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了個激靈,
差點沒切到手。
季瑜喉間干澀,下意識吞了吞口水,可仍不能阻止聲音發(fā)顫:“秦總,我沒有怕您,我很尊敬您�!�
秦晏沒有接茬,隨口替季瑜詢問:“季瑜,有人欺負你嗎?”
“沒人欺負我,”季瑜放下菜刀,
轉(zhuǎn)身回答:“我住在小南樓,秘書說不用去主樓,
我就沒再去了,吃飯跟著西園吃,
偶爾會自己做�!�
秦晏微微皺眉:跟著西園吃飯?
是了,一個人的飯菜量不好掌握,
秦宅的幫傭倒是會省事,
打發(fā)季瑜去西園吃,
喂貓似的湊合省出一口飯應(yīng)付季瑜。
這還不叫挨欺負?
秦晏臉色有點難看。
幾分鐘前,
他才信誓旦旦和江遲擔�!粫芷圬摰摹�,轉(zhuǎn)頭就打臉了,這還是他專程交代過‘別虧待了’。
秦晏怎么也沒料到,傭人居然明目張膽地陽奉陰違,不僅搪塞季瑜這個客人,連西園正經(jīng)的主子也敢搪塞。
秦宅西園的主人叫秦知頌。
秦知頌很少出現(xiàn)在人前,身份也比較特殊,雖然不怎么受重視,卻是唯一一個養(yǎng)在秦家的私生子,年紀比秦晏還大。
他是秦晏同父異母的哥哥。
秦父是個名副其實風流紈绔,在念大學時,不小心搞大了女同學的肚子,女同學家長要求秦家負責,威脅要把事情鬧大,秦家便把人接到了秦家,說等到了法定年齡就結(jié)婚。
十個月后,女同學在分娩時難產(chǎn)而死,只留下了一個男嬰。
秦晏母親嫁給秦父時,根本不知道有秦父還有這么個私生子,這個秘密一直瞞得嚴嚴實實。
秦晏對這個哥哥的記憶很少。
大概在小學三年級,有一天回家,家里多了個少年,是秦母帶回來的。
秦母的眼睛紅紅的,她對秦晏說:這是你哥哥,秦知頌。
那會兒秦知頌17歲,秦晏9歲。
雖然秦母接受了這個比自己婚齡還大的私生子,但秦知頌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身世,從不以秦家少爺?shù)纳矸葑跃�,生活得小心翼翼,像是知道自己不討喜,幾乎也不怎么出現(xiàn)。
小秦晏那時正準備跳級,不僅忙于學業(yè),每天還要額外學習音樂馬術(shù)、經(jīng)商知識、各種禮儀,焦頭爛額,沒有太多時間和這個哥哥交流。
直到有一回,他聽英語聽力睡著了,醒來時天色已晚,他想起來還有好多卷子沒寫,結(jié)果低頭一看,卷子都整整齊齊地寫完了。
整個家里,能替他寫作業(yè)的,除了秦知頌,秦晏想不到其他人。
秦晏拿著卷子去道謝,這才和秦知頌有了交集。
秦父的私生子很多,秦晏唯一接受的就是秦知頌,一是因為秦知頌是媽媽帶回來的哥哥,一是因為秦知頌幫他寫過不少作業(yè)。
不過后來母親去世,秦晏被祖父帶出國教養(yǎng),秦知頌那時候已經(jīng)成年了,就留了在秦家。
兩個人再也沒見過面。
秦晏也不知道秦知頌這些年在干什么。
秦知頌向來沒什么存在感,估計秦父都忘了家里還有這么一個兒子。
秦父自己都不在意,下面的人有樣學樣,也跟著輕視起來。
也真難為了這些傭人,倒是會湊,把兩個不受重視的人放在一塊敷衍。
一個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就在秦家被這么怠慢。
他這個家主,在國內(nèi)倒形同虛設(shè)了,秦宅這些人還是看他父親的臉色行事。
秦晏長眸微垂,看向季瑜,問:“西園平時都吃什么?”
