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輕霜默默流淚,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
長夜好眠。
次日,臘月廿七。
天剛亮,春愿就去小廚房里燉燕窩,等伺候著小姐用飯、梳洗過后,主仆兩個叫龜奴套了騾子車,先去找胡大夫去了。
胡大夫是這順安府看女人病的行家好手,而且口風又緊,從不在外頭說三道四,這回小姐決心備孕,也是胡大夫一手調理的身子。
去后,胡大夫把了脈,笑著說無礙,胎氣很穩(wěn),仿佛還是雙棒兒呢,之所以不適,估摸著這兩日小姐有些心煩氣躁有關,要保持心情開朗,多休息,少勞累。
小姐聽后大喜,給了雙倍的診金,又在胡大夫那兒定了夠吃一個月的安胎藥,約好過兩日來取,千謝萬謝地離開了胡宅。
約莫晌午的時候,她們兩個又去了縣城中最好的酒樓“醉仙居”用了飯,坐騾子車去了南街—杜鵑紅家。
杜鵑紅是小姐最好的朋友,從前也是歡喜樓的妓女,兩年前贖了身,脫了賤籍,嫁給了青梅竹馬的吳童生,婚后二人恩愛非常,而今經營著兩家油坊和一家生藥鋪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現(xiàn)在都懷
肯定不敢亂來
春愿攙扶著小姐往里走,扭頭望了眼,那些仆婦夜叉似的緊跟著,走進院子,發(fā)現(xiàn)上房門口站著兩個手持棍棒的男仆,見她們倆進來了,忙抻著脖子往里報信。
春愿心慌死了,安慰自己,紅媽媽是個心狠手辣的,黑白兩道都有關系,而且馬縣令還跟小姐“好”過半年,程冰姿肯定不敢亂來!
走上青石臺階,挑簾子進了屋子。
春愿頓時嚇了跳,好家伙,屋里烏壓壓一片的人,紅媽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一旁,在最上首坐著個三十歲上下的貴婦,穿著大紅的襖裙,鬢邊簪著朵絹花堆成的紅牡丹,腕子上戴著小拇指般粗的扭絲金鐲,像新娘子似的。
春愿不由得細細打量了兩眼這程冰姿。
無疑,程氏長得是好看的,能想象出年少時應該像一顆飽滿而爽脆的青皮夏梨,只是歲月的侵蝕和酒色財氣的欲望,讓她的眼珠蒙上層渾濁的霧,于是她變成了顆布滿黑點子的黃皮秋梨,咬下去澀口酸甜,心子是苦的。
程氏的排場極大,隨著侍奉的有五個健壯仆婦、三個年輕男管事,身后還站著兩個小丫頭,手里端著漆盤,里頭擺了銅鏡、粉盒和手帕等物。
驀地,春愿發(fā)現(xiàn)在程氏身邊垂手侍立著個十幾歲的姑娘,梳著雙環(huán)髻,可不就是那芽奴!芽奴臉上滿是掐出來的青紫淤傷,看來昨兒被玉蘭仙打狠了,這會兒正得意洋洋地笑。
春愿如同被雷擊了似的,忙湊到沈輕霜跟前,壓低了聲音:“小姐你快看,是芽奴,昨晚上我發(fā)現(xiàn)院門口閃過個黑影子,我還當是自己花了眼,多半是這蹄子趴咱們墻根底下偷聽,然后告給……”
“我知道了�!鄙蜉p霜點點頭,她朝紅媽媽望去,見紅媽媽殺雞抹脖子似的使眼色,下巴頦朝程氏努了努。
輕霜會意,立馬端起副笑臉來,先疾走幾步上前,蹲身給程氏行了個禮,“妾身沈氏,給您問安�!彪S后忙扭頭囑咐春愿:“快快將我壁櫥收著的上好碧螺春取出來,也不知道夫人口味如何,把漆盒里的鴨架、果脯和糕點都拿來,哎呦,這匆匆忙忙的,也沒準備好�!�
程冰姿冷笑了聲,用帕子角輕輕擦拭唇邊的浮粉。
情敵見面,分外紅的何止是眼睛,還有想吃了她的心。
程冰姿并不理會沈輕霜過分的熱情和熟絡,剜了眼那女人絕美的臉和微微凸起的小腹,給身邊的仆婦使了個眼色。
頓時,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子們扯著脖子,七嘴八舌地沖屋正中站著的沈輕霜主仆喝道:
“跪下!”
