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等到殿外的陽光透進來，約莫差不多時候了，李徹才撐手起身，輕手輕腳，又取了一側的衣裳下了龍塌，去了屏風后更衣。

    往常，大監(jiān)或順子都是到內殿伺候。

    有六小姐在，便都侯在外殿。

    李徹撩起簾櫳出了內殿，大監(jiān)迎上，“陛下醒了？”

    福茂讓人端了洗漱的水來。

    李徹洗完，放回木盆中，輕聲叮囑道，“還睡著，讓她多睡會兒，別讓人吵醒了�！�

    大監(jiān)躬身應是。

    昨夜在外殿值守的人是大監(jiān)，自是知曉他們昨晚到什么時辰，也知曉六小姐眼下應當還未醒……

    “讓人傳了封相和魏寧入宮嗎？”李徹一面在外殿用早膳，一面問。

    大監(jiān)應是。

    李徹點頭，簡單了口，便往御書房去，這幾日，他還有不少事要做……

    臨到殿外，又朝順子道，“稍后人醒了，同她說，她是女主人，她做主�！�

    順子愕然，還是照舊應了聲好。

    李徹笑了笑，轉身同大監(jiān)一道往御書房去。

    第067章

    折枝

    一連休沐三日，

    這樣的事情在朝中并不多見。

    圣旨一下，朝中官員紛紛在私下議論開來，若說京中的大事，

    便是文帝親自下旨讓建安侯府分家，又讓御史臺徹查建安侯府三房私通寧王一事，

    還在當日召了建安侯府的女兒入宮侍寢。幾件事竄起一處，

    足已在京中掀起軒然大波。

    這接連休沐的三日，應當是要在朝中，

    給鬧得沸沸揚揚的建安侯府一事做交待，

    避免京中嘩然。

    寧王之亂才結束，不少受牽連的世家如何獲罪尚無最終定論；這三日，

    應當也查不清建安侯府三房私通寧王一事。

    楚家之事還要再錯綜復雜些，

    早前建安侯府二房的楚頌連曾在寧王逼宮當日曾入宮伴駕，

    還攔下了刺客保了文帝性命，年關時候的論功行賞應當也是有位置的，

    但這個關頭忽得冒出來與寧王有染一事，怕是有人見不得建安侯府好的緣故。

    而陛下不僅沒保建安侯府，

    還親自下旨干預建安侯府分家，又接了二房的女兒入宮，

    想來，應是要保二房，

    棄三房，

    至于原本襲爵的大房怎么處置，一時便成了京中焦點。再加上還有消息傳出，早前文帝是讓禮部準備臘月二□□婚的，除卻建安侯府二房的女兒，陛下似是也未曾心儀過旁的姑娘，

    京中紛紛猜測，陛下原本是準備迎建安侯府的女兒入主中宮的，偏偏這個時候御史臺參了建安侯府一本，大婚怕是要無疾而終……

    但細究下來，還有一處值得商榷。

    陛下下旨讓御史臺徹查此事。

    御史臺負責監(jiān)察百官和民生，本不是大理寺。

    但陛下的原話就是讓御史臺徹查，而不是大理寺徹查，這其中便有說道了，也大有不同。

    若是大理寺徹查，便是刑訊。

    大理寺徹查之事，基本等同于有罪，要由大理寺來要判是否無罪。

    但在御史臺，便是確認是不是有罪。

    兩者大相徑庭。

    這接連休沐的三日，御史臺上下只怕都焦頭爛額，陛下若真是想查，便早就責令大理寺查辦了，但眼下要御史臺查辦，那查是要查，但怎么個查法，往哪種程度查，都讓整個御史臺如履薄冰……

    只有監(jiān)察御史心中清楚，這次因為溫國公的事情，御史臺惹惱了陛下。

    御史臺本是監(jiān)察之職，但受了溫國公的意思，將折子遞到了封相處，本就是公權私用，陛下是明說暗道他失職。

    讓御史臺查，御史臺又不是大理寺，又無刑訊，怎么查？

    便是真查出了，大理寺還要再介入，屆時會不會推翻，又要重查多久，這些都無定論。

    陛下是將難題丟還給了他和溫國公，若是查不好，他和溫國公都下不來臺，御史臺更是顏面掃地。

    監(jiān)察御史是沒想到這次騎虎難下。

    ……

    御書房內，封連持和魏寧正一同面見李徹。

    李徹也直言不諱，“朕召了安陽郡王回京，這休沐的三日，朕是在等他回朝。”

