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靈塔4
“夜里不要隨便開門。
”這是何珍珍給他的警告,付敘昭以實際行動證明他只是表面遵從。
在意識到是何珍珍的呼救聲后,他毫不猶豫地沖到門前,將門閂扯去拉開門。
被門板阻隔的夜風(fēng)一下子灌進房中,吹得他的衣袂和發(fā)絲翻飛。
一縷紅色的發(fā)絲也被風(fēng)送到了他眼前。
他垂眸看去,身前紅發(fā)女人的臉被月光映得蒼白如紙,正無助地仰頭望著他,眼里都是驚惶。
是何珍珍。
只見她身體向前一傾,軟倒在他的懷里,顫聲道:“有、有東西要殺我!”何珍珍的五官線條鋒利又漂亮,唇不描而紅,睫毛也長,在此時卻露出泫然欲泣、帶著示弱意味的表情,弱化了她長相的攻擊性,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付敘昭面色沉靜地看著她,語氣沒有起伏地問:“你是如何到外面去的?”“我……”何珍珍抓著付敘昭衣袖的手指漸漸收緊,“我半夜驚醒,就對上一張慘白的臉,是、是那個少夫人,她伸手要掐我的脖子,我趕緊跳下床往外面跑,被她在院子里追了好幾圈,實在跑不動了,才回來找你求救。
”付敘昭瞥了一眼她的床榻,又看向屋外,目光停在了院門前。
那里正站著一個素衣披發(fā)的女人,她四肢干瘦如枯木,唯有腹部高高隆起,像是被肚子的肉吸光了所有營養(yǎng),顯得有些畸形。
表情卻恬靜柔和,雙眼還微彎盛著笑意,沉默地望著他們二人。
要不是她身上的鬼氣濃郁得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付敘昭都要將她認(rèn)作是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普通孕婦。
他推開何珍珍,目光冷冽。
無數(shù)光點在他掌中迅速凝聚成一柄銀白長劍,他抬起佩劍,直指少夫人眉心。
房中,他身后木桌上的那支白色蠟燭正淌著燭淚,燭豆在夜風(fēng)中搖曳了兩下。
倏然熄滅。
-何珍珍是被冷醒的,她睜開眼時,差點被月光晃了眼睛。
她睡前關(guān)好的門窗此時竟大敞著,夜風(fēng)直吹,旁邊的床榻不見付敘昭的身影。
何珍珍立刻起身,朝桌上的蠟燭看去,蠟燭果然已經(jīng)熄滅。
她低罵一聲走到桌前,嘗試將蠟燭再次點亮,好在情況沒有她預(yù)想得那么糟糕,燭火重新燃燒起來。
接著,她又迅速把所有窗戶關(guān)好,最后合門時卻猶豫地頓住了動作。
眼下這種情況,付敘昭怕是已經(jīng)兇多吉少。
要救嗎?怎么救?還有救嗎她盯著桌上的蠟燭思考須臾,還是一咬牙把蠟燭抓起,抬腳踏出了房門。
算了,賭一把。
既然被找上的是付敘昭,說明觸犯禁忌的只有他一個,他被帶走的時候蠟燭被吹熄,應(yīng)該是這燭火對帶走他的那東西有克制作用,她就拿著蠟燭在附近找一找,十分鐘內(nèi)能找到就救回來,要是不行也沒辦法。
深夜寒氣沁人,她單薄的套頭衫沒什么御寒能力,燃燒的燭火也沒有暖意,只能靠環(huán)抱雙臂來減緩體溫的降低。
何珍珍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白天下了雨,地面濕漉漉的,萬籟俱寂的夜里只有她的腳步聲嗒嗒作響。
走出院落來到回廊,面對左右兩邊的分叉,她遲疑地觀察起來,先看了看左邊,那里空蕩蕩一片,曲折地延伸進遠(yuǎn)處的黑暗中;再看右邊,亦然。
她又看回左邊,結(jié)果被嚇了一跳。
原本空蕩蕩的廊道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紅色身影,隱約能分辨出是一個穿著紅衣衫的女孩,鮮紅的衣襟上托著一張慘白的臉,嘴角吊起笑得詭異,兩頰涂得紅紅的,兩只眼睛沒有神采,正直直看著她的方向。
何珍珍立刻就要往右邊拐。
“嗚啊啊啊啊啊——”她剛一踏進右邊的廊道,盡頭的黑暗中,又驟然響起一陣歇斯底里的啼哭聲。
……讓那個叫付敘昭的新人自求多福吧!何珍珍立刻收回腳,轉(zhuǎn)頭就要原路返回,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來時路已經(jīng)變成了一面高高的紅色院墻,她已無路可退。
她簡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圣母什么,這下好了,回不去了。
而且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當(dāng)她回過身,原本遠(yuǎn)在十幾米開外的紅衣女孩離她竟然只剩幾個跨步的距離了,那張怪誕的臉在紅燈籠的光下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但是……何珍珍盯著那張臉,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蒼白的臉,兩團紅艷艷的腮紅,粗糙的眉眼……這紅衣女孩竟是個紙人!她攥緊手中的蠟燭,毫不猶豫地拐入左邊。
紙人用墨水勾勒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是一個墨點,隨著何珍珍的移動緩緩轉(zhuǎn)動著,嘴角上揚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何珍珍注意到,隨著她的靠近,紙人的手臂也在慢慢抬起,照這個勢頭下去,她再上前兩步,紙人就能抓住她了。
她心一橫,在與紙人擦身而過的瞬間,抬手將蠟燭懟了過去。
剛一接觸燭火,紙人的表情就變得異常猙獰,嘴角夸張地裂開,爆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嘶喊聲。
