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青鋒，半潭秋水
這天，劍宗正殿里陣仗很大，內(nèi)門弟子和眾多長老們都在場，師尊站在長階之上，神情淡淡的。
這感覺就像在酒樓里和一干伙計們站成一排，面對著樓主聽令行事一般，魂早就飄到百里之外的卿卿或者湘湘家了。
此刻我站得挺拔，卻心不在焉，偶爾回過神，也只是盯著師尊的臉琢磨。
剛剛說話的人語氣很平板，我也沒留意他說的什么，突然另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高聲喧嘩，把我驚動了。重點是那人好像提到了我。
一個少年邁步向前，拱手大聲說道：“尊主大人，啟曜師哥無心修道，心在紅塵，門內(nèi)上下無人不知，可否將這個機會讓給在下！”
我怔了一下，看看師尊。
夜溯垂眸瞥他一眼，又看向我。這是問我意思？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講什么！什么機會？
我?guī)е鵁o懈可擊的微笑看向那個弟子：“這位師弟，你方才說什么？能再講一遍嗎？”
周圍的同門皆滿臉同情地看向少年，大概以為我是生氣了，這么說是故意的，我有些冤枉，剛想出口解釋，那少年就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沖我說：“啟曜師哥，熒敘苦修鬼道十余年，如今有機會前往七曜鬼門參訪修行，實乃良機，不忍錯過，倘若師哥無心修行，不如把機會讓給在這條道路上更有造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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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為修行的機會。去參訪的人里竟有我嗎？
我沒做聲。其實我是在認(rèn)真思索要不要讓給他，畢竟七曜鬼門我也沒去過，還挺想見識見識的。
這時，云澈上前兩步擋在我面前，冷笑：“我?guī)煾绲乃魉鶠檫�輪不到你指指點點，就算師哥不去，這位子空著，也輪不到任何人替他，更輪不到你這個無名小卒。”
我捂臉。雖然我很感謝師弟為我出頭，不過這樣也太傷人自尊了。
自稱熒敘的少年臉一陣青一陣紫，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師尊這時開口，竟是多給了那少年一個機會，讓他同我們一起前往。在我心里形象瞬間高大起來。
我離開時回頭看了看師尊，他回以目光，淡淡翹起嘴角，像是春風(fēng)吹皺了平靜的湖面，漣漪朵朵。
“師尊不是喜歡你嗎？為何還要幫那個少年？”云澈不可理喻地說，“他算什么東西？仗著你脾氣好那樣說你�！�
我無奈，掄圓了佩劍輕拍在他屁股上，“傻子，你那樣說有什么好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師尊這是給所有人一個臺階下�！�
云澈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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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哈哈一笑，揉揉他的頭發(fā)：“不過，我當(dāng)時正愁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他呢，你是替我解圍了，就是強硬了些，我知你是護著我的�！�
七曜鬼門，不知道的還以為跟我有什么淵源，畢竟我叫啟曜，可我實在和這個門派毫無瓜葛，當(dāng)初緒弈和芙鶯知道我的名字以后懷疑了我很久。冤死了。
我們乘馬車前往，一路顛簸。比起坐在馬車?yán)锎蜃�，我更喜歡騎在馬背上馳騁，風(fēng)把一切吹得凌亂，生命是如此真實。
熒敘也跟我們一起，他明顯心有芥蒂，不太和我們講話，總避著我的眼睛，看見云澈卻會狠狠瞪一眼。表情頗有趣味。
提到七曜鬼門這個名字，心里浮現(xiàn)的是一派陰森似地府的黑鴉地宮，如今真切地到了這里一看，卻發(fā)現(xiàn)和劍宗別無兩樣。
門派山腳下無數(shù)人擁擠著前行，許是各門各派前來參訪修行的，御劍在天上往下看必定壯觀無比。那日從正殿離開后，我私下問云澈到底是來做什么，云澈說，七曜鬼門煉成一個“修羅”。
當(dāng)時無甚在意，現(xiàn)在卻十分好奇，我問云澈：“呃，修羅是……？”
