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琮月愣了一下，隨后便被薛成瑤一把拉進(jìn)了太后宮里。</p>
李延德那日也是這樣拉著她，可把她手腕攥得淤青，一把金釵也掉在了庭院里，再沒找到。</p>
可薛成瑤拉著她的力道卻不大，甚至是像頭小牛似的，賭氣要帶她去見識見識。</p>
進(jìn)了宮里她便找了個姑姑問：“太后娘娘呢？”</p>
姑姑笑答：“哎喲，薛大小姐，真是稀客，太后娘娘在后殿按蹺呢，請了個女先生說書，聽得正樂呵。”</p>
薛成瑤渾身的氣勢松懈下來，道：“那太后娘娘按完了，姑姑便來叫我�！�</p>
姑姑笑吟吟的，隨后目光轉(zhuǎn)過來：“哎，是。這位小姐是……”</p>
被太后身邊的姑姑極感興趣的打量著，姜琮月禮數(shù)不缺，頷首道：“姑姑有禮，妾身是……”</p>
“這是我姐姐，好了姑姑你別再多問了，快告訴我二公主在哪？”</p>
薛成瑤一通撒嬌，終于叫姑姑無奈地把二公主喊了出來。</p>
二公主掩面困倦地出來：“薛成瑤！你就不讓我躲一會兒。”</p>
“人都給你找來了，躲什么？”薛成瑤和二公主差不多大年紀(jì)，一看就是關(guān)系非常好。</p>
她抱著姜琮月的胳膊，得意地說：“你看，這就是姜姐姐。”</p>
二公主一愣，這才抬起頭來，一張雍容的小臉上，緩緩?fù)赋鲶@喜。</p>
姜琮月這才覺得有些眼熟。</p>
略一思索，只在須臾間便抬眼：“是您？”</p>
二公主露出笑臉：“是我呀！那年湖邊掉下去，你把我撈起來的那個！”</p>
兩個小女孩捂著臉小鳥兒似的大笑，不知道是哪兒讓她們笑了。</p>
姜琮月記得這事兒，三年前在蓮花海，她被推下湖，帶著嫡母的鐲子。</p>
被救起來后，她把大氅給了同樣掉水的一個小姑娘，理了理她的頭發(fā)，叫她別慌張，等她的家人來接她。</p>
那小姑娘滿臉泥濘，瞪著大眼睛就往她懷里鉆，嗚嗚地哭。</p>
姜琮月就一直拍著她的背，等來了她的“家人”——或者說是家丁，恐慌不已地把她帶走了。</p>
姜琮月粗看便知道，小姑娘身份不凡，但她不欲與之有牽扯。</p>
等她走后，獨自再系上披風(fēng)，回家里去認(rèn)錯。</p>
是嫡母的幼子頑劣，在游船上奔跑打鬧，嫡母讓姜琮月去看著他。</p>
誰料他偷偷拿了嫡母的陪嫁鐲子，在船頭上故意伸手吊著，問她：“大姐，要是鐲子丟了，娘會不會罰你啊？”</p>
姜琮月心頭一緊，哄他下來，可最終他還是撒手。</p>
姜琮月只來得及彎腰去夠，噗通一下，便整個人落入了蓮花海中。</p>
蓮花海偌大一片，夕陽之下如汪洋一般，波光金黃。</p>
她沉下去，泥沙飛起，身下是淤泥，眼前是盈盈金光。她覺得，這樣死了未嘗不好。</p>
可是真的，未嘗不好嗎？</p>
姜琮月只閉了下眼，就從那年肥潤的湖水之中回到眼前。</p>
二公主和薛成瑤一左一右，抱著姜琮月的胳膊，你一句我一句就說起來。</p>
這樣的親密，叫姜琮月一時間有些無措。</p>
“那是我這輩子最新奇的一次經(jīng)歷，出宮了不說，還穿了常人的衣裳，還看了蓮花海，還掉進(jìn)去了！”</p>
二公主興致勃勃，問薛成瑤：“你總說你經(jīng)常出府玩，可你的經(jīng)歷可有我精彩？”</p>
“我當(dāng)然沒掉過水，但我哥哥可帶我去過珠寶坊，帶我玩過能工巧匠做的木馬，還去京郊冰窖做過冰�！毖Τ涩幍靡獾匕褐^。</p>