隨后,火焰自它的指尖開始蔓延,很快將它全部吞沒,那嘶喊聲也在火焰中戛然而止。
她不敢滯留,趁機向前狂奔。
接下來遇到的岔路口情況都與第一次一樣,只是紙人出現(xiàn)的位置有左有右,她只能被動地選擇方向。
就像是……刻意把她往某個地方趕一樣。
直到一個雜草叢生的荒廢庭院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才意識到自己到了何處。
不正是發(fā)現(xiàn)下人尸體的那個院子嗎?何珍珍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后抬腳走了進去。
院里的雜草果然很高,她邊觀察腳下邊前進著,抓蠟燭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抽搐。
全是草,根本看不清……等等,那是啥?錯雜草葉間,一片白色的衣角在其中顫動。
何珍珍:“……”她沿著衣料延伸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一張熟悉的昳麗面容。
他側(cè)倒在地,雙目緊閉,發(fā)冠不知掉落在了何處,一頭齊腰長的墨色長發(fā)凌亂披散著,有幾縷還貼在他玉白的腮邊,精致考究的白色衣擺被風(fēng)揚起,仙鶴展翼一樣上下翻飛著。
——不是付敘昭是誰?-付敘昭醒來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神思還沒完全清醒,一個巴掌又迎面而來。
“啪”的一聲干脆利落,回蕩在寂靜的夜空。
他的視線逐漸聚焦,扇他巴掌的人面容終于清晰起來。
何珍珍看他醒來,面色一喜,剛張嘴要說些什么,脖子卻忽然一緊,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把她摜倒在地。
“你做什么?!”她的后腦勺被撞得生疼,瞪著正居高臨下看著她的付敘昭,咬牙切齒道,“我來救你,你就這樣道謝啊?”感覺到指腹下的溫?zé)崞と庥忻}搏鼓動,付敘昭冷峻的神情才和緩下來,他驀然松手,扶起被摁倒在地的何珍珍。
“抱歉何姑娘,我方才……”“第二次了,第二次!”何珍珍搓著被掐得生疼的脖子,收好手中被折騰滅的蠟燭,“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救你這個蠢貨……”控訴聲戛然而止,她感覺到有兩道令她后脊發(fā)涼的視線,正在他們二人身上梭巡著。
有東西正在暗中窺探他們。
付敘昭也發(fā)現(xiàn)了,目光落向了她身后某處。
何珍珍二話不說,拽著付敘昭跑進不遠(yuǎn)處的廂房。
這糟心新人,一副想跟來者正面剛模樣,她真是怕了。
“躲床底下,快!”她一邊關(guān)門,一邊把付敘昭往床邊推。
關(guān)好門,她也矮身鉆入床底,與付敘昭胳膊挨胳膊、大腿貼大腿地躺在一起。
付敘昭抿了抿唇,剛想說些什么,就兩頰一痛,被何珍珍掐著腮被迫張開嘴,緊接著,一把腥臭且?guī)в谐币獾哪嗤寥诉M來。
“不準(zhǔn)吐,含好!墳頭土能遮蓋活人氣息,這是躺過死人的土,也不知道作不作數(shù)。
”何珍珍又從兜里掏出一把塞進自己的嘴里,這是她在扇醒付敘昭前,從左廂房門前一塊沒有雜草的土堆下挖的。
結(jié)合李顯之前說的尸體位置,她推測這土堆底下就是那具尸體呆過的地方,挖開后,果然露出了一片帶有黑褐色血跡的土,她一口氣挖了好幾把備在口袋里。
兩人嘴里都塞了土沒法再說話,付敘昭在盡力曲起自己的長腿,避免它伸出床底,床底逼仄的空間對他這個身高來說,還是藏得太勉強了;何珍珍則聚精會神地盯著門,門上欞格只覆了層一戳即破的薄紙,能隱約看見外面的事物。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披頭散發(fā)的影子映在了門上。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只青白赤-裸的腳跨過門檻,那東西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在房內(nèi)走動起來。
順著那只腳向上看,能看到它隆起的腹部,和刀鋒般銳利的長指甲。
不敢想,要是被它發(fā)現(xiàn),這指甲會怎樣撕開他們的肚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口土起了作用,那東西無頭蒼蠅一樣在房中晃蕩半天,依然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只能拖著步子走出了房間。
何珍珍松了一口氣,看來暫時躲過一劫。
她剛剛就是因為猜測來者是少夫人,想到少夫人懷孕不能彎腰,才臨時決定躲到床底。
看來這就是“少夫人夢游”了,難道她真的是被第一個枉死的下人附了身?那第一個下人又是誰殺死的?胡思亂想間,她放在身側(cè)的手突然被身旁的人握住了。
她暗哼了一聲,這小子終于懂得害怕了。
對方的指尖卻在她的掌心劃動起來,一筆一畫地寫著什么。
另……別?別什么?別怕?何珍珍:“……”大哥你還是怕一下吧,不要再作死了!何珍珍反握住付敘昭的手,死死地按在地上,生怕他再沖出去,好在對方終于老實了,沒再有什么出格的舉動,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
而她半夜驚醒后就一直精神緊繃,加上睡眠不足,身體已經(jīng)疲憊不堪,再無力抵抗襲來的困意,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