一個聲音突兀地插進來：“以魔血煉入殘魂，從還是魂魄時就不停受到吞噬，被迫斗爭，在煉獄中重塑身體，這樣的人修習(xí)魔道必有大成，歷盡天劫，就是修羅�！�
熒敘說完轉(zhuǎn)頭看我：“我此番，就是想見識一下，鬼道登峰造極之境地，想看看，煉出這人間修羅的道法，師哥，上次……多有得罪，可我并無惡意，對不住了�！�
我一擺手，說：“不必在意，都過去了，所以說，七曜鬼門煉出個魔頭？各門派仙宗包括你，都是想來看看怎么個回事，然后回自家也煉個魔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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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原上譜啊這。
熒敘辯解道：“并非如此，七曜鬼門那只殘魂重塑身體后，體內(nèi)就被封入附魔鎖鏈壓制魔血，但凡輕舉妄動，他的主人都能讓他生不如死，而且，能承受得住魔血，在魔血吞噬下還能重塑人身的魂魄，勢必千瘡百孔，也必然堅不可摧，旁人就是有此道法，也難尋這樣的魂魄。”
我點點頭：“懂了，所以說，這個修羅就是七曜鬼門養(yǎng)的一條狗，呃，地獄犬�！�
云澈沉默了半天，這時卻哼笑一聲：“修羅可不是狗，而是個活生生的人，七曜鬼門干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不怕折了壽元�！�
熒敘還記恨著他，回以冷笑：“你懂個屁，鬼道之玄妙，你這種人參悟不了半分！
倆人眼神天人交戰(zhàn)，打了八百個回合。
我把他們兩個推開：“煩死了！”
“啟曜師哥！”清甜的嗓音讓我心里一顫，循著聲音望去，一個姑娘滿心歡喜地跑過來，穿著淡藍(lán)色衣衫，頭發(fā)編得俏皮可愛，“啟曜師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姑娘不認(rèn)生地抱住我胳膊，眉眼彎彎看著我。
我驚喜地說：“師妹！你竟也來參訪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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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你……是誰來著？
這時一直跟在姑娘后面的男子面色不善地走過來，看了一眼這位師妹抱著我的胳膊，完全無視我，對姑娘說：“靈芷，我們抓緊時間進去吧，同門師兄弟們都在等你了�！�
靈芷抱著我的胳膊搖來搖去，搖得我心神蕩漾，她說：“不嘛，我要和啟曜師哥在一起，你們不用等我了。”
男子面色更差了，憋了半天氣說：“既然如此，我也同劍宗的各位一起吧，也好照看師妹�！�
“誒？”我伸手擋住他，“本派只無條件無理由收留美麗可愛的小師妹，這位兄臺看著不符合我們的要求呀。”
不好意思，我看你不順眼呀哥們。
靈芷捂著嘴笑出聲，眼睛一直瞄我。
云澈在一旁憋笑，熒敘則睜大眼睛看我。
“你！”男子怒氣沖沖地上前。
我也不搭理他，挽著小師妹揚長而去，云澈嘲笑著撞開擋路的男子，熒敘默默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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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曜鬼門當(dāng)天會眾人于外門廣場，烏泱泱的修道者們自然而然地互相扎堆，明眼就能看出哪幾個門派是一路的。
我們劍宗和通靈谷自古交好，這位靈芷師妹原就是通靈谷的弟子，旁敲側(cè)擊一番，原來是曾經(jīng)在仙盟大會有過交集。
靈芷撒嬌似的歪頭靠在我肩膀，問：“這煉出修羅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搖頭：“不知。”
不過……我看向熒敘，這小子好像對這方面了解頗多，且異常癡狂。
熒敘發(fā)現(xiàn)我看他，連忙應(yīng)答：“煉出修羅之人，就是七曜鬼門的青尺長老，門主徐云欽的左膀右臂。”
我贊許地點點頭，不愧是你，還真的知道。
我轉(zhuǎn)頭對靈芷說：“是青尺長老�！�
靈芷咯咯笑起來。
我向廣場高臺上望去：“這些看起來馬上就能化境飛升的高人里，哪位是那個青尺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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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敘摸摸鼻間：“青尺長老為人低調(diào)，一心修行，很少示于眾人前，不過，聽說明日他將讓我們見識見識傳說中的修羅�！�
