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辭舊

    唐師師聽到趙承鈞提起恭烈貴妃和世宗的事，默然了好一會(huì)。早在剛剛來到靖王府的時(shí)候，馮嬤嬤就隱晦地提點(diǎn)過，在靖王府，為世宗殉葬的恭烈貴妃是禁忌。

    一個(gè)生育了三個(gè)皇子的貴妃被殉葬，簡直是匪夷所思，亙古未有。后面唐師師打聽到，趙承鈞的兩個(gè)同母哥哥，相繼死在永熙初年。

    永熙初，那是孝宗繼位，姚太后剛剛翻身做主的時(shí)候。這其中的因果關(guān)系唐師師不敢去想，但是看最初在驛站相見時(shí)，馮嬤嬤和趙承鈞生疏的樣子，恐怕另外兩位王爺未必是自然死亡。

    甚至再順著想想，趙承鈞的未婚妻一個(gè)接一個(gè)出事，興許也不是偶然。外面因此傳出了趙承鈞命硬的說法，說他命里帶煞，殺氣太重，會(huì)把身邊的人都克死。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未婚妻……無一幸免。

    這個(gè)說法唬住了許多人，京城至今都流傳著趙承鈞克妻的說法。然而換個(gè)角度想想，并非趙承鈞克死了身邊人，而是他的所有親朋好友中，唯有他活下來了。

    唐師師暗暗地想，這個(gè)人，應(yīng)當(dāng)是姚太后吧。后面的事情也順理成章，唐師師是姚太后的人，姚太后有意顯示自己的仁德，所以趙承鈞的婚禮才終于舉辦成功。唐師師每每想到這里就嚇出一身冷汗，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那么這段時(shí)間趙承鈞非常緊張，也可以解釋了。

    唐師師沒有接恭烈貴妃的話題，她無法理解眼睜睜看著自己生母被逼殉葬是什么感受，她若是貿(mào)然安慰趙承鈞，只會(huì)顯得輕挑冒失。而且這個(gè)話題畢竟敏感，一個(gè)說不好，她會(huì)里外不是人，萬一傳到姚太后耳朵里更是完蛋。

    所以唐師師握著趙承鈞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說：“王爺，過去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不是你的錯(cuò)。只要你有心，任何時(shí)候明白都不晚。你若是有遺憾，以后好好教導(dǎo)孩子，讓他全了你的念想，豈不正好？”

    趙承鈞感受到手掌下血液汩汩流動(dòng)，仿佛透過腹腔，聽到了另一個(gè)生命脆弱的心跳。這是他的孩子，一個(gè)承載了他的血脈，有著郭家血統(tǒng)，眉眼中會(huì)有哥哥們影子的小生命。

    趙承鈞從來不覺得趙承鋌是他的兄弟，如今龍椅上那位小皇帝更是和他毫無關(guān)系。二哥三哥都走得早，死前沒有留下骨血，他多年耽擱戎馬，直至今年才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個(gè)孩子，竟然是他們家唯一的后代。

    趙承鈞心中越發(fā)疼惜。孩子還沒有出生，他就已經(jīng)想好了以后的安排，甚至連孩子啟蒙時(shí)的課本都想好了。趙承鈞和唐師師說：“你說讓他先學(xué)寫字好還是先學(xué)武藝好呢？我外公一族都記性好，聽說要從小背誦辭典，才不會(huì)浪費(fèi)孩童時(shí)期的潛力，長大以后天生就能過目不忘。對了，我二哥尤其擅長書法和丹青，說不定他還有繪畫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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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師師聽著不樂意了，打斷趙承鈞道：“王爺，他還沒出生呢，你給他安排一系列條條框框，萬一他生出來就是一個(gè)普通人呢？再說了，為什么不能像我？不是我夸�？冢�我們家從我外祖父��，各個(gè)酒量好，算數(shù)快，算賬從來不用算盤。”

    趙承鈞點(diǎn)頭：“像你也好。尤其是女兒，一定要遺傳你的酒量，以后不必?fù)?dān)心她被人占便宜�！�

    越說越不像話，唐師師眉毛都立起來了，憤憤掐趙承鈞的手：“你說什么呢，有你這樣咒自己女兒的嗎？呸，新年不能說不吉利的話，你快收回�！�

    “好好，我收回。”趙承鈞無奈地扶著她，“你先別急，慢慢說�！�

    趙承鈞哄唐師師的時(shí)候，劉吉停到門外，拱手道：“王爺，世子和世子妃來了�！�

    趙承鈞和唐師師動(dòng)作都停住，唐師師收回手，臨走時(shí)不解氣，又返回來掐了他一下。趙承鈞默默忍下，坐正了，說：“傳�！�

    趙子詢和盧雨霏進(jìn)門，依次給兩人問好：“兒臣給父親、王妃請安。父親、王妃新年安康�！�

    盧雨霏跟著福身：“給王爺、王妃拜年。”

    唐師師隨便應(yīng)了一聲，沒有上心，但是趙承鈞卻突然注意到一個(gè)問題。

    趙子詢叫他為父親，卻稱呼唐師師為王妃。以前趙承鈞沒有注意過，今天兩個(gè)稱呼并排一起，他才意識(shí)到不對。

    趙承鈞這時(shí)候回想，發(fā)現(xiàn)趙子詢確實(shí)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叫唐師師為母親。這是何意？不承認(rèn)唐師師的地位，或是，單純不愿意這樣叫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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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承鈞靜靜望了趙子詢一眼，一言不發(fā)。今日不光有趙子詢夫妻拜年，王府外許多官員亦會(huì)來拜訪，沒過一會(huì)，劉吉來報(bào)：“王爺，知府大人來了�！�

