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族危機
五更鼓剛過,顧府上下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顧昭披衣而起,推開窗戶。晨霧中,一隊禁軍手持火把,已將顧府團團圍住。為首的是御史中丞張綦,他手持一卷黃絹,正在高聲宣讀圣旨。
"著尚書令顧憲、中書侍郎顧昀即刻入宮覲見,不得延誤!"
顧昭心頭一緊,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貼身藏著的玉佩。三天前那場刺殺,終于要掀起驚濤駭浪了。
他快速穿戴整齊,剛走出房門,就見管家顧安慌張跑來:"公子,不好了!老爺和大公子被禁軍帶走了!"
"為何?"
"說是說是與李琰刺殺案有關(guān)。"顧安聲音發(fā)顫,"張御史還帶人搜查了老爺?shù)臅俊?quot;
顧昭腦中轟然作響。難道皇帝已經(jīng)知道玉佩的事了?還是有人告密?
"府中現(xiàn)在誰主事?"
"老夫人命老奴來找公子。"顧安擦了擦額頭的汗,"幾位叔公都已經(jīng)在前廳了。"
顧昭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前廳走去。作為顧家嫡系僅剩的男丁,此刻他必須穩(wěn)住局面。
前廳里,幾位顧家族老正吵得面紅耳赤。顧昭的祖母顧老夫人端坐上首,面色鐵青。
"祖母。"顧昭上前行禮。
顧老夫人微微點頭:"昭兒來了。"她環(huán)視眾人,"都安靜些,聽聽昭兒怎么說。"
三叔公顧衡拍案而起:"有什么好說的?分明是皇帝借題發(fā)揮,要對我們顧家下手!我們應當立刻聯(lián)絡王、謝各家,聯(lián)名上書!"
"糊涂!"五叔公顧衍冷笑,"這時侯聯(lián)名上書,不是坐實了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嗎?"
顧昭等他們吵完,才緩緩開口:"諸位叔公,孫兒以為,當務之急是先弄清父親和兄長被帶走的原因。張綦可曾說明具l罪名?"
顧衡搖頭:"只說涉嫌李琰一案。"
"府中可有人被拘?"
"除了你父親和兄長,暫無他人。"
顧昭略感安心。若真是重罪,必定會抄家拿人�,F(xiàn)在只帶走父親和兄長,說明皇帝還在試探,或是另有所圖。
"祖母,"顧昭轉(zhuǎn)向老夫人,"孫兒想進宮探聽消息。"
顧老夫人沉吟片刻:"你無官無職,如何進宮?"
"孫兒可去找裴云之。他父親是散騎常侍,或有門路。"
顧老夫人深深看了顧昭一眼:"去吧。但記住,無論發(fā)生什么,顧家兒郎當以家族為重。"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壓在顧昭心頭。他明白祖母的暗示——必要時,可以犧牲個人保全家族。
離開前廳,顧昭回到房中,取出那枚惹禍的玉佩。晨光下,玉上的"陳"字格外刺眼。他想起陳琳瑯的警告:"玉佩是餌,勿入彀中。"
現(xiàn)在想來,這枚玉佩很可能就是皇帝設下的圈套。若他此刻交出玉佩,陳家必遭滅頂之災;若隱瞞不報,顧家又難逃干系。
"公子,馬車備好了。"顧安在門外輕聲提醒。
顧昭將玉佩藏回貼身處,大步出門。剛走到院中,卻見兄長顧昀獨自一人站在樹下,衣衫不整,面色蒼白。
"兄長!"顧昭驚喜交加,"你回來了?父親呢?"
顧昀搖搖頭,拉著顧昭快步走進一間偏室,關(guān)緊門窗后才開口:"父親被軟禁在臺城。我是陛下特意放回來傳話的。"
"什么話?"
顧昀盯著顧昭的眼睛:"陛下問你,可曾見過一枚刻有陳字的玉佩。"
顧昭心跳如鼓,強自鎮(zhèn)定:"兄長如何回答?"
"我說不知。"顧昀壓低聲音,"但張綦在父親書房搜到了一封陳元禮的信,提到玉佩為證四字。陛下認定陳家與刺殺有關(guān),而父親知情不報。"
顧昭倒吸一口冷氣。這分明是栽贓!陳元禮怎會如此不小心,在信中提及玉佩?
"二弟,"顧昀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若真撿到了那枚玉佩,務必交出來�,F(xiàn)在只有這樣才能救父親,救顧家!"