    安陽郡王？

    封連持和魏寧都愣住，當初因為兵權一事，安陽郡王在京中鬧得頗不愉快，當初溫國公最后一番諫言，才最終將安陽郡王給徹底壓了下去，但眼下看，安陽郡王除了脾氣暴躁些，卻并不似溫國公這般行一手遮天之事。

    而寧王之亂，安陽郡王亦有讓陛下的心腹借道，還讓了駐軍同行。

    此事，陛下是記在心里的，陛下召安陽郡王入京也是出師有名。

    用安陽郡王來掣肘溫國公再好不過，安陽郡王正憋了一肚子的氣，在朝中，安陽郡王若是同溫國公針鋒相對，又是個口無遮攔的，溫國公怕是要很花些心思招架。同朝為官，溫國公又不可能壓安陽郡王一頭，只能看陛下眼色。

    陛下怕是要溫國公兩頭不討好。

    “魏寧，給朕好好查查國公府上下，他自己未必干凈，還有底下的兩個兒子，三個孫子，朕不信都是干凈的。”李徹淡聲。

    “是�！蔽簩庮I至。

    封連持拱手，“陛下，溫國公在國中頗有威望，不可一蹴而就�！�

    封連持是擔心他是氣頭上，不曾顧及。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徹頷首，“朕心中有數(shù)，鯨吞桑食，總有樹倒猢猻散的一日，朕不急，只是不能諸事都遂了他的意，讓安陽郡王入京鬧一鬧也好，正好這個年關，朕也不想清靜……”

    封連持再度拱手，“微臣知曉如何做了�！�

    “大監(jiān)，宣楚頌連入宮。”李徹又吩咐一聲。

    大監(jiān)照做。

    大監(jiān)折回的功夫，封連持和魏寧已經(jīng)離了御書房，李徹在御書房等禮部入宮。

    見了大監(jiān)，隨口問了句，“成明殿那里還好？”

    大監(jiān)知曉他會問起，一早就讓人來知會了一聲，眼下，大監(jiān)上前，笑呵呵道，“方才福茂遣人來說了聲，六小姐先前便醒了，在殿中用了早膳，眼下，順子領著，在成明殿中各處轉轉……”

    大監(jiān)說完，李徹果真嘴角微微勾了勾，“轉一轉也好，自己家中總歸要熟悉的。”

    大監(jiān)也掩袖笑笑。

    李徹又抬頭道，“今日降溫，外出時，讓人多備厚一些的御寒衣服，別著涼了……”

    大監(jiān)躬身，“陛下放心，奴家早前都交待好了。眼下是讓松石跟在六小姐身側伺候，松石人機靈，又同順子一處，能處處周全。”

    李徹點頭。

    他繼續(xù)低頭看奏折，唇瓣含笑，大監(jiān)退了出去，不打擾殿中清凈。

    殿外，有內侍官上前，“大監(jiān)�！�

    “怎么了？”大監(jiān)問。

    內侍官低頭，“六小姐方才在苑中折了一枝臘梅，覺得好看，讓順子公公尋了只白玉凈瓷瓶，讓給陛下送來�！�

    “喲！”大監(jiān)笑了笑。

    果真見內侍官手中捧著盛了臘梅的花瓶上前。

    花枝不多，就兩枝，但怎么看怎么好。

    “去吧�！贝蟊O(jiān)笑笑。

    內侍官應聲，捧了插了臘梅花枝的白玉瓷瓶入內。

    人都入了殿中，大監(jiān)還立在原處笑得合不攏嘴，冬日里，呵氣成霧，大監(jiān)心中嘆道，似是六小姐來了，這宮中都忽得就不一樣了。

    臘梅枝啊……

    大監(jiān)又忍不住搖了搖頭，早前怎么沒想到這御書房中缺這么一樣東西呢？

    虧得是六小姐。

    大監(jiān)感嘆中，內侍官退了出來，一臉笑意。

    “陛下怎么說？”大監(jiān)好奇。

    內侍官掩袖笑了笑，“陛下就說了聲，好，然后一直在笑，看了一眼奏折，又看一眼花瓶里的梅花，早前，沒見過陛下這幅模樣……”