這下?lián)Q二公主眼紅了：“薛成琰怎么那么會玩！”</p>
“豈止！他還要帶我冰戲呢！只可惜那時我身子不好，我娘不讓�！毖Τ涩幷f起來就一臉傲然的小模樣。</p>
聽到這個京都眾人如雷貫耳的名字，姜琮月也只是頓了一下，反應(yīng)淡淡的。</p>
薛成瑤悄悄打量她的表情，心里覺得不妙，不禁為自己親哥捏了一把汗。</p>
若是其他人，聽見薛成琰的名字怎么也不得多聽兩句啊？</p>
誰知，這時一無所知的二公主竟然助力了一把：“對了，薛成琰什么時候回來��？”</p>
薛成瑤心頭一喜，卻是淡淡的，把持著小女孩古靈精怪的別扭：“他現(xiàn)在可是伏波大將軍，就是回來了也沒法帶咱們出去玩了，你就別想了�！�</p>
二公主面露難色：“可惜了，我還想他帶著我們仨一塊去蓮花海泛舟呢。有他帶著，父皇肯定不擔(dān)心我再掉水里了。”</p>
說著，二公主轉(zhuǎn)頭問姜琮月：“對了，姜姐姐，你知道薛成琰嗎？”</p>
薛成瑤心頭一跳，屏息凝神等著回答。</p>
姜琮月頓了一下，說：“知道�！�</p>
二公主：“薛成琰雖然不好接觸，但接觸了人還是蠻好的，不像外界傳播的那么高高在上，你要是和我們一起玩，不必怕他�！�</p>
薛成瑤暗中給小姐妹猛猛鼓掌，就聽見二公主繼續(xù)道：</p>
“呀，不過前幾年聽說他有了個心上人，恨不得和所有人劃清關(guān)系，我忘了這茬，估計是不能帶我們出去玩了�！�</p>
薛成瑤真想把她嘴捂起來。</p>
“啊咳，沒有這事，都是外界虛傳的，我哥潔身自好著呢�！�</p>
薛成瑤清了清嗓子，說：“阿昭，你不是一直想向恩人報恩嗎？現(xiàn)在有機(jī)會了。”</p>
二公主本來狐疑地看著她，懷疑“心上人”這事的真假，聽了薛成瑤新的話題，又來勁了。</p>
“怎么回事？姜姐姐哪里需要我?guī)兔Φ模俊?lt;/p>
薛成瑤噼里啪啦把云安侯納妾、淑妃殃及的事講了一遍。</p>
二公主氣得臉都紅了：“淑妃那個狐貍精！我看是她得意了！我知道她的個性，不就是想找個由頭耍威風(fēng)，正好看著侯夫人比妾室更有派頭么？”</p>
二公主拉著姜琮月就走：“走！現(xiàn)在便去大殿里，本宮親問淑妃的話！”</p>
“我們來為你出頭！”</p>
姜琮月都沒反應(yīng)過來。</p>
出頭，好陌生的字眼。</p>
為她出頭？</p>
姜如珍母女得了薛大小姐幾句夸，喜氣洋洋地走到大殿。</p>
“卻沒想到薛小姐這樣親和，竟然與咱們家有緣，珍兒，要是你有心思，合該多和薛小姐走動走動才是�！�</p>
姜夫人語重心長地拉著女兒的手叮囑，姜如珍抿嘴一笑：“娘不用說，我也會去給薛小姐下拜帖的，那可是薛家啊！要是女兒能進(jìn)薛園去做客，整個京都都要高看我們一等！”</p>
母女倆掩不住笑，又道：“剛才我來時聽說，御花園那邊起了沖突，是云安侯府和淑妃的事兒�！�</p>
姜如珍也果然如此地輕蔑道：“我知道內(nèi)情，還以為姐姐多有本事，能在侯府高枕無憂三年呢，也太看得起她了。原來侯爺已經(jīng)納妾了，那妾室還能騎在她頭上，叫她頂罪，就這本事，娘您要是不高興，讓她回來跟玩兒似的�！�</p>
姜家母女兩個并不介意養(yǎng)個庶女在家里，她們介意的是姜琮月本身。</p>
無他。</p>
姜琮月太容易被人看見了。</p>
小一些的時候，只要她站在一邊，別人來夸了姜如珍之后，都忍不住還要夸一句姜琮月。</p>
姑娘家養(yǎng)在深閨，外人是不知道嫡庶的。只肖姜琮月有個名聲傳出去，太容易嫁得好人家了。</p>