顧昭掙開兄長的手:"若我交出玉佩,陳家必亡。陳元禮是太子少傅,琳瑯是我的未婚妻"
"糊涂!"顧昀厲聲打斷,"大難臨頭,還顧什么未婚妻?陛下已經(jīng)起疑,若你再隱瞞,整個顧家都要為陳家陪葬!"
顧昭沉默良久,終于開口:"我需要時間考慮。"
"沒時間了!"顧昀急道,"陛下只給我半天期限,午時之前若不交出玉佩,父親就要被押入廷尉大牢!"
顧昭心頭一震。廷尉大牢那是有進無出的地方。
"好,"他咬牙道,"容我想個萬全之策。兄長先去休息吧。"
送走顧昀,顧昭在房中來回踱步。窗外,晨曦漸漸驅(qū)散夜色,照在院中的老梅樹上。這棵樹是祖父手植,歷經(jīng)三代,象征著顧家的根基與榮耀。
此刻,這根基正在動搖。
顧昭忽然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書案上的刻刀上。一個大膽的想法浮上心頭。
他取出玉佩,對著陽光仔細端詳。玉上的"陳"字筆力遒勁,但并非不可模仿。若能將"陳"字改為其他字
說干就干。顧昭取來一小塊蠟,加熱后輕輕涂抹在玉佩表面,遮蓋住"陳"字。然后拿起刻刀,小心翼翼地沿著原有筆畫改造。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下。一刻鐘后,"陳"字已經(jīng)變成了"鄭"字。雖然略顯粗糙,但足以瞞過不熟悉玉器的人。
顧昭長舒一口氣,將玉佩包好。鄭氏也是江南大族,與顧家素有嫌隙。若皇帝真要追查,就讓他去查鄭家吧。
剛讓完這些,門外又傳來腳步聲。顧昭迅速將玉佩藏好,卻見進來的是顧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碧桃。
"公子,老夫人請您立刻過去,說有要事相商。"
顧昭隨碧桃來到后院佛堂。顧老夫人正跪在觀音像前誦經(jīng),見他進來,示意碧桃退下。
"昭兒,"老夫人直截了當?shù)貑枺?quot;那枚玉佩在你手上吧?"
顧昭心頭一跳,不敢隱瞞:"是。"
"拿來我看看。"
顧昭取出改造過的玉佩,雙手奉上。老夫人仔細端詳,忽然冷笑一聲:"雕蟲小技。你以為這樣能騙過皇帝?"
顧昭面紅耳赤:"孫兒只是想"
"我明白你的心思。"老夫人打斷他,"既想保全顧家,又不愿連累陳家。這份心意是好的,但手法太過稚嫩。"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玉佩,只是上面的字是"劉":"這是我讓顧安連夜找來的。玉質(zhì)相近,足以亂真。你把你那塊收好,將這塊交給陛下。"
顧昭震驚不已:"祖母,這"
"劉氏與我們有世仇,當年害死你祖父的正是劉家。"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如今借皇帝之手報仇,也算天理循環(huán)。"
顧昭接過玉佩,只覺重若千鈞。他忽然明白,在這權(quán)力場中,自已還是太過天真。
"去吧。"老夫人揮揮手,"記住,午時之前必須將玉佩交給陛下。你父親性命,就在此一舉。"
離開佛堂,顧昭騎馬直奔臺城。路上經(jīng)過陳府,見大門緊閉,門前站著幾名禁軍,心中不由一緊。
臺城宣陽門外,顧昭遞上名帖,求見皇帝。守門侍衛(wèi)進去通報,半晌才出來,帶他來到一處偏殿。
殿內(nèi),蕭衍正在批閱奏章,徐勉站在一旁。見顧昭進來,蕭衍放下朱筆,似笑非笑:"顧二公子,這么早來見朕,有何要事?"
顧昭跪拜行禮:"陛下,臣撿到一物,特來呈上。"
"哦?何物?"
顧昭取出老夫人給的玉佩,雙手奉上:"此物乃臣昨日在府中花園偶然發(fā)現(xiàn),上有劉字,恐與李琰一案有關(guān),不敢隱瞞。"
內(nèi)侍將玉佩呈給蕭衍�;实郯淹嫫蹋f給徐勉:"徐愛卿以為如何?"
徐勉仔細查看,皺眉道:"與李琰案發(fā)現(xiàn)場描述不符。當時目擊者稱刺客遺落的是陳字玉佩。"
蕭衍目光如電,直視顧昭:"顧昭,你可曾見過陳字玉佩?"
