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漸漸擴散的裂縫(下)
第七章
漸漸擴散的裂縫(下)
一如想象中的,伊甸內(nèi)的醫(yī)院一樣沒有任何的醫(yī)生護士,不過按照大堂設(shè)置的指示,晨凜還是輕易地拿到了想要的藥物。
盡管對這個只憑少年自己的認識來判斷給出什么藥物的系統(tǒng)感到有點不安,不過別無選擇下,他也只能收好那些完全不知名的藥丸。
在醫(yī)院的各處都能看到印著三枚羽的標志,晨凜仍然不知道這標志到底代表什么,但從它在伊甸中出現(xiàn)得那么頻繁,說不定在原來是某種大型企業(yè)。
實在很讓人在意,不過現(xiàn)在沒有慢慢調(diào)查的時間,米蕾婭她們還在等著他回去,必須盡快買好食材,把藥帶回去給羽無才行
接下來該去買些食材…就這里吧。
從醫(yī)院走出來后,灰發(fā)少年快步走到了附近的超市,和他所住的公寓一樣,這間超市也是大得非常厲害,大概在里面就能夠買到一切必須的食材。
如果要說生病了也能吃的,果然還是煮粥比較好,不過單單煮白粥口味可能太淡,要不加點什么能補充營養(yǎng)的東西進去…
頷首思量著的少年順手拿過購物籃,總之先把一袋白米放進籃中,接著便走向販賣蔬菜的地區(qū)。
毫無想法的他不由得皺眉苦思起來,走過一個轉(zhuǎn)角,眼前卻是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影,少年慢了半拍才反應(yīng)過來,驚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對方明顯亦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雙眼瞪大的,就連手也習慣性地伸向腰后位置,只是此刻那里并沒掛有什么。
唔…失禮了,因為感覺前不久也遇到過差不多的情況…只是你應(yīng)該沒有要戰(zhàn)斗的意思吧
啊,嗯…是啊。
心臟還在因為突然的驚嚇而撲通撲通地跳著,在深呼吸了一口后,晨凜才開始忖量起眼前來人。
少女的臉容可謂是十分的平凡,并非是說她長得不好看,而是乍眼看下去沒有什么明顯的特征,是很容易隱沒在人群中的類型。
黑茶色長發(fā)扎成兩根低馬尾,年紀看上去要比晨凜年長一點,雖說人不可貌相,不過第一印象讓少年實在難以想象,這種散發(fā)著人畜無害的文學少女氣息的人,到底是怎么來到伊甸的。
你是…也是來買食材作料理的嗎
也許是為了緩和略帶緊張的氣氛,黑茶發(fā)少女---貝小米的視線移到了少年的籃子中,準確來說是里面那袋白米。
像這種需要處理的食物,怎么想也不會是要帶到外面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要回公寓自己料理。
既然對方向自己搭話了,晨凜也沒有什么理由不回答,在伊甸內(nèi)遇到其他人可不常見,說不定還能得到什么情報。
是啊,你說也,就是你一樣是…
因為有個很麻煩的伙伴啊,吵著說要吃手工制的漢堡扒,雖然確實很煩人,不過也沒有辦法,只能出來買材料了。
貝小米說著還不忘咋了咋舌,從那不滿的眼神看得出她這些天來被艾樂糾纏得有多煩躁,不知道這些事的晨凜也只能回以苦笑:
你和伙伴的關(guān)系還真好啊…這說明他很信頓你,也算是好事吧
誰知道呢。你不也一樣嗎,特意跑來買食材,該不會是這么有情調(diào)要自己享受一下吧
少女嘴角彎起了淺淺的弧度,令少年有點尷尬地摸了摸后腦勺,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隱瞞的事,在腦袋中轉(zhuǎn)了一圈后,他便開口說:
其實是我的伙伴生病了,所以便打算弄些比較容易消化,又能補充營養(yǎng)的食物給她…你有什么好提議嗎
竟然還來問我這個陌生人嗎你也是有夠奇怪的人。
嘴上這么說著,不過和提起她的伙伴時不一樣,她合上雙眼,眉間輕皺著思考了一會,當她再次張開眼睛時,便轉(zhuǎn)過身去指著不遠處的蔬菜架:
南瓜粥如何南瓜有保護胃粘膜,幫助消化的作用,而且營養(yǎng)豐富,味道也偏甜,是個不錯的選擇吧
南瓜粥…!