我有人有，豈不同等。</p>
人有我無，則必誅之。</p>
唯有我有人無，她們心里才能舒坦、痛快，不折騰姜琮月。</p>
可姜琮月有些東西，天生就“有”，她們想盡了辦法，也很難剝奪，頂多是讓她越來越收斂、內(nèi)秀。</p>
得知姜琮月的婚姻，沒有她們以為的那么好，姜如珍母女倆心里輕松多了。要是能讓她更“無”，比如徹底被休，被迫回姜家做個老姑子什么的……一輩子深居簡出，青衣素服，再不能被外人發(fā)覺，消磨此生……</p>
她們才真的舒服。</p>
當(dāng)然，這也只是想了想，她們知道姜大人需要這段聯(lián)姻來維持地位，就她們倆的想法，上不得臺面的。</p>
姜夫人在丫鬟身邊耳語兩句：“去告訴老爺姜琮月的事兒，就說她很不得云安侯喜愛，云安侯已經(jīng)要抬妾了。她今早裝的恩愛樣子，都是糊弄我們的�！�</p>
討厭極了一個人，她甚至不肯叫她的輩分。</p>
李延德也臉色陰沉，坐在回府的馬車上。</p>
他倆不認(rèn)識薛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琮月就走了，留著他們兩個人應(yīng)對淑妃的怒火，絲毫不負(fù)擔(dān)侯夫人的責(zé)任。</p>
趙秀雅破了相，只能先送回去，這場宮宴只能當(dāng)沒來了。</p>
“沒了我這個侯爺支持，看她怎么應(yīng)對淑妃！”李延德咬牙切齒。</p>
宮宴內(nèi)一陣騷動。</p>
突然有太監(jiān)報：“二公主到！”</p>
“淑妃到！”</p>
“薛大小姐已至！”</p>
殿里的人一凜，紛紛起來行禮。</p>
姜如珍母女也夾在人群中，有些蠢蠢欲動。蹲身下去之后便悄悄抬起頭來，意欲在人群低頭之時，和剛剛打過招呼的薛大小姐對個視線。</p>
姜夫人含著笑正抬起頭來，便笑容驀地一收。</p>
隨后，她一番算計，厲聲道：“姜琮月，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跟在淑妃二公主身旁進(jìn)來，豈非要借貴人威勢，讓滿殿的貴眷向你行禮？”</p>
“將你個庶女嫁出去，真是越來越不懂規(guī)矩了，有辱我們姜家的門楣！”</p>
姜夫人出聲突然，所有人都嚇了一跳。</p>
本來她也不是如此魯莽的人，只是現(xiàn)在她有七成把握，可以借這個機(jī)會訓(xùn)姜琮月一頓。</p>
其一，淑妃才剛罰過她，肯定不愿意看見她太得意。</p>
其二，薛大小姐與他們家有緣，剛才才說過他們姜家家教好，這一喝，正好可以顯得她有眼力見、禮數(shù)嚴(yán)謹(jǐn)，而姜琮月并非她所出，沒有禮教也是應(yīng)該的，更是襯得她們嫡庶分明、身份凜然……</p>
其三，這是最重要的，她要在這樣的場合，告訴所有人，姜琮月并非她所出。</p>
從今往后，姜琮月這個侯夫人做的就是個笑話，沒有人會當(dāng)她背后還有姜家。</p>
再加上今日云安侯帶著愛妾進(jìn)宮的事傳出去，姜琮月必將孤立無援。</p>
姜夫人收斂起志得意滿的嘴角，端著姿態(tài)，正側(cè)身再行了一次標(biāo)準(zhǔn)的禮節(jié)：“見過薛小姐，還記得我們早上——”</p>
話音未落，薛成瑤就走上來，掄圓了手，給她臉上來了一巴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