顧昭心跳加速,但面上不顯:"回陛下,臣未曾見過。"
"是嗎?"蕭衍冷笑,"那你父親書房中那封陳元禮的信,又作何解釋?"
"臣不知有何信函。"顧昭硬著頭皮回答,"父親書房往來文書眾多,或有他人偽造,也未可知。"
殿內(nèi)一片寂靜。蕭衍忽然拍案而起:"好個伶牙俐齒的顧二公子!朕再問你一次,可曾見過陳字玉佩?若敢欺君,記門抄斬!"
顧昭額頭滲出冷汗,但想起陳琳瑯的警告,咬牙道:"臣確實未曾見過。"
"好!好!好!"蕭衍連說三個"好"字,臉色陰沉,"來人,帶顧尚書!"
不多時,兩名禁軍押著顧憲進來。三日不見,父親仿佛老了十歲,鬢角全白,官袍皺皺巴巴,但眼神依然銳利。
"父親!"顧昭忍不住喚道。
顧憲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蕭衍冷笑道:"顧憲,你兒子說從未見過陳字玉佩,你怎么說?"
顧憲平靜回答:"臣不知玉佩之事。"
"那這封信呢?"蕭衍甩出一封信札,"上面明明寫著玉佩為證,落款是陳元禮!"
顧憲看了一眼:"此信筆跡雖仿得極像,但并非陳元禮所書。陛下明鑒,陳元禮與臣通信多年,字跡習慣臣一清二楚。這封信中之字的寫法與陳元禮完全不通。"
蕭衍一愣,顯然沒料到這一回答。他示意徐勉上前查看。
徐勉仔細比對后,不得不承認:"確實有細微差別。"
蕭衍臉色更加難看:"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陳家無辜!顧昭,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若現(xiàn)在交出陳字玉佩,朕可既往不咎;若繼續(xù)隱瞞"
顧昭跪伏于地:"陛下明鑒,臣確實未曾見過什么陳字玉佩。若有一字虛言,甘受重罰。"
殿內(nèi)氣氛凝重如鐵。良久,蕭衍忽然大笑:"好!既然你們父子都說沒見過,那朕就信你們一回。顧憲,你可以回去了。至于李琰一案,朕會繼續(xù)徹查。"
顧昭心頭一松,卻聽蕭衍又道:"不過,顧昭既然對查案如此熱心,朕就命你協(xié)助徐愛卿調(diào)查此事。三日內(nèi),朕要看到結(jié)果。"
離開臺城時,顧昭扶著父親上了馬車。顧憲一上車就閉目養(yǎng)神,直到遠離宮門,才睜開眼:"昭兒,你讓得對。"
顧昭一愣:"父親"
"那枚玉佩是陷阱。"顧憲低聲道,"陛下想借此事打壓士族,陳家只是開始。你若交出玉佩,下一個就是顧家。"
"父親早就知道?"
顧憲搖頭:"我只是猜測。陛下近年來扶持寒門,打壓士族,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琰之死太過蹊蹺,時機又恰好在他準備清查士族隱戶之前。"
顧昭想起蘭臺密室中看到的《梁典》真本,心中了然�;实蹖κ孔宓牟录捎蓙硪丫茫@次刺殺很可能被他利用來鏟除異已。
"那現(xiàn)在怎么辦?陛下命我協(xié)助徐勉查案,三日內(nèi)要有結(jié)果。"
顧憲沉吟道:"徐勉此人不簡單。表面上是寒門領袖,實則深得陛下信任。你要小心應對,既不能真的查出什么,又不能顯得敷衍了事。"
回到顧府,顧昭剛下馬車,就見一名小廝匆匆跑來:"公子,陳府派人送來這個,說務必親手交給您。"
那是一個精致的錦囊。顧昭接過,回到房中才打開,里面是一方繡著蘭花的手帕,角落用絲線繡著"琳瑯"二字。手帕中包著一枚銅錢,銅錢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東"字。
顧昭翻來覆去查看,不明其意。忽然,他注意到銅錢邊緣有一道細縫。用力一擰,銅錢竟然分開,里面藏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
"今夜子時,東園梅林。獨來。"
字跡娟秀,必是陳琳瑯所書。顧昭燒掉紙條,心緒難平。在這個風聲鶴唳的時刻,陳琳瑯冒險相約,必有要事。
夜幕降臨,顧昭借口讀書,獨自在書房等待。臨近子時,他換上一身深色衣服,悄悄從后門溜出顧府。
建康城宵禁森嚴,但顧昭熟悉每一條小巷。他避開巡邏的兵丁,繞道來到城東的陳氏東園。這里本是陳家別業(yè),因位置偏僻,平日少有人來。
園門虛掩,顧昭閃身而入。月光如水,照得園中梅樹影影綽綽。他沿著小徑前行,忽然聽到一聲輕喚:"顧公子。"
梅樹后轉(zhuǎn)出一個身影,正是陳琳瑯。她今夜穿著素色衣裙,不施粉黛,在月光下宛如出水芙蓉。
"陳小姐。"顧昭拱手行禮,"不知深夜相召,有何要事?"
