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眼下，李徹端茶，正好瞥見案幾不遠(yuǎn)處置了一扇屏風(fēng)。
李徹眉頭微微攏了攏，他很少來東暖閣，但隱約記得，東暖閣內(nèi)是沒有屏風(fēng)的。
只是眼下品著茶，屏風(fēng)后隱約映出樹樹臘梅而樣子，頗為賞心悅目，屏風(fēng)處又擋了不少風(fēng)，臘梅的幽香傳入暖閣里，同點(diǎn)著的檀木香相形益彰。
“何時(shí)置的屏風(fēng)？”他淡聲問。
順子笑道，“六小姐讓放的，說這樣能看到后苑的臘梅。陛下不是說，殿中諸事由六小姐做主嗎？奴家便讓人將屏風(fēng)送過來了�！�
李徹怔了怔，既而嘴角勾了勾，似是有她在，身邊處處都有了變化和不同……
不再是一成不變的宮中，而是他期待的變化和不同。
有她在的不同。
順子也笑笑，沒有戳穿。
****
后苑正對東暖閣，李徹在東暖閣內(nèi)看折子，楚洛怕擾他清凈，并未在成明殿內(nèi)。
松石和茶煙遠(yuǎn)遠(yuǎn)跟著，往御花園去。
冬日里，呵氣成霧，兄妹并肩踱步，說話的時(shí)候，唇邊似是都有熱氣，寒冬臘月，很快便要至年關(guān)了。
“陛下待你……很好？”楚頌連問，先前的幕幕，楚頌連盡收眼底。
楚洛輕“嗯”一聲。
楚頌連又道，“陛下在侯府置氣，可是因?yàn)樽婺笧殡y你？”
他雖不在，也未聽說，但方才一幕后，近乎能猜到。
見楚洛眸間微訝，楚頌連知曉怕是猜都八.九不離十，祖母慣來不喜歡洛洛，也時(shí)常為難洛洛，父親慣來是個(gè)甩手掌柜，又怕同祖母爭，母親有事還會護(hù)著洛洛，但也不愿同祖母沖突，洛洛在府中過得并不好，不像今日見的，都是男子，陛下喜不喜歡她，旁人一眼便能看出來。
圣眷在，宮中只會待她和善。
楚頌連輕嘆，“都怪二哥，當(dāng)日被陶真利用，本想替你尋樁好親事，沒想將你牽連了進(jìn)去……”
在楚頌連心中，是因?yàn)楫?dāng)日陶真的事，楚洛才卷入源湖刺殺中，因?yàn)橥菹乱坏缆渌�，才同陛下走到了一處。陛下也保全了她的名聲，旁人都以為�?dāng)初她去源湖是因?yàn)楸菹碌木壒�，陶真早前的話不公而破，否則，就憑陶家是寧王黨羽一條，二房也脫不了干系，同三房無差……
禍?zhǔn)陆K究是他惹出來的，他年輕氣盛，亦心高氣傲，母親以前便說過他。
他不怎么聽得進(jìn)去。
總覺得楚洛的事，他這個(gè)做哥哥的自會周全，但卻未真正深思熟慮，連陶真的心思都未察覺……
“是二哥沒護(hù)好你�！背炦B低聲，他心中一直愧疚。
家中最了解楚洛的人，是他這個(gè)二哥，楚洛從小在府中處境艱難，是因?yàn)槭纳矸�，和長相不得祖母喜歡，才會在府中處處遭人刁難，尤其是祖母。所以楚洛最怕的，便是做旁人的妾氏，去到別處，還是會同在建安侯府一樣，只是在家看得是祖母的顏色，去了別處，看的是正室的臉色。而她日后的兒女，也是庶出的兒女，也會同她一樣，每日需在府中謹(jǐn)小慎微。
可楚洛卻入宮……
如今建安侯府削爵，她又入了宮中，能倚仗的，只有圣寵和他這個(gè)二哥。
但他早前不過是個(gè)世家公子……
楚洛上前，輕聲道，“誰說的？若是沒有二哥，我怕是早就被人欺負(fù)透了�！�
楚頌連沉聲，“你本不用入宮的……”
楚洛駐足，輕輕咬了咬下唇，才抬眸看向他，“二哥，我喜歡李徹。”
楚頌連僵住，她直喚了天子名字，卻喚得自然，而方才陛下扶她，親厚也在舉手投足間。
楚洛繼續(xù)道，“二哥，我同李徹早前在東昌侯府便認(rèn)識，那時(shí)，他就同我一處，護(hù)著我，沒讓譚孝欺負(fù)我，他是真心待我的……”
她口中這句“真心待我”，讓楚頌連眸間滯住。
陛下早前讓他入宮伴駕也好，讓他遂魏寧將軍副將清理寧王余孽也好，是都為了楚洛，包括先前那句揪心的不想委屈她太久……
