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江遲只穿著件衛(wèi)衣，從屋里跑出來：“秦哥，

    你怎么不進(jìn)去？外面怪冷的�！�

    秦知頌轉(zhuǎn)過身：“秦晏怎么樣？”

    江遲說：“還行，玩馬里奧賽車呢。”

    秦知頌淡淡地勾起唇：“比我想的強(qiáng)多了，

    還能玩游戲機(jī)�！�

    江遲搖搖頭，顯出幾分愁色：“行什么啊，

    玩了一個半小時，一次前三都沒進(jìn)過，

    之前他玩那個把把第一�！�

    秦知頌隔著落地窗，

    望了眼客廳里的秦晏：“我想找他說說話，

    又覺得說什么輕飄飄的�！�

    江遲攏了攏袖子：“聽我兄弟說，

    檢察院最快明天就能批捕。”

    秦知頌應(yīng)聲道：“嗯，但凡跟‘毒’字沾了邊，那都是天字一號的大案要案，據(jù)說違禁藥品的事，好像還牽扯出林家了......這不僅是秦家的家事，也關(guān)系到秦氏企業(yè)的公信力，風(fēng)波還沒過去，公司里人心惶惶，后面還有硬仗要打，秦晏可能有得忙了。”

    忙點(diǎn)也好，人一旦忙起來，就沒心思想那些過去的事了。

    眼下到處都等著秦晏拿主意，可又有幾人在意，在本次風(fēng)波中，受害最深的就是秦晏。

    親生父親轉(zhuǎn)身變成殺母仇人原本就是巨大雙重傷害，偏偏秦家又是頂級豪門，家主之父成了犯罪嫌疑人，次生出來的麻煩一樁接著一樁。

    公司、股東、合作商、銀行、媒體、網(wǎng)友所有人都在等秦晏給出一個交代。

    誰又能給秦晏交代呢？

    旁人都是要看到秦晏冷靜的樣子才能安心，可江遲看到秦晏這般冷靜，只覺十分心痛。

    江遲不放心秦晏一個人待著，和秦知頌又聊了兩句，便急匆匆地回屋了。

    秦母在秦宅自殺而亡，死亡的真相埋藏了多年。

    當(dāng)這一切浮出水面，秦宅仿佛忽然間成為不祥之地，連風(fēng)中都透露著一股陰森的怨氣。

    秦宅占地面積很大，左右沒有鄰居。

    宅內(nèi)多草木池水，入夜后有種淡淡的森然，知曉內(nèi)情的人行走于秦宅，心中難免有些膽怵。

    上次江遲來正逢舉辦晚宴，主樓那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并不覺得空曠，而今宅院主樓漆黑一片，只剩秦晏的小南樓和秦知頌的西園亮著燈，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撐不起整個宅子的亮度。

    別說是去院子里，就是從別墅一樓往樓上走，都好像能聽到腳步聲的回音。

    江遲倒不太害怕，只是覺得寂冷。

    說來也怪，江遲其實(shí)是挺怵那些鬼鬼神神的東西。

    但他并不怕秦晏的母親。

    如果秦晏母親真出現(xiàn)在江遲面前，江遲倒很想告訴她：

    秦晏很想你。

    *

    客廳內(nèi)，秦晏窩在沙發(fā)里，捧著游戲手柄，機(jī)械地操縱游戲人物在賽道上奔馳。

    見到江遲回來，秦晏抬了抬眼。

    游戲畫面上的賽車碰到一塊香蕉皮，原地打了個滑，后面陸陸續(xù)續(xù)四五輛車趁機(jī)超車，秦晏的游戲排名一下子落了下去。

    江遲按下暫停：“秦晏，你還沒吃飯呢。”

    不光是這頓晚飯，從下飛機(jī)到現(xiàn)在七八個小時，秦晏一直在處理秦家的事情，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更勿論吃飯了。

    聽跟著秦晏一同回來的助理說，秦晏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就沒怎么吃東西，在飛機(jī)上十幾個小時只喝了一點(diǎn)湯。

    到現(xiàn)在為止，秦晏已經(jīng)超過36個小時沒有睡覺了。

    秦晏放下手柄，看向江遲：“你餓了嗎？那咱們出去吃飯吧�！�

    江遲愈發(fā)覺得秦晏的狀態(tài)不對勁：“這就有廚房，還出去吃什么？”

