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站在姜府門前,姜逢的心境已不同往日,她懷著滿腔的恨意離開,時至今日,她已冷靜許多。
姜逢抬腳緩緩踏入這座宅院,細細打量著里頭的一草一木,哪怕她早已將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銘刻于心。
小廝將她帶至臨風(fēng)院就先行退下,姜逢等了又等,見屋內(nèi)并沒人出來通傳,索性自己推門進去。
剛一開門,撲面而來的便是滿屋的草藥味,姜逢原本并不討厭這味道,只是這味兒實在太濃了,濃得有些嗆鼻,像是整個屋子都浸在藥湯里了似的。
“誰讓你進來的?沒規(guī)矩!”蔣其文閉著眼背對她,嗓音低沉地斥道。
姜逢福了福身,走近床畔打量著里頭躺著的人。
姜蔚面色蒼白,神志仍不太清醒,但見她來了,還是強撐著半坐起來:“二姐姐,你來看我了。
”蔣其文見兒子這般,微微皺了眉:“你要她來看你作甚?別忘了你如今這般都是誰害的。
”姜蔚沒將蔣其文的話聽進去,一雙眼兒亮晶晶地盯著姜逢瞧:“二姐姐不會害我的。
”迎著這樣的目光,姜逢無論如何心也硬不起來,她嘴角上揚,柔聲道:“弟弟瞧著已好些了,那二姐姐就放心了。
”“行了。
”蔣其文面上不耐不再掩藏,她轉(zhuǎn)頭對姜蔚道,“你才好些,少說話留點力氣。
”姜蔚不大高興,但還是閉了嘴。
“你跟我出來。
”蔣其文丟下這句話,看也不看姜逢便向外間走去。
姜逢沖姜蔚點了點頭算作道別,跟著蔣其文過去。
那外間屋子里正中央赫然掛著一副畫,蔣其文就站在那副畫面前,似在欣賞里頭的人。
姜逢一時有些躊躇,她大概知曉今日叫她回來所為何事了。
恐怕來看望姜蔚是假,趁機將她嫁人永絕后患才是真。
姜逢站在門口遮住了大半陽光,蔣其文站在黑暗處,一張臉半明半暗交織著,叫人看不分明。
“想必你已經(jīng)見過他了吧。
”是篤定的語氣,姜逢這才將視線移到那副巨大的畫像上,那副畫上的人她確實十分熟悉,甚至叫她恨得牙癢癢。
賈有德。
陰魂不散。
蔣其文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姜逢吞了蒼蠅一般難看的臉色,看好戲似的:“你父親精挑細選了許久,才挑出這么一位佳婿了,對你可真是不錯。
雖說以你的身份當(dāng)不了正妻,可做個妾也是綽綽有余的,你嫁了過去,往后恭順夫君,侍候主母,日子想必不會太難過。
”姜逢氣笑了,她不信城中鬧得沸沸揚揚,她蔣其文還能半點不知其中緣由。
“母親可知,我與此人素有過節(jié)?”蔣其文叫來丫鬟添了盞熱茶,裊裊水汽悠悠懸在半空,將掉不掉。
“那又如何?就你這性子,與誰沒有過節(jié)?”纖纖玉指蓋了茶碗,碗底磕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篤“的一聲,“賈老爺親自上門求娶,還說不計較往日恩怨,若你過門,他定不計前嫌對你寵愛有加。
你在京中的名聲已經(jīng)臭了,倒不如嫁了賈老爺,不然往后,還有誰會要你?”這番話聽得姜逢一肚子火,連帶著說出的話也夾槍帶棒:”女兒如今不過破瓜年華,還不到嫁人的時候,倒是大姐姐已過了嫁人的年紀(jì)卻還未定親,大姐姐的婚事都沒有著落,女兒這個做妹妹的,怎好越過大姐姐去?”“你大姐姐的事無需你操心!”蔣其文一拍桌子,顯然也是動了火。
自姜迎及笄以來,家中門檻都要險些給那些媒婆踏破,可她父親卻是半點也不著急,總說再等等,蔣其文原先倒是催了幾句,可后來不知怎的,也不再提及姜迎的婚嫁大事了。
一來二去,就耽擱到了如今。
姜逢納了悶了,怎么她自己的女兒半點不著急,偏偏急著把她給嫁出去。
“你大姐姐嫁給誰自有你父親安排,你一個做妹妹的這么關(guān)心她作甚?你且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的婚事我已經(jīng)應(yīng)下了,賈府五日后來迎親,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府里,別動歪心思!”“你!”姜逢本想與她理論幾句,可眼下與她硬碰硬也無濟于事,只好暫時止了話頭。
反正還有五日,還有時間再作打算,再不濟,就是迎親路上她也能逃出去。
蔣其文見姜逢不說話了,以為她是應(yīng)了,這才稍稍氣順,叫了她身邊的婆子看著她,自己拂袖離去。
姜逢被關(guān)回了渡云閣,一日三餐都有專人給她送來,門外重鎖落下,只有送飯時才解開一小會。
姜逢實在是沒想到蔣其文看她這么緊,心中不免焦急,要是這么關(guān)下去,她還怎么逃?那個賈有德花名在外,年過四十卻還在不停納妾,他府中已有十房小妾,她若是嫁過去就是第十一個小妾。