季瑜如實答了。
他和秦知頌早上不在一起吃,中午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晚上喝粥或者吃面食,包子蒸餃什么的。
季瑜回答的很認真,他不會說謊,吃什么就說什么,列舉了昨天和今天吃的菜。
“今天是周四,中午排骨燒土豆、醬牛肉、地三鮮、西紅柿炒雞蛋,湯是紫菜蛋花湯�!奔捐ふf。
在聽到‘紫菜蛋花湯’五個字的剎那,秦晏眉頭緊緊擰了一下。
秦晏中午也在秦宅吃的,阿姨給他端的是蟲草烏雞湯。
秦晏心中冷笑,都是一個廚房,湯居然還能做出兩種來,可真是新鮮了。
他都回到秦宅了,居然還讓主角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負,沒喝上蟲草烏雞湯!
江遲要是知道,肯定全怪在他頭上。
秦晏面無表情,微微頷首讓季瑜去休息。
而后轉(zhuǎn)身回了樓上,先撥通內(nèi)線要來廚房煲兩份蟲草烏雞湯,一份送到小南樓,一份送到西園,又連夜把管家叫來訓斥。
整個秦宅悄然進入低氣壓狀態(tài),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江遲那邊則歲月靜好,他吃到了真季瑜的手藝。
兩道炒菜和一碗面,吃到一半,又收到了秦晏的短信。
是一條彩信。
圖片是一盅湯,盛在陽刻牡丹的陶瓷盅里,三枚鮮紅的枸杞子飄在湯面上,精美得像幅畫,看起來就精致又昂貴。
圖下配文兩個字:夜宵。
江遲欣慰回復:秦宅的伙食真好。
秦晏心虛地打下一行字:是吧,每天都吃這個。
放下手機,秦晏面沉如水,冷冷地睨向面前的管家。
書房內(nèi),秦晏冷漠地注視著管家。
管家駭然到極致,心驚肉跳。
管家斟酌著開口:“大少爺,下面的人溜奸�;�,怠慢了季少爺,您先消消氣,這事的來龍去脈我一定查清,明天向您匯報�!�
秦晏只不說話,沉默中空氣宛如凝固。
屋內(nèi)中央空調(diào)的涼氣呼呼地垂下來,室內(nèi)氣溫常年保持在宜人的24攝氏度,可管家額角卻滿是大汗,后背都濕透了。
“還用查嗎?”秦晏語調(diào)平常,卻跟把慢刀般森然冷漠:“還能是誰吩咐的,不就是我那個好繼母。”
老宅一共就這么幾個主子,秦父成日吃喝玩樂,管不了這么細,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誰的主意。
可縣官不如現(xiàn)管,這話讓管家怎么回答。
大少爺是家主,但卻一直生活在國外,整整十年沒回過老宅,所以內(nèi)宅這些事,都是大少爺?shù)睦^母蘇筱晚做主。
不過話說回來,大少爺就算住在秦宅,他也不會專門去過問內(nèi)宅的吃穿用度,難免會被人鉆了空子。
秦晏看見蘇筱晚就煩,從前也懶得對付她。
蘇筱晚臉皮極厚,仗著秦晏不愿意和她打交道,理所當然地住在老宅主樓,管著國內(nèi)的事,把自己當成秦家女主人了。
管家夾在中間,說什么都是錯,最怕兩位主子斗起法來,下面的人難做。
管家很圓滑,直接給出解決問題的方法:“少爺,請給我一晚的時間整改,明天起,無論是知頌少爺那邊還是季少爺這邊,吃穿用度一應(yīng)參照主樓,再也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不用,既然都定了兩份菜單,就還做兩份菜。”
秦晏唇邊噙著一絲涼涼的笑意:“把主樓和西園的菜對換,從前秦知頌和季瑜吃什么,明天開始我爸和蘇筱晚他們就吃什么,記住了嗎?”