    西平府的知府，總是要趙承鈞親自接見。趙承鈞起身，趙子詢見狀要跟著一起走。趙子詢腳步微抬，很快走到隔扇外，沒想到趙承鈞卻遲遲沒有出來。

    趙子詢驚訝，重新返回內(nèi)室，發(fā)現(xiàn)趙承鈞還停留在原地，低聲交代唐師師：“你自己小心，有什么要拿的東西讓丫鬟代勞，不要自己去取。無論去哪兒，都必須帶著丫鬟。”

    “我知道�！碧茙煄煹贡橙缌�，“不要急躁，不要搬重物，不要生氣。我都記住了，你快走吧。”

    盧雨霏侍奉在一側(cè)，聽到這些話驚訝地瞪大眼睛。唐師師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靖王說話？她悄悄去看趙承鈞的臉色，意外的是趙承鈞竟毫無不悅，依然耐心地對唐師師說：“多小心些總沒有壞處。你先讓丫鬟陪你說話，我送走知府后就回來陪你�！�

    唐師師嗯嗯點(diǎn)頭，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仔細(xì)看還有些不耐煩。反而是趙承鈞，一步三停，左叮嚀右囑咐，好容易才出了門。

    相比之下，唐師師才像那個(gè)沒心沒肺的渣男。

    趙承鈞走出門外，依然不忘叮囑門口的丫鬟。盧雨霏驚嘆地看著這一幕，輕聲試探：“王妃，王爺走了�！�

    唐師師詫異地看著她：“我知道啊。”

    唐師師沒明白盧雨霏想問什么，盧雨霏也一時(shí)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說。盧雨霏唯有今日拜年才能和趙子詢碰面，同行來燕安院請安。兩人一路沉默，還是剛才拜年時(shí)，盧雨霏才聽到趙子詢說第一句話。他們夫妻生疏至此，盧雨霏連和丈夫說句話都成了奢望，而唐師師呢，趙承鈞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出門時(shí)幾次停下來和她說話，唐師師竟然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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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唐師師想要起身，周圍的丫鬟見了，連忙圍上來扶她。唐師師扶著腰，艱難地走動(dòng)，抱怨道：“大肚子太煩了，連路都看不到。以后我再也不想生了�！�

    丫鬟們嚇了一跳，慌忙道：“王妃切不可說這等話，呸呸呸，童言無忌，剛才的話不作數(shù)�！�

    “是啊，王妃，今天是新年，可不興說喪氣話。您再忍忍，再過兩個(gè)月，小主子就出來了�！�

    丫鬟們簇?fù)碇�唐師師說話，又是安慰又是哄著。盧雨霏跟在最后，默默撫了撫自己的肚子。

    唐師師說的那些苦惱，盧雨霏一點(diǎn)都理解不了。她求之不得的，有人卻棄如敝履。

    這個(gè)世界如此不公。

    除夕是團(tuán)圓節(jié)，兒孫都要聚在長輩膝下承歡。王府沒有老太妃，唐師師便是輩分最大的人，今日一整天，所有人都圍在唐師師身邊，一邊心驚膽戰(zhàn)地守著她，一邊絞盡腦汁逗唐師師開心。

    等到了晚上的團(tuán)圓宴，幾個(gè)妾室也來了。周舜華幾人全部穿戴一新，身上穿著精致華麗的襖裙，頭上插著珠翠釵環(huán)，人手一個(gè)做工講究的手爐，或站或立，圍在花廳中說話。

    花廳中無需熏香，美人們身上的脂粉就足以讓大廳變得香噴噴。唐師師看著眼前滿堂珠翠，再看看自己，輕輕嘆了口氣。

    唐師師嘆氣，花廳中馬上安靜下來了。過了一會(huì)，周舜華笑道：“大好的日子，王妃何故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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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羨慕你們�！碧茙煄熞荒樀吐洌�說道，“真羨慕你們身輕體便，能戴復(fù)雜的發(fā)飾，也能穿緊身的衣服。不像我，只能穿寬松的孕裝。”

    周舜華、任鈺君幾人都愣住了。周舜華仔細(xì)看唐師師的表情，她懷疑唐師師在故意嘲諷她。

    欲揚(yáng)先抑，明貶實(shí)褒，以抱怨的口吻，說出炫耀的事實(shí)。

    她這叫抱怨嗎？在幾個(gè)尚未生育，還在努力爭寵固寵的妾室面前，抱怨自己因?yàn)閼言写┎涣撕每吹囊路��?br />
    啊呸，不要臉。她們之前實(shí)在太低估了唐師師，沒想到唐師師竟是如此高段位、深心機(jī)的女人，連炫耀都炫耀的這么氣人。

    周舜華勉強(qiáng)笑了笑，說：“王妃懷孕是喜事，等再過兩個(gè)月，就又像從前一樣美了�！�

    唐師師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嘆道：“希望吧。我從小到大都長不胖，這還是第一次長這么多肉呢�！�

    束腰節(jié)食、每一餐都不敢多吃的眾女再一次沉默了。周舜華停頓半晌，道：“王妃天生麗質(zhì)，自然不同尋常�！�

    “這有什么好的�！碧茙煄煼畔屡磷�，苦惱地說道，“有時(shí)候真羨慕你們，可以交到知心的朋友。不像我，所有人只看了我的臉，就說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