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
寧玨的周六本來該休假的,這也是照顧謝一塵一個多月來頭一次。謝一塵勉強自己去見證別人,陪同的人是張秘書。
她借謝一塵的薄面玩了大半天,沒有忘了謝一塵,回頭去謝家和謝一塵見了個面,簡單地說了這天的去向,都有誰在。謝一塵聽見誰的名字都沒什么表情,只是聽見寧玨說最后她和李娟娟說的那番話,眉毛才動了動,眼神低垂,半晌才低聲責(zé)怪她:“我不是這么想�!�
寧玨笑笑:“知道了,下次不說了,我替你盤平四周的疙瘩呢,你快感謝我才對�!�
“許仙不是看中你?你不抓緊機會?”謝一塵忽然也替她僭越了一下。
寧玨不以為意:“看中我的男人多了,我對誰都露好臉色?謝一塵,我今年還不到十八,不急這些。”
謝一塵似乎忽然想起來,寧玨是比她小個三歲的。但寧玨總是野蠻生長的,再細弱也是外面抽枝吐葉的,不是她,十九歲了,還在溫室里,受點挫折就尋死覓活了。
她自嘲著,轉(zhuǎn)轉(zhuǎn)頭,盡管并不認為自己就是無故尋死,但她仍然有點兒堅持的東西的,雖然是步步退后,步步妥協(xié),但有些事情是退無可退的,她心里有數(shù)。
張秘書正好在,面對謝一塵他面色篤定聲音溫柔,回頭看寧玨,就自言自語地唉聲嘆氣。
寧玨實在是以前多問了幾句,知道張秘書家里的難處,就順口一問:“你家里的事怎么樣了?”
“還有什么事,就是家里孩子的事情,明天星期天,本來是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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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寧玨那時并不覺得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張秘書靈機一動:“不如你明天帶謝小姐去,反正司機會來接送,你就像平時一樣就好,謝女士也會來,大的事情不用你,就是照顧謝小姐的身體……”
寧玨:“你實在忙,那我去也好,要買票嗎?”
張力大笑起來:“什么票不票的?你們走的是員工通道,車子有通行證,從后臺過,你去了就知道�!�
寧玨抿了嘴巴,似乎為自己沒有的見識多用了些時間消化,然后攏起頭發(fā),事就這樣成了。
她的休息日平白無故地沒了,清早起來,特意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一件輕松攏起的泡泡袖的襯衣,扎在褲腰里,青灰色的長褲剪裁得很得體,頭發(fā)特意扎了起來,她像個女學(xué)生。
這件衣服一般是特殊的時候穿的,至于是什么時候,總之,絕不是和謝一塵來看舊友跳舞的時候。
演出是早上九點,那時平都市并不堵車,所以八點鐘,司機才把車開到門前,按了一聲喇叭,從外頭進來,寧玨在吃早飯。
“是你——一直沒再見你,沒想到你也來這里做營生了。那次多虧了你,今天晚上你千萬得來我家吃飯�!彼緳C胳膊上一道長長的疤,臉還是瘦長精神的,握著寧玨的手,感激地搖了好幾下。
當(dāng)初就是他和謝一塵在同一輛車上,寧玨一視同仁地拖出兩個人,司機意識比謝一塵清楚,所以記得她什么樣子。那時候?qū)帿k才十五,一轉(zhuǎn)眼大半年過去了,兩個人都沒怎么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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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會兒,寧玨好奇:“謝女士不回這邊?”
