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聽風之人
聽風小筑的門是兩扇厚重的木板，沒有上漆，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像是老人臉上的皺紋。林辰推開門，一股混雜著劣質(zhì)茶葉、潮濕衣物和淡淡血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將門外那股屬于荒原的干燥風沙徹底隔絕。
茶館內(nèi)的光線很暗，只有幾盞掛在梁柱上的獸油燈提供著昏黃的光源，將大部分角落都隱藏在陰影里。這里沒有尋常茶館的喧鬧，只有一種被刻意壓制住的、數(shù)十道聲音交織而成的嗡鳴。每一張桌子都像一個獨立的小世界，桌邊的人身體前傾，用只有彼此能聽到的音量交談，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這里沒有說書先生，因為每一個坐在這里的活人，本身就是一個移動的故事，一個潛在的情報源。
林辰的進入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一個筑基九重的修士，在這里并不算扎眼。他平靜地掃視了一圈，目光沒有在任何一張桌子上過多停留。一樓大堂坐滿了人，有獨行的刀客，有成群的傭兵，也有衣著華貴卻神色陰沉的富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構(gòu)成了這座城市復(fù)雜生態(tài)的一部分。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旁，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擺著一張小方桌，一個身形干瘦、穿著灰色布衣的老者正趴在桌上假寐，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他的桌上沒有茶，只有一個粗糙的陶碗，碗里零星地放著幾塊碎靈石和一些形狀各異的小物件。有趣的是，幾乎每一個離開茶館的修士，都會不經(jīng)意地路過他的桌子，然后悄無聲息地往碗里添上點什么。
林辰?jīng)]有立刻走過去。他走到大堂中央的一個空位坐下，要了一壺最便宜的“黑巖茶”。茶水入口苦澀，帶著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但他喝得很慢，仿佛在品味什么絕世佳釀。他的耳朵，卻像張開的網(wǎng)，捕捉著周圍那些被壓制在嗡鳴聲下的、零碎的詞句。
“……黑水礦區(qū)又死了三個，尸體都找不到……”
“……懸賞榜更新了，‘血手屠夫’的人頭漲到了三千靈石……”
“……百寶閣那位管事，最近脾氣很差，據(jù)說丟了件重要的東西……”
“……城衛(wèi)軍的莫統(tǒng)領(lǐng)，昨晚又帶人抄了一個不長眼的傭-兵團……”
這些信息雜亂無章，真假難辨。但林辰很有耐心，他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在蕪雜的叢林中尋找著獵物的蹤跡。一壺茶喝完，他對這座城市的“底色”已經(jīng)有了更深的理解：這是一個圍繞著利益與暴力高速運轉(zhuǎn)的絞肉機。而【百寶閣】和【城衛(wèi)軍】，無疑是這臺機器上最核心的兩個齒輪。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輕響。然后，他站起身，徑直走向了那個角落里的老者。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桌前。
趴著的老者像是睡死了一般，毫無反應(yīng)。
林辰依舊站著，氣息平穩(wěn)，既不催促，也不離開。時間仿佛在這里凝固了。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向這邊瞟了一眼，又迅速移開。
終于，那老者動了。他沒有抬頭，只是用一種像是砂紙摩擦木板的沙啞聲音說道：“茶喝完了？”
“喝完了�！绷殖交卮�。
“味道如何？”
“很苦�！�
“苦就對了，”老者慢悠悠地直起身，露出了一張滿是褶皺的臉，雙眼渾濁，看不出任何情緒，“黑風城的茶，沒有甜的。說吧，你想聽什么風？”
他自始至終沒有問林辰的姓名來歷，仿佛那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在這里，身份是假的，只有問題和價格是真的。
“我想知道，”林辰的聲音壓得很低，“黑風城這臺磨盤，是誰在推；磨盤上的血，又流進了誰的口袋。”
這是一個很寬泛的問題，但直指核心。
老者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微光。他重新打量了林辰一眼，然后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三個問題，一個價格�！崩险叩穆曇衾飵е唤z不容置疑的意味。
“第一，城主府、百寶閣、城衛(wèi)軍，誰是主人，誰是狗？”
“第二，百寶閣在這里，僅僅是為了做生意？”
“第三，我要一個能在黑風城安身立命，并且能賺到大錢的門路�！�
林辰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直接，一個比一個深入。第一個問題是了解權(quán)力架構(gòu)，第二個問題是刺探核心目的，第三個問題則是尋求切入點。
老者沉默了片刻，干瘦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類似笑容的表情，但看起來比哭還難看�！澳銌柕牟皇秋L聲，是雷聲。價格，可不便宜。”
“開價。”林辰言簡意賅。
“一百中品靈石，”老者頓了頓，補充道，“外加一個我沒聽過的、關(guān)于金丹修士隕落的真實故事�！�
一百中品靈石，對于任何一個筑基修士而言，都是一筆巨款。更苛刻的是第二個條件。金丹強者的隕落，本身就是極大的秘聞，每一個都足以在一方地域引起軒然大波，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接觸到的。這個價格，與其說是交易，不如說是一種刁難和試探。
林辰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布袋，放在桌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一百塊中品靈石。
然后，他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比之前更低的、仿佛耳語般的聲音說道：“北山域，黑山郡，血影樓樓主厲天行，金丹初期，已死�？こ鞘貙⒊０厣�，金丹初期，已死。他們的死，都與一個叫玄骨上人的人有關(guān)。而那個玄骨上人，也在不久前，死在了黑山郡……”
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沒有提萬道熔爐，只是將一件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用一個旁觀者的口吻，冷靜地陳述出來。他隱去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只保留了故事的骨架。但這個骨架，已經(jīng)足夠震撼。一個郡城的兩大金丹強者，外加一個神秘的第三方金丹，在短時間內(nèi)接連隕落，這消息若是傳出去，足以讓整個北山域震動。
老者渾濁的雙眼，驟然間變得銳利如鷹。他死死地盯著林辰，仿佛要將他看穿。
良久，他才緩緩?fù)鲁鲆豢跉�，那股銳氣又收斂了回去，重新變回那個昏昏欲睡的老頭。
“你的故事，值這個價�！彼掌痨`石，同樣壓低了聲音。
“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城主‘黑風老人’，是個只認靈石的聰明人，他什么都看見了，也什么都看不見。城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莫城，是百寶閣養(yǎng)的最忠誠的一條狗，牙齒只咬百寶閣不喜歡的人�！�
“第二個問題：百寶閣當然不只是為了做生意。他們在找一樣?xùn)|西，一樣從‘隕龍山脈’深處流出來的東西。為此，他們已經(jīng)暗中找了近十年，幾乎把黑風城翻了個底朝天�！�
“至于你的第三個問題……”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答案就在第二個問題里。既然百寶閣在找東西，那城里自然就多出了一門生意——‘尋物人’。百寶閣不方便親自下場的地方，或者他們不想沾染的臟活，都會外包給這些‘尋物人’。報酬豐厚，但死亡率也極高。城西，黑水街，‘獵人公會’，拿著你的實力去那里登記，自然會有活計找上你�！�
說完，老者重新趴回桌上，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林辰站起身，沒有多說一句廢話，轉(zhuǎn)身走出了聽風小筑。
門外的風沙依舊，但此刻在他眼中，這座城市的脈絡(luò)，已經(jīng)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