管家:“......是的,大少爺,我明白了�!�
秦晏起身離開書房,眉眼平靜,氣質(zhì)清冷高貴,看不出一點陰霾。
沒有任何人能看出來,矜貴的秦晏此時心里在想:
拿紫菜蛋花湯惡心誰呢,自己喝去吧,傻逼。
*
次日,蘇筱晚看著餐桌上的紫菜蛋花湯,臉色比湯里的紫菜還紫。
偏偏她兒子還不懂事,吵著要換菜單。
“這菜哪兒是人吃的?”秦柸年紀小,又向來受寵,沒發(fā)現(xiàn)餐桌上父母表情都很難看,兀自抱怨:“媽媽對大哥那么好,大哥怎么一回來就欺負我們�!�
秦父和秦柸說話,眼睛卻看向蘇筱晚:“這怎么不是人吃的,你媽媽親自定的兩套菜譜,你經(jīng)常去西園玩,難道會不知道?”
蘇筱晚搞的小動作被丈夫發(fā)現(xiàn),大氣都不敢出,溫溫軟軟地盛了湯:“偶爾吃點清淡的很好啦,兩套菜譜本來也是輪換著的,天天大魚大肉有什么意思�!�
秦父意味不明:“你以前挺聰明的,是好日子過久了,閑得無聊沒事找事?”
他猛地撂下筷子,發(fā)出‘嘭’的一聲巨響:“一共就兩個人,秦家就差這么一口飯,非要你給秦晏送去這么大一個把柄?!”
蘇筱晚微微發(fā)抖,撐著餐桌站起身:“是我的錯,我疏忽了,你消消氣,孩子還在這兒呢�!�
秦柸完全嚇傻了,話都不敢說,老老實實地低頭喝湯。
秦父看了秦柸一眼:“我孩子太多了,蘇筱晚,別做沒用的事,把你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收一收,引起秦晏的警惕,對你和我都沒有好處,和季家聯(lián)姻的事他已經(jīng)很不滿了。”
蘇筱晚輕聲說:“他既然不滿意季瑜,怎么還替人出頭,這也太霸道了。”
秦父冷笑一聲:“他是秦家家主,有這個霸道的權(quán)力,就是他養(yǎng)的一條狗,也比你兒子高貴,這你不懂嗎?”
蘇筱晚臉色煞白,涂著豆沙色口紅的嘴唇微微顫抖:“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小柸不是私生子了”
秦父又重復了一遍,不耐道:“我兒子很多。是不是私生子都一樣,只要不是繼承人,在秦晏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他連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會管你們的死活?秦晏天生就是冷血動物,他媽死的時候他都沒哭,我早就告訴過你。”
蘇筱晚感覺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直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對手,想到她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便從心底里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連母親去世都不流淚的小孩,真的會有感情嗎?
人如果沒有感情,他還是人嗎?