“她還在哪個書記那里聊天,說坐那位的車過去,要我們在入口等她見面。”
最后是謝女士在等她們。
車開向金碧輝煌玻璃外墻的活動中心,繞過值守的保安,到了后面一道保險杠前。司機亮出了通行證,車子在連著三四道的減速帶上顛簸,謝一塵睜開眼,寧玨適時回答:“到了,再睡就演完了�!�
謝一塵一上車就睡過去了,腦袋一歪,枕著寧玨的肩膀昏昏沉沉,似乎是在抵觸去看那場演出,心理的情緒直觀地影響了生理,她天生有一種難言的敏感,心里的東西很快地冒出來,讓身體被心情操縱著,這不可抵抗。
謝女士等在入口處,孤身一人,戴了墨鏡抵擋陽光,只看見黑白不分明的兩個人迎面而來,一個坐著,一個走著。
謝女士從寧玨手里接過謝一塵,寧玨在兩人交接的那一瞬,故意晚一點松開推手,試圖從謝女士眼睛中看出自己的形象,但隔著墨鏡非但看不清楚,就是謝女士把墨鏡輕盈地別在衣領(lǐng)上,也并沒有看她——就是不認識,不記得她。
“你就在這里等著吧,等演出完了,我?guī)鰜�。”謝女士說。
寧玨沒說什么,她雖然是來蹭演出看,但沒得看,她也不算虧。
天氣不冷不熱,在外面和司機聊天也并不無聊,她沒說什么,回身折返,謝一塵忽然回頭說:“寧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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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玨沒回頭,她反應(yīng)很快,第一時間從身上尋找什么意外落下的東西,摸遍四個兜,幾乎是一瞬間,她略微側(cè)過臉:“什么落在車上了?我去拿�!�
“你陪我進去吧,姨媽有時候不方便�!敝x一塵說,雖然這樣說,但也微微抬著頭征求她姨媽的意見,得到肯定之后,對著寧玨的方向招了招手。
寧玨略微挑眉,不太清楚謝一塵要做什么,為什么帶她進去。
她自認比較討厭,在謝家不做多少事,無所事事地賺著高額的工資,還對自己的服務(wù)對象一副冷淡的樣子。謝一塵咳嗽,她就捂住口鼻避而遠之,除了散步就是吃東西,看了一些雜書,和謝一塵聊聊天,對謝一塵說話也從來少有客氣,她自認,如果有的換,她一定被淘換到垃圾市場去。
陪同在旁邊,她低頭充啞巴,腳下的走廊是紅黑相間的格子磚,她沿著格子低頭不語,偶爾停下,聽見人們聊天。
“一塵來了,呀,我們都念叨你呢,氣色不錯呀……”
“小謝身體都好了?還掛念舞團呀,真不錯……”
謝一塵,謝女士,還有寧玨,一路從閑言碎語中穿過,最后到了嘉賓席上,紅絨布的椅子一排一排,場內(nèi)空曠,觀眾還沒有進來。巨大的幕布沉沉拉著,場內(nèi)只開了半面燈。
腳步空曠,輪椅的輪子在地上碾過,腳步聲緩慢清脆,幽幽回蕩。越過舞臺,到達座位,最顯眼的位置旁是單位安排給謝一塵的,要讓所有舞蹈演員第一時間看見她,看見她在第一排鼓掌。
幕后忽然探出一張臉,有個年輕的女孩輕聲喊:“謝老師,李老師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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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女士松開推手:“好,馬上�!�
寧玨順勢接過謝一塵,謝一塵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讓她停在原地。
謝女士說要去后臺看看,人就走出去了,僅剩她們兩個時,謝一塵央求:“我想坐在座位上,把輪椅藏起來。”
“那你坐穩(wěn)了�!睂帿k彎下腰,右臂穿在她膝彎,打橫撈起謝一塵。
這里沒有寧玨的位置,所以,等到第一排到場的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陸續(xù)入場時,寧玨就會離開。她抱著胳膊隨意找了個位置暫且坐下,謝一塵雙手搭在膝頭,攥起拳頭:“今天,我要看李娟娟的表現(xiàn)�!�
“怎么把自己說得像個老領(lǐng)導(dǎo)?”
“我是要想通了,我站不起來,她做得好,我就放下�!�
也不知道謝一塵到底是花了多久才說出這番話來,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令寧玨驚訝,但是她沒有寫在臉上,只是點頭:“嗯,拭目以待吧�!�
“你別走遠好么?”
“演出結(jié)束我就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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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演出結(jié)束,但后面長長的觀眾通道有空可鉆,吸煙室旁的走廊有扇封閉的小窗,寧玨從身上摘下一個細小的黃別針,撬開小鎖,吹走灰塵,推開窗,從小小的格子中可以看見大半個舞臺。
簇擁著謝一塵的人們都衣冠楚楚,但這些也不過是觀眾。
燈一黑,舞臺就亮了起來,謝一塵在視野中黯淡下去。吸煙室出來的男士看見她在這里偷看,想說什么,寧玨回頭:“有煙沒?”
點起一支煙,用身體抵住窗戶,寧玨不關(guān)心舞臺上到底如何,夾了一支煙從兜里抓出之前隨便撿來的廣告紙讀,音樂轟鳴讓身體隨之顫抖,男士鉆進吸煙室,四下看看:“小心被發(fā)現(xiàn)了�!�
寧玨對被發(fā)現(xiàn)被抓住這件事很有心得,吸了幾口,在窗臺上彈去煙灰:“這里買票多少錢一張?”
“你沒票,是怎么進來的?”
“溜門撬鎖�!睂帿k含蓄地笑,很快地吸完一整支煙,在吸煙室擰滅煙頭。
再次開窗,長久的鋪墊后,舞臺上,白娘子已經(jīng)亮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