    “越發(fā)口無遮攔了……”大監(jiān)凌聲。

    內侍官笑笑，連忙稱是，才又朝大監(jiān)拱了拱手離開，去成明殿回話。

    大監(jiān)笑了笑，這才轉身入了殿中。

    不知可是殿中多了這臘梅花香的緣故，淡淡的臘梅香氣同殿中的檀木香混在一處，竟絲毫都不突兀。

    大監(jiān)果真見陛下心情很好。

    “陛下，晌午可要回成明殿用飯？”大監(jiān)來問。

    李徹抬頭，御筆朱批停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瓶中的臘梅，溫聲道，“回�！�

    大監(jiān)應好，轉身正欲離開。

    “大監(jiān)�！崩顝赜謫咀�。

    “陛下？”大監(jiān)不知他還有什么吩咐。

    李徹指尖點了點桌上未盡的奏折，說道，“把這些折子送到成明殿，下午朕在成明殿看折子，若是有人急事入宮，就帶到成明殿來見朕，晌午過后，不在御書房呆了�！�

    大監(jiān)會意，應了聲，“是。”

    李徹笑了笑，沒有多說旁的。

    敲有殿外值守的內侍官入內，“陛下，禮部范達人到了�！�

    “宣�！崩顝氐���。

    大監(jiān)退出殿中時，正好與禮部范有志遇上。

    “范達人好。”大監(jiān)循禮問候。

    大監(jiān)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是陛下信得過的人呢，范有志慣來禮遇，眼下，回禮過后，正好私下問起，“大監(jiān)可知陛下宣召為何事？”

    “喲，這奴家還真不清楚，沒聽陛下提起……”大監(jiān)是人精，知曉什么當說什么不當說。

    范有志也不多問了，依舊道了聲謝，低頭入了殿中。

    大監(jiān)笑了笑，喚了人上前，囑咐聲，“去成明殿說一聲，陛下晌午要回成明殿用飯。”

    內侍官不敢耽誤，腳下生風。

    大監(jiān)轉眸看回殿中，心中有數(shù)，陛下尋禮部來還能有什么事？

    “陛下�！狈队兄鞠破鹨聰[，朝殿中天子叩拜。

    李徹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平身吧。”

    “謝陛下。”范有志從善如流。

    李徹繼續(xù)，“朕找你來，是過問一聲大婚的事，籌備得如何了？”

    范有志微楞，不好說因為早前京中的傳聞，進度有些擱置，他又不好特意尋陛下問起，觸陛下霉頭。但陛下突然如此問，只怕是心中還惦記著此事。

    難不成……大婚還要繼續(xù)？

    范有志心中駭然，卻又不敢大意，只得喉間咽了咽，低頭道，“尚在準備中，只是聽聞……”

    李徹沒有抬頭，問道，“朕讓你停了嗎？”

    范有志連忙跪下，“不曾�！�

    李徹看了他一眼，倒也未曾惱他，只淡聲道，“日子不變，朝中的冊封授印延后，宮中大婚的禮儀一概俱全�！�

    “是！”范有志應聲。

    “還有，”李徹看他，“當說的說，不當說的不說，明白嗎？”

    范有志叩首，“微臣知曉。”

    出殿中的時候，范有志似是還一臉怔忪，日子不變，宮中大婚禮儀俱全，只是冊封授印延后，那意思是……

    還是照早前的中宮禮儀嫁娶，只是前朝的冊封緩了。

    范有志忽覺窺得天機，建安侯府怕是保不住了……

    頓時臉色一僵，遂又想起方才陛下口中的那句“當說的說，不當說的不說”，眼下才反應過來是何意。

    “大監(jiān)�！狈队兄旧锨�。

    “范達人。”大監(jiān)循聲看過來。

    范有志輕聲道，“大監(jiān)可知，建安侯府六小姐入宮后安置在宮中哪個殿中，陛下讓婚期照舊，但后宮中禮數(shù)怎么個走法，下官尚有疑惑，只好找大監(jiān)請教……”

    大監(jiān)一聽便知其中意思，只笑了笑，應道，“六小姐在成明殿�！�

    “成明殿？”范有志愣住，不是陛下的寢殿嗎？

    他眸間錯愕，卻見大監(jiān)篤定。

    范有志忽得會意，難怪婚期照舊，建安侯府六小姐的位置怕是旁人動不得了，成明殿內，留得只能是陛下，那在陛下眼中，六小姐恐怕不單單是中宮這么簡單……

    大監(jiān)提醒得夠清楚明白了。

    冊封禮之前，人怕是都會在成明殿中。

    范有志深吸一口氣，朝大監(jiān)拱手道謝，“多謝大監(jiān)，下官知曉了�！�

    第068章

    檀木香

    成明殿是李徹的寢殿，

    是宮中最寬敞的一處殿宇。

    成明殿的殿前和殿后，各有一處很大的苑落，殿后的苑里種了不少臘梅，

    晨間，楚洛讓內侍官送去御書房的臘梅便是從殿后摘的，