    秦晏愣了愣，下意識往樓上看了一眼，說：“季瑜不在，沒人做飯。”

    江遲又心疼又好笑，走過去把秦晏整個抱在懷里揉了揉：“難為你這時候還能惦記著季瑜，廚子不在就不開火了？”

    秦晏也覺得有點(diǎn)好笑，扯了扯唇角說：“季瑜做的飯吃習(xí)慣了也挺好吃。”

    “我做的飯吃習(xí)慣了也好吃，”江遲把秦晏從沙發(fā)上拉起來，推著秦晏往餐廳走：“我給你做了云吞面，湊合吃口吧�！�

    秦晏這才聞到空氣中淡淡飯菜香。

    他揉了下鼻子，好像在詫異自己之前怎么聞不到味道似的，直到江遲說他做了飯，才突然恢復(fù)了嗅覺。

    餐廳的水晶吊燈很漂亮，折射下暖色光芒。

    大理石桌面上擺著一碗云吞面，一雙筷子。

    面條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湯掛面，云吞是便利店送來的速凍云吞，湯面浮著層清淺的油花，在燈影下反射出溫馨的顏色。

    江遲拉開餐椅：“請坐吧秦總。”

    秦晏坐下來，拿起筷子：“就一碗面？”

    江遲在秦晏身邊坐下：“下面還有云吞，別挑了，我的廚藝沒有可退步的空間，湊活吃點(diǎn)�！�

    秦晏挑起一縷掛面，探身輕嗅。

    那姿態(tài)高雅極了，也欠揍極了。

    江遲用勺子舀起一個云吞，晃涼后塞到秦晏嘴里：“趕緊吃�！�

    秦晏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嘴里的云吞，動作略顯機(jī)械，嚼了足足一百多下。

    直到把嘴里的云吞全部咽下去，秦晏才說：“你做的飯沒有季瑜做的好吃�！�

    江遲又舀起個云吞喂給秦晏：“謝謝，你明明能直接說我做飯難吃，但還是找了個參照物，我可真感動�！�

    秦晏彎起長眸，對江遲笑了笑。

    他明明臉上做出個笑的表情，眼睛里卻沒有半點(diǎn)笑意。

    秦晏眼神深深沉沉看不見底，涼得像一陣風(fēng)或是一朵云，好似伸手一碰就要消散了。

    在這樣巨大的沖擊之下，秦晏有些疲憊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會被擊倒，也不能被擊倒。

    像是怕江遲太擔(dān)心自己，秦晏的眼神明明已經(jīng)快要碎掉，卻還是朝江遲露出笑容，若無其事地和江遲說著玩笑話。

    可惜他根本騙不過江遲。

    縱然他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但那連敗的戰(zhàn)績、破碎的眼神、機(jī)械的動作......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透露出秦晏內(nèi)心深處的山呼海嘯。

    江遲清楚秦晏不會倒下，可這并不妨礙他心疼秦晏，心疼得要死。

    在江遲的監(jiān)督下，秦晏吃了七八個云吞和小半碗掛面。

    江遲把碗收回廚房，又盛了兩碗湯出來：“再喝點(diǎn)湯吧�！�

    秦晏看了眼江遲手里煮云吞剩下的湯，由衷表示：“江遲，這輩子第一次有人把這玩意端到我面前......你怎么不讓我去喝刷鍋水�！�

    江遲‘嘖’了一聲：“你知道什么叫原湯化原食嗎？”

    秦晏雙手抱胸，擺出明顯拒絕地姿態(tài)，同時說：“你知道季瑜都給我煲什么湯嗎？”

    江遲：“......”

    他把湯碗放在餐桌上：“你之前還說他做飯一般呢�！�

    秦晏往后靠了靠：“可見廚藝都是比較出來的，而且他再一般也不敢給我喝刷鍋水�！�

    江遲說：“這不是刷鍋水......算了，你不喝就不喝吧，玩去吧，我收拾廚房�！�

    秦晏矜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和他掰扯云吞湯到底能不能喝可掰扯不出什么結(jié)果。

    江遲先收拾了餐桌，然后回廚房洗碗。

    洗到一半，秦晏忽然身后抱住了他。

    江遲動作微頓，沖了沖手，用手背關(guān)上水龍頭，轉(zhuǎn)過身回?fù)砬仃獭?br />
    昏暗的廚房里，二人擁抱在一起，誰也沒有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寂靜而寧和的氣氛在沉默中蔓延。

