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質(zhì)疑
又是一場雨。
黎懷玉打著傘從校園出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街角的一家糕點鋪。
今日是黎母生日,他請假一天,中午回家陪母親吃頓飯,晚上等姐姐回來,再一起做頓好的,陪母親過個生日。
龍祥綠豆糕,江杭荷花酥,是母親最喜歡的糕點。
以前父親還在的時候,逢年過節(jié)過生日都會買來給母親,她和姐姐也沾光,后來父親不在了,這兩樣糕點成了奢侈品,再也未出現(xiàn)在黎家飯桌上。
紙包端端正正扎好,黎懷玉小心將糕點抱在懷里,往家的方向走。
近到門前,黎懷玉收起傘,抖落傘上雨珠,“阿母,我回來了,你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家門敞著,黎母坐在廚房飯桌前,已經(jīng)做好一桌菜,看黎懷玉披著風(fēng)雨回來,手提剛出爐的糕點紙包。
黎母不做回應(yīng),一臉肅色。
黎懷玉將東西放下,心中猶疑不定,“阿母?”
“懷玉,你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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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懷玉遲疑著做到母親對面,見她臉色不好,“阿母,怎么了?”
“懷玉,你實話告訴我,你在外面到底做的什么工作?”
黎懷玉瞳孔緊縮,快速眨了幾下眼。
“管理花園呀。怎么了阿母?”
黎母臉色哀戚,“別人都說你在外做門倌�!�
“是真的嗎?懷玉?”她眼中含淚,最開始的憤怒后是無盡的哀痛。
黎懷玉手指微微攥了攥,拿過桌上的紙包拆開,“阿母,別聽他們瞎說,我在外面做工做的好好的,怎么傳出這種怪話。”
“有人親眼看見你晚上進(jìn)百樂門,清晨又從百樂門出來�!�
黎懷玉拆細(xì)麻繩的手一頓。
百樂門是什么地方,銷金窟,散魂地,富人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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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都明白黎懷玉進(jìn)除百樂門絕不可能是享樂。
黎母讀書不多,但也不傻。這種地方吃窮人不吐骨頭。富人的快樂建立在窮人的尊嚴(yán)之上。
“懷玉,我不追問你在里面做什么,但是答應(yīng)我,不要再在那里做了,好不好?”黎母聲音顫抖。
黎懷玉咬緊牙關(guān)克制情緒,面上故作輕松。
“阿母,你想多了。我沒有做你想的那種事,我在百樂門也是在照料花草�!�
“是真的,那邊后院的花園是我一手打理起來的,我主家的主人常去百樂門,和百樂門的老板熟悉。百樂門老板想將后院照料起來,我主家就把我推薦過去了�!�
“不信哪天我可以帶你去百樂門的后院子看,那里的花草長得很好,不信可以問那里的人,后院花園是不是我做起來的�!�
黎母愁眉苦目,一時不能確定,“真的嗎?”
黎懷玉點頭,將綠豆糕墊著紙伸到黎母嘴前,“真的。你不要亂信別人說的胡話。嘗嘗這個,再不吃就涼了。”
兒子堅定否認(rèn),黎母半信半疑,但也放下半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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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詢問并非為了迫使他承認(rèn)。如果是真的,辭掉這個工作,永遠(yuǎn)不再踏足百樂門。如果是假的,那當(dāng)然是好的。
她深深望住兒子,就著兒子的手抿一口綠豆糕。
“好吃嗎?”
“不甜,正好�!崩枘改樕峡偹懵冻鲆唤z笑意。
暫時安撫好母親,黎懷玉面上佯做平靜,內(nèi)心驚顫。
母子倆無言對坐進(jìn)食,黎母道,“懷玉,我不指望你能賺大錢。只要你能平安健康,和你姐姐互相扶持,我將來不在也沒有遺憾了�!�
“我沒讀過什么書,這也是我一生之憾,你父親是大學(xué)生,但是死于爭斗。我沒有堅持讓你讀書,就是怕你如果真的深入繁亂局勢,將來不得善終。”
“我只盼著你能好好生活,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黎懷玉父親黎爭先在世時是那個時代少見的大學(xué)生,和黎母趙真是娃娃親。當(dāng)時黎家出了黎爭先這個大學(xué)生后有悔婚之意,嫌趙真大字不識,已配不上黎爭先,欲取消和趙家的婚約。
但黎爭先心志堅定,堅持與趙真完婚,也一心一意對待趙真,教她識字,將自己所見所聞與先進(jìn)思想說與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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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訴她女子不是男人的附屬品,亦有驚天力量,不輸男人。鼓勵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趙真受其鼓舞,沒有在婚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能賺一些銀錢補貼家用。
兩人度過短暫的美好時光。那也是趙真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
后來黎父入政府工作,小有成績,被拉攏到勢力之中站隊,兩方爭斗下,黎爭先所在的勢力慘敗被清算,黎爭先也成為政治犧牲品。
那時家中四個孩子已經(jīng)夭折了兩個,趙真一夕之間失去孩子,失去丈夫,如遭天塌。
丈夫生前所給予她的精神力量支撐著她,支撐著她將兩個孩子拉扯長大。
趙真沒有接受過正規(guī)教育,但也知道不管是男妓還是女妓都是社會下等活計,可憐人中的可憐人,如果可以,誰愿意做這種事呢。
縱然有百般苦衷,但人一旦墮落,將永無止境。
幼時趙真見過胡同里可憐的女人,最后染病獨自病死在家中,被人抬著出來時,滿身潰爛惡臭。
不提獲得的金錢,便是身體健康,趙真根本不敢想。
一頓飯下來,黎懷玉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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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劇烈咳嗽聲又將他思緒拉回,他放下碗筷,給母親拿水。
趙真咳嗽停不下來,黎懷玉輕拍她的背,將水杯遞上,趙真含一口,猛地吐了出來,伴著一口血。
黎懷玉愕然,惶惶然拿來母親的藥,憂心忡忡道,“怎么會咳血呢,阿母,你不是一直在吃藥嗎?”
趙真拿手帕擦去唇邊血漬與水跡,“沒事,老毛病了。吃點藥就好了。”
她接過藥片,就水吞下。
雨仍不休止,細(xì)細(xì)密密。
黎懷玉安頓母親睡下,想了想,打了傘拿著藥片去往母親常去的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黎懷玉簡單說了下母親的病情,將藥展開給大夫查看,詢問醫(yī)生是否要換藥。
醫(yī)生捻起小藥片仔細(xì)看了看,又嗅聞一下,“這不是治療藥,這是止痛片�!�
止痛片僅為止痛,根本不能治療舊病。且這種止痛片是最為廉價的一種,止痛效力不及昂貴價格止痛片的一半,所以價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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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發(fā)揮治療作用的西藥一個療程折算下來,幾乎抵得上黎懷玉在百樂門一個月的工資。
黎懷玉這才知道母親瞞著他們把治療藥換成止痛藥。心中悔恨不止。之前他沒有刻意注意過母親的藥,他一直以為母親病情有好轉(zhuǎn)了。
他讓醫(yī)生開了一個療程的西藥,將止痛片替換掉。
拿藥打傘往家走時,黎懷玉心中悲涼。
原來一切并未像他想像的那樣,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母親如果垮了,那他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百樂門,還不能離開。
趁著母親午睡還未醒過來,黎懷玉將她的藥盒的止痛片清理掉,換上看上去樣貌差不多的治療藥。
他獨坐屋檐下,看著雨滴滴答答,在地上濺出小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