*
秦晏不在的這幾天,江遲也沒閑著。
原主學習不太好,掛了好多課,畢業(yè)論文也沒交,畢業(yè)實習也沒做。
江遲聯(lián)系了學校延期畢業(yè),準備重修大四。
洪子宵他們約江遲出來玩,約了好幾次都約不到,和方思折一起直接找到江遲家里。
江遲家客廳里全是圖紙,跟糟了洗劫的工作室似的,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洪子宵脫了鞋,踮著腳尖從圖紙中間穿過,安全抵達沙發(fā),找了個角落窩了起來。
“您這是要考狀元啊?”洪子宵感慨道:“我侄女高考都沒這么多書�!�
江遲推開茶幾上摞著的書,給兩個人倒了水:“我快開學了,弄學校的事兒呢�!�
方思折家里在教育口有點人脈,聞言主動說:“江遲你系主任誰啊,我找人給你打個招呼完事,不能耽誤二公子玩。”
江遲嘆氣:“之前課差得太多了,最少要重修一年,大四開學要去實習、準備畢業(yè)設(shè)計,補考的科目只能抽時間刷網(wǎng)課,等我下學期能好點,你們要沒事可以找我玩去�!�
江遲最近是真的忙的不行,除了他自己大學的事,他也在研究季瑜的學籍。
季瑜在港城大學藝術(shù)學院學繪畫專業(yè),幾月份開學本該念大二,因為要和秦家聯(lián)姻,家里完全不顧季瑜個人意愿,強行給他辦理了休學。
在原書中,沒能把大學讀完這件事,始終是季瑜的一個遺憾。
按理說辦理休學除了極特殊情況,肯定是要本人申請,但季瑜被迫休學后面有內(nèi)情,想來也不是江遲帶著季瑜回學校,就能辦成那么簡單。
港城和大陸一國兩制,有相對獨立的教育系統(tǒng),江遲并不了解,但他記得洪子宵提過,方思折外祖家是地道的港城人,這次正好問問能不能查到怎么回事。
方思折一口答應(yīng)下來:“沒問題啊,我現(xiàn)在就幫你問。”
江遲說:“我沒他的身份信息�!�
方思折揚了揚下巴:“港城大學一年能有幾個休學的,要什么信息,知道姓名就能查出來。”
五天后,方思折給江遲回信。
“兄弟,事兒給你辦妥了�!�
方思折說:“港城那邊我表哥找人跑的手續(xù),和學校那邊打過招呼了,9月14號開學,讓人直接去就行�!�
江遲放下繪圖的鉛筆:“麻煩了兄弟,改天請你吃飯。”
方思折吊兒郎當?shù)睾俸僖恍Γ骸翱蜌馐裁�,一個電話的事,你上回把翡翠島黑鉆卡借給我妹了,我還沒謝你呢�!�
江遲也笑了:“這話見外了啊,也不是我的卡,是......”
江遲頓了頓,沒往下說。
倒是挺有意思的,‘季瑜’給他的黑鉆卡,他借給了方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繞下來,方家又幫他把季瑜上學的事兒辦成了。
冥冥中恍如有未知的力量推動因果,維持著看不見的天平,最后算下來誰也不欠誰的。
晚上通話時,江遲把這事兒講給秦晏:“種善因得善果,是不是很巧?”
秦晏沒覺得有什么巧的。
方家的人情在秦晏眼里并不值錢,讓季瑜回港城念書,也就是秦晏一句話的事。
他把黑鉆卡給江遲,和方家無關(guān),只是想給,于是就給了。
就算有善因,那也是他秦晏種的,和季瑜有什么關(guān)系。
可偏偏秦晏這個名字,根本不在江遲認知的因果中,就算在,也多半不是正面形象。
掛斷電話,秦晏興致索然,把季瑜叫到了書房。
季瑜忐忐忑忑,站在秦晏對面,小聲叫了句:“秦總,您找我?”
秦晏把上學的消息轉(zhuǎn)達給季瑜:“港大9月14號開學,你回去上學吧�!�
季瑜猛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驚喜極了:“我可以回去上學?”
這么高興嗎?
秦晏看向季瑜,心想:剛才和江遲通話,他的反應(yīng)是不是太平淡了?也許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興奮點的,畢竟江遲把他當成季瑜,如果不想太早露餡的話,還是要做出一點偽裝。
這太難了,秦晏和季瑜性格天差地別,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習慣冷著一張臉。
見秦晏不說話,季瑜又開始忐忑了,小心地喊了一聲:“秦總?”
秦晏沒什么表情:“怎么了?”
季瑜捏著衣角:“謝謝您,我真的很喜歡畫畫......我回去港城,家里要是問起,我怎么說�。俊�
秦晏看向季瑜:“季家那邊我去說,那聯(lián)姻的事呢,你是怎么想的?”
季瑜第一次和秦晏面對面談自己的婚事,緊張得脖子都紅了。
秦晏站起身,給季瑜倒了一杯水:“你先坐,慢慢想�!�
季瑜握著水杯,坐在沙發(fā)上:“秦總,我不知道該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