稍許，楚頌連沉聲，“洛洛，二哥早前什么都不爭，眼下，當(dāng)為你爭的，一定為你爭，你等二哥！”
楚洛眸間微紅，“我只想二哥平安�！�
楚頌連笑了笑，同幼時(shí)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只要你好，二哥一定平安。”
楚洛亦笑笑。
“對了，小九給你的�！背炦B從袖間掏出一枚折紙做的青蛙。
楚洛接過，眸間怔了怔，片刻，鼻尖有些微紅。
……
楚洛在東暖閣內(nèi)看了許久那只青蛙，而后在案幾旁開始折另一只紙青蛙。
“楚頌連折給你的？”李徹是不怎么信楚頌連一個(gè)男子折這些東西哄自己妹妹。
楚洛輕聲道，“不是，是小九折的�！�
小九？他在腦海中尋找記憶。
很快，想起當(dāng)初在馬場時(shí)，同楚洛在一處的那個(gè)小丫頭，似是叫……楚瑤……
他見過她幾次，同楚洛要好。
當(dāng)譚孝在馬場想親近楚洛，便是楚瑤牽著楚洛就走。
他對她有印象。
還有，她有一匹叫炫彩的馬，當(dāng)時(shí)他以為楚洛喜歡那匹叫炫彩的馬，還醋了許久……
似是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他一面想著，一面聽楚洛在身邊輕聲道，“小九每次見我難過，都會折一只紙青蛙哄我�！�
所以她眼下亦折一只給她。
李徹低頭看著奏折，溫聲道，“過幾日，等楚家分家的事情過了，讓松石宣小九入宮看你�！�
楚洛指尖微滯，抬眸看他。
應(yīng)是看到重要之處，他沒抬頭，口中卻繼續(xù)，“早前不讓順子同你說了，你是女主人，你想見誰，便讓松石宣誰入宮就是……”
似是覺察楚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李徹才放下奏折。
奏折才放下，楚洛卻將他直接撲倒在地，青絲垂下，身上的白玉蘭香氣就臨在他近處，淡聲道，“你是不是天生就是這種溫和儒雅的性子，很會照顧人，待每個(gè)人都這么好？”
被她撲到，他本是高興的，但她這句話，他尚且還未反應(yīng)過來，耳旁又墜了莫大的醋意，“尤其是，自幼有情誼在的青梅竹馬？”
他怔了怔，眉頭微攏道，“朕怎么不知道，朕有青梅竹馬？”
第071章
蕤蕤
楚洛微楞。
目光沒從他臉上移開，
卻也未再出聲，眸間似是些許意外，又似本在意料之內(nèi)……
沒想好，
便干脆噤聲。
李徹卻較真，“朕從哪兒冒出來的青梅竹馬？”
“……”
“嗯？”
楚洛順勢眨了眨眼，
修長的羽睫傾覆，
似小山一般，睫毛下，
秋水剪瞳，
透著說不出的明艷動人。但眼下，一雙美目，
粉飾太平般朝他眨眼，
又眨眼，
四目相視里，他目光坦蕩清澈，
她話到唇邊，還是輕輕咽回……
眼下李徹的較真模樣，
應(yīng)是早前溫如寫有意騙她。
有時(shí)心中澄澈，不一定當(dāng)要說破……
她看了看他，
喉間再次輕輕咽了咽，仍是沒有再應(yīng)他，
只是俯身吻上他唇角。
他知曉她是安撫他。
她本就同他離得近，
她先前喉間輕咽的模樣，就似昨夜在殿中綺麗迷亂時(shí)，她也是這幅模樣……
她很少主動。
昨晚難得的主動，都稀里糊涂被他挫了去，他當(dāng)下再是想解釋清楚，
也不會挑這種時(shí)候。
東暖閣內(nèi)沒有旁人，只有屏風(fēng)后，那扇半開的窗戶對著后苑中的陣陣臘梅花香。
他鼻尖花香沁人。
“松石……”他聲音沉聲，沾染了旁的意味。
松石從屋外悄聲將門闔上。
她坐在他懷中，羽睫上沾染了霧氣，臉上浮出兩抹緋色，衣襟處，緩緩沾上了他的體溫。
她目光似是無處安放，頭靠在他肩頭，眸間綺麗卻出神得凝在那扇屏風(fēng)上，看著屏風(fēng)后的苑落里又下起了大雪，看著皚皚白雪覆臘梅花枝上，越積越多，壓得花枝輕輕顫了顫，又顫了顫，待得那簇白雪忽得綴下，露出臘梅花枝上清新的臘梅花瓣，于冬日里，尤為皎潔如玉，明艷動人……
她攬緊他后背，輕聲嘆道，“阿徹……”
