呆呆地抱著滿頭是血的黃媽媽,對那對相親相愛的姑侄充耳不聞,直到察覺到手上被黃媽媽輕輕扯了扯,才低下頭,對上了她虛弱的臉。
“夫……人,去找……蘇老夫人……”黃媽媽艱難地提點到。
蘇氏無神的雙眼一亮,對,她要回娘家,找她娘,她是永昌侯府的侯夫人,她決不能被送去家廟!
衛(wèi)淵剛把兩人的處置定下,還未來得及安排人手將她們送去家廟,蘇府便來人了。
來的是蘇氏的母親蘇老夫人和他的大舅子蘇大老爺。
蘇氏是蘇老夫人中年得女,蘇老夫人年逾花甲,滿鬢霜白,一見到衛(wèi)淵便顫巍巍扔了拐杖要跪下給他賠罪。
衛(wèi)淵怎敢讓她真跪下去,便強上前一步將老太太扶起,蘇老夫人順勢抓著他起身,面上老淚縱橫。
“侯爺,都是老身教女無道,她在閨中就頑劣,哪想嫁了人還這般糊涂,識人不清,用了那等惡仆……都是老身之過啊!”
蘇老夫人一席話,把蘇氏的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推到了黃媽媽身上,只有個用人不當之過。
一旁的蘇大老爺也扶著自己的老母親,一臉歉容,對衛(wèi)淵道:“妹夫,小妹自小被我們寵壞了,性情天真,難免被那起子刁奴蒙騙。我知你這孩子得來不易,你放心,那刁奴我們蘇家自會處理為你出了這口惡氣,過幾日我便讓內人過府,教導教導小妹。”蘇大老爺已年過不惑,面白無須有些微胖,端的是一臉正義凜然,終于扯到了這回上門的要點上來,“只是小妹自小嬌生慣養(yǎng),自幼被我們如明珠般捧在掌心,家父更是一句重話都不敢對她說。這家廟環(huán)境到底是差了些,恐小妹身子嬌貴受不了,不如便讓小妹跟前的沉香代她去替那孩子祈福罷,也算是了了小妹心中愧疚�!�
蘇大老爺不愧是四旬不到便爬到吏部侍郎這一位置上的人,幾句話便讓蘇氏去家廟改成了讓一個丫鬟替她去,既點名了蘇氏在中書省參政知事蘇老太爺心中的地位,又說明蘇氏已經悔改,再刁難下去便是不知所謂了。
衛(wèi)淵繃緊了臉,聲色俱厲,“蘇大人想來是不清楚事情經過,那老奴怎有膽子獨自行這等陰毒之事,蘇氏之心歹毒……”
他還未說完,蘇大老爺便瞬間變了面色,本還是一臉和氣的面龐忽地轉成嚴肅怒意,兩道眉毛吊著,疾言道:“妹夫說的哪的話,小妹最是良善不過,哪是那等心腸惡毒之人。那惡仆都已承認自己的罪行,便是放在順天府審案也沒有這主子替犯錯的下人贖罪的道理。妹夫別怪大舅子我往難聽里說,說一千道一萬,我們蘇府百年書香歷經三朝,小妹乃正正經經的蘇府嫡長女,萬沒有為一個還未成型的妾生子入家廟清貧一生的道理!還請妹夫莫要為難我們闔府上下!”
衛(wèi)淵的面色瞬間變得鐵青,他何嘗聽不出蘇大老爺這是在威脅他,永昌候府本就是軍功起家,幾代男兒用戰(zhàn)功換來榮耀與爵位,只手握重兵必是會被帝王猜忌。外人看來軍功赫赫、鮮花著錦的永昌候府處境早已是如履薄冰,因此當年他父親和祖母早有先見之明,才會為他擇了這門婚事。蘇家是三朝書香門第,族中弟子枝繁葉茂,在朝為官者不勝枚舉,姻親故舊關系盤根錯節(jié),蘇氏的父親蘇老太爺更是能在圣上面前說上話的文官重臣。
蘇老夫人哀哀的哭聲不絕于耳,衛(wèi)氏上百族人的性命和追隨永昌侯府的成千上萬的兵士宛如幾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在他的肩上,幾乎將他壓得佝僂了背脊。
衛(wèi)淵的臉色數(shù)變,黑眸中的血紅仿佛能化成鮮血滴下來,后牙都被他磨得“咯咯”作響。
仿佛過了數(shù)個秋冬,又好似只有一剎,他終究是狠狠攥緊了掌心,沙啞的聲線如同被粗糲的沙石研磨了百遍,“……大舅子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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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娘逼迫
好不容易送走了蘇大老爺和蘇老夫人,衛(wèi)淵滿面疲憊地在書房外間坐下,就聽得衛(wèi)勇稟報,衛(wèi)老夫人過來了。
衛(wèi)淵只好打疊起精神迎上前,衛(wèi)老夫人甫一見到他,便直奔主題。
“淵兒,你不能讓慧兒去家廟!”