“見了夫人怎么不磕頭!”
“下賤坯子,誰許你直視夫人的!”
春愿護主,立馬挺身而出:“嘴巴放干凈些,我家小姐是你們這些腌臜老貨罵的嗎!”
見兩邊奴仆吵起嘴來,程冰姿笑了笑,端起茶輕抿了口,用茶蓋掃了圈屋子里的家具,慢悠悠道:“雞翅木的拔步床、成套的金銀首飾、藕花軒的脂粉、錦繡閣的妝花錦衣裳……我說朝臨這幾個月有事沒事總偷偷往外跑,荷包里經常是空的,原來都填補到這里來了。”
春愿怒極,她容不下這婆娘攀誣小姐,忍著惡心給程冰姿行了一禮,毫不畏懼道:“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人既嫁了楊公子,難道不曉得他多少家底么?這屋里的東西,哪一件他買得起?”
這時,紅媽媽卑躬屈膝地陪著笑,試圖解釋:“楊舉人老爺有個妹妹,聽說夫家窮得很,多半是他心疼妹子,經常貼補�!�
程冰姿不愿意聽這話,再次給底下人使了個眼色。
立馬有個胖婆子沖出來,揚起手啪地甩了春愿一耳光,食指連連戳向女孩的頭,斥罵道:“主子說話,哪有你一個小賤婢插嘴的份兒!”
紅媽媽見春愿被打,曉得這是程家的在殺雞給猴看,忙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這邊,春愿只覺得側臉疼得厲害,差點沒站穩(wěn),正要挽起袖子和那婆子理論幾句,被小姐拉了回去。
“別鬧�!陛p霜暗中掐了下春愿的胳膊。
程冰姿放下茶,身子歪在太師椅里,高昂起下巴,盯著沈輕霜,冷冷命令:“你跪下。”
輕霜摩挲著春愿的背,安撫女孩,進來這一會兒功夫,程冰姿什么來路,她已經摸了個七八分了。
輕霜輕提起裙子,恭順地準備跪,忽然停下,蹲身行了一禮,望著程氏笑著問:“不曉得妾身以什么身份跪?”
程冰姿見這女人不經意間就媚態(tài)橫生,更恨了,卻故作輕松:“怎么,沈娘子覺得不該跪么?”
輕霜掩唇一笑,不卑不亢道:“跪可以,但話得說清楚了。妾身和楊朝臨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在數(shù)年前就定過親,他親口承諾要娶我,可卻先娶了姐姐,我也不怨他背信棄義,只做平妻就好,那如果我今兒跪了,姐姐是不是也得給我還個禮?可若是不以平妻之間相互見禮,那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沈輕霜跪天地、跪父母,不可能跪八竿子打不著的富太太�!�
程冰姿仿佛聽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翻,對周圍的奴仆們說:“快聽聽,不愧是風月場混的,小嘴兒真甜,就是會說話�!�
忽然,程冰姿正襟危坐起來,重重地拍了下茶幾,身子略微前傾:“我告訴你為什么跪�!彼戳搜垡慌缘募t媽媽,冷笑:“紅媽媽已經將你的賤籍文書賣給我了,你是我程家的奴婢,我要你跪,你就得跪,要你死,你就得洗干凈了脖子伸過來讓我殺!”
輕霜大驚,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望向紅媽媽。
紅媽媽羞慚地別過臉,擺了擺手,苦兮兮道:“你也別怨我,馬大人是你干哥,可卻也是程老爺?shù)膶W生,輕霜,怨只怨你命苦,待會兒收拾下行禮,便跟夫人去罷,以后要聽話…”
輕霜怒極,幾乎站不穩(wěn):“你、你這就把我賣了?還賣給她?你有沒有良心!還是你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了!”