灰發(fā)少年呆了一呆,他這時才想起來---或許原是刻意地不想記起,南瓜粥對他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何況現(xiàn)在的狀況又和當時如此地相似…
嗯,說的也是,那就煮南瓜粥吧…啊,謝謝你的建議,抱歉啊,這么突然…
最后,在思量了一會后,晨凜還是認同地點了點頭,才又突然想起貝小米還站在自己面前,稍顯慌張地向她點頭道謝。
茶發(fā)少女看似也并不介意,隨意地擺了擺手后,順道拿過了旁邊的瓶裝黑胡椒,放在眼前晃了兩下。
沒什么,既然不用戰(zhàn)斗,那自然沒有產(chǎn)生敵意的理由。雖然是這樣,但能完全做到的人卻不多,難得遇上你這樣有趣的人,聊兩句當作放松一下也好。
是…嗎。
那么,我也差不多該走了,不然那瘋…那孩子發(fā)起瘋來,遭殃的可是我,最后就祝我們,沒緣再見吧。
貝小米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滿足地拿著一籃子的食材走向收銀臺;看著她甚至堪稱瀟灑的背影,少年也只能心生一陣佩服。
這個世界的女性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啊…該說不愧是從那個修羅場中存活下來的人嗎。
無奈地以姆指揉了揉太陽穴后,想起正事的晨凜便趕忙挑了一個南瓜以及其他配料,拿著一大袋食材全速奔回了公寓。
米蕾婭!羽無她怎樣,沒有再發(fā)熱吧
回到公寓房間放下買來的東西,灰發(fā)少年立馬三步拼作兩步跑進睡房之中,嚇得米蕾婭抖了一抖,才轉(zhuǎn)過頭來向他投以責備的視線:
[啊…!晨凜,沒事喲,那孩子睡得很甜呢,所以說話要,噓~~]
唔…也是,這就好。
他慌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幸好羽無只是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似乎并沒有要醒過來的征兆。
也因為如此,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晨凜并沒有留意到,米蕾婭的眼睛因為哭泣而顯得有點發(fā)紅。
那就…再等一會兒才叫醒她,我先去煮好南瓜粥,讓她吃完之后再吃藥吧,米蕾婭要過來嗎
[嗯!]
看樣子羽無的病情一時間也不會再變嚴重,少年又將手置在少女的額頭上,確認她的熱度已經(jīng)稍為降下來后,便喚過幽浮少女一起前往廚房。
[南瓜粥啊~電視上也有說過這很有營養(yǎng),很適合給那孩子吃呢。]
嗯,是剛剛在超市中偶遇到的人給我的建議,不過說來…
晨凜邊拿出買回來的一小片南瓜開始處理,邊露出了一絲懷念而寂寥的表情,有如在述說著他人的故事一樣地描述起來:
在我小時候,我曾試過像羽無這樣病得很嚴重,雖然已經(jīng)看過醫(yī)生,也都吃過藥,但溫度就是遲遲不降下來…那時我也吃過一碗很甜,甜得十分溫暖的南瓜粥。
[那…難道是…]
即使灰發(fā)少年并沒有明說,米蕾婭也已經(jīng)猜到,給重病中的晨凜煮了這么一碗南瓜粥的人,只有那么一個人不會錯。
因此幽浮少女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接下這個話題,只能輕輕地靠在少年的背部,希望籍此能減輕他的痛楚。
晨凜實在很溫柔,而且十分地重視羽無,要說有什么能用作證明的證據(jù)的話,他此刻正在親手為她作料理,而且是母親曾為他作過的料理,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是啊,當年媽媽她為病重的我用心地煮了一碗南瓜粥,即使當時我尚年幼,不過依然記得很清楚。只是沒想到,在那之后的我會…連她也給吃掉了。
[!!]
少年的聲音是那么地平淡,彷佛事不關(guān)己一樣地說出了那已成久遠的事實,與他身后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的米蕾婭形成鮮明的對比。
[不是的…!晨凜,那不是你的錯!那只是…只是…!]