原來如此。
七曜鬼門的主事人說了半天也沒說什么有用的，被遣散以后，我趁機甩掉那幫小崽子，找了棵樹乘涼。
閉著眼瞇了半天，感覺到一個身影在我面前晃，迷蒙間以為是夜溯追來了，揉了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是熒敘，心里竟有點失落。
“嗯？”我躺回去繼續(xù)睡，“有事？”
熒敘在我旁邊坐下，說：“我從小拜入劍宗，曾以為只要我潛心修行，我就能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師哥你一來就成了內(nèi)門弟子，還是尊主的首徒，你什么都不做，就有尊主青眼相待，就有姑娘投懷送抱，你明明可以仙途坦蕩，卻還留戀著世俗凡塵，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卻還自認(rèn)是劍宗的弟子�！�
我干笑兩聲：“這話說的，你是來譴責(zé)我的？”
熒敘連忙道：“師弟不敢，只是，我?guī)熥鹫f過，得道者不可能真的一無是處，師哥有此機緣，也必定有旁人不及之處，我是想請教一番�！�
我笑笑：“這么說吧，你當(dāng)真以為我以劍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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熒敘怔愣：“什么意思？”
我被他吵的不行，站起來伸個懶腰，說：“你以為師尊當(dāng)初收我為徒是看我可憐可愛嗎？”
為了給他留一個高深莫測的形象，我提劍走了。
本以為麻煩事明天才會來，哪想當(dāng)晚就出了禍端。
“怎么了？”我半夜被一陣騷動和尖叫聲吵起來，拉著臉，心情不是很愉悅。
云澈皺眉，連熒敘都面色不好看。
云澈說：“有人刺殺修羅。”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克敫墒裁�？為民除害？”
熒敘搖頭：“不是，為了明天不出岔子，青尺長老封了修羅的魔血，他現(xiàn)在內(nèi)力大減，那人像是與修羅有仇，借機殺他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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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走，看看熱鬧去�！�
不知為何，我一陣心悸，像是池底的塵沙倏然翻涌而上，把清澈的水搞得一片狼藉。
襲著夜色而行，月光微涼，我的表情可能很冷。有一種夢要醒的恍惚感。
鬼門偏殿外，眾人圍成一片，踮腳昂首地看熱鬧。
我隔著人群相望，勘破渾渾噩噩的這些年，握緊手中的劍，呼吸灼熱起來。
我突然不合時宜地想，好像很久沒在樓頂看過月亮，賞過煙火了。
殿前兩人對峙，一人馬尾用銀扣高束，眉目神情驕縱，一身玄色勁裝，好像受傷了，半跪在地上。
裴昇。我瞳孔驟然縮緊。
他對面的人，留著一頭墨色短發(fā)，戴著朱紅色的耳墜，雖也是一身黑衣，上面卻繡著精致的暗紋，面容幾分冰凍。像是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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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荒誕的夢，隨了我的愿，把故人面目全非地推到我眼前，甚至死人也從陰曹地府拉上來。盼著在夢里偶然相遇的人，如今化身修羅，扯著鎖鏈站在我面前。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魔血氣息。
緒弈。
等我看清他身后的“青尺長老”，我一時氣血翻涌，無聲張了張嘴，心怎么也平靜不下來了。
云澈在背后說：“哪個是修羅？到底是誰這么不怕死在七曜鬼門動手，有什么深仇大恨呀？這是打完了嗎？”
我不作聲，手在腰間一抖落，長劍悄然出鞘三寸，語氣沒什么起伏地說：“沒打完�！�
云澈說：“��？”
我側(cè)身而過，在三人面前站定：“今天可真是個久別重逢的好日子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