衛(wèi)淵揉了揉額角,把衛(wèi)老夫人請上座,從下人手中接過茶奉上,才道:“母親,你該也看得出來,那等狠心毒辣的計策哪是一個丫鬟能做得了主的,必是小林氏的主意�!�
衛(wèi)老夫人眼神閃爍了一下,把茶盞往檀木桌上一敲,提高了嗓門掩飾心虛,“淵兒你怎能如此不相信慧兒呢?你同她從小青梅竹馬長大,難道不曉得她的性子最是和善溫良不過,便是在路上見到螞蟻也不忍心踩過去!”
哪知衛(wèi)老夫人這話卻正好戳中了衛(wèi)淵心中的陰霾,他面色一冷,聲線漠然:“我倒是也想知道,她是如何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樣子。母親將她留在府中,今日她敢暗害我的骨肉,明日焉知不會害到我們頭上?”
衛(wèi)老夫人愣了半晌,先是下意識地反駁:“你說的什么胡話,慧兒怎會害我們?”嘀咕了一陣,又想起了方才丫鬟打聽到的消息,神色又變得堅定起來,質問道:“方才是不是蘇家來人了?”
衛(wèi)淵身子一僵,抿著唇未語。
衛(wèi)老夫人也不需要他回答,豎著眉毛,拍著桌子道:“他們定是來同你求情的,你是不是對蘇氏輕輕放過了?!”
衛(wèi)淵的唇蠕動幾下,知道這事也瞞不過她,澀然道:“罰蘇氏于院子中禁足。”
衛(wèi)老夫人瞬間如同抓住了狐貍尾巴般,聲音又大了不少,中氣十足喊道:“既然如此,慧兒為何還要去家廟,她蘇氏有娘家護著,我慧兒娘家不得力,但還有我這個姑母護著!”
“這不能并為一談。”衛(wèi)淵的額角一跳一跳的疼,對著親娘還是忍著怒意好生道。
“這便是同一樁事,為何不能��?左右她蘇氏能減輕責罰,慧兒必須同她一樣!”衛(wèi)老夫人不管不顧地鬧將起來,只揪著這點不放,要死要活地就是要讓衛(wèi)淵收回把小林氏送去家廟的話。
同衛(wèi)老夫人講了幾句后,衛(wèi)淵發(fā)現(xiàn)道理實在對她說不通,便厲了神色,眉眼間盡是凌厲威嚴,怒喝道:“夠了!小林氏品行敗壞、用心惡毒,這家廟是去定了!”
衛(wèi)老夫人怔怔地看著他怒氣勃發(fā)的面容,突然捶地痛哭,“你個不孝子,竟為了一個通房丫鬟頂撞我!我只不過是不想讓慧兒去受那等苦頭,你竟拿了一堆話來壓我!”
一只簪子在她的動作中從高髻上掉了下來,她看著那落在地上的金簪靈機一動,一把抓起它,將那金燦燦的尖利簪尾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梗著脖子瞪著衛(wèi)淵,豁出去般道:“你若是不答應,我便血濺在此!”
衛(wèi)淵對上衛(wèi)老夫人又添了幾道細紋仿佛已經魔障了的臉,那雙渾濁的老眼告訴他,若是他不服軟,她便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使個遍,不給這府中片刻安寧。
他沉默了半晌,聲線干澀:“母親,放下罷,我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