“良心?”程冰姿嗤笑了聲,輕蔑道:“這世上有錢的怕有權的,紅媽媽是聰明人,知道你這種禍水不能留了�!眿D人雙手縮進暖套里,對輕霜冷笑:“怎么,想仗著肚子跟官人遠走高飛?還想在京城安個家?我忍了這小半年,原想等著官人走了再收拾你,沒想到你狐貍尾巴越發(fā)翹得高了!平妻?你也配!”
說話間,程冰姿一把將茶幾上的杯子拂掉,喝道:“給我砸!”
話音剛落,那些仆婦們就挽起袖子,抄起瓷瓶、粉盒子開始亂砸,又從柜子里扒拉出衣裳撕扯,棉絮頓時飛出來,可金銀首飾和昂貴的珊瑚擺件卻沒砸,全都放進事先準備好的大箱子里。
春愿見狀,急得忙去往開推那些婆子,她人小力氣弱,哪里是這些刁奴的對手,被推倒好幾次,氣得坐地上大罵:“你們是土匪么?聽說程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光天化日就跑到人家屋子里打咂搶,說去也不怕丟人!”
“給我堵住這賤婢的嘴!”程冰姿發(fā)話了。
頓時上來兩三個婆子,強行將春愿按到在地,捏住女孩的臉,硬生生往她嘴里塞麻核。
春愿兩條胳膊叫人反剪到背后,她聽見右胳膊發(fā)出咯嘣聲輕響,痛楚瞬間傳來,好似脫臼了,忽然頭皮一疼,一個婆子揪住她的頭發(fā),狠狠把她的頭往地上磕,她嘴里麻溜溜的,被硬物堵住了,根本說不出話,也反抗不了,她簡直五內俱焚,試圖用喉嚨朝小姐喊“快跑”,可嘴里只能發(fā)出嗚嗚的叫聲。
小姐也心急,眼睛早都紅了,急得要過來救她,可卻被兩個婆子給拿住。
“你們還講不講道理了!”沈輕霜目眥欲裂,看了圈亂糟糟的屋里,想要掙脫開刁奴的鉗制而不得,恨得跺了下腳,她曉得正房大婦通常不會容忍外面的,而且這里邊的事太復雜,也不是一兩句說得清,最好不要把關系弄僵了,免得將來朝臨夾在中間難做人,想到此,輕霜強按捺住憤怒,深呼吸了口氣,稍稍示弱:“請夫人高抬貴手,咱們都是楊朝臨的女人,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何必苦苦相逼呢�!�
“相逼?”程冰姿掩唇輕笑,她長指甲上涂了大紅的蔻丹,修銼得尖尖的,就像毒蛇嘴里的紅信子,仿佛手指向哪兒,就朝著哪兒“發(fā)出”輕微的嘶嘶吐信子聲,“你的身契在我手里,這屋里的一針一線,包括你沈輕霜,還有外頭那個小外宅都是我程家的產業(yè),我砸自己家的東西,這是逼迫?”
這時,一旁侍立的芽奴湊上前來,半跪在程冰姿腿邊,狠狠剜了眼輕霜主仆,攛掇:“沈輕霜最會賣慘扮弱了,夫人可不要被她蒙騙,她敢在您跟前吊腰子不肯下跪,就是仗著懷了楊官人的孩子,她是迷惑男人的狐媚子,若是再讓她接近楊官人,肯定迷得官人考不上狀元,而且您還不曉得她身上有臟病吧,萬一染給了楊官人,官人又不放心過給您…”
輕霜大怒,恨不得立馬去撕了芽奴的嘴,只可惜被刁婆子轄制住了,沒法動彈。
這時,程冰姿不動聲色地小指輕摩了摩自己眼底一條細微的紋,獰笑了聲:“不就是有張好臉子騷身子嘛�!�
言及此,程冰姿輕搖著二郎腿,玩味一笑:“聽說歡喜樓的花魁娘子貴得很,見面都得百兩銀子,更別提過夜了,你們想不想見識一下?”
有那起厚臉皮的婆子壞笑著附和:“外頭看著窈窕婀娜的,也不曉得里頭長什么樣兒,反正摸著挺軟和的�!�
程冰姿噗嗤一笑:“那你們還不動手?給我撕了這賤人的衣裳!”
輕霜臉色大變,身子都抖了:“你們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