    體溫透過襯衫相互交融，他們仿佛融為一體。

    良久，秦晏動了動：“江遲，我有點(diǎn)困了，你能陪我睡一會兒嗎？”

    江遲說：“好�！�

    秦晏雖然不在秦宅，但小南樓的衛(wèi)生一直有人打掃。

    臥室里的床品都是新?lián)Q的，可長久不住人的屋子再干凈也有種空嘮嘮的味道，像是家具的木香又像別的什么。

    落地窗開著內(nèi)倒通風(fēng)，整間臥室除了空還有種異樣的冷清，開了燈感覺也涼涼的。

    江遲關(guān)上窗，拉上窗簾，將濃重的夜色關(guān)在窗外。

    他真的很擔(dān)心秦晏。

    *

    秦晏洗澡的時候吐了。

    江遲好不容易喂進(jìn)去的幾個云吞，還沒有消化多少，就原封不動地吐了出來。

    秦晏單手撐著馬桶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勉強(qiáng)按下了沖水鍵。

    江遲捧著杯溫水：“漱漱口�！�

    秦晏沒抬頭，反手推了推江遲的腰，聲音是被胃液灼傷后特有的嘶啞。

    他對江遲說：“我沒事，你出去等我吧�！�

    秦晏眼眶通紅，呼吸沉重，臉上滿是因嘔吐產(chǎn)生的眼淚。

    可誰也不知道秦晏臉上的淚水究竟只是出于生理反應(yīng)，還是借著嘔吐尋找到的情緒出口。

    良久的沉默中，一滴水突然落下去。

    水滴砸在水面上，蕩開圈圈漣漪。

    剎那間，江遲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

    秦晏不愿讓任何瞧見自己的脆弱，已經(jīng)習(xí)慣藏起所有的傷痛，他連眼淚都悄無聲息，掩蓋在強(qiáng)烈的生理反應(yīng)之下。

    江遲心口一緊，轉(zhuǎn)身離開浴室，反手掩上門，為秦晏留出獨(dú)處的空間。

    浴室里很快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流水聲擋住了所有聲響。

    可江遲知道，秦晏在哭。

    江遲倒在床上，只覺心痛如催。

    他抬起手，將手背蓋在額間，擋住了眼睛。

    80

    ?

    第

    80

    章

    ◎男人都是慕強(qiáng)的�！�

    那滴不露聲色的眼淚曇花一現(xiàn)。

    第二天太陽升起，

    秦晏又變成那個無堅(jiān)不摧、殺伐決斷的秦總。

    面對自己生母死因與生父的罪行，他的表現(xiàn)近乎冷漠，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程序性事宜。

    他是受害者的兒子，

    也是犯罪嫌疑人的兒子，但他卻不得不跳出這雙重身份，

    極其客觀地去解決因此事而引發(fā)的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

    真相是世間最鋒利的刀刃，

    它殘忍地?cái)財(cái)嗟羟仃淘谑篱g的最后一絲親情。

    秦晏委托了刑事領(lǐng)域最頂尖的律師作為代理人，替他處理有關(guān)秦文海案件的全部事宜。

    在媒體的采訪中，

    秦晏的回答也過分理智。

    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中，

    秦晏都不得不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公司上。

    從事發(fā)當(dāng)日到今天為止，

    一個星期過去了，秦晏甚至沒有和秦文海見過面。

    誰也想不到，他們之間的最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過年的時候。

    檢察院批捕秦文海的當(dāng)天，秦文海強(qiáng)烈要求見秦晏一面，能否獲得兒子的諒解對他的量刑建議而言至關(guān)重要，可無論秦文海找了多少人當(dāng)說客，秦晏的回答都只有兩個字

    不見。

    秦晏這段時間極為繁忙，

    沒有一刻鐘可以用來傷心與難過，甚至沒有時間來怨恨什么。

    然而怨恨這個詞，

    本身就距離秦晏很遠(yuǎn)。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秦晏按部就班地處理這所有公事、私事，仿佛在用冷漠的態(tài)度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就算是泰山傾倒，

    日月倒懸，

    該上班也還是得上班。

    人活在世上，

    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自在。

    這是秦晏接手秦家以來最大的危機(jī)。

    既然從祖父手中接過了家族的重?fù)?dān)，

    那他就再也沒有退路，無論多難，秦晏都會咬緊牙關(guān)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