***
東暖閣內(nèi)有些狼藉，是不適宜再看奏折了。
楚洛穿好衣裳，擦干頭發(fā)，從后殿出來的時(shí)候，大監(jiān)已經(jīng)將東暖閣內(nèi)的折子都挪到了內(nèi)殿中。
內(nèi)殿里，能聽到李徹的聲音從外殿傳來。
今日雖不早朝，但朝中總有繁雜的事情要過到李徹這里，李徹今日不在御書房，旁人要尋他，只能到成明殿來。
來人應(yīng)當(dāng)?shù)攘撕眯⿻r(shí)候，李徹收拾妥當(dāng)了先出了殿中。
楚洛要再晚些。
殿中沒有旁人，她衣著簡單，青絲也只隨意用枚素簪挽了挽。
外殿的說話聲中，楚洛隱約能猜到，是李徹早前提拔的軍中新貴，說的仿佛是軍中之事。她知曉哪些當(dāng)聽，哪些不當(dāng)聽，若不仔細(xì)聽，也聽不出端倪。
早前子桂和路寶將她的東西帶來，茶煙都放在內(nèi)殿一處。
她一眼見到。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殿中的衣飾是李徹早前讓人備好的。
子桂和路寶似是將能帶入宮中的都帶入宮中了，包括她早前翻的書，甚至收集的那些小糖人……
楚洛笑笑，是真將她整個(gè)家當(dāng)都搬到宮中了。
楚洛緩緩跪坐下來，打開面前的錦盒，錦盒里是早前首飾，最重要的，是早前娘親留下的那枚木梳。
娘親在她小的時(shí)候過世了，但她記得許多娘親的事。
楚洛拿起手中的木梳，唇角微微勾了勾，娘親留給她的，都是最好的記憶。
娘親尚在的時(shí)候，她是娘親捧在手心里的女兒。
娘親過世后，再沒有喚過她一聲……
思及此處，楚洛愣了愣。
許是一直在出神，李徹何時(shí)回殿中的，她都未留意。
他從身后攬她，她才回神。
“木梳？”他好奇。
楚洛頷首，“娘親留下的。”
他目光微微在木梳上停留，見木梳上似是刻了一個(gè)極小的字。
“單？”他意外。
印象中，楚洛同他說起過，她名字里的洛字，是娘親的姓，所以叫楚洛，那木梳上應(yīng)當(dāng)留的是洛字。
“娘親不是姓洛嗎？”他問，“是名字中帶了單字？”
楚洛搖頭，“不是，娘親名字里沒有單字，許是旁的意思，或是旁人送她的吧�！�
李徹拿到手中看了看，眉間微微蹙了蹙。
這柄木梳做工很精致，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材質(zhì)貴重，楚洛的母親只是二房的妾氏……
李徹目光滯了滯，但很快，又伸手?jǐn)埶趹阎�，溫和道，“坐好�！?br />
楚洛不知他何意。
他伸手取下她方才隨意挽上簪子，拿起手中的木梳緩緩給她梳頭。
楚洛怔住，稍許，目光中不由盈盈水汽。
他不知何故，“弄疼了？”
她搖頭，向后靠在他懷中，輕聲道，“就是想起很小時(shí)候，娘親會這么給我梳頭……”
李徹微怔，她娘親應(yīng)當(dāng)過世很久了。
他放下木梳，下顎緩緩抵上她頭頂，溫聲道，“姑娘家不都有閨名嗎？娘親早前叫你什么？”
她似是被他這句話問住，面色微紅。
他聲音慵懶而清貴，“怎么，同朕還不夠親近？”
她不是這個(gè)意思，只是……
她娥眉微蹙，淡淡道，“蕤蕤……”
“花蕊的蕊，還是草木葳蕤？”他眼前一亮，似是腦海中想到的只有這兩個(gè)字，并無旁的。
她應(yīng)道，“草木葳蕤（rui，二聲）�！�
“很好聽�！鳖^頂上清淡的笑聲傳來，身后的男子吻了吻她頭頂，“蕤蕤，日后，哥哥給你梳頭……”
“……”她全然愣住，臉紅到了耳根子處。
***
由得下午時(shí)候，她拉著他在東暖閣胡鬧了一通，他今日的折子大半都未看完。
一道用過飯，回了內(nèi)殿，李徹百年全神貫注看著案幾上的折子，朱筆御批，心無旁騖。
今日折子批不完，明日還有。說是君王，其實(shí)遠(yuǎn)不如臣子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