姜逢忿忿不平,在娘家低頭做人慣了,怎么去了夫家便更排不上號了,萬萬不行,此人萬萬不能嫁。
要怎么辦呢……姜逢在屋里來回踱步,牙齒無意識地輕咬著手指,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門外忽地傳來一道疏離淡漠的嗓音:“聽聞二妹妹回來了?”外頭婆子回道:“是,大小姐,二小姐在屋里。
”姜逢腳步一頓,來的竟是姜迎?她與姜迎自幼關(guān)系便不遠不近,她不是沒想過要多親近姜迎一些,可偏偏姜迎那個性子十成十地遺傳了蔣其文,刻薄嘴毒。
姜逢說不過她,常常吃了一肚子悶虧回來,久而久之,二人也就不常來往了。
今日姜迎特意來她院中,她還是有些意外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來嘲笑她的。
姜逢將耳朵貼在門框上,抓耳撓腮去聽外頭的動靜,沉穩(wěn)的腳步聲漸漸走近,停駐,一道倩影映在門前,隨即跟來的是微微上揚的嗓音:“姜逢?”姜逢翻了個白眼,真是明知故問。
她懶懶應(yīng)道:“干嘛?”門外哼笑了聲,語氣里帶了點幸災(zāi)樂禍:“被抓回來了?”“……干你屁事!”姜逢有點羞恥,不知道是不是和姜迎不熟的緣故,她每回見姜迎,心里都有些沒來由地發(fā)虛,特別是在她被蔣其文教訓(xùn),姜迎冷眼旁觀時,那種羞恥感尤為強烈。
她不愿讓姜迎見到她落魄不好的一面,她想想姜迎證明,卻不知道到底要向她證明什么。
證明她并不比姜迎差嗎?倒也不是,她只是不想姜迎看輕她,每每擦肩而過,她都感覺姜迎看她的眼神跟看垃圾無異,叫她十分不爽。
“你沒事吧?”門外又傳來姜迎的聲音。
姜逢逞強:“我好得很,能吃能睡,姑奶奶還能再啃二斤豬蹄!”姜迎默了默,像是被她的飯量驚到了:“那我走了?”“別走!”姜逢脫口而出,說完又兀自后悔起來,這張破嘴!外頭沒有腳步聲傳來,看來她真的沒走。
姜逢靜了靜,別別扭扭小聲問道:“外面沒人了嗎?就你一個人?”“嗯。
”“你……是來勸我嫁人的?”“……不是,來看你死沒死。
”根據(jù)姜逢與姜迎相處十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一般這種時候,就預(yù)示著姜迎的耐心所剩無幾,姜逢不敢廢話:“我沒死呢。
”廊外冬雨初歇,明明是怡人的天氣卻莫名叫人透不過氣來。
姜迎吐出一口濁氣,腹內(nèi)卻還是悶悶的,她掩下心底的燥意問道:“你想嫁嗎?”“什么?”“那個人,你想嫁嗎?”姜逢連猶豫都無,想也不想道:“不想!我死也不會嫁給他!”“知道了。
”門外輕飄飄應(yīng)了句,便再無聲音。
默了會兒,姜逢食指敲了敲門框:“姜迎?”沒有回音。
“……”她到底什么意思?知道了是什么意思?這是幫我還是不幫我��?天殺的這個姜迎為什么這么難搞,果然蔣其文肚子里出來的都不是什么好鳥!另一邊姜小四見姜逢遲遲不回來,急得要出門去尋,還是陳嬤嬤拉住了他:“你現(xiàn)在去姜府只有被打出來的份兒,小姐還未許配人家,若是傳出去有外男找上門,她往后還怎么嫁人?”姜小四顧不得這么多,他對姜逢的事情了解的不多,但該知道的也已經(jīng)知道得大差不差了。
在他心里,姜府就是龍?zhí)痘⒀�,姜逢去了,�?zhǔn)沒有好事。
陳嬤嬤攔不住它,他掄起掃帚就要沖出去,卻被剛從外頭回來的夏綠給擋了進去:“你干什么?”“我去救姜姐姐��!”夏綠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他,實在是有些無語:“你知道姜府里頭有多少壯漢嗎?恐怕你還沒進門就被他們給打出來了,到時候不僅救不了小姐,我們還得分出神去照顧你,你這不是添亂嗎?”“那怎么辦?難道任由姜姐姐被他們欺負?”夏綠方才去姜府找從前相熟的同伴打探了一番消息,得知老爺和主母將小姐許了人家,五日后成婚。
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至少這五日,小姐是安全的。
偏偏姜小四怒不可遏,一聽要將姜逢嫁出去,拿著把破掃帚就要找人拼命去,陳嬤嬤和夏綠趕緊攔著。
三人亂作一團,全然沒有注意到遠處一道纖長的身影緩步而來,慢慢靠近他們。
三人頓住,皆不明所以地看向來人。
那人帶著帷帽,長長的面紗遮下,看不清面容。
她穿著一件白色長紗裙,腰間用一條水藍色綢帶系了個清淡的蝴蝶結(jié),是姜逢平日里不會穿的顏色。
夏綠小心問道:“您是?”來人找下帷帽,露出一張如玉般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