冷靜點,米蕾婭,這是事實,我確實是這樣做了…那是無法推卸的錯誤,我為了活下去,而選擇了如此自私的方法茍活了下來。
[可是!就算真的是晨凜你的錯誤…你為了補償這份錯誤而付出了多少努力和代價,我全部都有看在眼內(nèi)!所以…]
金發(fā)少女無法認同,她飛到了少年的面前,激動地叫喊著,讓晨凜不由得微微往后縮了一縮。
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后,灰發(fā)少年只要一看到紅色馬上就會感到嘔心,看到肉類更加是直接嘔吐不止,沒有一點食欲,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中,日漸消瘦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和人交流的恐懼。
他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和努力,才能克服過這些心結(jié),將自責和后悔放下,重新回復(fù)到普通人的生活之中,米蕾婭是最清楚的。
所以她才無法認同任何人去否定少年所作出的一切補償,即使那個人是晨凜自己也一樣,她清楚自己沒有資格,但心里一直都很想告訴少年:你已經(jīng)足夠努力了。
晨凜甚至連精神也因為那件事的壓力而出了毛病,如果這樣還要說不足夠,那剩下的也該是由其他人去作出補償了。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我來到這里之后想了很多,我自己的事,還有米蕾婭的事。這份錯誤,我是怎么也不可能償還完的,我也無法去原諒,不管是我,還是那群家伙也好…
只是我也已經(jīng)有點累了,一直抱持這種沒有發(fā)泄方向的怨恨,真的是十分累人。我無法放下,不過也不能再讓它再繼續(xù)糾纏著我,你看,來到這個世界不正是上天給我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讓我來到這個世界,放棄以往的一切,就連仇恨也一起,畢竟報仇的對象都已經(jīng)不在了,就算抱有多大的恨意亦毫無作用。
灰發(fā)少年揚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雙手繼續(xù)處理著砧板上的食材,又以額頭輕輕碰了碰米蕾婭:
只要有你陪在我的身邊,那不就足夠了嗎我并不是一無所有,就像羽無那樣…我也得往前踏出一步才行。
[…如果。]
幽浮少女的表情卻是相當微妙,本來像要彎起的嘴角硬是僵住,緊緊地咬了咬牙后,突然往后飄遠了一步,正色地開口說:
[如果,就算在這個世界,晨凜你也能對那件事的元兇報仇的話,你會怎么做]
米蕾…婭
本還疑惑為什么她要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可少女異常地認真的表情讓晨凜愣了一愣,那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少女也絕不會拿這些事情來開玩笑。
[認真地回答我,如果晨凜你能夠?qū)δ且磺惺虑榈淖锟準讏髲?fù),你會怎么做]
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現(xiàn)在并非思考這個的時候,既然米蕾婭如此嚴肅,那晨凜要做的,就只有謹嚴地考慮過后作出回答:
…如果我能夠?qū)噥y了我人生的人報仇…即使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他,我不會讓他那么輕易死在魂獸的手上,我要他付出必要的代價…由我親手來。
一瞬間流露出的寒意,連米蕾婭也為之而感到戰(zhàn)栗,確實就如他所言,他從沒有原諒過,也沒有放下過。
而與此同時,在少年背后傳來一陣響聲,他回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的羽無,這時卻是倒在地上,似乎是不小心摔倒了的樣子。
你沒事吧!都病得那么重了,為什么還要勉強自己走出來
…不,我沒關(guān)系的。
藍發(fā)少女的神色有點僵硬,臉色十分蒼白,晨凜也只當她是身體不適才這樣,并沒有思考過其他原因。
還說沒關(guān)系,我回來時你都神智不清了。你再去睡一下吧,我在煮南瓜粥,待會吃完后再吃藥,好好休息一天,第二天大概就會好起了吧。
好的…謝…謝謝關(guān)心。
面對晨凜的慰問,羽無僅僅只有最小的反應(yīng),不過本來她就是這副模樣,少年并沒有特別在意。
把羽無扶回房間,又以手掌測量了一下她體溫,順便更換下已經(jīng)變溫的冰袋,灰發(fā)少年才重新開始食材的處理。
米蕾婭卻說是想出去散步,晨凜還來不及說什么,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于空氣之中,從剛才開始她的奇妙舉動已讓晨凜感到一頭霧水。
可是如果幽浮少女完全隱去身影,他也沒有辦法去尋找她,少年只能相信她真的只是去散步,很快就會回來,而沒有胡思亂想些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米蕾婭并沒有離開,消掉身姿的少女只是來到了羽無的床邊,雙手用力緊握成拳頭,注視著已無法再次入眠的她的背身。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請原諒我…
猶如從地獄的最深處中伸出的,無數(shù)想拉下陪葬的罪人之手一樣,罪惡感絲毫沒有打算放過藍發(fā)少女,反而是強烈得快要壓碎掉她脆弱的心靈。
羽無只能蜷縮成一團,比起第一次見到魂獸,或是與死亡擦身而過更甚的恐懼感讓她無意識地流出兩道淚痕,就算隔著被子,也能清晰地聽到少女的嗚咽聲。
目睹這一切,無法以語言描述的自我厭惡不斷沖擊著米蕾婭,現(xiàn)在稍微冷靜了一點后,就連她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自己這是做了什么。
為什么明知道羽無醒了過來,正在偷聽自己和晨凜的對話,卻仍要特意將話題引到那個方向
不…并不需要詢問,米蕾婭其實十分清楚。
[我…是在嫉妒這孩子啊…]
本以為已經(jīng)清楚地認識到了,可現(xiàn)在少女又一次地理解到,自己原來比想象中的要更加丑陋得多。
彷佛要窒息一般,米蕾婭只能強忍下從心臟傳出的猛烈痛楚,無法向他人求取救贖。
因為就連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何況是請求別人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