陳琳瑯示意他跟上,兩人來到一處隱蔽的涼亭。亭中石桌上放著一盞小小的油燈,燈光如豆。
"顧公子,"陳琳瑯直視他的眼睛,"今日你向陛下獻上劉字玉佩了吧?"
顧昭心頭一震:"你如何知道?"
"我自有消息來源。"陳琳瑯輕聲道,"重要的是,你保住了那枚陳字玉佩,沒有牽連我父親。"
顧昭苦笑:"但我欺騙了陛下,三日內(nèi)若查不出結(jié)果"
"不必擔心。"陳琳瑯打斷他,"我已經(jīng)知道真兇是誰。"
"什么?"顧昭幾乎跳起來,"是誰?"
陳琳瑯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我從父親密室中偷出的。看落款。"
顧昭就著燈光一看,落款赫然是"臣勉頓首"——徐勉的信!
信中徐勉向陳元禮保證,只要配合皇帝打壓士族的計劃,將來太子登基后,必保陳家富貴。更令人震驚的是,信中明確提到"李琰不識大l,當除之"。
"這這是說"顧昭聲音發(fā)顫。
"李琰是徐勉派人殺的。"陳琳瑯冷冷道,"目的是嫁禍士族,為皇帝提供打壓借口。我父親被他們利用,以為只是參與一場政治博弈,沒想到竟涉及謀殺。"
顧昭腦中思緒萬千。如果這封信屬實,那么整個刺殺案都是皇帝和徐勉自導自演的一出戲!但
"為何告訴我這些?這封信足以讓陳家脫罪,你為何不直接交給陛下?"
陳琳瑯苦笑:"你以為陛下不知情嗎?這根本就是他的計劃。交出這封信,只會讓陳家死得更快。"
月光下,陳琳瑯的眼中閃爍著淚光:"顧公子,我父親糊涂,被人利用。但現(xiàn)在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你保住了陳字玉佩,已經(jīng)得罪了陛下;我知道了真相,更是難逃一死。"
顧昭心頭一熱,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我不會讓你有事。"
陳琳瑯沒有抽回手,輕聲道:"我有一個計劃"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通時變色。陳琳瑯迅速吹滅油燈,拉著顧昭躲到亭后假山洞中。
"搜仔細點!"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有人看見顧家二公子往這邊來了。"
顧昭與陳琳瑯貼得極近,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氣。他屏住呼吸,感覺陳琳瑯的手在他掌心微微發(fā)抖。
腳步聲越來越近,火把的光亮照進假山縫隙。顧昭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匕首。
"頭兒,這邊沒有!"一個聲音喊道。
"繼續(xù)搜!徐大人說了,務必找到顧昭!"
聲音漸漸遠去。顧昭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還緊握著陳琳瑯的手,連忙松開:"失禮了。"
陳琳瑯搖搖頭:"我們得趕快離開。徐勉已經(jīng)盯上你了。"
"你的計劃是什么?"顧昭低聲問。
"明日午時,你帶這封信去白馬寺找慧遠大師。他會安排你見一個人。"
"誰?"
"能救我們的人。"陳琳瑯頓了頓,"太子殿下。"
顧昭心頭一震。太子蕭統(tǒng)素來與士族親近,與皇帝和徐勉的政見不合。如果太子介入
"我明白了。"顧昭點頭,"你自已小心。"
陳琳瑯忽然湊近,在他耳邊輕聲道:"玉佩收好,那是關(guān)鍵證據(jù)。"說完,她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顧昭呆立片刻,等巡邏的人走遠,才悄悄離開東園�;氐筋櫢�,他輾轉(zhuǎn)難眠,腦海中全是陳琳瑯的身影和她的話。
窗外,一彎新月隱入云中。建康城的夜,更加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